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天, 棠宁每晚都去了福园探查,陪着她一起去的昭儿活活折腾得感染上了风寒,连着棠宁也被传染些许。
她事后也明白过来了, 那天听见的原来是下棋的动静。
白天还曾壮着胆子去看, 果然见到院子的最深处有个石桌子,那桌子上被人纵横交错地刻了棋盘, 一旁还有两个棋盒。
然而两个棋盒本来应该是一黑一白, 棠宁凑过去看时,却发现里面的棋子儿黑白交错, 显然是被人为的打乱到了一起,或者也可能那下棋的人太懒, 连棋子都不分。
并且, 那个大晚上出来下棋的小偷也不是每晚都来, 棠宁只在两天晚上等到了他, 一直没敢近看,每次只是略略听了一会儿响声就走开了。
她有一个……怀疑。
这人会不会是宫里的皇夫?皇夫不像妃子们, 不是可以大张旗鼓且理直气壮的存在。
一方面, 当朝皇帝因为她的帝王身份,有多个伴侣并不是件坏事,其余人也无可置喙。
另一方面,当朝皇帝又是个女的,一女多夫这种事情肯定会戳到某些人肺管子,所以即使存在了,皇夫也只是深居宫中, 连棠宁这种外围宫女都很少得知消息。
至于具体有几个皇夫、他们的待遇又是如何, 棠宁不了解, 也不敢贸然去打听。
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皇帝陛下几乎从来不去找他们。
因为谢玄每天晚上都宿在坤宁宫里, 大皇子与大皇女出生以后,她更是当后宫不存在。
想到这里,一个幽怨且伤情的男子形象顿时出现在了棠宁的脑海里。
这事儿应该是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
棠宁当晚慢慢来到了福园门口,看守的小宫女主动跟她打招呼,西沉,你朋友没来陪你吗?她染了风寒,不宜出行。
棠宁说着上前递给她们每人一个纸包裹,夜班不好守,先垫垫肚子。
她以前每次守夜班,到了后半夜都是又冷又饿,十分了解行情。
两个前同事十分开心,同时也被她的声音意外:我们都守着,今晚没有人进来的。
你也先回去休息吧,你肯定是也被感染了风寒,连声音都变了。
棠宁苦笑了声:半夏领导悬在她头顶的剑可是越来越近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进去之后棠宁就壮着胆子往里面走,她今天带上了一个灯笼,假装自己在巡夜,步履小心而谨慎地靠近里面。
然而里面没人。
只有开得几乎已经败了的夜葵花,在微风中荡漾,传递些许安宁舒缓的气味。
棠宁来蹲守了五天,成功使得自己的风寒终于实打实地染上了,却也没再见到那个下棋的人。
第六天将要出门时,陪着太上皇出宫礼佛的半夏却回来了,恰好在清和宫门口撞见了棠宁。
半夏倒是略有意外,当即停下了脚步,打量着棠宁几眼后皱皱眉,有谁欺负你?棠宁懵着抬头,看见半夏用更加不悦地表情重新问了一遍,脸怎么尖了不少?清和宫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吗?一旁的昭儿抢先回答:半夏姐姐,她每天忙着抓小偷,被累瘦了!她还染了风寒,带病好多天了。
说着昭儿蹭蹭跑上前摇着半夏的胳膊,别叫她去抓小偷了,让她歇几天吧。
棠宁没吭声,但她心里燃起了一点点希望。
随后被半夏一声冷笑浇灭。
半夏推开了昭儿,冷漠道,还剩两天?捉贼一事再没进展,你也活不成了,还关心甚么风寒。
说完面色不善地盯着棠宁,语气却是平和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究竟是为何带你过来。
你虽聪明,晓得保全自身,然而瞻前顾后的那点小聪明可不行。
摇摆不定,反受其害。
说完这大姐大又不知道去忙活什么了,留下颓丧着脸快哭了的昭儿,以及暗自心惊的棠宁。
……半夏肯定知道她的小九九!因为半夏知道小偷之前每晚都去园子里,而抓小偷的自己却在装傻充愣,显然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命。
不过半夏虽然知道,却也不说,更是不催,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等着棠宁她自己屈服。
——是得罪已知能够直接弄死自己的半夏呢,还是得罪未知却有可能弄死自己的皇夫呢?然而那个小偷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过来,棠宁现在就算是有心去抓,也没什么用啊。
话是这么说的,她当晚还是被昭儿哭哭啼啼拽去了福园,因为风寒都有些头昏脑涨了,只听昭儿有些哭腔的跟她出馊主意,要不然就说是我偷的吧,我梦游偷得可以吗?……打住。
棠宁头疼不已,跟守门的丫头打了招呼就进去,而后直奔后园而去。
决定了,今天如果还遇不见的话,她就偷偷乘小舟去看看,哪怕是因此被逮住了,她也有抓小偷这件事做正当的借口。
可是似乎是天不遂人愿,今天的福园依旧很安静,棠宁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唉声叹气地往里面走,准备带病划船。
只是还不等她凑近,一颗裹挟着凉风与锐意的小石子儿就贴着棠宁的脸颊边擦过去——那小石头只要偏离一点,棠宁此刻只怕已经破了相。
她僵硬立在原地,慢慢扭着脖子往攻击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花影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穿了黑色衣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人听她转身望了过来,语气倒是很随意,滚出去。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话说得简短却是有力,就像那刚刚打过来的小石子,掩藏着层层杀机。
可棠宁听了却不由自主有瞬间愣神,大概是因为残存着恐惧,她的心脏好似骤然间被尖刀刺入,带来一点密密麻麻的痛楚。
即使是察觉到那人的杀意,棠宁一时间竟也没有离去,好像被吓傻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呼吸很重,也很慌乱。
谢行野皱眉,循着呼吸声下意识抬眼望去,又不悦地低下了头。
……冒犯了贵人,奴婢该死。
棠宁回过神来便先认错,小心翼翼说道,奴婢这就退下。
不管了,出去之后就说小偷在里面!这人未必会找自己报复,半夏可是实打实的会杀人啊。
她刚要转身,却又被那人低沉的声音喊停,站住。
……不夸张的说,这声音几乎让她浑身发麻,过了电一般的一阵颤栗。
压抑住自己的异样情绪,棠宁姿态柔顺立于原地,看见那个黑衣男子慢慢走了过来。
靴子踩在了松软泥土上,碾碎了片片落叶的声音莫名叫棠宁紧张。
走近后,棠宁借着手里昏暗宫灯的光芒才发现……这是个瞎子?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锦带,能闻见那锦带散发出的浓烈药味。
──没听过哪个皇夫是瞎子啊。
但棠宁想想也就释然了:就算是瞎子皇夫,也没必要让她这么个小宫女知道。
只是这瞎子略显古怪,之前被打扰了就对她十分不客气,眼下慢慢走近她后也不吭声,接着冷不丁伸手拍上了她的脑袋。
棠宁略有发懵,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瞎子碰到了她后反而有些恼怒,冷冷收回了手,滚。
……好古怪的人。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这就离去。
没走成,棠宁的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攥紧了。
如果不是能听见这人略带压抑的呼吸,棠宁几乎都要怀疑这瞎子到底是不是人了。
她不动声色用力扯了两下,那人还是沉默着不放手,僵持了片刻又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你的声音…用力抿了下嘴唇,谢行野又突然放手,恰巧棠宁使劲挣脱了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尖叫一声后便栽倒在地。
宫灯也脱了手,在霎时间熄灭完全,这块地方黑得有些吓人了。
棠宁:……她无语地想从地上爬起,瞎子却又凑近两步,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风寒还未好完全,棠宁咳嗽两声顺了顺气,奴婢名叫东临。
这是她前同事的名字。
她可不敢说真话。
瞎子立在她身前却只是默不作声,棠宁摸着黑慢慢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她不敢再多留,这次什么都没说,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等走远却再次被叫住,回来。
……有完没完。
把名字改了。
瞎子的语气略显烦躁,不许叫什么临。
棠宁只得应声:是。
然后默默想着:这脾气,怪不得皇帝不喜欢,只能大半夜来荒园里伤怀。
她索性也不敢再动作,只是立在原地等着瞎子再有什么吩咐。
等了许久,只听见那瞎子声气颇为烦躁的问她,改叫什么?棠宁沉默。
她说得很委婉,奴婢不敢擅作主张,还请贵人赐名。
说完她又不动声色问道,还请问贵人身份,奴婢好去内务府请示改名字。
她说了这么多,对方却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还出声催促,还有呢?棠宁这回是真的迷惑了, ……您说什么?瞎子忽而抬手按了下太阳穴,飞快要求道: 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分明是带着点嫌弃,可是言语间又显得急迫。
棠宁只好斟酌着重新说了一遍,怕瞎子听不清楚还特意放缓了语速,将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晰。
而瞎子只是沉默,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随意道, 再说一遍。
棠宁:……完了,遇见神经病了。
作者有话说:没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