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烛以为, 要离开江昱成并非如此容易,他可能会恼羞成怒的报复,也可能会气急败坏的质问,但最后, 兰烛发现, 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浮京阁安静的毫无波澜。
她回过头来想, 从前跟过江昱成的那些个女人,走的时候不也安安静静的吗,浮京阁里的人甚至在下一任宠物住进来之前, 不是连他们留下的东西都懒得处理吗?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住的时间长些。
她后来听说, 江昱成那天的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就调头走了。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 尝试着大胆的猜想过, 他会不会为了她, 去放弃那些垂手可得的利益。
但猜想, 是最无用的东西,即便不是江赵两家的婚约,横亘在她和江昱成之间的, 还有很多东西,他们这三年, 注定是无疾而终。
兰烛现在唯一能让自己心安的是,他应该看到了她留给她的东西, 看到了她尽自己的所有,还了欠他的东西。
这样说来,终究是各自两清, 从此永不相欠。
这样最好, 这样她就可以专心的, 一门心思地用在自己的剧团建设中了。
槐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要新设剧团,必须要经过行业协会的投票决定,超过三分之一的协会投票通过了,算是槐京私设的民间行业协会同意了你一起来瓜分这个市场,这剧团才能算开得起来,否则的话,哪怕你开起来了,这些协会的成员剧团们,也能让你在槐京做不下生意。
兰烛早些就让小芹去打点了,她从前跟几家剧团合作过,和槐京的有几家剧团老板还算熟悉,只是熟悉归熟悉,她作为演员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愿意待见她的,如今要自己当老板了,她还真吃不准到时候的评选会里,那些个剧团,会不会把同意的选票投给自己。
林老板推荐过来的那个叫做林渡的男人,兰烛探过底,钟爱曲艺,为人清白,虽然出身富贵人家,但能吃苦,也懂谋略,也算是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既然是合作关系,兰烛又立了对林家来说百利无一害的对赌,林老板自然是对兰烛开剧团的事情上心的。
他先是把岭南最拿的出手的一支管理班子送了过来,又送来了许多道具演出服饰,基本上一个剧团应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兰烛认为,剧团虽有一些现成的能演的演员,但这些演员大多习惯了南方的那一套表演模式和观众口味,给他们习惯融合的同时,也得找一些槐京本地的演员。
林渡认为公告招人不如亲眼去戏楼大观园外找找。
戏楼大观园外头有许多没有编制、没有固定戏班子的演员,剧团老板缺人的时候,去那儿找找,就能找到能用的,价钱便宜的演员。
两人面了一早上,算是有所收获,有几个天赋高的,能来事的,兰烛跟他们谈了条件,还算是比较顺利。
兰烛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把随手买来的便当,给了一份给林渡。
兰烛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人,他手里还拿着之前兰烛让小芹收集的关于槐京的几家剧团的资料,微微蹙着眉头,额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毫无察觉地依旧坐在那台阶上,脚上的裤腿微微卷起,脚上早上出门前换上的白色干净的板鞋沾上了不少的泥渍。
林渡,先吃饭吧。
直到兰烛唤了一声,林渡才抬头,连忙接过兰烛递过来的盒饭。
兰烛: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附近没有什么地方能吃饭,让你帮忙看了一早上,还吃这个。
兰烛与林渡接触的这段时间来,她听他说起过他从前的一些从学经历,也会说到他的朋友、他的亲属,从他的言语中,就能揣测出他家境优渥,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让他跟她坐在地上吃盒饭,实在是有些委屈他了。
没事,盒饭方便。
林渡倒是不介意,我在国外那会也经常吃。
是吗?是啊,在国外想吃中餐得下馆子,我又不爱人多的地方,也不会自己做饭,于是买了许多便利的可加热的盒饭,解解馋。
你不介意就好。
兰烛笑笑,她费着劲拆着那合在一起的一次性筷子,今天辛苦了。
林渡眼神扫了过去,伸手,拿过兰烛手上的筷子,一用力,原来合并在一起的筷子就顿时拆成了正常的两根,他递给兰烛,神色柔和,不辛苦,早点把剧团的事情敲定了,我也可以早点跟叔叔交差。
兰烛望着他递过来的被拆成两半的筷子,有半秒的失神,而后她接过,点点头,好。
这招兵买马只是第一步,我们的剧团选址最后敲定了吗,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几个地方,有满意的吗?林渡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兰烛。
兰烛往嘴里扒拉着饭摇摇头,林老板帮我们租的那个地方,容身肯定是够了,但是槐京那边的剧团,大多都围绕在东边的老城区,不管是从戏剧市场还是便利性来讲,都是东边的城区更好,我们在西城,不大合适……兰烛说话间握筷的手一滞,抬头望向林渡,林渡,其实还要更棘手的事情,我还没有说。
你是说行业协会选票的事情吧?你知道啊?阿烛,你不会真帮我当做是我叔叔塞过来监督你的富二代吧,好歹我也是用心在做事。
这些天以来,两人熟悉了很多,林渡待人真诚,兰烛也放下戒备,两人时不时也会互掐几句,倒也不影响最后两个人目前统一的目标。
兰烛:那些个剧团,要说我跟他们合作,他们自然是愿意的,毕竟没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生意,可要是我们自立门户,想要拿到他们的选票作为通行证,我不确定有多少人会帮我们……兰烛吃不准,她也不是两年前的她,对槐京复杂的人际关系还能保有天真的幻想。
林渡缓缓说到:阿烛,其实我不太明白,全天下大行大业,哪个不是凭借真本事吃饭,哪有做剧团还有通过同行审批的道理。
我家祖上从南洋迁回,到了我叔叔那一带,他的剧团生意才岭南扎下根来。
若是岭南有这样的规矩,我叔叔这样的外来者,是断无可能在岭南开了剧团存活下来的,这种规矩明摆着就是不欢迎槐京城的新秀,想要把市场和资源牢牢地控制在那个游戏制定者手里,这规矩,到底是谁定的?行业协会报团取暖抵制新兴,这多少有些太不公平了吧?谁定的?槐京城把市场和资源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里的人,她太清楚是谁了。
她喃喃自语,槐京城,哪有公平可言。
你说什么?林渡没听清楚,转头再问。
兰烛一刹那想起两年前,也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句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林渡像是有些自责:我知道这件事的难处,可惜我刚回国,在国内认识的人也不多,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应对的办法……兰烛听到她这么一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放下手里的盒饭,看着林渡,林渡,如果,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你能找到吗?在美国。
林渡叼了根筷子抬抬眉,槐京不是我的地盘,但巧了,美国是。
*行业剧团投票评审的那一天,各大剧团除了来了一些代表投票的人,还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槐京城三年以来,都没人敢挑战这心照不宣的规矩,无新剧团可以在槐京老城区讨得一口饭吃,更没有人敢邀二十四家剧团在这协会庭堂议事,当众选票的。
浮京剧团的吴团长缩在角落里,怀揣心事。
周围来往的剧团老板经过,跟着吴团长打着招呼,哟,吴团,恭喜恭喜啊。
这恭喜来的莫名其妙,吴团连连摇头:可别恭喜我了,我头疼的很。
头疼?吴团是头风病发作吗?吴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知道今天招呼我们过来选票的人是谁吗?这我哪能不知道,兰青衣这两年风生水起的,那代表的不仅是你们剧团的水平,代表的更是我们槐京的水平,这一票,我要投!吴团压低了声音说:所以你不懂,所以我说我头疼,兰烛现在,已经不是浮京阁的人了。
啊?什么意思,她跟二爷掰了——嘘,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真是个直肠子!哦哦哦。
他小声了很多,所以是真掰了。
吴团长一脸大便色,算是默认。
那团长一拍大腿:那不能投啊,我以为她还是二爷的人,话说您跟二爷走那么近,二爷对这事怎么看啊?您别藏着掖着了,跟我们说说,让我们也好早有打算啊!吴团有些吞吞吐吐:主要是二爷还不知道,来的人是兰烛。
您没跟二爷说啊!那头的人一脸诧异。
吴团长着急:你不知道啊,我哪敢跟他说,我现在哪敢在二爷面前提兰烛姑娘,二爷说了,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提前兰烛姑娘。
连说都不能说了,那是彻底闹掰了,啧,这票不能投了。
吴团有些不太确定,抓耳挠腮地烦恼连连:真不投?二爷都说了,让您别在他面前再提兰烛姑娘了,那就是二爷再也不想看到兰烛姑娘的意思了,您若是叫他来,还当着他的面,把票投给兰烛姑娘了,你让他怎么想,你这剧团的团长还想不想干了?是这样吗?吴团长疑惑,他总觉得这事吧,哪里不太对。
他到底是头疼的很,二爷的心思,他们怎么琢磨?按照二爷的规定,往常这行业协会的评审就是个摆设,二爷一来,他要是不表态,谁也不敢轻易举手投通过票。
这伞年来,槐京从未让新剧团再进入过,这都是心知肚明的规矩,从来没人打破过。
任凭兰烛运作游说,这样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但如今这局面……昔日一条船上的人反目,这让他可怎么处理为好。
真是头疼,真是头疼的很!众人各有心思,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二爷来了,率先从正门进来的,是一条半人高的杜高犬。
它厚实的脚掌垫踏进来,立定站在那门槛边上,傲慢地甩干了一身的六月梅雨。
众人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就小了很多。
江家二爷这才缓步跟上,一把黑伞从四合院灰白月牙门下出现,一身黑衣微敞着,露出白皙的锁骨。
伞面未抬高,众人看不到全貌,虽衣着矜贵,气质不凡,周身传来的阴冷疏离感还是让人不自觉地不敢靠近。
江昱成找了个位置坐下,他眼神落在面前的茶盏上,心思不定的等着来人。
这三年来,没人敢跟槐京默认的规矩叫板,江昱成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有些荒唐。
怎的,这半个月来,那丫头跟他犟脾气,心高气傲地搬了出去,然后这眼前又传出来有人要挑战槐京城的古城戏圈子,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等他看到来人的时候,就全然明白过来了。
这两不省油的灯,原是同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