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素白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蜷缩了一下, 水滴落在上面缓缓滑落。
美人纤长的眼睫颤动,似乎即将要醒来。
她的乌发蓬乱着挡在脸前,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她挺翘的鼻梁和一点朱唇。
可是即使她未睁眼也不见全貌, 却能看到她倾城的姿容。
真是好货。
漆黑泛着寒光的铁笼外靠墙站了一个人, 他嘴里叼着一根鼠尾草, 面上露出的部分有不少的伤疤。
他似乎常在风沙中行走, 裸露的肌肤外存在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伤口。
男人将草籽从嘴里吐出来,用不加掩饰的痴迷望着笼子中的人。
越是不让干什么,达官贵人就越喜欢玩这些刺激的。
瞧瞧这长相,瞧瞧这身段。
小腰捏在手里坐在身上都怕弄碎了。
哥,楚国人凭什么不做我们生意了。
他身后的墙角中还蹲着一个男人,年纪稍小一些,但是满口牙已经黑黄……想必是常年嚼食鼠尾草的缘故。
皇帝抽风,底下的人当然也要胆子小点。
楚国下了禁令, 严谨私自交易奴隶, 再加上那帮绿眼睛的近年学精了不少。
生意可谓是一落千丈。
兄弟俩本是齐楚边境小族中的人,所谓的生意便是这些人牙子的买卖。
跟漂亮的绿眼睛说带他们逃走寻一处世外桃源躲藏起来,等到人真的落到自己手中就再送到楚国人的地界里去。
至于是为奴为婢还是为妻为妾都不管他们俩的事。
大战前, 最挣钱的便是这样的高货。
若是遇到合适的买主, 人家付钱全凭心意。
洒洒水指头缝里掉下来的就够他们好酒好菜喝上一整年。
狗娘的,再回不去从前了。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破布, 将身上带着的匕首好好擦了个仔细。
也不知是否算福祸相依, 正是因为楚国不许, 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明目张胆地搜罗起这些绿眼睛, 达官贵人付的价格倒比以前只高不少。
带着伤疤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 用手在半空中虚虚向前探去, 突然手背一阵疼痛。
碰什么碰!回头正是他弟弟扔了块石头, 对方眼里满是不赞同。
这样漂亮的货,他们碰一下就少一块金子,碰脏了碰坏了什么都拿不到。
带着伤疤的男人撑着头,只能隔着笼子炽热地描摹着她。
你说说你,一个人在风沙里跑什么跑?爷们儿两个都要金盆洗手了,你一头撞上来,这不正正好成全了我们?她昏在大片的鼠尾草丛旁,浑身都是血,头也磕破了。
这倒也不稀奇,毕竟出逃被追杀的奴隶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下场。
他看着手里这柄从她随身的细软中翻出的匕首,这娘们没带珠钗也没带金银,一把匕首倒是好东西。
反正她回头哄着老爷们享福,也用不上这东西了。
他吹了一口气,匕首发出凛冽的寒光。
男人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这场子新,他们来的也仓促。
趁着这货还没让买主看上前,该好好去谈谈佣金。
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开,地上趴着的人动了下。
她无力地撑起自己,一颗嫣红的朱痣点在莹白的手腕上。
美人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中满是痛苦和迷茫。
「他们,反悔了。
」有人在艰难地护着她离开刀光剑影,那些利刃没有伤到她,她却能嗅到空气中残存的腥味。
对方快速地检查了她身上带的东西,然后决绝地送她进入风沙。
「你记得,从这里一路向东五百里……风落城。
」风落城是什么?她现在在哪?「杀了他,活下去。
」杀了谁?她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她痛苦地抱住自己,额头的血管疼得好像要炸开,美人只能缓缓爬到笼子的最深处,蜷缩起来。
她好像从马上跌落了下来,撞到了头。
苍白的指尖抬起扶在额头的伤口上,拍卖场的人为了不遮盖她的容貌,只用了最简单的白纱,此刻有血渗出来。
她舔了下干裂的唇。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二楼雅间,觥筹交错。
来来来,喝酒,喝酒。
风落城的城主姗姗来迟,面对着两位钦差沉默的神色,他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主动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臂膀。
我自罚三杯!他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闲适,丝毫不见局促。
好像他并不是前来觐见朝廷派来的使臣,而是两位多年未曾重聚的老友。
林奇知道对方并非是亲近,只是做出亲近的模样来告诉他们,此处是他的一言堂,无论是朝廷还是使臣——都只能按照他的规矩做事。
只是事情真能如愿吗?他侧头看去圣上的神情却颇为自然,好像真的是一个对此地毫无了解的钦差,带着些客套地推杯换盏。
这样的拍卖,持续了多久?楚凭岚轻笑着将烈酒送入口中。
风落城主看着他面不改色的神情,心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心中千回百转过了一圈抬眼笑道:小兄弟这话问的就不懂了。
哦?俊美的帝王挑眉。
城主大笑:你该问,这样的东西什么时候消失过。
林奇谨慎地看了眼帝王,发现他还是悠哉悠哉地喝着酒,没有被愚弄的愤怒。
昭国到底是在齐国的西北,如此一来楚国中大大小小的奴隶都要从此处经手,从前先帝在时并不多加阻拦。
楚凭岚登基后便彻底断绝了这条生意,可是正如他预料一般,屡禁不止。
圣上仁慈,给奴隶们一条生路。
可是却没想到过我们呀。
城主抬起一截衣袖挡在眼前,似是哀伤地叹了几口气。
边塞苦寒,连年的风沙让此地并无农耕。
百姓不能下田,自然就没有赋税。
没有赋税就不能营生,不能营生就自然更无赋税。
他不忍这些黎民挨饿受冻,便顶着风险弄了这处场子,一来让达官贵人有了消遣娱乐的好去处,二来也能让银子在风落城中走过一遍。
这看似是残忍了些,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之法。
城主紧紧盯着钦差中为首之人的眼眸,希望从中看到一丝波动。
可是他失望了,对方一直笑着点头,好像全然理解了这番荒谬的言论。
虽无农耕却有牛羊,风落城是从前齐楚两国互市之地……往来皆是商贾,他们也要靠这样的‘走投无路之法’勉强求生?林奇有些忍不住,先开口。
想的太多便会作茧自缚。
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格外平静,今日你我是随城主前来享乐的。
话音一落,年轻的帝王拉动身侧的铃铛,将面前雅间对着下方的窗子打开。
林奇自知失言,默不作声起来。
城外不过五十里便是圣上的亲军,确实没必要在此处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们此行意在风落城,而并非一个小小的腌拶之地。
思及此,他也看戏一般向后靠去。
下面已经过了几个并不珍奇的货物,有沙漠之中的月光石,也有一些齐国来的伤药。
楚凭岚看着下方镇静熟练的人群,笑着说:今天听说有好东西。
城主呵呵笑了声,阴测测的目光打量着他,似乎转眼又变得和善了许多:一个昭国的串儿,长得很好。
面前的钦差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有一瞬的空白,但是转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的异样过的太快,风落城主并未察觉。
两人就淡淡地一问一答,转眼就到了最后一件拍品。
此时原本站在人前的红衣裙装女子突然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一个矮小的男人,他不过到那女子的肩膀,头发花白,看他凑近册子时的模样可见眼神也不好了。
场下却突然激动起来。
林奇有些疑惑地转头。
呵呵,此刻站在上面说话主持的是此处最为有名的周王爷,听说有他在,连一块普通的石头都能卖出金子般的价格……城主咂了下嘴。
看来您在他手上吃过亏。
楚凭岚又自斟了一杯酒。
城主摇摇头,意味深长。
呵呵呵,你该问……今天的货有多好才会请出他来。
【从前我们喜欢最绿的眼睛,最红的头发,最白的肌肤。
诸位,我站在这里十几年,第一次认为自己从前的标准是错的。
】周王爷不愧是王爷,他没有说些漂亮的华丽词藻,只用一些平平无奇的话就将所有人的兴致挑了起来。
周王爷,你开玩笑的吧!哈哈哈哈,今天二楼有贵客,他又出来说胡话了。
我倒是想知道什么货这么好。
【……诸位,我从前不在意你们说什么。
但是今天还请卖我一个面子,说些好听的,让风落城在她心中留个好印象。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振聋发聩,但是却轻轻松松盖过了那些吵闹的动静。
倒是个有趣的人。
年轻的帝王笑了一声,对方是场中的拍卖师,卖的是货物、是奴隶,此刻却故意抬高了奴隶的身份。
为了让买主好奇,卖出更高的价格。
我说过……周王爷会让你花更多的钱,花的心甘情愿。
一楼,【今天没有起拍价,有缘者随心吧。
】全场哗然,这是拍卖场的游戏,也是一场豪赌——一不小心就会让拍品以远低于预期的价格成交。
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货物让他们有更大的底气。
所以才不屑定价。
周王爷笑呵呵地打断了一些人的问题,他从台子的旁边爬了上去。
矮小的男人此刻放下了手中的册子,他笨拙又缓慢地掀开了巨大铁笼上的幕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看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说是雪白也不全对,她的肌肤、身上的纱衣都是雪白的,但是发丝却是乌黑的。
她清澈的琥珀色眸子茫然地望向外面,好像是一只误入人类世界的鹿。
她没有深绿色的眼睛,也不是火红的头发,但是正如周王爷所说——她让一切标准成为虚妄,她就是新的准则。
所有人都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她确实无需价格,那是对美人的玷污。
五百两!三脚猫也敢出来说话?一千两!一层角落中的人奋而起身:扈娘想将她送去京城?听他的意思,刚刚开口说话的女人也是做这样的买卖,只是她的买家在邺都。
邺都权贵众多,她若是能抢到,只赚不赔的买卖。
一千五,吵什么吵。
凭你也配??三千!周王爷轻轻笑着靠在笼子旁边,看着越来越蜷缩的人儿,她会是整个拍卖场最伟大的货物,也是他最后一次交易。
美人的神情越来越迷茫,她抱着自己躲在角落,无动于衷地看着下方为她容貌而疯狂的人。
二层的铃铛响了。
周王爷抬头,所有人也安静了几分。
和她等重的,黄金。
男人喑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