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六章

2025-03-22 08:10:08

暗道的最中间有一个拐角, 进去后是一个特意挖开的大洞,里面层层叠叠了许多尸骨,最底下的不知在何时已化为白骨, 而最上层的尸体甚至还未开始腐烂。

像是刚死没多久。

侍卫用手帕捂着口鼻, 将里面的尸体一具具的拖出暗道。

从只剩骨架到新鲜的尸体, 整整齐齐地排满了袁府内最大的院子, 根据尸体上的穿着衣物。

袁府最下等的打杂丫鬟到一等丫鬟、小厮、守卫、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姑娘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三十二具。

也就是说短短几年的时间,有整整一百三十二个人无声无息地死在袁家人的手上。

甚至有些已经遭遇不幸的姑娘家里, 还在苦苦想办法筹钱想要将自己家里的孩子赎出去。

宋知岁用帕子掩着自己的口鼻,看着眼前莫名悲壮的景象, 眉间紧紧皱起。

入眼满目荒唐:他们当真是全然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肆意屠杀,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秦煜站在她的身边,闻言, 垂首看了她一眼。

不紧不慢地纠正她:他们连畜生都比不上, 小狗小猫可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原觉得满门抄斩, 对于袁家那些女眷和孩童来说岂不是无妄之灾……她顿了顿,眼眸冷了下去。

连带着声音也冰凉,隐隐透着一股戾气:现下看来, 不过是死不足惜,相鼠有皮。

寒风将她额前的刘海吹开, 露出光滑的额间。

秦煜看着她微勾了下唇,伸手将小姑娘身上的斗篷兜帽戴上, 挡住寒风的侵袭。

视线转向院中的骸骨, 漆黑的狐狸眼内明暗不分:这一具具不知身份的尸体, 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苦等的家人永远都等不到他们回去的那一天。

宋知岁抿了抿唇, 将下巴藏进了绒毛内:当年余家被嫁祸通敌卖国满门抄斩,上百条的性命,就这么葬送在袁家的手里。

她声音轻了半分:可惜了那个叫余淑华的姑娘。

秦煜伸手将小姑娘揽在怀里,斗篷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让她显得几分笨拙。

余家的冤屈已经洗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安心,倒是袁文瀚……他停顿了一下,蓦然想起早上发现的暗屋,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是无数的工具。

琳琅满目的摆放在桌上,或是悬挂在墙壁上。

堪比地牢内动用私刑的工具。

最角落是好几个废弃的鸟笼堆积在一起,金色的柱子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斑驳交错几乎映满了整个笼子。

就连笼子的顶端,都被溅射了好几道血痕。

可想而知当时被关在笼子里的姑娘遭受了怎样的虐/杀。

宋知岁久久没听到下半句话,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秦煜摇了摇头,最终没告诉她发现的那间屋子,转而提起了她先前的梦境。

你先前做的梦,应当不是预知梦。

极有可能是谁想要提醒小姑娘。

宋知岁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挪开视线,梦境和她所经历的不一样,不止那个笼子,还有破碎的手镯。

以及在她醒来的一刹那,她似乎有隐隐看到一抹粉色衣物,可那天她穿得分明是淡蓝色襦裙。

她应了声,并未深究:确实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顿了顿,想起那日被蒙着眼,并未看到袁文瀚是如何死的,便好奇地问,为何那日要直接将袁文瀚烧死?他不是应该跟袁家一样,被游街斩首吗?提起袁文瀚,秦煜脑中瞬间出现了他死相惊悚的画面,眉间不自觉地蹙起,连带着声音都凉了下来:他自尽了。

宋知岁瞧着他露出了几分嫌弃的表情,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死了就行。

袁家一大家子都有点儿神经病。

秦泽也不会是跟他们合作,所以才一起变成神经病了吧。

姐姐,我和嬢嬢一起把药碗端过来啦。

孩童的声音遽然响起,她猛然回过神来。

只见面前的药已经煎得差不多了,她连忙停下手中的扇子。

看向端着干净药碗的母女俩人,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们了,放这里就好。

说着指了一下侧边用木板搭起来的小矮桌。

夫人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得,再说若是没有舒大夫和那位大人,我们早就入土了。

妇人将碗放下后,手在围兜上随意地擦了两下。

走到她旁边道:这药罐烫手,我来就行,夫人煎了许久的药,休息一会儿吧,不然大人该心疼了。

宋知岁用厚布巾盖住盖子,掀开瞧了一眼,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挥了挥手,见药煮得差不多了。

才轻笑道:我没那么娇气。

秦煜先前在这里待了好些时候,与他们相处十分融洽,也未将身份透露出来,以至于待在这所小院落内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些百姓甚至还在暗暗地骂,袁李固什么时候倒台。

却不想四日后袁家就要被满门抄斩。

五六岁的小女孩将叠在一起的碗一个个地分开排好,放得整整齐齐。

而后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娘:嬢嬢,囡囡摆好了。

正在用厚布巾包裹住药罐的妇人,随即瞧了一眼,眉开眼笑地夸奖道:囡囡真厉害,这么快就摆好了啊。

嗯,嗯。

得到了期待中的夸奖,小女孩更开心了。

两个羊角辫在空中一上一下地甩着。

宋知岁弯着眼,温柔地看着母女两人之间的互动。

心想若是有个女孩的话,似乎也不错。

将煎好的药都倒入药碗内,宋知岁和阿语等人将药碗送到要喝的人手上,再将碗全部收回来放入后厨清洗。

中毒严重的人一天要喝三次,而已经解了毒的人,只需要每三日喝一次将体内的余毒排干净便好。

彻底痊愈的人,便可以出了院落回家去。

此时,宋知岁蹲在一个席子边,试图将手中最后一碗药递给面前虚弱的老人。

不喝了不喝了,这药太苦,老头子喝不下去。

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在空中摆了摆,脸转向一旁,说什么也不愿意喝。

宋知岁已经跟他犟了许久,药都快凉了。

叹了口气道:老爷爷,不喝的话,你身上的病就不会好,这样你就一直没法回家了。

那就不回了,原本也没什么好回的。

老人瘪着嘴,身体都扭了过去,整个人都在抗拒喝药。

周围的人见状,也一起劝道:冯老,有个词叫良药苦口利于病,一会儿等药凉了,就更苦了。

是呀,人家夫人亲自煎的药,你就别再为难夫人了……你看囡囡都不嫌苦,你还不如一个孩子。

老人固执地摆着手,就是不愿意接过那碗药。

即便周围的人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喝。

天气寒冷,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药已经逐渐失去了温度,宋知岁见他始终不愿意喝,便也不再强求,左右他身上的疫病已经好了大半,只剩下余毒未排,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冯爷爷,怎的又闹起小孩子脾气。

一道低沉的男声蓦然从院落门口响起。

她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分外熟悉的身影从院落门口大步走来,身后是和煦的暖阳,笼罩而下,耀眼而温和,像是在他身上渡了层金边。

拥着阳光向她走来。

她失神了片刻,秦煜已然走到了小姑娘面前,跟着她一起蹲了下来,接过她手中半凉的药碗。

放到了老人面前。

老人只撇了一眼,并未有什么举动。

秦煜眉梢微微扬起,语调温和:我买了桃酥分为其他喝过药的人,若是你不喝,可就没有桃酥吃了。

老人眼睛一眨,又往他那瞥了一眼,嘴巴蠕动了一下,随后哼了一声。

他了然地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故意慢悠悠道:牧祈,将桃酥分下去,唯独不要分给不喝药的人。

牧祈还未应声,就听见老人哎了一声。

朝着他招手,一脸着急道:我喝,我喝还不行。

秦煜弯起唇角,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随即垂眼看向还蹲在原地愣神的宋知岁,狐狸眼尾微弯:不打算起来了?宋知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蹲着,连忙站起身,又因为起得太快,眼前蓦然漆黑一片,整个人天旋地转,就要往地上倒去。

下一刻落入温暖的怀抱内,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钻入鼻内,屋内嘈杂的交谈声在一刹那消失在宋知岁的耳内。

等再站稳时,又如同洪流冲入她的耳畔。

她愣愣地靠在秦煜的怀里,周围能闻到的都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额间被轻点了一下,随后是低沉的声音:小心些。

哇,大哥哥和姐姐抱在一起了……稚嫩充满好奇的孩童声乍然响起。

下一瞬被他娘捂住嘴,抱了出去,宋知岁脸上轰的一下,在一瞬间通红无比,她将冰凉的手放在脸上试图降温,没一会儿就连手都被焐热了起来。

秦煜好笑地看着她,逗弄道:都是当过娘的人了,害羞什么。

宋知岁:………………???她什么时候当过娘了?下一瞬就看到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先前的枕头已经被取了出来,小院落的人并未见过她假怀孕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昨日的她还一副要生了的样子。

今日就如同没怀过一般,活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