大夫跟在她的身后踏进房间, 名唤杏枝的丫鬟也跟了进来。
阿元在看清人后,同样震惊。
整个屋内除了闭着眼装晕的宋知岁和早已知情的牧祈,其他人无不以意外地看向大夫。
太医惊的笔墨染了整张纸, 吃惊的张大嘴:舒, 舒……阿元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 扫了一眼稍稍疑惑的丫鬟, 接过她的话道:哪里不舒服?太医反应过来,忙转回脑袋, 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事了。
阿语将放下的床幔掀起了些, 而后取出手帕铺在宋知岁的手腕上, 才道:麻烦大夫了。
舒白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指尖搭上脉搏,脉息稳定, 并无任何异常。
他看向床上双眼紧闭的小姑娘, 眼睫正微微颤动着, 呼吸起伏似乎也有些快。
唇角微弯,这是在紧张?他故意叹了口气,良久才收回手, 看向阿语将先前早就编好的话说出口:气血不足,小殿下胎位不正, 怕是不好生产,再则按照脉象来看, 夫人大抵还有十天左右就要生产, 得尽快调养过来才行。
重新换了一张纸写药方的太医, 笔尖一顿, 字迹再次被墨染黑, 她惊愕地扭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舒白。
心下一阵佩服,不愧是他,撒谎都撒得这么具体。
阿语默了一会儿,才回:需要怎么做,大夫您说,一定要保证母子平安才行。
舒白垂首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在里面扫视了一圈,取出了一个小包,道:需要扎针调整胎位,快的话,大约三天就能好。
知晓实情的众人:………………阿语瞧着舒白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看了一眼正在不动声色地试图往里挪的宋知岁。
又扫了一眼还站在屋内的丫鬟杏枝,委婉道:可否用药膳调理,我们家姑娘怕疼,况且……她顿了一下,况且男女有别,属实不妥舒白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外之意,微微一笑,将视线转向了勤勤恳恳还在写药方的太医:可以由那位太医操手。
被提到的太医手一抖,新写的药方再次报废。
就听到他继续说:不过,屋内其他不相干的人需要出去,以防影响施针。
说着朝阿语迅速眨了一下眼,阿语领会,颔首道:那便麻烦大夫了。
话毕,她看向屋内的其他人,视线在经过丫鬟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道:还请杏枝姑娘出房一避,阿元你也一道出去吧。
阿元不傻,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应下:好。
牧祈早在舒白刚进来不久后就离开了,她看向杏枝,挑了挑眉:走呀。
杏枝犹豫了一下,才跟着阿元出门。
门被关了起来。
阿元特意借着不要打扰的名义,将杏枝拉远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开始与她闲扯,试图套话。
宋知岁听到关门的声音后,瞬间就从床上弹起来,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躲进了床铺最里面。
眼里透着警惕:别想给我扎针!舒白轻笑了声,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的银针放进小包内,合上药箱后道:郑州形势紧张,殿下让我来一趟,转告姑娘些事情。
宋知岁眼里的警惕顿时消失,神情稍稍严肃,抱着被子往前挪:你说。
袁家目前并不相信殿下已经假死的事情,可能会从姑娘身上下手,需要姑娘配合透露一些消息出去。
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块墨玉递给她。
宋知岁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秦煜随身携带的那块。
她接过墨玉,入手带着微凉,她垂下视线盯着手心中的墨玉,疑惑道:什么信息?舒白道:殿下假死的信息,以及他已经找到了袁家二十年前杀害余氏一族的证据。
他顿了下,垂首从箱子的隔层里取出了半张残纸放到她的面前。
宋知岁皱起眉,看着边缘明显被火烧过而只留下了最中心的残纸,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堪,只能隐隐分辨出个别字眼。
叛……李……我……连……她仔细辨别了好一阵都没法将它们连到一起,加之舒白方才的话,更是不解:可殿下不是特意假死的吗?为何又要让我透露出去?舒白耸了耸肩,微微一笑:这个你得去问殿下,我只负责传递消息。
宋知岁垂着眼将东西全部收好,问道:有指定的人吗?舒白已经站起身,连药箱都背好了,听闻她的话,停顿了一下,回想了一遍殿下的话,道:没有,随你用什么方式透露,但必须是姑娘你亲口透露。
好,知道了。
她点了下头。
舒白颔首道:告辞。
宋知岁瞧着他往外走的背影,突然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她停顿了一下,慢吞吞道,舒太医为何会来郑州?舒白挺直的背僵了一下,转身嘴角含着一抹淡笑,从容道:郑州难民过多,殿下召我来是为了义诊。
哦?她语调维扬,扫了一眼坐着的女太医,似乎在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是吗?舒白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姑娘若是有疑虑,可随时询问殿下。
她看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半晌,眉眼弯起,软糯道:怎么会呢,只是好奇罢了,郑州难民偏多,辛苦舒太医。
舒白颔首,语气依旧温和:医者本职。
舒白走后,杏枝拿着女太医新开的药方,去抓药,少了监视后,宋知岁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沉浸在悲伤中哭泣了一番后,故作心情不佳,又将门关了起来。
她把玩着手中微凉的墨玉,脑袋稍歪,脑中思绪万千。
良久后看向阿元:我不相信舒白的话,我们到这里才不过两日,从京城到郑州最快也要七天,如果是为了难民而来,加上通信的时间,那也是七日后。
阿元皱眉:姑娘是觉得舒太医有问题?宋知岁垂下眼,看着手心的玉,茶色的瞳一时明暗不分,她将墨玉放进袖内,声音沉了几分:有问题的不是舒白,而是难民。
她方才突然想起几日前,当时他们还在马车上,那时郑州的洪灾还没有现在那么严重,但城西外城农户的屋田在那时就已被全部淹没,无人打捞救援的洪水内,漂泊着数十具尸体。
长时间的浸泡让尸体早已高度腐烂。
现下郑州却不缺的就是水,可水却不是干净的。
大部分的水源都是互通的,煮沸的水或许还好说,可现在大多数灾民流离失所,有上顿没有下顿,更别说煮沸的水了。
若是有人长期喝的水源都来自浸泡着尸体的城西。
会不会……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人染上了疫病?所以舒白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郑州。
宋知岁越想越觉得心惊,看向阿元,语气中透着急切:阿元,你轻功好,你找个时间去城内打探一下,是否有难民生病的。
阿元不解道:难民生病不是……很正常?不是,我的意思是,染病,染同一种病,人数……应该还不少,大约在十天前左右开始的。
她的语气里满是着急。
阿元连忙应道:好,我现在就去,姑娘别急。
宋知岁条件反射地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
她视线转向阿语:给她拿一个干净的手帕。
阿语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取出帕子递给阿元。
宋知岁叮嘱的声音响起:去查的时候,用帕子捂住鼻息,若是有发现染病的人,一定不要接触他们。
阿元点头应下,而后出了门。
身后的宋知岁眼内满是担忧,她原以为来郑州不过是为了解决洪水之灾,但现下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隐藏在洪水之下的是盘根错节到滔天的阴谋,而背后沾满鲜血的那双手,正在将整个郑州推向无边炼狱。
阿语看着忧心忡忡的宋知岁,半蹲下身,握住她不知为何冰凉的手,宽慰道:姑娘不必忧心,殿下一定会解决的。
她摇了摇头,杏眼有些失焦,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拍打在地面,溅起水花。
屋外有一颗开满了花朵的梅花树,树下满是被雨水冲刷而下的花瓣,围了一圈,似乎是被人特意叮嘱不许打扫,才会层层叠叠垒了许多层。
阿元一直到用晚膳才回来,身后还跟着牧祈,两人如同在水里滚了一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宋知岁吓了一跳,连忙让他们去换衣服。
阿元有些愣愣的,直到被阿语拽走都没有什么反应。
牧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朝着宋知岁道:她心绪有些不稳,劳烦姑娘体谅。
宋知岁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催促他:你先去换衣服,别染上风寒。
直到半盏茶后两人才重新站在她面前。
阿元看上去依旧有些呆愣,宋知岁帮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的面前,担心道:这是怎的了?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元眼睫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向她,好半晌才说话,声音有些涩:姑娘,查到了,你猜得没错,但是……她顿住,眼瞳闪烁着却始终没有说下文。
阿语站在身后正在帮她擦头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好奇地问: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