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郡主坤仪 > 第51章

第51章

2025-03-22 08:10:18

八月底, 郡主的人从各地撤回来,带着银子奔赴两淮,却没想到, 到了地方遭到两淮地区读书人和百姓共同的抵制。

大雨还在哗哗下着, 郡主府的车队被浩浩荡荡的两淮百姓堵在府衙门口。

带队的正是郡主府钟叔的儿子寿犇, 他披油衣下了车,拨开人群向前, 还没开口就已经挨了一记烂菜叶子,虽然他偏了身子,还是打在了他的油衣外面,顺着油衣滑下, 落在他的脚边。

很快就在大雨里变成烂乎乎一堆,这就是两淮地区百姓对郡主府的态度。

头里站着的都是披着蓑衣的书生, 后面跟着的是群情激愤的百姓。

他们可都是听说了的, 因为王乡绅家为他们修了免费的书堂学堂, 京城里的剥皮郡主百般为难国公府, 说是连国公府的世子爷都被他们两淮地区的百姓带累, 丢了差事。

还有出了这个主意的国公府出身的东宫义婢,又是罚跪又是挨巴掌, 听说被郡主的鞭子抽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

人群堵着郡主府这队车马, 后面的官府中人也只是和稀泥, 看着忙着劝劝这边劝劝那边,其实也是看郡主府的笑话。

此时南方地区哪里不羡慕他们两淮, 都说来到他们这里有书读, 这好名声已经响遍了半个大胤。

离他们最近的那府, 不像他们有能为他们撑腰的国公府, 硬着头皮,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派不上用场的河道,下面百姓都闹腾着也要学堂书堂,闹腾着让官府学两淮,现在那边官府正弹压百姓,焦头烂额地忙乱。

哪里像他们,上下一心。

知府虽然也怕这个难缠的郡主,但上面有人,又有民心。

这个郡主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万民一心请愿。

寿犇只看了一眼地上的烂菜叶子,冷笑一声:我们郡主府是来修整河道,以防今年大雨不止、决堤之患——他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是嘘声一片。

乱七八糟都是嘲讽,说什么的都有,带头的书生送上了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大声道:这是咱们两淮百姓给郡主的礼,是大胤南方历年降水情况和原有河道情况!咱们感念郡主体恤百姓的心,只是也请郡主略微翻翻这些书册,那么多银子当为百姓做实事,而不是扔在这些华而不实的工程上!河道修得再漂亮,咱们百姓不需要,咱们也领不了这个情!下面紧跟着有其他书生就喊道:国公府一个奴婢都肯为了咱们百姓研究南方水文书籍,都能实事求是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为咱们百姓做实事,请郡主也能如此!一波波跟着喊:请郡主也能如此!请郡主嘉奖为民请命的义婢!请郡主登门国公府,抚慰一心为民的忠臣!后面的百姓跟着大声喊出需求,声势浩大,震撼四方。

衬得郡主一行人都显得无比单薄、渺小。

寿犇听的咬得后槽牙咯咯响,说得好听嘉奖抚慰,就是让他们郡主低头认错。

可恨他们是领了郡主的命,要来抢修两淮河道,要不是郡主有令在先,前面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以为他们是谁,他们郡主府闲得没事愿意带着银子来挨骂!这真是千里送银领骂来了......局面就此僵持,民意要求只有郡主给义婢和国公府免责,他们才愿意放郡主府的人进来。

郡主府的人只好在府外先住下,派人急报回京报信,等待郡主下一步指示。

很快就进入九月,天居然真的放晴了。

寿犇叉腰看着突然放晴的天,骂道:这鬼天气,真是说晴就晴!这鬼地方,真是再也不想来了,下次郡主派谁都不要派咱们了!旁边侍卫抱着刀埋怨:下着雨都有人天天往咱们门上砸狗屎,这一晴天更不得了!要不是怕惹乱子,早他娘的把人拿住打一顿了!有一人跟道:这帮子人就是欠打!天一晴带着百姓请命的书生们更来劲儿了,郡主的河道彻底成了笑话,成了一拍脑袋的权贵做出的可笑决定。

然而郡主府的回信还没有来,不过晴了两日的南方,立即又开始了大雨。

这雨来势更猛烈更大,带着不顾一切的劲头,好像南边的海水都到了天上,一股脑朝着南边倒了下来。

最可怕的是,已经一连下了七日,还没有任何停下来的兆头。

这可是已经进入干季了,往年这时候正该晒书晒被子的时候,眼看着九月十五该是南边不少地区都有的热闹的晾晒节,但整个南方似乎都笼罩在新一轮的雨季里,这是他们从没见过的!那些叫嚷的书生和被带节奏的百姓此时都惶恐不安地缩在屋里,看着这没完没了的雨,越来越恐慌。

两淮不远的另一个府,陈先生摇着羽扇看着大雨那头是化不开的黑,知府大人已经从原先的气定神闲慌乱了起来,此时也看着陈先生望去的方向,不住念叨:这是怎么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最后惊恐地看着那片黑云再次朝着南边压过来,他几乎是颤声道:陈先生,这雨——这雨,不会停。

陈先生慢慢道,再五日,蓄水池的水位就会漫过原先的堤坝。

说完他一双黑目锁住知府:大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知府已经全身都被一种恐惧笼罩:......决.....决堤。

大人,咱们这里曾是河堤修得最低的地方,咱们先决堤。

然后就是临近的徽府、台府,然后就是——两淮。

咱......咱们有郡主加高.....加固的堤坝.....知府大人话都不成个,他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郡主她.....京城说郡主夜梦南方雨灾,堤坝决堤,一溃千里!这是天佑大胤,托梦于郡主,这是天佑大胤呐!陈先生两眼燃烧着火一样的光,大人,我眼下就有你的晋升之道,你按我的折子递上去,奏郡主是大胤福星!陈先生几乎陷入了疯狂:大人,郡主她是大胤福星,这场突然的天灾,毁了南方就是毁了半个大胤,水灾之后必有瘟疫,天灾之后必伴随人祸,那就是乱起,真正的乱起!内乱必接外扰,北地西蒙南方小国,必然侵袭,这是天降郡主救大胤命数!陈先生早已隐隐感觉到今年南方气候异常,他早跟府中很多人说,可没人当一回儿事儿。

种种异象都有发生,可看不见想不到的人就像瞎子,只有郡主,也看到了!知府大人吞了口唾沫:那两淮——陈大人突然发出一阵怪笑:两淮还拦着郡主抢修河道的人呢,两淮上下官员这次都完了,两淮王家也完了!两淮百姓——他没有说下去,但是知府打了个寒颤,只怕全都完了。

大人,您准备安置两淮地区的灾民吧。

灾民?他们府并不是两淮相邻的府衙,灾民竟会到这里吗?知府大人看着那乌压压的黑云暴雨,也许,也许不至于此,也许明日,或再几日就停了呢.....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是又一阵电闪雷鸣,接着就是更大的雨,仿佛呼啸着泼洒下来。

大人,我不是南边的人,你身边师爷都是南边的,你问问他们见过这样大雨吗?没有人见过。

此时两淮地区反对郡主府抢修河道的人都仿佛失声,领头的书生舔了舔嘴唇讷讷道:也许.....也许.....可他自己都说不出也许什么。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样不管不顾铺天盖地的雨。

多雨的南方都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雨。

外面冒雨进来的人,身上尽管披着蓑衣,也已经湿透了,更不要说伞了,早几日伞就撑不住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甚至没有抹掉脸上的水,只说了一句:这样雨势,堤坝最多还能撑三日。

后面坐着的人豁然站起来,说话已经带上了控制不住的颤音:郡主府的人呢?咱们快把人家请进来!这时候还管什么王家国公府义婢,屋外轰鸣的雨声已经把他们都吓破了胆,尽管没人说,所有人都在心里明白一件事:这雨,不会停。

郡主府的人已经撤出两淮了,留了告示,挨家挨户贴得到处都是。

撤了?怎么就撤了呢?什么告示?想活命,逃,迁出两淮。

迁?怎么迁?他们的房屋家产都在这里,他们的学堂书堂店铺根基都在这里.....屋子里一片安静,突然有人哭了起来,呜呜咽咽混着外面没完没了的雨声,仿佛悲兆,让人心头发毛。

郡主府的人收到回复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了,南方早重新被从没见过的雨季笼罩,天空好像破了个大洞,没头没脑的雨水不停歇地浇下来,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很多驿站都停了下来,就是非常紧急的情报在这样的条件下也慢了下来,郡主府私信也慢了下来。

寿犇一看完信就说了一个字:走!此时经过快二十天的雨,他们早已经没了原先对两淮百姓的愤怒,永不停息的雨已经证明了他们郡主府的正确和清白。

可——他们救不了两淮,郡主信中对他们的要求就是离开两淮,告知百姓,保命为上。

寿犇从郡主的信中就明白这雨不会停。

此时两淮百姓都围着官府和王家大宅,让他们给个说法。

走?不到最后,谁也舍不得走,这一走就是背井离乡,他们的土地、田产、养的鸡鸭.....都没了。

两淮王家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不是有那么多人算过吗?不是算过说两淮堤坝二十年内都不需要修吗?一定会没事吧,一定会没事的.....舍不得家业又惶惶不安的百姓等着王家和官府给他们希望,他们可都是为了百姓敢得罪上头权贵的人呀,他们一定也会为百姓想办法的。

这日已经是九月底,雨依然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意思。

百姓们近乎绝望地围着官府和王宅,突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王家已经偷偷搬走了!人群突然就乱了起来,王家大门被惊恐的百姓破开,疯狂愤怒的百姓从外院经过重重门到了内院,果然主要的几房主子都已经不在.....王家的迁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淮地区迅速乱了。

哭天抢地中的百姓开始带着早就收拾了一半的家当,或赶马车,或牛车板车,拉着老的抱着小的,拖家带口往外跑。

有那些舍不下家财的,还在争分夺秒把家中被子柜子往已经不堪重负的车上塞,边塞边落泪,泪水混着雨水,这可都是一年年攒下来的。

这被子、柜子,都是全家人舍不得吃喝一点点攒下来的。

不能扔,扔了还有什么呢.....孩子们早已被恐慌气氛感染,不断有孩子哭起来,家长的巴掌能止不住自家孩子的哭声却止不住别家的。

有老人看着家里又是塞箱子又是塞半袋子粮食,甚至连孩子都赶下去让跟着车子跑,看着儿媳妇骂骂咧咧不高兴的脸,慢慢爬下来,强笑着说:你们走吧,我老了,我看家。

儿子还要劝说两句,可老人坐的位置很快被一个大木箱填满了,很快牛车重新满满当当起来。

小偷小盗这时候也出来了,让本就一片混乱的地区更乱。

不时有人哀嚎,咱们的盆被哪个杀千刀的摸走了银子,银子没了我的嫁妆箱子不见了.....这可是举家逃难,带不走的东西都没了,很多人抱着这个舍不下那个,于一片紧张大雨中忙乱着。

他们还拿着当时王家和官府的宣传安慰自己呢,他们两淮的堤坝是当年修得最好的......听了郡主府最后劝告,第一时间选择逃命的人才出了两淮没多远,就听到轰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张惶回头。

他们脸上带着难以描画的表情,有的人是惊恐,有的人脸上是一片空白。

他们就这样扶老携幼,拉着牛车驴车,在这一瞬间都回头看向两淮方向——他们的家乡。

不知道最先是谁,但突然间哭喊声就响成一片,似乎漫天遍野都是。

一片哭喊中都是决堤了淹了全都淹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了,都死了.....两淮相邻的地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有水漫过来。

他们穿着蓑衣挽着裤腿,站在没了小腿的泥水中,看着就在一个月前还被他们羡慕着的两淮百姓,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们哭天抢地.....有个妇人喃喃道:我女儿女婿带着儿子搬到你们那儿了.....都说要想孩子有出息就去两淮,那里有免费的书堂学堂......说着她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儿女婿逃出来了吗?.....她很快也加入哭天抢地的人群,哭着打听有没有见过她女儿女婿的,还有她才七岁的外孙,比一般小孩子都高一些,穿着袍子,跟个小秀才一样的娃娃.....有没有逃命的人见过.....其他人都默然不语看着这些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就在刚刚,他们有了新的身份——灾民。

倾盆大雨还在下着,无知无觉,无情。

他们都成了灾民。

两淮周边府县,这些一个月前才往官府闹事的百姓此时都是后怕,他们当时都恨自家官府没有胆子,恨郡主跋扈不听人言,修什么没用的劳什子堤坝,让他们的孩儿没有免费书看,没有免费学堂上.....可现在,他们看着隔壁人间惨剧,突然一个接一个都跪了下来,呼喊着老天。

这是老天保佑,派了郡主下来!不然他们都将跟两淮地区百姓一样,不止他们,几乎整个南方都将跟此时的两淮地区一样。

哭嚎中响起了一片新的带着后怕的哭喊:郡主是大胤福星!天降郡主,救我百姓!坤仪郡主,大胤福星!在轰轰的雨声中,免于灾难的在哭也在笑,逃出一劫的庆幸中交织着巨大的后怕,他们已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跪在一片雨水中呼喊着救他们于天灾的郡主。

坤仪郡主,大胤福星!南方的灾情传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