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闻均走后, 要说林暮烟不瞎想是不可能的。
去年二月,最后一次见到席闻均,是在那次慈善晚宴上, 她被席闻远绑架的那天晚上。
席闻均当时并未表现病态, 一切如常, 那他只能是那晚之后受的伤。
他自那天便没再出现过,所谓的开拓澳洲市场,也只有文字报道, 没有图片。
对于这件事,林暮烟从未心存侥幸, 但席闻远并非心软之人, 能将那个女孩逼到绝境的人, 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何况那时候的席闻远,已是亡命之徒。
林暮烟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可如今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往那次绑架的事情去想,可偏偏那天她晕了过去, 根本没有当时的记忆。
她的思绪混乱, 呆坐在床边,直到米雅打来电话拜年, 她这才回过神。
林暮烟同米雅寒暄几句,问了她那天自己被绑架后的细节,米雅虽疑惑,但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了她。
米雅说,当时她们联合警方寻着监控找到林暮烟, 她被蒙着眼睛, 身上除了几处伤口, 衣服满是血迹,却找不到来源。
她把衣服拿去检验过,并不是林暮烟自己的,只是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她下意识以为是席闻远的,所以没细想。
林暮烟愣着,淡淡问道:所以,没有人看到席闻远是怎么放过我的,对吗?虽然不合理。
米雅叹气,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绑架了你,但把你丢下,自己逃了。
米雅姐……林暮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那晚,席闻均也在。
什么?米雅难以置信,那时候她还在气林暮烟因为席闻均受伤,他却不曾来看,现在听到林暮烟的话,更是吓了一跳。
林暮烟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烟烟,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林暮烟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嗓子干哑,像咽下一根针那样难受:席闻均昨天来找我,淋了一夜的雪,在我家楼下晕了。
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他身上有几处伤疤,来接他的人说是去年二月受的伤。
米雅听完,解释说:烟烟,你要不要冷静一下?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那时候受的伤呢?他们又为什么要将时间说的那么准确,偏偏当着你的面。
我知道你心里在意这件事,但你不能为他找开脱。
不是开脱。
林暮烟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米雅没法替她做主,只要她遵从本心。
林暮烟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一下午,想起自己去年生的那场大病,她被困在对席闻均的执迷里。
终于她想要放过自己的时候,却被告知席闻均也可能并不好受。
她的脑子里混乱至极,等回过神,她已经拨通了周骆的电话。
周骆接通时,语气有些诧异:林小姐找我?他更相信她打错了。
林暮烟直言道:我被席闻远绑架那天,他来过,对吗?这您应该去问他本人。
他要想说,我也不会问你。
周骆笑说:抱歉,我没立场去跟您谈论这件事。
林暮烟淡淡问: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告诉我。
请讲。
林暮烟呼了口气:他去澳洲,并不是报道说的那样对吗?片刻,林暮烟才听见周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
手机从林暮烟的手里滑落,她无力地倒在床上,周骆再问了几句,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回应了。
她想知道的,已经了然于心。
-林暮烟来到席闻均住处时已是深夜,但知觉告诉自己,他一定没睡。
这一路走过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门外贴着对联,隐隐听见里面爽朗的笑声。
顺着记忆走到席闻均家门外,灰青色的砖墙,看上去压抑极了,她抬手轻轻摁了门铃,过了会儿,门才打开。
来人是保姆,看到林暮烟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先生还病着,在楼上。
林暮烟未动,轻声问道:我方便进去吗?先生从没说过您不方便。
跟着保姆进去,林暮烟换了鞋,来到客厅。
这里的陈设几乎没怎么变,还是当初的样子,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变化不大,只是没什么年味。
保姆告诉林暮烟,原本她是不会留下的,毕竟今天是年初一。
可看着席闻均一个人在家,又生着病,她回家吃了顿年夜饭又赶了回来。
林暮烟问:他怎么样了?保姆回答道:下午回来就睡了,晚饭只吃了几口。
林暮烟还想问什么,却被人打断。
我是不是说了让你回去……席闻均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他站在栏杆后往下看,神色很淡,在看到林暮烟的时候眼神怔了一秒,说不出话来。
他穿着黑色居家睡衣,上面有白色竖纹,简单随意。
林暮烟抬眸,两人目光对视许久。
时间过去很慢,席闻均最先开口:来看我?不算是。
林暮烟说,我有话问你。
席闻均也猜到了林暮烟此行的目的,轻笑了声,转身往房间走:上来。
又吩咐保姆:阿姨你回去吧。
林暮烟上了楼,她走的很慢,像是奔赴一个已知,却又未知的战场。
到了房间门口,她抬手叩门。
里面传来席闻均的声音:直接进,门又没关。
林暮烟往里面走,看见席闻均正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吹来清透的凉风,夹杂着淡淡尼古丁的味道。
她走到一半停下,算是个合适的距离。
生病就别抽烟了。
席闻均没有转身看她,只说:习惯了,没法改。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不就那样,总要折腾几天。
嗯。
林暮烟没再多说,我来是想问你……他打断她的话:问我伤怎么来的?是。
席闻均这才回头看她,她今天穿了件卡其色风衣,内搭是浅色衬衫,杏色的牛仔长裤,白色帆布鞋,打扮的休闲日常。
他的语气很淡:没怎么。
跟人打了一架,谁知道那是个疯狗。
林暮烟笑说:嗯。
然后偷跑去澳洲养伤,回来以后闭口不提,觉得自己特深情是不是?我没那意思。
席闻均大步走上来,想去碰她的肩膀,又收了回去,我不想提,是怕你知道后不自在,但我又害怕你不知道,我怕你恨我。
林暮烟盯着他的眼睛:现在呢?席闻均吐了一口气,没法再隐瞒。
那晚,挂了席闻远的电话,他几乎没有犹豫赶去工厂,在看到那个畜生将她那样吊起来那一刻,他恨不得杀了这畜生。
可他有软肋,席闻远却没有。
席闻远不知从哪里回来,看见席闻均发疯似的朝他冲了上来,他的注意力全在林暮烟身上,两人扭打间,这才中了席闻远两刀。
眼看见了血,席闻远吓得不轻,双手颤抖着丢了匕首,仓皇逃脱。
席闻均当下没什么力气去追,他强撑着站起来,将林暮烟放下来。
他打电话给周骆让他报警,说完这话,他也晕了过去。
后来席闻均被送去了澳洲养伤,他因为失血过多,伤口发炎又引发了高烧不退,睡了将近半月。
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席闻均的眸光黯淡下来,音色沉沉:我想回去找你,可我听说你的情况后我怕了,我知道你和宋承泽一起,我嫉妒得发疯。
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所以我不会去怪谁,我希望你能恨我,这样即便是你我再无可能,你也不会忘记席闻均。
他这人矛盾又自私。
林暮烟一怔,话里没有责怪意味:为什么?这三个字涵盖太多,许多的疑问在林暮烟心里,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她只想知道,明明他已经放弃自己,又为何要后悔了。
席闻均瞥她一眼,答非所问:之前你说过养猫,我不愿意是因为小时候我爸送过我一条阿拉斯加。
后来我爸妈去世,一直都是它陪着我,我大一那年,发现它在家里去世了,病死的。
我一时接受不了,那之后为了不再次经历生离死别,我没再养过狗,我选择了逃避。
就像,我怕你会离开,所以我潜意识告诉自己,我并不爱你,不在乎你。
席闻均垂眸,嗓音沙哑,但我高估了我自己,更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林暮烟不语,片刻后才冷静道:其实席闻远如果对我下手,对你来说既得利益更大,对吗?是。
他没有否认。
那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
林暮烟一字一句地说,你也为此受了伤,这事就当过去了,往后谁也别提了。
林暮烟一向不愿计较,她明白席闻均的难处,也清楚作为人的本能,他有自己更看重的事情,所以在他心里放弃自己,也无可厚非。
她从不是被坚定选择的存在,尽管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她也从不去怪任何谁,她也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而活。
席闻均凝视着林暮烟,声音低的听不清:为什么不提?你应该恨我的。
我是该恨你的。
林暮烟笑说,所以我来这一趟,想把一切搞清楚。
我会因为你为我受伤这事有所触动,可这件事本质也是因你而起不是吗?我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的关系,我承受了你所带来的利益和荣誉,那么也该承受因你才有的祸。
这代价,后来想想,我还受得起。
烟烟……席闻均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我之间很公平,没有谁对不住谁了。
她扯唇笑了笑,往后,各自安好吧。
林暮烟准备离开,手腕被席闻均握住,她回眸,无奈叹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陪陪我。
他的眉眼无神,又几近固执地不愿让林暮烟离开,似乎这一走,就真的再无可能。
林暮烟推开席闻均的手,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平静: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