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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2025-03-22 08:10:53

兰烛放下那些信, 抬头望去,风把她的发丝吹的凌乱,他看到一张靠椅,放在那窗台下, 外头, 是已经死了的几棵芭蕉树。

他背对着她, 毫无动静。

如此大的风中,他却好像一座雕像一样,就连发丝都一动不动。

兰烛走过去, 发现他手肘撑着脑袋,坐在躺椅上, 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在地上, 嘴唇发白, 闭着眼睛。

那眼皮安静地连一根睫毛都未有颤动, 不仅是眼睛, 他像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关闭了,如死水一般,躺在那儿, 毫无求生的欲望。

兰烛叹了口气,捡起他掉落的被子, 盖在他身上,轻轻地唤了一声二爷。

躺着的人没反应。

兰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叫了一声。

他的眼皮微微开始有了动静,首先动起来的是阖着的眼皮下的眼球。

就像是春日里在地里微微松动的种子一样,不确定地想用睫毛先感知一下, 是不是春日的微风细雨来了, 是不是一切又可以重新萌芽了。

而后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耳边逐渐开始清晰,不再是医院里各种仪器的电流声,他能听到雪在逐渐融化的声音,听见冬日里依旧热闹的麻雀声,听到有人在耳边唤他,那声音曾经一直出现在梦里,如今却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耳边。

他睁开混沌的眼,看到熟悉的轮廓,看到她清冷的眉眼,看到她真切地在自己面前。

他动了动嘴唇,声带首先震动,却有一刻的延缓,声音没有随着震动发出,等到他说完了,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到自己的大脑里。

他说:阿烛?兰烛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想要伸手,她却出声阻止,别动。

你…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到:你,回来了?当她看到由于他的到来,他脸上慢慢浮现的血色和神色的时候,她终于是理解了林伯口中说的,自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嗯。

她把落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在他身上,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江昱成再次听到她的声音,确定自己经历的不是一场幻觉,他缓慢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兰烛把他的手放进毯子里,想着在你把自己作死之前回来再看看你,再不来看你,怕是往后只能在黄泉路上,再见面了。

江昱成脸色难堪,像是要皱眉头,但是又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脸色最后难看的凝在一起,你说话好难听啊。

说归说,其实兰烛自己也知道,他如今只字不提他母亲的事情,还能跟自己犟个小嘴皮子,已经伪装到极致了。

想来那些事,他不愿多说。

既然他不愿意多说,她不再多说,叫来林伯,把他扶到屋子里。

他最终是愿意卸下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兰烛,兰烛叹了口气,坐在他床边,再睡一会,好吗?他终于是把眼睛闭上了,兰烛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阿烛——他出声。

嗯。

兰烛应他。

我和江家,终于是没什么关系了。

嗯,我知道,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他单薄如羽翼的声音传来的时候都有些空灵,语气里带着的孤寂让人汗毛倒立,我早该……跟他们没有关系的….兰烛想到每年除夕他的不安和等待,想到他在月光下反复品读的那简简单单的几行字,料想支撑他往前走的信仰坍塌的时候,他的灵魂就被困在这无助的躯体里。

她把手伸出去,从被子里找到他的手,冰凉透骨。

她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手心。

那是他们说好的,表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暗记。

他眉眼下的疲惫依旧驱逐不掉,下颌线更为锋利些,躺在那儿,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气息起伏。

他如死水一般的孤寂感再次沾染上屋子的角角落落,一点点爬到兰烛的心头。

兰烛来到他的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自己躺了进去。

她躲进他的臂弯里,脸慢慢地贴近他,直到鼻尖与之相对的时候,她最终是感受到了他均匀的呼吸的时候,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她的行动惊动了他,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江昱成伸手,抚平兰烛皱起的眉头,我没事,傻丫头。

兰烛看着江昱成眼底下浮现的淡淡的光,晕着屋子里温暖的气氛,对着她的时候,温柔又缱绻,她想到她今天看到的那些散落在书房里的真相,想到他应该是反反复复地看过了那些真相,心下就隐隐约约有些疼,她说,江昱成,我收回那些话。

嗯?她把下巴抵在柔软的床上,我不想一辈子与你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法特别潇洒地看着你自甘沉沦。

所以我今天就回来找你了。

他依旧闭着眼睛,重复着她那句话:自甘沉沦……我在你眼里原来如此自暴自弃。

难道不是吗,动完手术的人一身不响地坐在风口,不是自暴自弃是什么?他侧了个身,伸手环过她的腰,靠近她的脊背,我只是累了,阿烛,想要休息一下。

嗯,我知道。

兰烛应着他,江家的事,你要不想理,可以不理。

他现在,应该嚣张的很吧?兰烛觉得江昱成说的,应该是钦书林伯说,江昱成母亲过世的消息,是钦书带来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非常少,能把这么深的秘密挖出来,他可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很嚣张。

兰烛点点头,手肘支撑着坐起身子,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他,所以江昱成,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一个人,斗不过他。

你别淌这趟浑水,阿烛。

江昱成伸手把她揽下来,把下巴抵在兰烛的发丝里,轻声地叮嘱到:他要什么就让他要吧,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兰烛用下巴拱了拱他下巴上密密扎扎的胡须,这太不像你了江昱成,哦,我最近学了一个新词,我觉得形容你很到位。

什么词?恋爱脑。

恋爱脑?他显然没理解。

是啊,就是满脑子只有爱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恋爱上的人——兰烛边说边用手戳着他高挺的鼻子,我们就说他是个恋爱脑。

啊,是这个意思。

他脸上不由地浮现一抹笑,而后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那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恋爱脑啊。

兰烛撇撇嘴,你很骄傲吗江昱成,这不是什么好词吧?江昱成没理会她的嘲弄,放眼整个槐京,论恋爱脑,我排第二的话,应该没人能排第一吧?那可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江家二爷,偏偏长了个恋爱脑,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硬是要为了一个姑娘悔婚、退婚、不要自己身后的靠山,甚至连自己的半个肝脏都不要了,你说你不恋爱脑,谁恋爱脑?她虽然开着玩笑,江昱成却想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和现在的狼狈样子,他甚至要兰烛回来照顾他,而不是想料想的那样,他还了江家那些东西后,能够潇洒并且胜券在握地去找她。

如今,却要她来找自己。

对不起。

他搂紧她的腰,靠得离她更近些,她如今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说的话每一句都让自己心底涌上一阵一阵的生命力,阿烛,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我天真的以为,我这么做,母亲也不用再受那样的胁迫……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

兰烛眨了眨眼睛,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着他微微带有胡茬的下巴,那不是你的错,现在,没有人可以再控制你了,也没有人可以再拿捏你的软肋了,江昱成,等你好起来了,你就无坚不摧了。

江昱成更靠近了几分,鼻尖轻轻地地抵着她,你错了,阿烛,我并非无坚不摧。

你明明是我最大的软肋。

不。

她摇摇头,眼神与他眼里的柔光汇合,江昱成,我要做你的铠甲。

*江昱成最终是卸下了那满身的疲惫睡了过去。

他均匀起伏的呼吸声轻轻地回荡在屋子里。

兰烛望着他好看的眉眼,说实话,她今天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没来由地怕了一下,她怕他眼睛里的野心和笃定都流走,怕他眼睛里那些澄澈跟从前一样,被颓败蔓延的战火所覆盖。

好在,她回来了。

她回来,驱赶着这场消杀里妄图吞噬浮京阁的大雾。

*兰烛回来把王嫂忙坏了。

她在厨房里忙上忙下,从南到北的菜品就做了许多,端出来的时候,就连林伯都皱了皱眉头。

王嫂,您做些清粥小菜就可以了,二爷最近怕是没什么胃口。

王嫂手上的围裙还没有摘,听到这话一拍脑袋。

啊唷,我光是想着,您说阿烛姑娘回来了,二爷有胃口了,我着急忙慌地恨不得把整个市场的菜都买回来,我该死,我该死。

不要紧。

兰烛安慰道,您平日里做的饭菜口味也挺清淡的,我看也适口。

二爷?您觉得呢?嗯。

江昱成坐在桌前,神色跟从前相比,好了许多,感觉今天王嫂做的饭菜,好似比从前看上去有食欲些。

王嫂受了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是我做的饭菜有食欲,是阿烛姑娘回来了,二爷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自然看什么都开心,看什么都好吃。

姑娘,您是不知道,您没回来之前,小厨房经常是两餐都生不出一顿火来,你说我遵着医生的嘱咐,变着法的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往二爷的房里送,那也得他肯吃才行,可哪次我怎么样送进去的,就是怎么样拿出来的….咳咳、、、林伯清了清嗓子,给王嫂一个眼神。

王嫂立刻中断了话题,微微躬身,对不起,二爷,我话多了。

江昱成淡淡地说到:无妨。

兰烛拿过江昱成面前的碗,给他舀了一晚清口的汤:原来你在家油盐不进啊?江昱成有明显的眼神躲避,他专心喝汤,回了一句:阿烛,油盐不进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兰烛敲了敲江昱成的碗,你管我怎么用呢,不吃饭的人,是不是你?是。

江昱成夹了一只鸡腿,放在兰烛的碗里,我往后一定好好吃饭。

那可太好了!王婶抢先说道,我这厨艺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兰烛摇摇头,看向江昱成,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林伯连夜来找我了,就你再这样下去,浮京阁上上下下估计都要怨声载道了。

江昱成:是他们太过于紧张。

兰烛严肃到:是你,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日后,你要是这样让他们为难,我可是要为他们撑腰的!好了好了,知道了。

江昱成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笑着应下了。

听兰烛说道这儿,林伯的腰杆子都不自觉地硬了起来,他蓦然想起,那件日日让自己苦恼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有了解决的办法!机关算尽,不如阿烛姑娘回来!*晚饭后,林伯在外面敲门,说到了吃药的时间。

兰烛开了门,见到林伯端来的一碗浓浓的中药,还有从那药罐子里倒出来的各色各样的西药。

要吃这么多?兰烛微微有些惊讶。

林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一地跟兰烛说着每样药的作用,外用的主要是一些消炎的,医生说伤口凝固的不是很好,感染风险还是比较大,所以消炎的药剂配的是最多的。

江昱成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地跟林伯说,你跟阿烛说这些干什么。

阿烛姑娘是我叫回来的,我自然是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她。

江昱成:你……林伯看了一眼江昱成,趁兰烛还在,加重了声音打断了江昱成:阿烛姑娘,医生嘱咐说还得去复查,您看都过了复查的时间了,二爷也不去,您说这事,怎么弄?兰烛回头看了一眼江昱成:复查都没去?江昱成眼神躲闪:……太麻烦了,挪来挪去的,我喜欢清静点……兰烛:喜欢清静点?那好,你明天一个人呆着吧。

兰烛起身,做要走的样式。

哎——江昱成攥住她衣角,这不是在说以前的事嘛,你走什么。

我明天去,我明天去还不行吗?兰烛:这还差不多,连复查都不去算怎么回事。

江昱成:我真没那么娇贵,我感觉,我快好了。

林伯插了一句:您是见着阿烛姑娘,觉得自己浑身来劲了,但您底子上,还是虚的,外强中干,不成气候……外强中干?江昱成盯着林伯,告诫他最好用词小心点。

林伯遇到江昱成威胁的目光,假装没看到,继续跟兰烛说:中药主要是调理维持的,养的是个根、是人的精气神,我们家这二爷啊,不怕疼不怕苦,就是怕喝中药。

我没有怕喝中药。

江昱成有些无奈,他对着兰烛解释道:阿烛,这事,你要听我解释,我自小就不生病,在吃药打针上没遭过罪,哪怕真有点头疼脑热的,睡两天,就恢复了。

这中药,我觉得喝了没有什么效果,就是一堆草煮一煮,除了苦之外,一点实际的都没有……快喝。

兰烛打断他的解释,把碗递到他嘴边,哪有你这样的江昱成,这种时候你不听医生的话你自作什么主张,我跟你说,要是我今天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作死的,要跟我去黄泉路上相见啊?喝就喝、江昱成悻悻地接过碗,你说那么难听的话干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兰烛见他一头闷完一半,面容苦涩,递给他一杯温水:江昱成,你前几天那个样子,跟要死了没什么差别了。

他依旧嘴硬:我只是最近状态差一点,这是在休养。

兰烛:休养?哪有开膛破肚过的人,坐在风口吹冷风的,休的是那门子的养,往天堂的路上养?江昱成缓声说:你说话真的好难听啊,什么开膛破肚,就是个小手术。

还小手术,你摸摸你肚子,你一半的肝没了。

兰烛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医生说了你的体质不合适,你为什么要逞强呢,哪怕是做了,你也不该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好了好了。

江昱成伸手拉过兰烛的手,撇撇嘴,人还在呢,给我个面子嘛,要训夫,也关起门来自己训吗,给别人听去了,我还怎么当浮京阁的江家二爷了。

你少占我便宜!还有半碗呢。

江昱成看了剩下的还有半碗,心里暗苦,他看了一眼林伯:剩下的让他来就可以,你不是说要去洗漱吗?阿烛。

兰烛狐疑地看了江昱成一眼。

他拿着还没喝完的半碗药,我会喝完的,你都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不要好呢,我肯定喝啊,你放心吧,我今晚喝了,我明天就好了。

当真?当真!兰烛:行吧,我先去洗个澡,等我回来,你最好已经都吃完了。

放心吧,一定都吃完。

兰烛勉强放下心来,她收拾了东西去洗澡,忽略了身后林伯求救的眼神。

继续啊。

江昱成回头看向林伯,告状是吧你这个坏老头,你等着!林伯耸耸肩,二爷,我有靠山,您如今对我构不成威胁。

啧、瞧把你给美的。

二爷您也不差,嘴角也咧到耳后根了。

有吗?当然。

江昱成摸摸自己嘴角的弧度,发现好像是有点过,他正欲掰回来,想了想,又随它了。

罢了罢了,我恋爱脑,没的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