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秉骁。
不用叫, 而用是。
因为陈秉骁这个名字放在这就有它代表的身份、名利、地位。
我不仅仅是一个叫做陈秉骁的人,我是所有陈秉骁中,唯一一个只需要名字就可以通行的人。
这听起来有些拗口, 也确实狂妄了些。
但我姐姐说没关系, 我是陈国公家唯一的男丁, 所以狂些也没什么。
我少时纨绔, 身边的好友佳人也说不得。
「陈公子做的都是对的,做错了也是对的。
」可我做了一件错事。
寻庭元年的秋天,我答应了一个人将她掩藏的秘密公之于众。
我不是傻子,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以卵击石、蜉蝣撼树。
大抵落在谁嘴里都不会有句好评价。
我坐在祠堂里想了一整夜,她为什么会相信我呢?相信一个从出生起就什么都不缺、所以自然什么都不会做的邺都纨绔。
可是她一直这样相信我。
就像是那日夏雨中初见,她就应了我的邀请,由我带她冒雨上山。
可是天知道那时候我才学骑射不过三个月,我拉着缰绳的手都在抖。
人家说陈公子喜欢跑马, 其实我只是拉不住而已。
那个安安静静的姑娘好像看穿了我的窘迫, 她眼里都是平和,只有在真的要人仰马翻的时候她才会悄悄扯一下牵引的绳子,让马跑到正确的路上去。
等到了山顶, 我汗颜地想赶紧逃跑。
却忍不住问她:既然你会骑马, 你就知道我不会。
那为什么还要信我呢?她笑了笑:不知怎的,只是觉得你亲切。
多可笑啊, 人家都怕我。
怕我爹、怕我姐、怕我发疯没人敢收拾。
她跟我说觉得我亲切, 我就觉得她脑子一定有病。
可是有病我也喜欢, 谁叫她长得那么好看。
回家之后让二姐收拾了一顿, 因为那天是大姐的忌日。
其实我们都不记得大姐了, 二姐恐怕也不记得当年的事, 可她还在执着的等。
她说: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我跪了一夜的祠堂,之后天天去邺都的胭脂水粉铺子旁边等。
我觉得那么好看的姑娘,迟早有天会出现的。
秋天的时候在围猎场又见面了,她原来是太子妃啊。
太子年纪那么大、还有孩子,她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悄悄观察了下,她果然不喜欢。
太子叫她做什么都不去,就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呆着。
连贵女们打马也没见到她,说是不会。
皇后娘娘还给她打圆场,说太子妃长在国寺不会也不碍事。
那帮人跟着点头,趋炎附势的东西。
嘻嘻,我是唯一知道她会骑马的。
天赐良缘、金童玉女、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心中窃喜了两天,然后一巴掌打上了自己的脸。
那可是太子啊!我在想什么……然后太子就不是太子了……我这是什么嘴。
又是一整年没有见到她。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皇后了,当时我爹给我找了个官做,于是乎我不得不找了个学堂读点酸臭的书。
成语学的太多,我脑子一热说了句:殊途同归啊!我看到我身后那个小厮好像要晕倒了。
对面皇后娘娘身后的侍女脸色冷的像是要撕了我。
可是我看见那个漂亮的姐姐还是很平静,她笑着说:活学活用,是好事。
唉,她人真好。
她最好的就是明明跟我不熟,但还是很信任我。
就喜欢这种有病的人。
我在祠堂喝了一夜的酒,想不明白她有病还是我有病。
反正我天亮时候就上了马,飞一样跑去封地,我只有在那里才不会连累我爹我姐。
我太害怕了,我第一次自己骑马出城,我也不认路。
我爹跟我说过去封地的路一定要熟,以备不时。
可是他们带了我很多次,我只喜欢坐马车,因为一觉醒来就到了。
所以我晕头转向地走了好几天,身上都没带钱,饿了渴了就撒娇求农家给点东西。
我总觉得还有时间,我是谁啊?我可是陈秉骁!我在离封地还有半日路的地方被林奇抓到了。
只差半日。
她和我犯的都是叛国的死罪。
林奇跟我说她明明可以等一等,昭国的事情圣上其实有过安排,但是她偏偏选在两国交战的时间去以死相逼,圣上当然不会理会。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急。
急的就好像她活不到圣上回来那天一样,非要在那时求个答案。
反正我也听不懂。
圣上没处理我,我就每天还做那个陈国公家的少爷。
走哪玩哪,天天傻乐。
我后来远远见过她一次,她脸色苍白的吓人,一句话也不和圣上说。
再然后,他们说她死了。
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我那个时候才从二姐那儿知道她经受了什么。
原来她不是不懂事,不是非要在那个时候去作、去闹。
而是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她等不下去了。
她有很多次求救的机会。
但是我听说都失败了,都差一点点。
宫人去勤政殿的时候,如果圣上抽空见她一次;如果第二次送东西的时候,他从折子里抬头看一眼;如果他不说那些赌气的话……可是没有如果。
齐国灭了,原来当年昭国的事他们也有推波助澜。
昭国在齐国西北,如果齐想攻楚,第一件忧虑就是担心昭国趁虚而入。
所以十几年来他们不断将昭国之人贩卖为奴,只求断其根基。
如今齐国消亡,再不会有人从中浑水摸鱼……她却没有亲眼见到。
他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记得去封地的路,于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明明就差一步。
陈秉骁边喝边哭。
……他趴在宫宴的桌子上抬头看,帝王的身侧没有妃嫔。
淑妃娘娘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楚斌没有前来,那人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春天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帝王就三日未曾上朝。
太后娘娘准备了许久的春选也作罢了,圣上说秀女们受惊了不宜辛苦,于是给了厚重的赏赐命她们回去。
整座中宫被荒废在宫城中最好的位置,带着那些风无论如何也吹不散的灰烬和腐朽,不知是谁心中的沉疴,直到溃烂也不舍得剜去。
他说:嫔妃自戕是大罪。
不许人哭灵,也不许吊唁。
从此便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和那个人。
陈秉骁心中烦闷,还有着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快意。
他很想问问楚凭岚在想什么,如今可曾后悔?陈国公家的公子,如今户部的陈大人在中秋宫宴上喝醉了酒,抬头叫圣上。
只是叫了一声,没有下文。
圣上似乎也多喝了一些,寂静幽深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
德庆吓了一身的汗,生怕陈大人醉酒闹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林奇默默地饮进杯中的佳酿,垂下眼来。
也许高傲自大如帝王也在等有人主动说起她的名字吧。
陈秉骁抓着杯子站了起来,他趔趄中酒醒了大半。
他恍惚觉得楚凭岚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在等他说出来。
毛手毛脚的青年使劲晃了晃脑袋,心道自己果然还是喝的太多。
……圣上有意让家父重回西北,可是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恐不能为殿下分忧。
德庆捏着拂尘的手松开了。
林奇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不知怎的,陈秉骁觉得帝王的神色比方才又淡了几分,对方收回了视线沉默地看着面前玲琅满目的佳肴。
罢了,总有年轻的臣子。
大约二十年前的陈国公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在西北驻守多年,出关入关的文碟都由他一手处理。
如今齐国归顺,总要有人镇守西北。
帝王昨日递了话,却不想今日就被回绝。
虽有些意外,但到底没说什么。
他看了看桌上的菜,精致却并不可口。
罢了。
楚凭岚又说了一次。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宫外又响起火树银花,漂漂亮亮地划过了天幕。
那些红粉金绿的光何等耀眼,在夜色中分外刺目。
林奇难得被留了下来,圣上坐在御花园中饮酒,他就站在旁边垂首候着。
你寻涪四十三年的中秋在做什么?林奇沉默,那时圣上还是四皇子。
济州归来后遇刺,圣上用他的身份在京郊住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自己……估计也是在什么地方看烟火吧。
林奇说完抬头去看帝王的神色,对方似乎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天边。
……那年中秋,朕也在庙会。
他止住了话头,只是独自饮酒。
喝到最后便尝不出滋味,只觉得像水一般划过喉咙,刺的人觉得胃中也在痛。
林奇其实想说些什么,但是后来也没再继续问了。
何必呢。
……后半夜时,德庆说现在不便出宫,让林大人选一处宫殿小住。
青年将军看到总领大太监手里拎了个食盒,笑着问:什么好东西?不知臣有没有机会一饱口福?德庆笑着摆了摆手。
害,哪是什么好东西。
白粥。
-今儿是中秋,月亮还是草原上看着圆啊。
绿眼睛的少年仰躺在草坪上,他怕远处的人冷,从下午的时候就燃好了篝火。
他知道挽禾伤了嗓子不喜欢说话,也没想要个回复,就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更深的草原,族人都藏在里面过得不错。
他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觉得自己分外英俊。
楚凭岚登基时他被耽搁了一会,本来答应她三个月就回来,却硬生生地拖到了第二年。
夜里抓了只兔子准备给她带去当见面礼,结果拎着耳朵就眼见着烟升起。
幕恩将狗尾巴草掉下来的碎粒吐出去,感叹自己不容易。
一手抓着兔子一手护着她一路跑到这。
可是他到底去的晚一些,她被烟呛的有些昏沉。
我最近又想起一些事。
有些沙哑但好听的女声。
幕恩竖起耳朵去听。
也许是因祸得福,美人断断续续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连昭国话都渐渐说的流利起来。
我答应过陈秉柔,从济州回来给她带份藕粉。
她说的平平淡淡。
幕恩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去过济州?被烟呛久了,这丫头脑子不会不好使了吧。
真是的,都赖楚凭岚那个狗皇帝……他幽绿的眼睛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眼睛只有在阳光下才泛着薄绿。
他愣住了,狗尾巴草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我等这个伏笔等了好久,等了33天。
从寻涪三十年等到寻庭二年。
ps:不会这么he了的!!男主不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哀毁骨立之前不可能让他知道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