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八章

2025-03-22 08:10:08

袁李固朝她走近了两步, 手搭在桌角边缘,那双细长的眼盯着她,声音平静:这话不应该问夫人?宋知岁指尖拽紧了门把手, 面上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我不明白太守的话, 倒是太守似乎该瞧瞧大夫了。

方才袁李固的变化她介数看在眼里, 一个人不会有那么大的转变, 特别在看到残页之后,他脸上甚至出现了癫狂的神情。

却能在一瞬间化为平静, 仿佛先前那个脑子不太好的袁李固不复存在。

那不是光靠演技就能演出来的东西。

袁李固并不在意她的话,反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她手中紧握着的墨玉, 话语中透着危险:夫人方才说殿下是假死?可为何要将此消息告诉微臣?他顿了下, 又自顾自地回答:让微臣猜猜看……说着他又靠近了一步,肚子上的肥肉左右晃动。

与宋知岁高隆起的肚子几乎相差无几。

他的声音徒然冷了下来:夫人此举是想背叛殿下不成。

宋知岁沉默地与他对视,大脑正疯狂地思索, 袁李固这话的意思, 是在指责她?指责她背叛了秦煜?她抿了抿唇, 不急不缓地应对道:那按太守的意思是,这消息太守并不想知道?袁李固并未回她,只是沉沉的看着她, 似乎是在顾及些什么。

屋内气氛异常凝重,空气像是凝结在一起, 让她有些透不过来气,她定定的瞧着面前分明一模一样却换了个性子的人, 脑中突然出现了话本子里的描述。

作恶多端的恶官员自食其果, 被徘徊在其身侧的魂, 侵占了身体。

可袁李固也不像是被附了身。

更像是一个身体里有两个可以随时切换的芯。

她先前还怀疑过, 按照那样的脑子是如何坐上郑州知府一职, 现在算是明白了,好家伙,原来是还有一个脑子异常好使的芯在身体里。

袁李固久久未答话,而是转身将被扫落在地上的残页捡了起来,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让他忍不住皱起眉来,表情痛苦,同先前即将变成癫狂的状况一模一样。

但这次他很快恢复过来,神情又恢复了平静,走至宋知岁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差点直接开门冲出去。

只见袁李固看着她的肚子,好半晌才启唇说道:小殿下即将降世,还请夫人保重身体,不要试图挑战一些危及生命的事情。

宋知岁将手覆在肚子上,宽大的袖子遮住了部分,她眉间蹙起,对于袁李固的态度可谓是一头雾水,甚至不明白他说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将信息透露给他,对于袁家来说对付秦煜更有胜算,为什么袁李固反而不希望她这么做?证据还请夫人收好,微臣就当今日并未听过夫人这番话,至于院落,夫人还是待在林全阁为好,洪水尚未退却,还请夫人莫要下院子。

话毕,他将手中的残页递给宋知岁,神色依旧平静。

她垂首看向那张残页,迟迟没有伸手去接,有一件事她必须要确认,想着忽而轻笑了声,身体往旁边侧了侧,那朵红色梅花随着摆动而散开。

映入袁李固的眼帘。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淡淡的匪夷所思:所以袁太守是想帮殿下,背叛袁家。

她停顿了一下,伸手将残页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残页上唯一能辨别的几个字,唇角微微勾起:真是有趣,袁太守既然想与殿下站在一道……她抬高了几分音色,透着隐隐的蛊惑:方才我的举动,可是打算背叛殿下,以此来换取物件呢,太守难道不想为殿下除掉我这个祸害?袁李固盯了她一会儿,眼中出现了一抹复杂,随即视线下垂定在宋知岁高隆起的肚子上,半晌后,声音沉重道:稚子无辜,夫人请回吧。

宋知岁抚摸着假肚子,晃了晃手中的残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年余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其中的稚子难道就不无辜?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无辜?面前的袁李固沉默了下来,头微微下垂,导致宋知岁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害怕他会在下一刻突然变换性子,她往旁边又挪了些许。

才继续补充,出口的话语如同一根根针扎进袁李固的心里:我没记错的话,袁太守早年的妻子余淑华就是余家的二姑娘吧,你猜她会不会恨你?又或许她现在就在这屋内的某一处看着你,睁着那无法瞑目的眼……从始至终她的声音都保持着一个频率和语调,一点点地传入袁李固的耳朵内。

下一瞬,怒吼声蓦然在书房内炸开,把她还未说完的话吓得噎了回去。

她扶着肚子后退了一步,就瞧见袁李固抬起了头,脸上平静的神情被癫狂而取代。

是余氏,是她自己不要脸,我都跟她说了不要碰,不要碰,是她非要的,她活该,她还敢跟我抢人……袁李固瞪大了眼,微微涣散的瞳孔内充斥着憎恨,满是肥肉的脸上狰狞到恐怖。

她就是个贱人,小贱人敢跟我抢人,她竟敢,竟敢……他的话还未说完,神情又翻了个转。

暴怒地呵斥了道:够了,华儿她是我的妻子,你在这样……神情再次反转,声音在下一瞬又变的委屈了些:那我呢,她是你的妻子,你就可以抛弃我了是吗?华儿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你难道还没闹够吗?你想要什么,我没有帮你得到,女人,地位,名利,你都有了,现在跟文翰拿着整个郑州的人命胡闹,你把我放在何处!………………宋知岁瞧着自己与自己对话的袁李固,简直头皮发麻,惊悚程度不亚乎她在晚上撞鬼,甚至比之还要可怕。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还要属对话,分明是一个人,脸上却出现了两种完全两模两样的神情和状态,甚至切换自如,自说自话。

如果其中一个是袁李固本身,那么另一个是谁?她还未细想,就发现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抬头刚好对上那双细长的眼,眼眶泛着红,喘着粗气,先前癫狂的状态似乎还未平静下来。

她心头一跳,而后镇定地眨了眨眼,故作身体不适,掩唇咳了两声,怕声音太轻,阿元会听不到,就又故意提高了些音量。

下一瞬听到袁李固因咆哮而变得沙哑的声音:胞弟鲁莽,吓到夫人,请夫人不要见怪。

宋知岁弱小可怜又无助,眨巴着眼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并没多出些什么东西。

先前恐吓袁李固的话重新出现在脑子里,变成恐怖画面,将自己莫名吓了一跳。

她连忙摆了摆手,勉强弯起唇角回应道:无妨无妨。

袁李固沉声道:夫人日后还是不要出院子为妥,直到小殿下降世。

宋知岁:…………这是打算软禁她直到肚子的孩子出世?她微微一笑,手覆在肚子上,道:月份大了,自然不便走动,多谢太守好意。

正巧外头突然起了些动静,杏枝轻磕了三下门,恭敬道:大人,阿元姑娘突然晕倒了。

袁李固还未说些什么,宋知岁顿时一副着急的模样,走至门口手方才接触到门把,身后就传来了袁李固带着提醒的声音:今日之事,微臣不想在别处听见,夫人应当明白微臣口中的意思。

她推门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自然不会。

话毕,手一用力将门拉开,刺眼的阳光溺进屋内,也将她一同笼罩,影子投射在地面被拉长至屋内。

彼时寒风拂面,冬日的暖阳再是温暖,也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栗,脑袋却在寒冷中异常清晰了起来。

她转身看向袁李固,莞尔道:落了披风,太守可否递一下。

门并未被完全打开,阳光只斜斜映进一半,她瞧着袁李固拿着斗篷从屋内被阴影覆盖的地方缓缓走向那道被阴阳劈开的界限。

脚尖停滞在阴面内,只一步,他便可以迈进阳光里。

宋知岁伫立在阳光里一动未动,就听见他十分平淡的语气:杏枝,给夫人披上,莫要染了风寒。

杏枝:是。

宽大的斗篷落在身上,阻断寒冷的侵袭,她淡然地将帽子带上,朝着袁李固勾起唇,露出嘴角处的梨涡。

抬脚就将那门踹开,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内,她最后扫了一眼袁李固,声音轻飘飘道:袁太守,该晒晒太阳了。

当真以为躲在阴暗处,就可以全然不顾那些因为袁家的一己私欲饱受煎熬的百姓。

将自己染的一身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为自己的龌龊行为找借口。

真是可笑。

——夜幕降临,雾气蔓上天际,将原本就暗淡的月,遮隐的若隐若现,寒风呼啸而过,院落的那颗梅花树正扑扑地往下落花瓣。

一层叠着一层。

像是在祭奠那些死在寒冬中飘零的郑州百姓。

屋内,宋知岁衣衫半褪,露出后背处已经结痂的伤口,女太医正在小心翼翼地将先前缝合的线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