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2025-03-22 08:10:51

美人发间的那根凤钗斜斜地滑出来,鬓发狼狈地贴在耳后。

她行动时的裙摆被迫不停地左右绊着,一向妥帖的环佩撞在一起发出让人胆寒的叮当声。

这声音闷的很,清脆不再。

她细嫩的脖颈上有可疑的粉色痕迹,嘴角也破了。

挽禾的手被攥着往前走,男人手劲儿大的好像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她趔趄一下,头低着看不清神色。

德全掰着手里的瓜子看日头,眼见着太阳快落山了才见到主子偕太子妃归来,大总管忙丢了手中的东西挂着谄媚的笑去接,没想到却被一脚踹到了边上。

开思过室!大太监滚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还没来得及缓过身上的劲,听见这句话直接长大了嘴巴,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他这才抬头去看殿下的背影,对方气势迫人步伐匆匆,太子妃踉踉跄跄地被拖拽在身后,身上凌乱的衣裙昭示着什么。

——思过室德全白了脸色,拉来旁边的侍女小声说:去,快去叫上熙春殿的平儿姑娘。

那侍女神色也并不好看,慌乱地摇头。

平儿姑娘今日不在府里。

不在?!德全压下惊诧。

他摸着脑袋看了一圈,狠狠啐了口吐沫解下了腰间的牌子。

他拽过侍女的手将东西塞过去,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冷静下来听清楚:你带着东西去上书房接楚斌回来。

路上小殿下口渴难耐,你就带他去皇后娘娘宫里。

他看着那婢子已经吓傻了的脸,低吼一声:听到没有!被他这一声惊醒,小丫头忍着泪拼命点头。

说一遍,我让你干什么!?带小殿下去找皇后娘娘……她声音都在抖。

德全松开她的手推了一把,见她跑着出去,大总管这才白着脸跌坐在原地。

他是殿下内宅管事太监,自然帮着处理了许多不足外人知晓的东西。

思过室殿下一向用来处理朝中的细作,可同时也是服散之后……发泄的暗室。

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去过,去过不止一次。

寻涪四十一年,他先后料理了两位夫人。

太子妃入府后,他本以为殿下会收敛些。

可是前日他守夜,分明见到殿下才服过散。

今日想必是国寺一行并不顺心……他咽了口吐沫。

太子妃娘娘一向对他们这些下人亲厚温和,从不随意打骂斥责。

殿下去京南议事那段时间她也是操持上下将府中搭理的井井有条。

更别说小殿下……莫若生母啊。

他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掉头就往后院的林子里跑,他抓紧了手里握着的拂尘。

——娘娘可千万、千万撑住。

挽禾被拉着走下暗道狠狠摔在那不知年月的干草上时,容色万分平静。

手腕骨像碎了一样钻心的痛。

她脸色有些憔悴,但是没有哭,也看不出喜怒。

这不是她第一次算计楚凭萧,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躲在暗处。

刘太傅的弟子出事,太子被牵连,他心中已有怨气。

他指望利用她重获万寿节操办的大权,却反而丢尽了脸面。

他会怎么做?杀了她吗?七夕到中秋再到秋分,这一个月她没有片刻的安生。

或者说,从得知要嫁入王府的第一日起她的心就被一根细细的线缠绕着,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割的生疼。

做这些事的后果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说来有些好笑,原本还是有些怕的。

可是中秋那夜她很开心,她开心到回房后睁着眼睛看着太阳升起来。

那天早上的光很暖,晃的她留下泪。

——她见到了那人口中的人声鼎沸美人勾了勾唇,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那人一起看。

不过至少……至少他们互相喜欢过。

在那无人问津又籍籍无名的十三年里,有人真心对待过她。

也许,就不妄此生悄然地活一次。

美人趴在角落,阴暗的石壁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她能够感受到那种刻骨的寒凉。

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这里放了一张桌子。

桌子的腿已经被腐蚀地歪歪斜斜,桌面上放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器具。

他双臂撑着桌子,额头的青筋跳的生疼。

楚凭萧肌肉隆起胸膛不断起伏,发出荷荷的声音。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蛊惑着他,不停地强调着连日来的屈辱、愤恨。

楚凭岚也就算了,这个贱人有什么资格算计他。

她该死!他忽然转身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美人垂眼没有说话,咬牙忍着身上的疼。

这样冷漠的神情让他怒火中烧,他烦死了她每日顶着这样的死人脸活着。

她已经嫁给了中宫,她是太子的正妻!她难道心心念念他的好四弟吗?为什么……你要背叛孤。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太子一脉凋零对她有什么益处?他难道对她还不够好吗?挽禾的脖颈传来疼痛,在马车上的时候他几乎要将她掐死。

……殿下。

她的声音暗哑。

您用人血供奉经文,天理难容。

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地下空旷传来了轻微的回响,微微腥臭的味道和思过室深处墙壁上干涸的褐色痕迹隐隐让人不安。

她的回答逗笑了楚凭萧。

哈哈!因为这个?他后退了几步坐在木椅,又重复问了一遍:就因为这个?美人抬眼,琥珀色的眸子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淡淡的厌恶。

为帝者宅心仁厚,你不配。

她似乎意识到了今日的凶险,用手盖在眼前,似乎不想再去看这个疯子。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楚凭萧从墙上抽起一个鞭子甩在地上,鞭子上的铁钉磕碰在地面激飞了碎石。

他用力抽过去,挽禾闭上眼蜷缩在角落,鞭子破空发出尖啸。

楚凭萧也许是失了准头,鞭子抽在了墙角,只是鞭尾扫过她的手臂将那枚白玉镯打了个粉碎。

「手腕上这颗痣不免会带来灾祸。

」十二岁时,那人低着头牵过她的手,将镯子使劲套了上去。

她痛地皱眉,他伸手扶平她的眉头。

「乖,它在一天,就能护你一日平安。

」夏至那日他约她去后山放纸鸢,她净手后寻不见平儿,又担心迟了。

于是什么也没有带便出了门。

——再然后便遇见了楚凭萧。

她一直在想,如果那日她自己将镯子带上,或者干脆晚一些去——是不是就没有今日了。

镯子应声而落,莹白手腕上鲜红的朱砂痣让楚凭萧顿住了。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

为帝者宅心仁厚?当今圣上为了这颗痣杀了多少人你自己心中有数。

挽禾眼前突然闪过许多本以为模糊不清的片段,族人的求饶和那冲天的火光。

「腕上朱痣,此为凤命。

」因为这一句话,楚国的皇帝求娶昭国三岁的小公主。

她躲在帐帷后面,看着母亲声泪俱--------------/依一y?华/下地匍匐在祖父的脚下,一向精心打理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一双幽绿色的眸子已经要滴出血来。

他要联姻,要和凤命之人生下孩子。

禾儿才三岁!母亲的手在抖,声音也不停地在抖。

楚国使臣的脸和楚凭萧的脸不停地在她眼前变换,三岁之前的记忆因为腊月落水后的高热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她永远无法忘记这句话。

——陛下愿意等三年。

楚凭萧用靴子勾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鄙夷:为帝者杀伐果决,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善二字。

当今圣上用短短七个字逼得昭国起兵,顺理成章地灭国、屠城。

挽禾捂住耳朵,缩在角落。

——不是这样的。

楚凭萧是错的,当今圣上也是错的。

楚凭岚答应过她,答应过她有朝一日再也不会让女子因此受苦,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和男人的欲望白白丢了性命。

他说过他恨极了这传闻。

楚凭岚……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楚凭萧笑着举起了鞭子。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德全颤着嗓子在上面喊了一声。

楚凭萧的眼神阴鸷,却并未继续动手。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走近挽禾身侧蹲下,轻轻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不怕死。

男人带着皮制的手套,用鞭子勾勒她的容貌。

但是孤要你活着,活着看楚凭岚娶妻生子,活着陪在孤的身边。

生、不、如、死。

他的脚步渐渐远去了……挽禾蜷缩在那团干草上,咬着指骨将脸埋在膝间。

美人突然尝到一点咸涩。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楚凭岚没事,她怎样都没关系。

一条贱命而已。

-林奇乘着快马赶回了燕王府,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来冲进了书房。

他看到主子撑着脸坐在桌前,灯火忽明忽暗看不见他的神色。

见到他不通传就进来什么事这么慌张?林奇见到殿下并未看密报,也没有点灯,心下突然有种主子本就在等他的错觉。

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娘娘去太子府了。

寻涪四十一年的春夏,皇后娘娘去了两次。

他看到楚凭萧的手指抬起了一瞬。

林奇又说:殿下,挽禾姑娘怎么办……楚凭萧有分寸,男人将手指轻轻放了回去,不会伤到她的脸。

楚凭岚坐在那里,神色很平静。

林奇不是第一次见到主子对挽禾的冷漠,但是他这一次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把自己给写生气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