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25-03-21 15:39:58

赵玉珠逃离薛妖后, 狠狠揉了揉笑僵的脸蛋。

第一次做客总督府,哪哪都新鲜,连宴请的宾客大多都是生面孔, 赵玉珠识得的不多。

大宁国虽然文武并重, 但是文官和武官路数不同,吃也吃不到一块, 聊也聊不到一块, 所以两类人鲜少聚集。

听闻, 今日邀请的十之八九是文人墨客。

赵玉珠爹娘最讨厌酸腐文人了,鲜少打交道。

所以,文人的妻女, 赵玉珠大多不认识。

与一个有眼缘的小姐姐一块穿过红梅林时,赵玉珠好心情地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一路嗅着梅花香, 返回花厅找姐姐。

彼时, 赵玉露正与一个大肚子的蓝衣官夫人闲聊。

突然, 蓝衣官夫人一脸惊讶:怎的,你只是个县令太太?眼神飞快扫了几眼赵玉露过于素雅的装扮, 难怪如此。

说罢, 蓝衣官夫人拿帕子掩了鼻子, 一副嫌弃赵玉露寒酸的架势。

往日,能受邀踏足总督府的全是官夫人。

这夫人和太太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唯有被朝廷加封为诰命夫人的, 才配称之为夫人。

而自家男人官阶低微, 得不着加封的,只能称之为太太。

怎的一个县令太太也下了帖子请了来?这新妇也太不会办事了, 让我们平白无故沾了寒酸气。

花厅里坐着的十几位官夫人, 一个个嘴上抱怨不断, 手上齐齐用帕子捂了鼻,生怕吸入赵玉露身上的寒酸气似的。

这十几个官夫人,清一色是纪梅竹(续弦)的小跟班,彼此早就筹谋好了,故意找茬给朱柔这个新妇没脸,以此讨好纪梅竹。

朱柔性子温和脸皮薄,众人怨声载道一刁难,她登时窘迫得下不来台。

宴请名单是宁啸给她的,朱柔对西北这些世家谱系很陌生,一脸茫然。

以为是宁啸一向不管内宅之事,名单出现了纰漏。

朱柔咬唇,出了此等差错,一时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安抚诸位官夫人。

纪梅竹(续弦)躲在后门偷窥,见朱柔被针对后露出这副怯弱的蠢样,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偏生花厅这一幕,被好不容易罚完跪的宁银月瞧见了,宁银月攥紧双手,恨透了这些为难娘亲的官夫人,也恨透了赵玉露那个惹祸的小官之妻,明知自个身份不够,还跑来瞎凑什么热闹?恰巧,抱着红梅回来的赵玉珠,也在窗外撞见了姐姐被羞辱这一幕。

很好,都欺负到她姐姐头上来了!赵玉珠气笑了。

姐姐!赵玉珠隔窗笑抛一枝梅。

诸位官夫人循声望去,见到窗口赵玉珠的脸,纷纷失了神,谁家少女如此明艳?待反应过来少女居然叫县令太太姐姐,又纷纷瘪起嘴来,看来朱柔邀请的寒酸之人还不少。

不想,她们刚瘪上嘴。

下一刻,啊……啊……她们就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赵玉珠笑抛红梅的时候,藏在袖袋里的石子们也顺道甩了出去,咚咚咚,砸得她们抱头躲闪。

蓝衣官夫人闪得发髻都歪了,起身就要骂人,见赵玉珠眼神挑衅不带怕的,衣袖捞起像极了街头小霸王……这少女俨然不是个好惹的。

蓝衣官夫人便咬着牙掉头,一腔怒火发向朱柔:瞧瞧,朱夫人,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下帖子往府里请啊!这便是指桑骂槐了。

赵玉珠点点头笑了,小手一撑窗台跳进了屋,顺手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记得薛妖让她寻机会丢了这些石子,那现在便是机会。

丢哪好呢?赵玉珠抛高石子又接住,嘴角噙笑,一边绕着蓝衣官夫人徐徐踱步,一边用讥诮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

盯得蓝衣官夫人心头发了毛,嘴唇一个劲哆嗦:你要干吗?赵玉珠突然不笑了,目光锁定蓝衣官夫人的头,反手将石子用力砸出……啊……蓝衣官夫人捂头尖叫。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角落里的一个盆栽——瓦盆迸裂,泥土迸溅,那场面宛若爆了一颗炸弹。

那准头,那力度,简直将盆栽当蓝衣官夫人砸,似脑浆迸裂开来。

可以联想一下,若砸的真是人头,焉有命在?吓得蓝衣官夫人捂住胸口、呼吸不畅,嗫嚅得再说不出话来。

其余官夫人也全白了脸,一个个全吓懵了。

这便是将门虎女对上文□□女的好处了,不屑动嘴,直接用武力镇压。

还以为胆子多大呢,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草包。

赵玉珠愉快地拍拍小手,讥笑出声。

旁人面色一瞬三变时,受辱的赵玉露始终安坐在椅子上,没有局促不安,一直处变不惊维持淡笑,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气度。

不过,自从见了妹妹,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

妹妹。

赵玉露搂着妹妹给的那枝红梅,幸福从心底里蹦出来。

姐姐。

赵玉珠从高几的花篮里拾起一把花剪,唰唰唰剪下三朵红梅,俏皮地给姐姐过于素雅的发髻簪花。

添了三朵红梅,姐姐果然娇艳不少。

你是从后花园来?赵玉露摸着头上红梅,歪着头笑。

赵玉珠又剪下三朵让姐姐给自己也簪上,低头蹲在姐姐身边笑:是啊,姐姐,你猜我在后花园碰上了谁?赵玉露俯身,认认真真在妹妹黝黑发亮的发髻上挑选适合的地儿,轻声笑:谁呀,猜不着。

还能有谁?是薛妖啦!赵玉珠笑声朗朗。

因着先头一顿震慑,花厅里没人敢说话,姐妹俩的每一句对话都显得格外清晰。

哦。

赵玉露没想到妹妹会在这种过分安静的场合,突然提及薛妖,不知妹妹要做什么。

姐姐,你猜怎么着,薛妖居然牵我手向总督大人介绍,说我是他心爱的未婚妻!说这话……他居然脸都没红一下,你说他是不是脸皮贼厚啊?赵玉露先是愣了愣,随后臊红了脸:哎呀,这话也是能随意往外蹦的?赵玉珠忙作害羞状,双手捂脸。

可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官夫人却是震得心肝乱颤。

几个月前,赵三小姐爱慕薛妖,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定亲的消息也流传了出来,内宅妇人岂有不知不晓的?眼前这少女居然是……薛妖的未婚妻,那便意味着她是……是……镇国大将军赵振山之女啊!赵振山夫妇素来不爱应酬,大大小小的宴会压根不屑出席,他们这群所谓的官夫人,平日是想巴结都摸不着门路呢。

眼下倒好,居然将赵振山夫妇的掌上明珠给得罪了?哎哟喂,那一个个悔恨得哟!原来是赵……赵家小姐啊,哎呀,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来。

瞧这人老珠黄,眼也拙了不顶用了!赵玉珠无心理睬这些夫人,只歪头摸着刚簪好的红梅,趁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个姐姐,便小腰一扭,从地上起身,歪靠去椅子上悠闲惬意地吃起了葡萄。

那些官夫人都是马屁精啊,立马领会了意思,一个个全围上了赵玉露,又是打自个臭嘴道歉,又是高高捧起了方珏:……县令太太怎么了,今早还听我家老头子说,怀远县县令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官呐,又是带领当地农民改善农具,又是给困难户修缮房屋的,绝对是父母官里的楷模……就是,就是,常听老百姓们提及,投胎在怀远县有福啊,用着方县令改良的农具,粮食都大幅度增产,口粮富足吃得饱啊,比隔壁几个县强多了……赵玉露不是个爱听不着边际的奉承话的,但这些个大实话她爱听。

与从前一般,赵玉露不嫌弃方珏官阶低,以能给百姓做实事的丈夫为傲。

见姐姐舒坦自在双眸亮了,赵玉珠心头也彻底畅快起来,美滋滋地吃完葡萄,又乐呵呵地挑了一个又大又黄的桔子,剥开薄薄的皮,一股桔子特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赵玉珠享受地眯起了眼……那个舒心,那个惬意。

朱夫人呐,还是您有面子,居然一下帖子,赵家两位千金都来捧场了。

那些官夫人误以为朱柔与赵玉珠姊妹交好,连朱柔都捧起来了。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中听话。

刹那间,朱柔面子里子全找回来了,满心感激地朝赵玉珠递了个笑。

赵玉珠正嚼着酸酸甜甜的桔子呢,察觉到她的视线,怜悯朱柔这个原配委实可怜,便抬头回了朱柔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这一对视,那些官太太越发捧着朱柔了。

后门偷窥的纪梅竹,险些没被气死。

纵使被搅了局,纪梅竹也不得不承认,赵玉珠这逆风翻盘的本事,当真漂亮极了!赵玉珠仿佛星空中一轮高悬的明月,那么璀璨,那么亮眼。

少女高高在上,成了全场最耀眼的所在!窗外的宁银月,见赵玉珠又成了全场的焦点,又轻轻松松赢了个漂亮,心头简直嫉妒疯了。

有个好出身就是不一样!人人都捧着!宁银月嫉恨得指甲掐进掌心里。

当然,宁银月也瞧见了,光是会投胎也不顶用,关键得眼光准,懂得挑男人!否则,也不过活成赵玉露这般,前脚报上丈夫官职,后脚就被狠狠踩在地上抬不起头。

~赵玉珠一边美滋滋地品尝美味,一边乐陶陶地欣赏诸位官夫人阿谀奉承自个姐姐。

面子里子全捞足了。

这事儿也不知怎的,插上翅膀飞到了宁啸等人耳中。

那个刚来西北没几日的高官,拍着薛妖肩头笑:论女人,还是薛妖你会挑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

尤其这三两下就逆风翻盘的本事,旁人可是艳羡不来啊!薛妖端起酒盏浅酌一口,没接话。

宁啸念及原配,感触颇深:正妻若是能耐不够,在丈夫而言,是无穷无尽的灾难。

宁啸真心羡慕薛妖,还是你福气好。

会挑女人!一个有能耐的正妻,能给丈夫省多少事啊。

~不多时,赵玉珠将姐姐带离花厅,外头花红柳绿,草长莺飞,风景宜人,没必要委屈自己听一堆烂人持续恭维。

拐过几道弯弯曲曲的水上长廊,赵玉露侧坐在湖上凉亭里,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

赵玉珠倚在凉亭护栏上,一边投喂鱼饵,一边俏皮地甩起一根柔韧的柳条,一下一下地穿透碧波,去挑逗碧波里抢食的红鲤鱼……哎呀,又没鱼饵了!赵玉珠显然还没玩够,朝长椅上端坐的姐姐直嘟嘴,姐姐,再来一盒……赵玉露敲了敲两个空盒子,笑着摇头:已投喂两盒了,再来,怕撑坏了它们。

正在这时,斜后方突然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赵玉珠甩柳条的动作一顿,有不好的预感,偏头望去,果不其然瞥见了朱寿那张惹人厌的脸。

太子殿下。

赵玉露礼数周到地起身行礼。

朱寿敷衍地颔首,双目炯炯只追着赵玉珠笑:你果真在这里!太子殿下怎会在此?总督大人应该没下帖子给您吧?赵玉珠毫不客气地指出。

如今宁啸公开站去了太子对立面,怎么可能还邀请太子过府赏花?朱寿身边的太监:……这赵三小姐瞎说什么大实话,知道太子没被邀请,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心知肚明就行了呗,还非要点出来?这让太子殿下面皮怎么挂得住?小太监偷偷去瞅太子……朱寿面皮微微白了白,随后又恢复翩翩佳公子的深情模样,轻笑:你在这,孤自然要来。

赵玉珠:……浑身鸡皮疙瘩乍起。

光听这话,连她险些都误以为太子与她关系亲厚,甚至是她未婚夫了。

更甭提巴不得赵玉珠背地里偷男人的宁银月了。

宁银月藏在长廊一个红柱后,迎风而站,误打误撞将春风送来的暧昧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恰巧这时,远处来了几个修独木桥的工匠。

宁银月连忙小跑过去,一通阻拦:我娘说了,今儿个贵客临门不宜动工,尔等明日再来。

工匠头一脸茫然:是纪夫人(续弦纪梅竹)命令奴才立马抢修的,说是独木桥眼瞅着要塌了,万一伤着贵人就不妙……宁银月双手叉腰,瞪眼呵斥:我娘可是近日得宠的新夫人,我爹说了,今日府里的一切我娘说了算!叫你们滚就滚!骂走了工匠们,宁银月拍拍小手,得意地眺望独木桥边凉亭里正与太子私会的赵玉珠,她怎么可能让工匠们惊飞了这对野鸳鸯。

有了。

宁银月邪恶地一笑,提起裙子朝人多的地方奔去,故意支支吾吾散布赵玉珠与男子私会偷人的丑事,引得不少好事者涌来……此时,赵玉珠被太子一而再地言语调-戏,毫不客气地出言提醒:太子殿下,臣女已有未婚夫,还请您……自重。

末尾的自重二字,咬得格外重。

朱寿逼近一步,笑得自信:薛妖很快就要锒铛入狱了,你退亲是迟早的事儿。

若你早些弃暗投明,孤日后还能赏他个痛快,不在大狱里……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

这——还威胁上她了?谁给太子的自信?赵玉珠嘴角一扯,收回视线,懒得再与盲目高估自身实力的太子理论,转身拉上姐姐便要离开。

朱寿被少女的轻视惹出了一股邪火,朝侍卫飞了个眼色。

立马有两队侍卫唰唰唰拔出佩刀,气势汹汹堵住凉亭出口。

赵玉珠敏感地觉察出不对劲,不悦地回头道:太子殿下这是要作甚?朱寿直勾勾盯着生气的少女,一言不发,似乎在努力深呼吸,调整自我情绪。

良久,朱寿情绪稍稍平复了,才拍了三下巴掌,一个小太监飞快提了一个木桶上前。

赵玉珠疑惑地探头一看,竟是满满一木桶的鱼饵?来,孤陪你投喂鲤鱼。

朱寿努力恢复宠溺的笑容,扫了眼长椅上空空如也的鱼饵盒,你先头不是还没尽兴嘛,孤陪你。

赵玉珠:……谁要他陪了?见少女杵在原地不动,朱寿直接拎起木桶高高放在凉亭的长椅上,操起一把鱼饵抛向湖面,引来无数鲤鱼跳跃。

快来瞧,这些蹦跶的鱼儿多欢快,多可爱。

朱寿朝少女招手笑。

见赵玉珠还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对他置若罔闻,朱寿突然敛了笑,直接摆出太子架势,用稍冷的声调一字一顿道:赵三小姐,你过来,陪孤喂鱼。

孤陪你喂鱼,是暧昧。

你陪孤喂鱼,则成了命令。

赵三小姐快去吧,莫要以下犯上,平白惹了太子殿下不快。

贴身小太监尖着嗓音,用力一挥佛手威胁。

赵玉珠出不去,敏锐地留意到,长廊东西两头已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东宫侍卫把持,严防死守,形似看押朝廷要犯。

两队侍卫威风凛凛封住出入口,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大阵仗——这便是皇权,至高无上。

两世以来,赵玉珠头一次被太子以权势压人。

赵玉珠正琢磨该如何应对时,赵玉露浅浅一笑,作为臣妇率先落落大方走上前去,素白小手捞起一把鱼饵,给面子地向鱼群抛去。

你也来!朱寿面色好看了点,抓起一把鱼饵,示意赵玉珠上前来喂。

赵玉珠被人威胁,心头不快,不过到底只是喂鱼而已,小事一桩,略略僵持一下便上了前。

没去接太子手中的鱼饵,少女直接从木桶里捧起一把,扬手撒向贪吃的鲤鱼。

鲤鱼可爱,跳跃夺食的样子更可爱。

哪怕身边再站着一个厌恶之人,赵玉珠也无法忽视鲤鱼们的可爱。

朱寿笑了,有意绕过赵玉露,挨着赵玉珠而站。

肩头碰触,赵玉珠嫌弃地左跨一步,拉开距离。

朱寿也没逼得太紧,只想跟她一齐开开心心地喂个鱼,追姑娘嘛,留下个美好印象便是极好的。

不想,一把接一把地撒,足足投喂了五大桶后……湖面浮起了一层白肚皮。

竟是投喂过多,撑死了一大片红鲤鱼,一个个全翻了白肚皮。

朱寿:……赵玉珠只堪堪投喂了五把,便与姐姐一块收了手,一个劲投喂个不停、也不听劝的唯有朱寿。

毫无疑问,朱寿是那个狠心撑破鲤鱼们肚皮的杀手。

太子殿下,来了来了!小太监不知湖面惨况,又兴冲冲提来一大桶鱼饵。

朱寿面色更阴沉了,寒着目光简直要杀人。

明明想着给赵玉珠留下个美好印象,结果事与愿违,又成了黑历史。

赵玉珠同情地望向湖里漂浮的白肚皮,心想,都惨成这般了,太子应该没心思再阻拦她们离去,便拉着姐姐朝朱寿告辞。

不想,赵玉珠刚走几步,莫名恼怒的朱寿突然一把拽住她,再一扑……赵玉珠一个没防备,被男人扑得后背重重撞上凉亭的红柱子,发出一声闷哼。

不想,目光透过朱寿肩头,居然望见湖岸上围了一圈人,男女皆有,个个伸长脖子往凉亭这头望来。

赵玉珠脑子一懵,怎么个情况?此时,湖岸上的宁银月无比振奋,围观之人能喊来的全给宁银月喊来了,凉亭里的赵玉珠与奸夫也是无比给力,光天化日就扑上了。

宁银月兴奋得跳脚:你们看,那是不是赵玉珠啊?忒不要脸了,背着未婚夫在那偷人……亏得她未婚夫还待她那般好……宁银月远远瞧见薛妖也来了,卖力地大声呐喊,唯恐薛妖听不见。

彼时,薛妖正与宁啸一行人在石拱桥上商议要事,远远听到喧嚣声,极目眺望。

惊见湖心凉亭里,一个明黄衣袍的男子正扣住少女肩头,压在红柱子上。

长廊两头全是东宫侍卫,把持住出入口,无人敢靠近。

太子殿下这是要作甚?纪姓高官惊呼。

那少女当真是赵……赵……那个刚来西北的高官,也模模糊糊听到了宁银月嘴里的赵玉珠,正欲朝薛妖求证。

薛妖已阴沉了脸,飞快冲下石拱桥,朝湖岸飞奔而去。

凉亭里,赵玉珠拼命推开朱寿肩头,奈何,她腰身被大内高手用绸带捆绑在红柱子上,朱寿又是个男人,多多少少还算孔武有力的,一时少女竟只能左右摇头躲避他压下来的臭嘴。

若朱寿不是当朝太子,早在偷袭之初,恼怒的赵玉珠就一脚踹他入湖。

偏生朱寿是皇家太子,头顶有高高在上的皇权罩着,赵玉珠出身再金贵,也是君臣有别,众目睽睽之下万万不敢肆意伤害储君,平白给家族惹祸。

少女只能尽量躲闪。

一着不慎落了下风,被早有准备的太子一伙擒拿住。

你要作甚?赵玉珠用手臂死死横住朱寿脖子,拧眉直问。

朱寿见亲不着她,也维持暧昧的姿势,双掌撑在红柱子上,将少女困在自己双臂之间。

朱寿望一眼湖岸上狂奔的薛妖,低声笑:他若嫌弃你了,孤第一时间向你提亲。

嫌弃她?为何嫌弃她?赵玉珠望着湖岸上擦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者,听着宁银月嘴里不干不净的赵玉珠偷人,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太子这是求而不得,索性毁她名节?逼迫她不得不改嫁他?赵玉珠无语望天,京城来的男子怎的全是满脑子的名节啊?毁了一个少女的名节,少女就能心甘情愿嫁他了?这什么逻辑啊?恼羞成怒一脚踹废了他还差不多!让他成了个残疾太监,从此再无心思算计任何女子!收起你的春秋大梦!谁稀罕给你作妾?赵玉珠强行压抑住想踹人的脚,高高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可听好了,臣女此生——非——薛——妖——不——嫁!朱寿面上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固,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冷笑道:此生非薛妖不嫁?若在你危难之时,他选择明哲保身弃你于不顾,你还乐意嫁他?什么意思?赵玉珠蹙眉。

朱寿微笑不语,视线转向那头的薛妖。

赵玉珠放眼望去,只见薛妖已抵达长廊入口,无数东宫侍卫拔刀相向。

若薛妖与东宫侍卫大打出手,则是以下犯上,是弑君!弑君,可要诛杀满门的,臣子可是担待不起。

赵玉珠几乎将唇咬出了血,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居心叵测的太子在做什么了,竟要挑拨离间。

试想,天下有几个男人,敢冒弑君之罪,去救一个尚未过门的未婚妻?一旦薛妖畏惧皇权,畏畏缩缩临阵脱逃,作为未婚妻势必寒心。

试问天下少女,谁愿嫁一个婚前就退缩,弃自己不顾的男人?哪怕之前再爱,之后也会心如死灰。

而未婚夫呢,之后哪还有脸面再见未婚妻?退亲是必然的。

这招挑拨离间,着实毒辣!太子殿下。

赵玉露急红了眼,却挣脱不开侍卫,只能苦苦哀求,恳求太子殿下放过彼此,再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朱寿笑了,没什么不好收场的,甚至马上收场了。

目光扫过明显怔愣的赵玉珠,心头甚是得意。

赵玉珠长长的睫毛缓缓落下,投下一片阴影,心生怯意不敢去观瞻薛妖那头的情形。

她和薛妖的契约,怕是要终止于今日了…ꀭꀭꁴ꒒…长廊那头,宁啸冲上前死死拦住薛妖,急急劝阻:薛妖,你这样冲杀过去,可就回不了头了……这摆明了是太子设局陷害你!眼下时局本就对薛妖不利,再扣上一顶弑君大罪,非一败涂地不可!那个刚来西北的高官也气喘吁吁跑来劝:弑君的罪名非同小可啊!忍一时风平浪静,薛妖,你要三思……大局为重……两人都极力劝薛妖隐忍,不忍目睹一个大好青年为了一个女人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白葬送了大好仕途。

薛妖遥望被太子扣在怀里压着亲吻的赵玉珠,神色坚毅,果断甩开他们。

(这个解释一下,角度问题,看上去像亲吻,类似于借位)一意孤行冲上湖上长廊。

宁啸眼睁睁看着薛妖不顾一切冲了上去,遇上阻拦的皇家侍卫直接飞脚踹开,咚咚咚,侍卫一个接一个踹下防护栏,响起一串入水声。

很快,湖面上浮起一片东宫侍卫。

湖岸上围观的男女,不约而同瞪大了眼。

近些年,朝堂上下被皇后和太子一党牢牢把持,走遍天下也寻不出几个敢与太子叫板的,尤其这样明目张胆动手的,薛妖绝对是头一份。

为了解救心爱的未婚妻而对抗上皇权的,整个历史长河里,也淘不出几个,薛妖当真是个铁血男儿!傲骨铮铮,宁折不弯!这一刻,无论平日里与薛妖一个阵营的官员,还是敌对阵营的,无不对他肃然起敬。

薛妖那奋勇前冲的身影,那怒踹的腿脚,那翻飞的黑色袍摆,无一不帅气!这一刻,薛妖惊艳了时光!也让朱寿几乎窒息,他委实没料到薛妖为了赵玉珠敢做到这个地步!公然挑战皇权,他怎么敢!如此一来,挑拨离间非但流了产,反而成了助攻神器!!!朱寿低头去看赵玉珠,果然……赵玉珠双眸里满满的震撼,久久凝视薛妖动人的身影。

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赵玉珠这个当事人也万万想不到,薛妖为了她,竟能豁出去与东宫侍卫大打出手。

薛妖。

少女忍不住轻唤他名字。

不行,她不能干等薛妖打上凉亭,坐实了弑君之罪。

绝不能。

有了,赵玉珠暗暗咬唇,飞快打量碧波荡漾的湖面,此处正处湖心,距离东边的湖岸不算太远。

姐姐,你保护好自己,切莫动了胎气。

丢下这句,赵玉珠对准朱寿脚背,猛地一跺脚。

疼得朱寿抱脚直跳,再顾不得维持什么暧昧姿势。

赵玉珠趁机拔下头上发簪,飞快割断腰上绸带,朱寿忍痛前来阻挡,少女掷出金簪,扎得朱寿再度龇牙咧嘴、抱脚飞跳。

赵玉珠身手灵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上凉亭防护栏,外面是寒冽的湖水……朱寿反应过来,焦急大喊:你回来!你会冻死的!赵玉珠跨坐在防护栏上,回头以讥诮的口气朝朱寿大喊:太子殿下,臣女今日便是冻死在湖里,溺死在湖里,也决不退亲嫁你做妾!决不!用尽毕生之力喊罢,赵玉珠决绝地纵身一跃,春日明晃晃的阳光下,像条逃生的红鲤鱼破水入湖。

春寒料峭,湖水冰寒刺骨,冻得少女一个哆嗦。

这春日湖水远比预料的还要冰寒。

赵玉珠水性很一般,暖暖的夏季都前进缓慢,甭提冻得四肢险些僵硬的现在……奋力划动双手双脚,竟是丝毫不见前进。

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依旧停滞在入水之地。

赵玉珠:……快下去救她!朱寿狂喊。

几个侍卫纷纷跃下,咚咚入水。

大约倍受刺激,能激发出无限潜能。

赵玉珠倏忽一下游动了,像只漂亮的红鲤鱼,奋勇逃生。

谁靠近她,就蹬脚踹谁。

男女授受不亲,那些侍卫迫于太子淫威,靠近赵玉珠也不敢伸手抱她,只甩出长鞭试图圈住少女上岸。

不多时,咚的一下,又有人在赵玉珠身边窜入湖中,这男人胆子极大,直接揽上少女小腰……赵玉珠惊得呛了口凉水,挥拳就打,打上男人一拳后,才后知后觉是薛妖。

小拳头再挥不出去,改成攥紧男人衣裳。

~宁银月咬唇紧盯事件进展,见到薛妖火急火燎跳下冰湖,用力抱紧赵玉珠那一刻,宁银月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怎么会???赵玉珠都被太子那般了,薛妖不仅不介意,还奋不顾身救她出水?不嫌她脏吗?宁银月嫉妒到心灵扭曲。

话音刚落,宁银月被人一撞险些跌进了湖里,她趴在泥地上愤怒反头,竟见几个陌生少女用鄙夷的眼神斜眼瞪她。

像你这种黑良心的,就该溺死在湖里。

就是,人家赵玉珠明明被太子囚-禁迫害,竟被你说成偷人?你是谁家的姑娘?如此缺德少教?几个陌生少女一人一句,挤兑散布谣言抹黑赵玉珠的宁银月。

宁银月被骂懵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们。

长着京城人思维的宁银月,实在理解不了西北人的思维。

今日这事儿搁在京城,赵玉珠早被未婚夫嫌弃死了,也早被乡亲邻里指指点点死了,恨不得女方直接沉湖溺死,得个贞节牌坊才好。

这西北倒好,还一个个站队赵玉珠,指责她不该散布谣言???宁银月脸色见了鬼似的难看。

那些少女懒得再理睬黑心肠的宁银月,她们一个个羡慕地凝望远方,那里有薛妖抱起赵玉珠上岸的唯美画面:这爱情,浓烈芬芳,太温馨了。

原来,湖岸上围观的男女,最初在宁银月的忽悠下,真以为赵玉珠在偷-情太子。

后来,见情形不大对,纷纷怀疑另有真相。

直到赵玉珠愤然喊出太子的阴谋,毅然决然投了湖,众人恍然大悟,竟是太子居心叵测设了局,要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总之,湖岸上围观的男女,眼神雪亮,没被宁银月忽悠了去。

反而,一个个震撼在薛妖和赵玉珠的生死相许里。

薛妖的英勇无畏让人敬佩,赵玉珠的决然投湖也很漂亮。

他们记住了薛妖踹飞东宫侍卫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刻下了赵玉珠讥讽太子的那个笑容,记住了她毅然投湖的翩然身姿,少女一身海棠红的裙子迎风招展,似一尾红鲤鱼破水跃入。

当真是美女配英雄!两人都那么光彩夺目,比骄阳还炫目!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