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棠宁主动来找得半夏, 然而后者见了她却并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今年陛下决定早点去行止宫内消暑, 你和昭儿准备下, 三日后伺候太上皇陛下一同过去行宫内。
太上皇?棠宁愣了下,虽然目前她和这个陛下在一个宫内住着, 却从未见过此人, 而且也因为总是不见太上皇其人,棠宁其实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个走不动路的老人家。
居然也要行止宫内消暑, 难道是叫人抬着去么?她低声应道:是。
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
半夏正在写一封信,她神色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你第一次出宫, 好好准备。
半夏姑姑。
棠宁反而上前一步, 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那小偷似乎有些不对劲。
半夏似笑非笑地挑眉,终于来了点兴趣, 你说的是……小偷?继续说。
是。
棠宁深吸一口气, 昨天晚上奴婢正与那小偷周旋,听见了皇帝陛下前来赏花的声响,本想上前请安,只是那小偷居然很是厌恶的模样,还强行带着奴婢一躲了起来,似乎是相当不愿意见到……带着你一同躲了起来?半夏上下打量了棠宁一会儿,神情居然是微微满意, 不错。
棠宁不明所以:……什么不错, 为什么你这一脸磕到了的表情??重点是那小偷十分不愿意见到陛下。
棠宁略有着急, 怕自己越说越黑, 索性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他恐怕是已经心如死灰,再也不会对皇帝陛下有什么心思了。
不想半夏只是愣了片刻,随即脸上浮现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想到哪儿去了你……原来还以为你是个机灵人。
她诡异地看着棠宁,微微摇头,谁知是机灵过头。
罢了,你且放心,我没有恶意,至于此举的用意,过不了几天,你自然就会知道。
说完后半夏低下了头,这几天还是照常过去吧……不必多言,只要你不犯下什么大错,我保你死不了就成。
不由分说将棠宁赶走,半夏继续写完信件,最后遥遥望了望主殿方向,略显疲累的神色染上了些许柔和色彩,轻声自语道:行止宫适宜养病。
这一趟过后,陛下的眼睛应当也就能好起来了。
如果身边能有这个小宫女替代自己,她也能更加放心一些。
棠宁想了很多,到了晚上,还是不情不愿来到了福园。
她觉得自己昨天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可是今早见到半夏后却又不大确定起来,甚至隐隐约约的,棠宁觉得半夏其实对那小偷还……颇有好感与敬意。
难道他两才是相好,因为身份原因,不得不伪装?又因为担心瞎子的精神状态,所以才把自己放过来?那半夏说能保自己死不了,这话能信吗?她胡思乱想了许多,又打了个哈欠。
今晚瞎子应该是不回来了,想来也是,他昨天才吐过血,不得在床上躺个几天?棠宁又无聊地转了转,发现那棋盘上的棋子还没被收起来,也不知道瞎子是什么时候摆的棋局。
左右无事,棠宁索性把宫灯拿来仔细研究了下,试图弄明白围棋的的规则。
……越看越像五子棋。
其中的白子已经连成了四颗棋,并且首尾都没有黑子围堵。
她没忍住放上一颗白子凑成了五子连线,想想又将棋子拿开。
美人鱼、五子棋。
瞎子很有可能是穿越的啊。
此后的两天,棠宁都没等着瞎子。
虽然说不太愿意和这个人打交道,但每次去了却不见到人,还是让棠宁稍稍带了些遗憾,之后要去行止宫两个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皇帝陛下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出宫,阵仗很大,看起来很风光,棠宁作为小宫女却只觉得累。
她还是没见到那个神秘的太上皇,出宫后就和昭儿两人步行,跟在了太上皇的马车旁边,好在行止宫就在都城的郊外,走上不过小半日也就到了。
半夏的马车紧跟在后面,她一开始倒是有挑开帘子看了棠宁她两一会儿,眼神里有迟疑的神色,片刻后又果断决然地放下了帘子,不再露面。
此时正是绿意盎然,春暮夏初,微风带来些许迷醉的气息,并不十分炎热。
昭儿的兴致十分高昂,她刚出宫,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一开始还顾忌着身旁马车里的太上皇,只敢小声和棠宁说话,到后面已然是压不住兴奋之情,叽叽喳喳地见到什么都要说两句。
除了半夏,她两就是这队伍里品级最高的宫女,也没人敢说什么。
棠宁耐心地回答昭儿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论,不时用眼睛瞄一眼那马车内部。
……她总觉得能闻见一股子药味儿。
就是瞎子身边常有的温和药味,应该是他治疗眼睛的药物。
难道瞎子也跟来了?这个皇夫虽然是失宠了,但是跟随皇帝前来避暑倒也合理。
行止宫里被分给太上皇的居所十分清幽,名字就叫做青竹居。
这院子几乎就是辟在了一片竹林里,五月的天气里居然显出了几分凉意。
而且分过来的宫人依旧很少,除了她两和半夏之外,就都是些外围的杂役,平时也不会专门往这边跑。
当天收拾着住下之后,棠宁依旧没见到太上皇,还小声问了下昭儿,太上皇他身体很不好吗?怎么从来不见人,马车也是直接驶入了主屋那边,只有半夏一人跟着而已。
昭儿是想了想才皱眉说道, 半夏姐姐曾经说过,太上皇陛下他是心病更多一点,说是哪天心病好了,身上的病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棠宁了然:怪不得如此孤僻。
不过老人家即使是心病好了,棠宁也不相信他能从此便能够健康起来,年纪大了身体一定是在走下坡路的。
白日的事情多,棠宁几乎是沾上枕头便睡,只是半夜被昭儿带着哭腔推醒,姐姐,外面有鬼在哭。
她们这地方大又清幽,而只住下了寥寥几人,就连棠宁本人都有些发憷。
仔细一听,外面似乎确实是有略显尖锐、又带了点……呜呜咽咽的声音。
混合着竹叶被风吹过的唦唦声,确实是听几声便有毛骨悚然之感。
这院子外围是有侍卫守着的,棠宁因此披上了衣服,安抚了昭儿两句便走出去:我要出去看看。
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对劲进而发生了什么,她作为太上皇的宫女,恐怕第一个难逃其咎。
因此,尽管是心里略有发慌,棠宁还是硬着头皮,循着声音往林子深处走过去,预备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高声叫人。
走得越近便越是能听清楚,这声音似乎是笛子?又像是箫声,但吹得略微尖细,而且颇有些断断续续的。
林子里有许多的落叶,棠宁她有意放慢了步伐,却还是不慎踩碎了一片落叶,发出了细微又清脆的‘咔嗒’声。
笛音旋即停下。
同时,她也终于远远地看了清楚……这是瞎子,手里还捻着一片竹叶,方才应该是他没甚素质,大半夜的吹响竹叶扰民。
棠宁心里‘咯噔’一声,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见瞎子,这可是太上皇的居所,这人来了干嘛?瞎子听见了她的动静,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姿态松散地靠在了竹子上,冲她招招手。
这里是青竹居。
棠宁一面靠近,一面慢慢说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是怎么避开侍卫的?东临?瞎子忽而伸手来抓,只堪堪抓住了她的衣角,接着往这边拽了拽。
棠宁一阵羞恼,只觉得他轻浮,恶狠狠威胁道:我要叫人了!瞎子无所谓地勾了勾唇,倒是放开了她的衣服。
他今天居然要比寻常时更加的……显得正常一些,居然以商量的口吻来问她,我可助你脱奴籍,令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富贵一生。
只是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一个冷宫弃夫,哪来儿的脸说这些。
棠宁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衣角,闷声道:奴婢卑贱,恐怕是不能帮助贵人。
但看着瞎子这样,她又莫名不忍心了,只是咬着唇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有什么难处,也许跟人倾诉下,会好很多。
好啊。
瞎子复而将竹叶放在唇边漫不经心地吹了吹,他神色几乎可称温柔:我与我妻子分离了三年多,有时我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这话让棠宁的脸绿了,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你不要说这个啊啊啊啊。
诅咒当朝皇帝死了这个罪名她不敢背负啊!瞎子却全然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此事大约怪我,明明知道她一心我生下皇储,因为一念之私,总是不愿意。
甚至将皇位让给谢玄也不愿意成全棠宁,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谢行野也是该清醒了。
当时的棠宁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所作所为都是想让他生下皇储而已,他明明应该看出来的,却只是一昧的欺骗自己。
而棠宁,那个总是不求回报对他的人,当然舍不得以生命要挟。
宁宁甚至都不肯告诉他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棠宁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愿意啊?就……都用不着他亲自生啊。
难道他真的是穿越者?因为现代恋爱平等的思维所以不愿意?得找个机会试探下这件事啊。
是啊。
瞎子过了许久才回答她,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即使到了如今,我也是不愿意,要我如此,不如杀了我痛快一些。
然而,如果能换得她活下来,我这条命确实是不足惜的。
瞎子的语气已经趋近平静了,并且棠宁总觉得隐约能听出其中那认命的释然感。
他侧--------------/依一y?华/着身子,侧向棠宁的方向,温和的询问道:能否请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假扮我的妻子,同我生下……谢行野的尾音消散在了轻柔的风里。
那宫女跑得太快,这一点也同……宁宁一般。
听见不想听的,就会立刻消失,接着再若无其事地重新与他相见。
不会很久的。
谢行野淡淡立在原地,仰头能感受到皎洁的明月光,对着清风与明月乞求着,答应我吧,宁宁。
毕竟,他不准备活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