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 棠宁只是还在马车上,出神地看着谢行野的身影逐渐朦胧在了雨幕之中。
莫名觉得暴君此刻有些狼狈,几乎是仓皇而逃。
为这个奇怪的想法哈!了一声, 棠宁下床去洗漱, 慢悠悠地用过了早饭之后,才又去找谢行野。
游戏内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 谢行野人还在书房内, 正在凝神写一封书信。
棠宁立刻凑过去看,对方却很小气地将书信收了起来, 吹干了上面的墨迹,随后干脆利落地装进了信封中。
……棠宁只看到了上面‘遗诏’两个字。
你要干嘛。
她头疼,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立遗诏?谢行野觑了她一眼, 并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不紧不慢地招来半夏, 将这封遗诏交给她并关上门之后,才轻描淡写道:封于各地的宗室亲王已成毒瘤, 我要亲自走一趟, 将为首的宁王剪除。
此去恐怕诸多凶险,为防万一,谢行野必须先立下遗诏。
棠宁似懂非懂,不过很是支持谢行野这种勤政改革的态度,当场保证道: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谢行野一言难尽地望了她一眼:……于是棠宁的心情也一言难尽起来了,强调道:我很厉害的。
暴君敷衍地‘嗯’了一声,转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随意翻开。
棠宁打开了商店, 搜寻:【武器】无。
她又搜:【毒.药】【检测到您的行为异常, 系统商店决定对您封禁三天(游戏内时间), 请谨慎操作。
】棠宁:……这游戏系统还真是怪和.谐的。
游戏内时间接近了午夜, 谢行野虽然换上了白色的寝衣,却半分没有要睡的意思。
再过三天就要去阳州,他还要处理不少事务,只是刚拿起笔,就被人蛮横地抽.走。
你该睡觉了。
棠宁催促道,你也不想猝死在路上吧。
手中一空,但心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饱满得几乎要涨出来。
谢行野不去看她,过了片刻忽而面无表情地说,工部侍郎黄明泽确然是会贪,但会贪的人,往往也知进退,会办事。
贪.污是要有本事的,怎么贪、能不能贪、贪了后要如何保命,这些问题倘若能够处理妥当,那多数也是个人才。
尤其是在谢行野这种严厉的君王手底下,工部侍郎敢犯下能够丢命的错误,当然也有保命的本领。
棠宁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说得是上次那个,原本要被派去治理旱灾的人。
她眨了下眼睛:……啊?惠州旱灾本是小灾,但地方上的官员与封王相互勾结,却是大患。
谢行野抬眼看她,挑眉道:你可知,当日你建议派去惠州治理灾害的翰林张文修,已于前日水土不服暴毙而亡了?棠宁确实不知道,当场愣在原地。
……原本感觉到,这个张文修太过刚正不阿也许会遇到困难,可她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她愣神的功夫,谢行野已经起身缓步走了过来,面对面平静地说道:我已重新启用黄明泽前去惠州,他未必能成事,自己贪,也许还要帮着地方上的官员贪,但相对而言,他也会四处协调奔走,替我将惠州受损降到最低,使得来年税收不受影响。
说完讥讽一笑,也许,还能收得更多。
听他说完这些,棠宁却只觉得心思沉闷,她随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哦。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以后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别让谢行野随意杀人,就好了吧。
她吞吞吐吐问道:那你是觉得我太笨,保护不了你吗?谢行野却嗤笑一声,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棠宁立刻翻了个白眼。
吹什么牛呢。
当时那个羽林卫长薛游、还有圣慈三番五次要杀他,可都是她棠宁拦下来的。
她脸上的小心思几乎藏不住,谢行野忽而面色不善问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真是天底第一明君!棠宁吹捧道:加油,我看好你!要是能顺利诞下子嗣就更好咯。
谢行野:……他忽然间有些气闷,转身回到书桌旁,刚要坐下,那梨花木椅却又被棠宁抽走。
睡觉。
棠宁又跑过去将屋子里的蜡烛全都吹灭,干脆利落道:晚安!一片黑暗里,谢行野静静地站在原地。
而后忽而有些没头没脑,语气却分外凝重地慢慢说道:我现在不想伤害你。
他有很多东西没搞清楚,在弄明白之前,他不会再去对棠宁做些什么。
棠宁:紧张。
这语气感觉是要约架。
她没敢吭声,谢行野在黑暗中稳步走向床沿,随后坐下。
他似乎能感觉到棠宁所在,漫声说道: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不仅是觉得你蠢,无法保护我。
棠宁屏住了呼吸。
你即便是为方外之人,可是连自保的功夫都没有。
谢行野静静说道,只要我愿意,我迟早会找出法子来对付你。
几个月之前,谢行野倒一直是准备这么干的。
棠宁声音清脆地问他:那你找到了吗?听不出一丝惧怕的感觉。
甚至似乎还有些好笑的样子。
不重要。
谢行野低低回应,倘若这世间只有我能与你接触,倒也无妨。
隐约的烦躁与不确定,就是来源于此。
这女人消失的那段时间……会不会是在陪着其他人?谢行野忽而抓紧了温润的床沿,声音略有发冷:但如果还有旁人,我倒是不希望你死在他人的手里。
转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想问她这个。
棠宁下意识要回答,却忽而闭紧了唇。
这种不希望其他人跟她接触的心思,只能是一种……占有欲。
棠宁叹了一口气:兜兜转转,不会又重蹈覆辙了吧。
如果你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棠宁声音有些发涩,也许我会再去找其他人。
倒也不全是假话。
棠宁确实不想死,如果真的到了无可奈何的那天,说不定她会重新让谢玄上位,届时调快时间流速……就能获得终极奖励。
——一具健康、且再没有什么疾病的身.体。
说完这句话后,棠宁转了转脖子,看向病房的窗外。
窗外,是一片明媚阳光,仿佛在温柔地叫她出去享受大好人生。
谢行野没再回应,他睡着了。
只是呼吸声很不顺畅,像是睡梦里也得不到安稳,时刻紧绷着。
楚国的时节已经是入了秋,棠宁调整了时间流速,在谢行野出发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跟在了他的身旁。
只是没再插.手他的政务,除了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之外,她很老实地不做任何决策,偶尔有不懂的去问谢行野,皇帝也会三言两句替她解答。
等明君值涨到了70的那一天,棠宁顺手查看了下谢行野的详细资料,终于发现那个有暴毙之忧四个字消失了。
彼时谢行野正在听半夏汇报要打点出宫的行李,睨了偷笑中的锦鲤一眼。
半夏汇报完毕,临走之前表情不大放松,建议谢行野多带一些死士保护。
在宁王的地盘,发生什么凶险都是不可测的。
谢行野都没有应声,随手挥了挥叫她下去。
等书房内没有其他人了,棠宁忙不迭地飘了过来,献宝似的从商店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防弹衣!棠宁殷勤介绍道:可防刀剑!其实还有一个红外线热相扫描仪,用来检测附近的空间里是否有其他人,很是好用。
以及一把……枪。
这都是她这段时间索罗的成果,但是除了防弹衣以外,棠宁还不敢把后面两样拿出来用,只是暗地里买下收在了物品栏中,等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谢行野看了桌上的衣服一会儿,接着单手挑起了防弹衣摩挲两下,随后摇头,材质倒是稀奇,只是看着不如金丝软甲。
那你就穿两层!棠宁说,保险嘛。
谢行野像是垂眸想了片刻,最后轻轻推过去,淡然说道:防具并非我要穿,宁王不会如此愚蠢,让朕在他的地盘上出事。
这些防具都是要给那些属下用的。
此去凶险,也不知最后能剩下几个。
对于这一趟旅途,棠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其实从前的谢行野一路的上位史也很凶险,先是要在圣慈的手里活下来,后又直接杀了靖国公、灭了两个外敌。
所作所为都是一不小心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时候他身边有个棠宁,但是在长大之后,谢行野却从来没主动要求过用她的能力。
现在也是一样,明明身边有个自称前来帮助他的仙子,他大约还是因为自尊心过重,从不开口要求她什么东西。
一向是个年轻且骄傲的君王。
就像是今天的太阳,热烈、夺目。
……谢玄她脚起泡了。
棠宁趴伏在车厢边,转头对谢行野说道:而且她快太阳被晒得冒油了,让她上来呗。
此去阳州,谢行野打得是出宫巡游的名头,浩浩荡荡带了两万多随从,但除了他自己有华丽舒适的马车以外,其余人或骑马或走路,进程其实要慢很多。
谢玄作了男装打扮,充作谢行野身边的侍卫,一路上都跟在他的马车身后。
虽然路上始终在沉默着,但棠宁总觉得,这姑娘的眼里似乎冒着复仇的烈焰。
谢行野没搭理她。
离了都城,虽然他们还走在官道上,但路面多有崎岖不平之处,车厢内仍然是摇摇晃晃,他正单手支着下巴假寐。
棠宁于是不再提这个要求,回到车厢内部突然问他,上次我问你,怎么知道的谢玄她要去阳州报仇,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谢行野眼也不睁,嘴角略略下扯,似是有些不屑,我用了几年的人,难道心里会没数?虽然谢玄从来不提这件事,他却不能不明白。
哦。
棠宁大概也能猜到,但还是觉得无聊,点了下谢行野的脑袋,好无聊啊……以前前他们在一起会看电影,或者玩一些棠宁在商店里买到的稀奇古怪的玩具。
但现在棠宁却拿不准,还能不能再和谢行野一起愉快玩耍了。
她还没哀叹完,谢行野便没好气地翻身,从卧榻下方的小格子里拿出了一块棋盘,随后铺在了桌面上,对着她招招手,过来,你执白子。
下棋?棠宁不会下棋,她抓抓脑袋,我不想玩这个,算了我还是……你若赢了。
谢行野忽而打断了她的下线预告,语气平平地说,可以随便问我一个问题。
省得你没事情做,总来烦我。
那棠宁可就精神了!她立刻冲过去,不管不顾先往中间下了一颗白子,你说的啊,不能反悔啊。
围棋,她确实是不会。
等谢行野察觉到不对劲以后,下一秒的棠宁已经是五颗棋子连成了线,欢呼一声:我赢了,我赢了!五子棋,她很是精通。
谢行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她也心虚回望,没说过五子棋不行啊,这是我们仙界最流行的玩法。
把双指间的黑子随手丢回原处,谢行野重新靠在身后软榻上,不欲再跟她耍赖,淡淡说了句,问吧。
棠宁激动地在病床上也端坐好,先是端正了身子,口齿清晰地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娶妻生子?没想到谢行野连犹豫都没有,只是微不可见摇摇头,这个不行,换一个。
棠宁无语了:……我就想问这个,你当时又没说不可以问。
谢行野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仙子,靠着耍赖与小聪明赢了我,可并非是你理直气壮要求回报的底气。
说得也对,棠宁一阵心虚。
但她又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烦躁地在原地转来转去,晃得谢行野心烦。
既如此。
谢行野坐直了身子,将棋盘上那些棋子一颗一颗捡了回去。
他的手骨修长有力,手指白皙细腻却不显得柔弱,一颗颗捻起棋子的动作很是好看。
按照你的规则,你我再手谈一局,若我输了,就回答你的问题。
谢行野不慌不忙说道,但若是你输了,你也需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五子棋,棠宁小学时候就在和同学用铅笔在纸上画着玩了。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谢行野的邀约,棠宁此刻却本能有些犹豫。
随后她一咬牙,好,但这次,还得是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