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开了脑袋, 小声道:你别胡说,这里还有孩子在。
说着,眼睛猝不及防的对上了角落里正好奇的眨巴着眼的小孩, 只有一两岁的样子, 坐在他娘的怀里, 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 似乎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秦煜自然而然的环住她的腰身,垂首靠近她的耳畔, 声音低沉又磁性:说起来,你确实欠我一个孩子。
指尖有意无意地在她腰间摩挲, 轻轻地按压了一下手下的软肉。
宋知岁几乎条件反射地捂住他的嘴, 压低声音,警告他:闭嘴,不许再说了。
男人眼眸含笑, 垂着眼看了她良久, 视线内的小姑娘脸颊泛红, 耳垂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轻笑了声,指尖在她额间轻点:好了,不逗你了。
顿了下, 朝着分发桃酥的侍卫方向看去,道:我还买了些旁的吃食, 去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
宋知岁眨了眨眼,很快就把刚才尴尬的事情抛之脑后, 兴致勃勃地往侍卫那边走, 只见桌上大大小小地摆放着四五个食盒。
侍卫正在把包装好的桃酥一个个分给院内的百姓, 而另一个打开的食盒内装着一些孩子的零嘴。
她伸手拿了一根糖葫芦, 又觉得不对, 询问侍卫:这些糖葫芦是按照人数定好的吗?侍卫恭敬地摇了摇头:夫人尽管拿,殿下怕不够吃,特意多买了很多,绝对够的。
听到他的保证,她才放心地将手中的糖葫芦送入口中。
姐姐这么大了也喜欢吃糖呀。
她含着糖葫芦,垂下头看向桌边站着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还没有桌子高。
手上捧着一个油纸包裹好的桃酥,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相比其他已经在吃的人来说,显得极为明显。
宋知岁蹲下/身,弯着眉眼看向他,声音温柔:大人难道就不可以吃糖了吗?小男孩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回道:我爹爹说,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吃糖的,所以他们从来都不吃糖。
她沉默了一阵,而后看向他护在怀里的桃酥:你爹爹娘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小男孩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桃酥,护的更紧了,就差直接藏起来:我爹爹被洪水冲走了,我娘几天前也走了,她说让我在这里等舅舅来接我。
宋知岁又是长长一阵沉默,从这里离开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病痊愈,就可以离开院落回家,二是没熬过去……被埋在了山上。
她不知道面前男孩的母亲是以何种方式离开,但前者是抛弃了他,后者……也是抛弃了他。
她抿了抿唇,看着小男孩认真的脸,喉间一时发涩,好半晌才说:你把桃酥捂那么好做什么,不吃吗?小男孩摇了摇头,语气失落了些:我想等娘亲回来了,给娘亲吃。
宋知岁看了他一会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头顶蓦然传来一道声音。
拿着。
而后眼前出现了一根糖葫芦,放在小男孩的面前。
秦煜将事情嘱咐完后,转头就看见小姑娘蹲在一个孩童面前,口中拿着一根糖葫芦,似乎是在攀谈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看到小姑娘手里的那根糖葫芦逐渐垂了下去,像是失去了支撑。
靠近两步就听到了小男孩最后一句话。
小院落里染病的孩子有很多,他特意多买了很多零嘴给孩子们。
站在宋知岁的身后弯下腰,一双狐狸眼微微弯起,带着哄意,温声道:你手里的桃酥留给你娘,糖葫芦自己吃,好不好?小男孩愣了下,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怯生生地看向秦煜,手动了一下,但始终不敢伸出去:我,我可以吃吗?宋知岁见他犹豫,便伸手接过糖葫芦塞到他的手上,笑眼弯弯:你是小孩子呀,当然可以吃了。
小男孩又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握紧了签子,眼中透着向往。
好半晌,才小声地道谢:谢谢大哥哥和姐姐。
她露出唇角处的梨涡,摸了摸男孩的头,无比温和:不用谢,快吃吧。
男孩心满意足地捧着手里的桃酥和糖葫芦回了后院。
宋知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许久才转回脑袋,眼尾不受控制地泛起微红,她忍了又忍。
仰头看向秦煜,语气内是满是庆幸:幸好,袁家倒台了。
秦煜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上她的眼尾,顺着她泛红的眼眶一点点往下,最后停留在耳垂。
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淡淡的怅然:刚才那个小孩的爹娘都去世了,他娘就在前几日,没熬过疫病,被席子草草的一卷埋在山上了。
临死的时候央求我们,不要告诉孩子,只说是她病好,先走了。
我记得小孩那会儿还睡眠里,等醒来的时候,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宋知岁垂着眼,沉默地听他说,视线内是手里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最顶端的山楂多了一个缺口。
方才不肯喝药的那位老人家,姓冯,原先在城西摆摊卖糕点,和妻子维持着基本的生活开销,还能存下些。
洪水冲垮了城西,也将他老伴一起冲走了。
他儿子是捞尸人,水性极好,洪水冲垮内城后,就去帮忙救人了,结果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体力不支……他的声音又轻了半分:也死在洪水里。
全家只剩下他一人,他便想着法子不肯喝药,觉得在小院落内至少还有人做伴,出去了才是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宋知岁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手环住他的腰身,用尽全力抱了他一下。
而后松开了些力道,抬头茶色的瞳对上那双狐狸眼,微微弯起唇,道:洪水已经退了,疫病也研制出了解药,袁家倒台,贪官也揪出了大半。
马上就是新年了,希望会随着春天的风一起重新踏上郑州。
小姑娘的眼睛很亮,茶色的杏眼内含了层薄薄的水汽,头顶的阳光像是被汇集到了眼内,充满了希望和坚定。
秦煜看了她良久,垂首将唇映在小姑娘的额上。
宋知岁微微扬起头,能看到他似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紧紧的闭着。
额间是温润的触感。
她眨了眨眼,抿起的唇微弯了弯,唇角处的梨涡浅浅。
——袁家收缴的金银在秦煜的审批之下,全数用于郑州洪灾的重建,保证落难的百姓维持正常吃喝,建造用于居住的房屋。
临走的前一天,宋知岁提出想随着秦煜一道去瞧一眼城西如今是什么模样。
城西处于郑州地势最低的位置,洪水席卷而来时,最先受难的就是城西的百姓,他们一月前抵达郑州的时候。
城西的水势已经严重到将房屋全数淹没。
马车走了大约一炷香,从热闹的叫卖声到搬运声,宋知岁坐在车马内,掀开了些车帘。
就见外头全然不一样的一番场景。
男人们搬运着木板与瓦片,输送到各个地方,有建了一半的房屋,还有已经成型的房屋,并排的矗立在一起。
所有的房屋都只有矮矮的一层,长的也大致相同,似乎是照着一个样子建的。
殿下,到了。
马车外牧月的声音响起。
秦煜先下了马车,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宋知岁扶下马车。
随行的阿语被迫跟牧月站在一块。
牧月瞥了她一眼,调侃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阿语并不想理他,连眼神都没给,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尺。
牧月瞧着她的动作啧了一声,无趣道:我身上又没病疫,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眼见着她又远离了两尺,他连忙道:我不说了,别挪了,一会儿掉下去。
他们站的地方是个陡坡,一个没注意容易摔个狗吃屎。
阿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伸手在唇边比划了一下,抿上了嘴。
她才默不作声地又挪了回去。
站稳后的宋知岁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原先被洪水淹没的残屋还在,孤零零地在寒风中萧条。
大片的庄稼都被冲洗得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枝干,顽强地凋零在地里。
一边是枯萎,一边是新生。
袁家搜出的金银数量庞大,加上先前从京城分批运过来的赈灾款,足够他们重建房屋,短时间内不会愁吃喝。
闻言,宋知岁看向站在身边的秦煜,男人挺拔着身形望着底下的百姓,面上是少许的严肃。
她应了声:嗯。
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向百姓,在繁忙中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还未出声询问,就见一抹绿色急匆匆地过来。
行至面前,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秦煜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许微恭敬道:是。
宋知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见绿色的官服衣摆上已经沾满了尘土,一双黑色鞋子更是被染成了灰色。
如同在地里滚了一圈似的。
排屋已经造好了大半,大约还有半月就能全部完工,现下大半的百姓住在安札的棚内,不会受到风吹雨打。
秦煜面上并无什么表情,淡淡道:我们过来瞧一眼便走,不用管我们。
许微愣了一下,犹豫着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应声:是,微臣告退,若殿下有需要,随时吩咐微臣。
秦煜摆了摆手,许微便步伐匆匆地再次往人群里而去。
宋知岁瞧着他风尘仆仆的背影,抿了抿唇道:他应当是个好官。
秦煜闻言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快挪开视线,小姑娘还对人性抱有期待,这是好事。
他没应声,也没反驳,而是转移了话题:下去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