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停下脚步, 垂眸看向她,怀中的小姑娘脸上沾染着点点血珠,此时已经干涸在脸上像是斑纹一般, 透着一股别样的妖媚。
他叹了口气, 语气温和:还能走吗?她点了点头, 随即被放了下来, 她站稳后就见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细细地在她脸上擦拭。
干涸的血迹并不好擦, 秦煜放下手帕,扫了一眼天际。
此时月亮悬挂在枝头, 月光随之洒下, 给置身黑暗中的人照亮一小片明亮的路。
宋知岁抬头看着他,半晌后,道:若是不方便, 那我便不去了。
秦煜闻言看向她, 小姑娘的眼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明亮, 仿佛夜空中坠落的星,在茶色的瞳内汇集成了银河。
没有,走吧, 去见见袁李固。
他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手心将那抹微凉包裹。
再有几天就是十二月, 气温持续下降,未退的洪水如同碎冰一样, 冰寒刺骨, 若是再迎来落雪, 凝结成冰, 怕是更不好处理。
宋知岁垂首看向十指相扣的手, 眨了眨眼,亦步亦趋地跟着秦煜往另一个院落走去。
此时的私宅已经被各处燃起的火把所照亮,像是黑暗中骤然劈开的一处净地。
袁李固被抓起来了?她疑惑道。
秦煜点了下头,耐心地解释道:二十年前余家被满门抄斩的事情,你应当知道。
她想起那张残页,应了声:嗯。
就听见他继续道:理由是通敌卖国,以至于被诛九族,可余家若是根本没有做过这件事,那当年证据确凿里的证据很明显是别人嫁祸的。
宋知岁歪了歪头:所以你觉得是袁家故意嫁祸给余家的?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讶异道,通敌卖国的是袁家。
只不过当年所有的证据都被销毁,我查了很久才找到了一星半点,还不够致袁家倒台……说到这,他唇角勾起,冷笑了一声,还得多亏那个丫鬟,竟然在短短五年内收集到了那么多罪证。
丫鬟?她猜测道:你说得不会是杏枝吧。
再拐过一个弯,前头的院子就是关押袁李固的地方,他握着小姑娘的手紧了紧,答非所问道:一会儿要是害怕就闭上眼。
宋知岁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用了私刑,随即轻摇了下头,道:我不怕的。
便是方才袁文瀚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经病她都没有退缩,更不可能因为一点私刑就吓得连院子都不敢进。
秦煜垂首看了她一会儿,小姑娘脸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凝固,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开在脸上的残花,凝固的血珠如同落花一般映在下巴和脖间。
小姑娘的胆子确实很大,比他要大得多。
夜半三更去后山上坟,就不是平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还未踏进院落,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伴着寒风一同钻入鼻子,宋知岁忍不住皱了皱鼻,虽然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很重,但比不过浓烈的鲜血味道。
随着秦煜的步伐一同踏进院落,就能看到院子的正中间用铁链悬挂着一个肥胖的身形,身上的官服已经开了好几道口子能隐隐地看见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血色将那一身官服染得妖致,仿佛从血染缸里刚打捞上来一般。
袁李固的脑袋耷拉在胸口处,看上去半死不活。
宋知岁跟着走近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握住秦煜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就听见男人冷漠的声音在院落内响起:弄醒。
暗卫:是。
一桶冰凉刺骨的水从头浇下,在寒风中甚至结了层薄薄的冰层。
袁李固浑身一抖,垂下的头摇晃了一下,缓缓地抬了起来,细长的眼看向了夫妇俩人。
他蠕动了下嘴,眼神一变。
哈哈哈哈……突兀的笑声突然传开,宋知岁皱着眉看着仰头大笑的袁李固,心下暗想,袁家的人果然都有疯子的潜质。
秦煜神情冷峻,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案卷,面无表情地将罪证一条一条的道出:袁李固通敌卖国,克扣军饷,榨取赈灾款,私建府宅,草菅人命……听到最后,宋知岁只觉得袁家一伙人,死不足惜。
他冷声念完后,那手中记载了无数罪案的案卷扔在袁李固略显癫狂的脸上,狠狠地砸出了一道痕迹。
袁李固丝毫不在意,且越笑越大声,连带着嗓子沙哑:哥哥,你看看,你看看你护着的人,他现在只想弄死你,你看到没有。
守在一侧的侍卫刚想扬起鞭子,秦煜抬手拦下,狐狸眼阴沉地看着自说自话的袁李固:他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侍卫犹豫道:他之前就是这副样子,像是……像是被阴邪之物附身了一般。
宋知岁扯了扯他的袖子,拽着他的手拉低了些,小声道:我先前将你给的残页信息透露给他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而且感觉他所说的话,其中一个是早年夭折的胞弟。
她顿了下,拧眉道:只是不知道到底那个芯子才是原本的袁李固。
秦煜安抚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虎口。
只见袁李固的对话还在继续,但大多数都是弟弟在不停地抱怨,反观被称呼为哥哥的芯子始终都未曾讲话。
直到他的下一句话像是触碰到边界,哥哥蓦然怒吼了一声:够了,时至今日,袁家走到如今的地步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声音立即转换,变得尖利了许多:我早说了把这个碍事的女人杀了,你就是不听,都是你的错。
是你,是你非要护着这个该死的女人。
你的错!!!秦煜眉间微簇,似是有些不耐烦及聒噪,他扫了暗卫一眼:人呢?暗卫垂下头:已经去请了。
正巧此时,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响起,不多时就出现在院落内,即使是赶路,也没让他失去身上的温和。
微臣见过殿下。
秦煜抬了抬手:去瞧瞧他怎么回事。
舒白应了一声,而后看向还在自己与自己对话的袁李固,观察了一阵后,又上前按住侧脖颈把脉。
良久后,退至两人面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这种症状,微臣在医书上瞧见过一次,称之为失魂,不过只寥寥两句记载。
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秦煜道:大多数人认为此种情况是邪祟作怪,在发现之后就会直接做法事驱邪,更甚者当众烧死,以至于能留下做参考的记载少之又少。
宋知岁抿着唇将视线挪到依旧在与自己争论的袁李固身上,他看起来疯癫极了,全然没了往日里的做派。
猜疑道:所以,以他的视角,他能够看到那个已故的弟弟?舒白侧开身子,扫了一眼,而后摇头:不知。
停顿了一下,提议道:若是殿下不着急处死的话,可否给微臣一些时间研究此类病症。
秦煜已全然失去耐心,直截了当道:五天后袁家一家会被当街问斩,随你如何研究,就算把人弄死也无妨。
舒白弯起唇角,面上依旧温润:谢殿下。
秦煜摆了摆手,遂拉着小姑娘打算走,宋知岁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袁李固,作为哥哥的芯子已经毫无回应,只剩下还在大喊大叫抱怨的弟弟。
蓦然想起自从她借住到袁府后,作为哥哥的那个芯子似乎一直在暗暗的保护她,这让她不免有些困惑。
如果这个芯子是好的,那为什么袁家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郑州为何会是如今的腥风血雨。
是不是吓到你了?秦煜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回看着他,眼睫微颤,语气有些疑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袁李固身体里的两个芯子性格会天差地别。
秦煜牵着她的手放慢了步伐。
彼时,月光刚好倾斜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互相交缠在一起。
袁李固能坐上郑州知府一职,是靠着他自己的本事,也就是说,饱读诗经,一年年参加科举的是袁李固原本的芯子。
而他口中的胞弟,按照调查连周岁都没过就夭折,纵与袁李固用着同一个身体和脑袋,但始终都会停留在最开始。
虽然这样说能解释通大半的疑惑,但同样的,也将袁李固与邪祟扯上了关系,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袁李固的弟弟附在他身上兴风作浪。
她不相信这些,是因为上次书房里袁李固的那段话,很明显他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他并不阻止,只是冷眼旁观,甚至是帮着一道。
当一个人夹在好人与恶人中间,既想保护某些东西,却又坏不到极致,那他本身就离死不远了。
恶人的优柔寡断只会留下无数的证据,加快他的死亡。
宋知岁抿了下唇,一瞬仿佛相通了整个事情,轻声道:所以你先前说的那个丫鬟,是杏枝吗?秦煜点了下头:我之前一直在找余家存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没想到最后是她自己找上门来,将五年内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全数交了出来。
话语间,他们已走到门口,外头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守着两排侍卫,还有一个一身官服的人站在最前面,来回踱步翘首以盼地看着门内。
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宋知岁见过他,到郑州的第一天在袁府的宴席上。
没记错的话,好像叫许微,是个通判。
不过……他口中的称呼似乎有点问题,她什么时候成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