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 没有出声,看向秦煜的眼中是疑惑的眼神。
秦煜握住她的手安抚着紧了紧,目光始终看着许通判, 声音低沉:处理的如何了?许微拱起手恭敬地回道:已经全数关押, 无一遗漏。
他应了声, 视线朝着门内瞟了一眼, 从容不迫道:如今知府一职暂缺,你尚且顶替一段时间, 新任知府大抵半月后会抵达郑州,处理后续。
是, 微臣遵命。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抬起头直视过两人。
秦煜没在讲话, 淡然地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向马车,侍卫将备好的凳子放在她面前。
宋知岁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弓着背,视线从未抬起过的许微, 他身上的官服似乎洗了很多次, 隐隐有些褪色, 却非常整洁。
应当十分爱护这件官服,小心翼翼呵护得很好。
她垂下眼,转回身在秦煜的搀扶下, 上了马车。
不出半年,郑州应当会恢复以往的繁荣和生机, 那些被洪水席卷的万物终究会在来年的春天再次盛放。
在想什么?秦煜看着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就沉默不语的小姑娘。
秀眉微微皱起, 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事情。
啊?宋知岁愣了一下, 回神看向他。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有些懵逼的她, 轻笑了声:没事。
哦。
她再次垂下眼。
马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宋知岁突然想起什么, 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月亮的光辉撒在屋檐上,泛着隐隐的光晕,在漆黑的夜里透着朦胧。
她疑惑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袁府被查封了自然是回不去。
我买了个小院子,接下来一段时间住哪里。
他顿了下,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放在手心中焐热。
不急不缓道:只不过院子不大,可能要委屈你一阵了。
宋知岁摇了摇头:无妨,左右不过安身之所罢了。
想起方才许微的称呼,加上之前在私宅的房间内,秦煜给袁文瀚定罪的时候,似乎也用的是这个称呼。
她迟疑道:对了,我先前就想问,为何许通判会称呼我为太子妃?秦煜眉梢挑起,垂首墨色的瞳对上了那双疑惑的茶色杏眼,语气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怎么,你亲口答应的成亲,忘了?宋知岁:…………………脑中蓦然闪过那日令人羞耻的画面。
嫣红悄悄地爬上了脸颊,像是在掩饰什么,她转开了眸子。
小声地辩解:那不是没反应过来。
顿了下,声音大了许多:再说了,你都已经和沈家的姑娘订下婚约,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你想抗旨不成。
面前的小姑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不由轻笑了起来,连带着眼尾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让他此时瞧着无比柔和。
你在吃醋。
陈述句。
宋知岁顿时如同猫咪炸毛似的,瞪着他:我才没有。
他弯起唇角,将她抱在怀里,理顺她炸开的毛,语气温和:原本那就是为了激秦泽也的一场交易,做不得数的。
况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还是你亲口应下的。
宋知岁吃瘪,不服气地撇开了脑袋。
那还不是因为她当时打算离开皇宫回宁阳城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他跟谁成亲又不碍着她什么事。
可现在不同。
她是打算……打算……越想越气,她默不作声地从他怀里爬了出去,坐到了马车最里面,也离他最远。
秦煜失笑地看着莫名开始生闷气的小姑娘。
伸手将她重新捞了回来,按在腿上,如同抱着孩子般,放轻了语调:你放心,我不会娶沈星辞,太子妃的位置只会你一个人的。
宋知岁轻哼了声,别扭道:反正你还可以纳无数的妾,又没有损失。
噗嗤。
他忍俊不禁,笑得胸腔上下起伏。
让坐在他腿上的宋知岁也跟着颤抖不已。
不满地瞪着他:你笑什么!秦煜笑了好一阵,眼尾微微泛着微红,他将脑袋磕在她的肩上,一股凝固的血腥味涌入他的鼻内。
他弯着眼,将整个精神都放松了下来,眼睫半眯,像只慵懒的狮子。
只是许久没那么开心过了。
他的声音轻了少许,唤她的名字,宋岁岁。
宋知岁对于这种带着姓叫小名的喊法十分嫌弃。
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角度问题,只能看见半个侧脸。
就听到他继续说:我其实不喜欢做太子,也不喜欢做皇帝,但那是我母族费了九死一生护下来的江山,我不甘心把它让给别人。
皇宫这个地方看起来无限繁华,暗处不知堆积了多少人的尸骨。
所有人都想爬上权力的顶端,你瞧我父皇在那个位置上坐近三十年,最终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亲儿子、枕边人、权臣、甚至会宦官所有人都想他死……他顿了顿,闭上了眼,包括我。
宋知岁安静地听他说,半晌,伸手回抱住了他,手覆在他的背上,似乎是在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马车内逐渐安静了下来,车外寒风呼啸而过,谁家院内的狗正在犬吠,就连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滚动的声音也十分清晰。
昏暗的车厢内,宋知岁舔了下干涩的唇,而后轻启:我想看到朝国繁荣昌盛的样子,边境的城池不用再担心外敌侵/略,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她停顿了一霎,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秦煜,我相信你,让朝国起死回生。
如果你放弃的话,不出一年,秦泽也会让整个朝国变化如今的郑州。
秦煜怔住,良久抬起头看向她。
漆黑的瞳内倒映着小姑娘信誓旦旦模样。
他垂下眼,似鸦羽般的眼睫遮住了眸内情绪,突然,一阵低笑在车内响起。
好半晌,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低头在她唇上映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
鼻尖相抵,呼吸交缠。
他嗓音喑哑,无比肯定的应声:好。
宋知岁弯起眉眼,唇角处的梨涡浅浅。
彼时,月上枝头,黑暗被微光破开,撒下满地的光亮。
——隔日,袁家满门入狱四日后当街斩首的告示贴在街头布告栏上,来围观的百姓穷出不尽,一波接着一波。
该,他这种泯灭人性的畜生早该下地狱了。
另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附和:东街李家的那小姑娘才及笄就被他抢走了,听说隔日去找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落着……还有季家那丫头也是,抬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的,那手和脚啊,都快被勒断了。
真是人渣,还有他那个外甥,也不是个好东西,当真是老天开眼……我听说那些姑娘就是被他那个外甥祸害的,全家都是一窝黑……多亏了太子殿下,真是菩萨保佑……………………阿元将街道上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宋知岁正在城西的小破院里熬药。
染病的百姓已经好了大半,舒白此时正在狱里研究袁李固身上的病症,她闲着无聊便跟秦煜一道处理剩下的事情。
原本是打算等新任知府到了之后,他们再启程回上京,可老皇帝的病拖不了那么久。
加上传来的信件内上说,秦泽也在暗地里集结兵力,似乎想要蓄意谋反。
他们最多等到袁家被斩首。
宋知岁与阿语并排坐在小矮凳上,面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个陶罐,两个手里各拿着一把小扇子,挥动着火势。
阿元兴奋的一蹦一跳就到了两人面前。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宋知岁瞥了她一眼,而后按照舒白留下的药方将最后才需要放进去的药材一一添加进去。
看个公告,这么开心?阿元蹲在一旁,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动作,笑意染上了眉眼:姑娘你是没听见他们如何说的,都在骂袁家一大家子呢。
她将陶盖盖好,继续煽动着火势,漫不经心道:袁家作恶多端,如今也算报应了。
阿元扫了一眼后院内,或坐或站的百姓,部分人已经能来回走动,还有恢复精神的孩子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嬉笑。
她转回目光,手撑着脑袋,庆幸道:幸好袁文瀚的计划没有得逞,不然我都不敢想象郑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知岁扯了一下唇角: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算现在不报,将来也会报的。
她淡淡地看着在扇子的控制下越来越大的火势,茶色的瞳内倒映着橘红的火光,正在逐渐覆盖整个瞳色。
姐姐,囡囡来帮姐姐。
突然,一道稚嫩的孩童声,在耳畔响起,如同警钟敲脑,她蓦然回过神来。
赶紧停下了手中的扇子,火势渐渐又恢复平静。
她弯起唇角,梨涡深陷,笑意盈盈地看向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那你帮姐姐去瞧瞧药碗洗好没,好不好?小女孩点了点头,乖巧道:好。
随即一蹦一跳地往后厨跑去,两个羊角辫在寒风中甩来甩去。
带着孩子特有的活泼。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日的梦境,那个巨大的笼子和破碎的镯子。
起初她一直没想通为何要假装晕倒,被袁李固送到袁文瀚的私宅内,后来秦煜告诉他,袁府有一条通往私宅的暗道。
他们虽然发现了袁文瀚的私宅,却始终无法找到进去的路,所以才需要将计就计。
也因此在那条暗道中发现了无数的骸骨,新旧堆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