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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双更合一)

2025-03-22 08:11:08

谢晏词在她们不远处停住,眼睑之下有一抹若隐若无的淡青色,曹府一方院中原本晴好的日光也合时宜的被遮天闭日的阴云取而代之,他们二人的目光剑拔弩张之间,祝闻语先一步反映了过来,拉了拉曹裕的衣服。

曹裕会意,慢慢蹲下把祝闻语放回地上,动作间的小心不言而喻。

谢晏词目光渐沉,声音泛着骇人的冷意:想好作何解释了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府里。

如果此时他对面站着的人不是曹裕,换成旁的任何一个人,此时已经没机会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谢晏词......祝闻语想要替曹裕解释,这是因救她而起的祸端,不该让曹裕一个人来承担他的怒火。

朕问你了吗?谢晏词嘲弄的勾了勾唇角,毫不留情道。

晏词,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裕向前了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了祝闻语前面,顿了顿开口:你提前从北境回来,应该很累了,不然你先休息,我之后再跟你解释......曹裕下意识的保护动作,是谢晏词昔日里对祝闻语做过千百次的。

曹将军,既然见了朕,为何不跪。

谢晏词眸中戾气越发浓烈,那是自他登基以后,第一次用君臣之礼去压曹裕。

曹裕怔愣在场。

良久,他掀开衣袍,冲着谢晏词的方向双膝跪地。

过来。

谢晏词的视线转到祝闻语身上,哑声开口。

他回避不了自己心中已经在叫嚣的杀意,继续留在这里,他可能真的会杀了曹裕。

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钱慕,这一次是曹裕,祝闻语神色自若的从曹裕身边离开,乖顺的走向谢晏词身旁,还差一些才到跟前时,就被谢晏词拉住手腕直接扯到了怀里,他的手加重了力气,祝闻语的腕子顷刻浮起了一圈红痕,她挣了几下,也不过是无用功,眼圈倒是也跟着一起红了起来。

她不愿让曹裕担心,想要别开脸,却被谢晏词看破心思,他挑了她的下巴,非要她看着跪在院中的曹裕,垂首亲昵的贴近她的耳侧,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蔑道:祝闻语,知道你不愿意跟在朕身边,但你看,你每次找的这些人是不是太废物了点。

说罢,直接咬上少女莹白小巧的耳垂,微弱的刺痛夹杂着酥麻从那地方传来,还有在嘱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情的羞耻感,甚至是在曹裕面前,祝闻语拉住谢晏词的手,祈求道:谢晏词,我和你回宫,不要这样,我和曹裕没有关系的,只是为了方便秦太医帮我医治,才住在他府上。

好。

有甜腻的血腥味从齿间散开,谢晏词勾唇笑笑,这才放开钳制着她的力气,重新直起身看向曹裕,才见他正死死看着自己,眸光似箭。

即日起,曹裕禁足于曹府,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曹府,曹裕,你可有异议。

谢晏词收起笑意,冲着他一字一句开口。

臣没有异议,任凭皇上处置。

这也是曹裕第一次,在他面前以臣子身份自称,谢晏词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又很快被他一掩而过。

在北境的那几年,曹裕替他在战场上挡过箭,他亦为曹裕做到过如此。

最初起兵谋反之时,谢晏词仍旧是一副生死不论的做派,曹裕总是咬着牙斥他,命都要没了,看他打下这江山给谁坐。

我要是命不好先死了,皇帝你来当就是了。

那时谢晏词和曹裕说过的话,听起来荒唐的有点可笑,却从无半句戏言。

他可以把江山和性命都给曹裕,唯有祝闻语不行,他不会将她拱手让给任何人。

谢晏词扣紧祝闻语的腰肢,将少女娇小的身子抱起,转过身之前最后用余光看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曹裕,冷声道:好自为之。

他带着祝闻语离开,曹府的大门随之被紧紧合上,门上传来一下又一下的铁锤声,那是有士兵在用木条将门封紧,这几日难得的好天气,便这般草草的结束了,曹裕站起身,拂了拂膝盖上沾染着的尘土。

漫不经心的从地上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挂在槐树枝上的风筝还在风里打着转,曹裕眯了眯眼,那枚石子极快的被他屈指弹出,勾住的线在那凌厉的一击之下顷刻断开,那风筝没了束缚,顺着风起的方向飘出了庭院。

祝闻语窝在谢晏词怀里,他抱的太紧,以至于她只能看见那人优越的下颚,和旁侧的一小片天空,她近似于贪恋的盯着那里,像是在记住一场快要碎掉的美梦,倏然间,眼眶中盈着的泪意止不住的奔涌而出,打湿了谢晏词黑衣。

她看到了从曹府院中,飞向更远处的风筝。

即便祝闻语已经在抑制着自己的呜咽,谢晏词却还是感受到了怀中之人在发抖,他侧目,也看见了那只风筝,把祝闻语抱到马上,谢晏词却并未直接随着她一同上去,而是反身取了身侧士兵背着的弓,在祝闻语还未消退的泪光中,把箭对准了那半空中的风筝。

横空飞掠的箭带出一道残影,将那风筝从正中贯穿,随着箭矢从空中陨落,带着祝闻语的一颗心,一起坠向了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谢晏词的马骑得飞快,在她腰间的手也不断地收紧,祝闻语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宫门处的将士遥遥认出谢晏词,隔着一段距离便拉开门放行,谢晏词带着她畅通无阻的回到了寝宫。

养心殿内一如往日的温暖如春,祝闻语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被扔到了内殿的楠木蟠龙雕花床上,身下铺着的厚绒锦被依旧是软的,后背才贴上去,祝闻语立马向床的内侧退了几分,拉开和谢晏词的距离,咬唇道:陛下这又是合意......您出征前,我们已经说好了的......如今我不再是您的外室了,我只是浣衣局的宫女,这地方不该是我来的。

那又如何,整个天下都是朕的。

谢晏词一条腿屈膝跪在床上,一只手便掐住了祝闻语两只手腕,他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覆上来,任由祝闻语如何呜咽,仍不断加深着,另一只手扯了那枚宝石制的发簪,那发簪被扔到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断成了两截。

发丝坠下的那瞬,祝闻语走了神,那点细微的变化被谢晏词抓住,唇间有痛感传出,腥甜味在舌尖散开,谢晏词咬破了她的唇。

你咬我。

谢晏词终于结束了那一吻,他的唇角也挂了彩,那是刚才被祝闻语咬回去的,他的鼻尖和她贴着,二人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织,眼里流着蛊惑人心的魅色。

是你先咬我的。

祝闻语咬牙,面上不争气的浮上一抹绯红,又道:陛下,有一句话叫君无戏言,您既然答应了我,如何还能再反悔。

谢晏词单手扯了床边的帷幔,落下之时,那空气又变得暧昧而昏暗,祝闻语昏昏沉沉,只觉得鼻息之间全是谢晏词身上的清冽气息,就连颈窝都被染上了醉色。

我倒是小瞧你了。

在一片迷离旖旎之中,谢晏词晦暗不明的开口,嗤笑道:钱慕,曹裕,还有谁,祝闻语,你还真是好本事,让一个两个为了你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那你呢,你喜欢哪个?祝闻语被谢晏词捏住下巴,就也这般反瞪着他,生硬道:这和陛下无关。

好一个无关,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谢晏词将她带进怀里,指尖已经挑开了祝闻语裙间的一枚盘扣,吻落在她的发梢,带着嘲弄笑道:不管你喜欢谁,都没用。

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腰际时,祝闻语彻底在那一次次战栗中失声大哭,他却没有像上次一般停下,反而一寸寸向下一处描绘着,任由殿外的日头还在高高挂着,却已经有昙花在那浮动的纱幔之中绽开,带着温热的水渍浸湿了谢晏词的泛着冷意的掌心。

日暮沉下去时,祝闻语已经哭的没了力气,谢晏词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抹掉眼泪,祝闻语哑声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能放我离开了吗。

谢晏词与她相扣着的手滞了一瞬,那些缠隽的温情好像都是一场假象。

祝闻语继续道:谢晏词,你放我离开吧。

谢晏词笑了,那笑意又很快消失殆尽,他披了衣服起身,锦被外,祝闻语不经意露出的肩膀上带着一点红痕,就这么醒目的刺着他,一遍遍告诉着他那都是假的。

想离开是吗,那你就继续在这好好想,等什么时候不想了,再从这出去。

他自以为终于拥有了那轮月亮,但月亮却从未有一刻真正属于过他。

谢晏词走的干脆,早早就候在殿外的李绪赶紧迎上去,这皇上回来的突然,还是带着郡主回来的,要准备的东西全都没备齐,他就按照那嫔妃历来侍寝之后的规矩给准备了避子药,却不知是不是该给郡主送进去。

话还没问出口,就见谢晏词突然扶着殿前的柱子,吐了一口血出来。

手指快要扣进那柱子里,谢晏词才勉强站得住,那一箭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伤口还未愈合就又急着从北境赶回了锦阳,连续多日的舟车劳顿,不过是一直强撑着,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急着从祝闻语身边离开,怕的也不过是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从前便是这样,他是被祝闻语当作武侍选中的,就一直不想她窥见自己受伤时的样子,他怕有一天祝闻语觉得他也会受伤,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就不要他了。

可即便他藏得一直很好,祝闻语最后还是不要他了。

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太医,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啊!李绪踢了旁边傻站着的小太监一脚,上前扶了谢晏词,那避子药的事一时间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晏词伸手抹掉唇边的血,不小心蹭到了唇上被祝闻语咬破的地方,那股酥酥麻麻的疼竟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低声吩咐:无碍,叫人扶朕去偏殿,你去给郡主准备一碗避子药,她若是想喝便喝,不想喝就不必喝,再叫几个有经验的宫女过去伺候。

他对子嗣之事并无在意,祝闻语天生惧疼,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她生了无故的烦忧。

诶诶,得嘞,你们两个过来,扶皇上去偏殿,我这就去安排人进去伺候。

李绪点着头,看着谢晏词的身影一点点消失,这才摇着头叹了口气。

祝闻语想要起身,才不过动了一下,骨头就如同散架了一般的酸疼,她蹙眉忍着,伸手去够散落在地的衣衫,有人先她一步捡了起来,几个宫女相继端着梳洗的用具走了进来。

那捡了她衣服的宫女替她穿戴好,这才端了那碗避子药到她跟前,柔声道:郡主,这是皇上交代下的避子药,凉了就更苦了,您现在喝了吧。

那宫女在前朝时是伺候过娘娘侍寝的,交给她避子药的小太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她送进来给郡主,她便以为该是像从前一般的规矩,被赐了避子药的娘娘,必须要她看着喝完才行。

谢晏词不愧是做了皇帝的人,不管与她一副多情深的模样,却还是不愿她这前朝余孽诞下龙嗣。

祝闻语嘲讽的勾唇,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偏殿内。

秦太医替谢晏词重新处理完伤口,再抬眼时,谢晏词原本便冷白的面色更煞白了一个度,秦太医心头凛然,饶是痛到如此,谢晏词却始终未吭一声。

皇上,您这伤不容小觑啊,臣亲自配药,给您煎好晚点送过来,这天下刚安稳了三分,就算是为了黎明百姓,皇上也千万要保重身体啊!秦太医实在忍不住相劝。

嗯。

谢晏词撑着额角点了点头,就算是敷衍的应下了秦太医的话,知道谢晏词的脾气,再说下去怕是又要惹得他烦了,秦太医也知道见好就收,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配药之事耽误不得,出了偏殿便快步朝着太医院赶去。

冬日里总有些古怪的天气,清晨还是那般明媚的景致,到了日落西山之时,黑云已经彻底压住了那一抹残阳,祝闻语洗漱好披着衣服到窗边,不知为何看着那黑压压的天,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在涌动。

后来过了很久,祝闻语再回想到这天夜里,才意识到,原来带着相同血脉的人,哪怕远隔千里,在生死的那一刻,都会有心灵相通的瞬间的产生,那是至亲之人最后的告别。

离着锦阳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山岗之上,呼啸而过的寒风震耳,不停有被风卷断掉的枯树倒下,倒在地上时便会引起一阵阵的震动,两伙身着夜行衣的人不断交替着闪躲过,厮杀之间难舍难分,原本枯黄的野草被一层层的覆盖成暗红色,那血渗进掺着雪水的泥土之中,让整个山间的气息更加惨烈,两方不断有人倒下,却始终无人相让。

而争抢的目标却是已经几近晕厥的一个妇人。

对面也是死士,不可能带活口离开了,直接杀了她。

钳制着那妇人的一方渐渐落了下风,被护在最后的两个交换了下眼神,毫不犹豫的拔刀刺向那妇人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一声口哨响彻山林,一群人迅速扔下尸体向后山撤去。

另一方为首的男子拉下面罩,是那日被曹裕身边的暗卫,他神色一冷,低声开口:杀干净。

身后跟着的其他暗卫瞬间领命,朝着那伙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曹府的暗卫从那天起一直在秘密探查荣王妃的下落,锦阳城寻不到,就一直寻到了锦阳之外,但暗卫首领也没想到,在这个山腰处偏僻的小屋寻到姚氏时,已经有另一方同样训练有素的死士在了。

他的手在姚氏鼻下探了探,急切开口:王妃,王妃,我是锦阳曹府的暗卫,我们主上是长宁郡主的友人,您再坚持一下,我带您回京。

纵使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姚氏的意识却也已经所剩无几,大概是听见了暗卫说长宁郡主四个字,才十分费力的睁了睁眼,她应该是做了很多以前不曾做过的活,原本保护的很好的双手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姚氏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

给......长......宁......玉牌只刻了五个字,岁岁长安宁。

那是姚氏为祝闻语备下的生辰礼,当初临崇未亡时,托人从西域带回的上好和田玉,原本要去找专人做打磨,却生了变故,祝闻语跟着钱慕离开那日前,也没能来得及送过去。

姚氏便自己亲自刻了那五个字在上面,手被刺破了无数次,她便在心中暗道,这玉是用血养出来的,定能护着祝闻语日后长久安宁。

生辰多喜乐,岁岁长安宁,这是她做母亲的,对女儿全部的希冀。

那玉牌没来的及交到暗卫手里,姚氏便咽了气。

她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让来年春天的时候,长宁还是能收到母亲生辰礼的小姑娘。

暗卫缓缓替姚氏抚上眼睛,捡起那掉在地上的玉牌,揣进怀里,又背起姚氏的尸体,拉上面罩向着山下锦阳城的方向疾步离去。

*秦太医一路小心翼翼的端着药往偏殿走去,这是他从捡药到煎药都步步亲自做的,定能保证药到病除。

秦太医。

听到有人从身后唤自己,秦太医端着药慢腾腾的转身。

这是去给皇上送药?皇后掩唇笑笑,缓步走到秦太医跟前。

参见皇后娘娘!不必多礼,您为了皇上如此尽心力,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呢。

见秦太医要俯身行礼,皇后赶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十分真诚道。

这天色如此晚了,宫门再过不多时就要关了,正巧皇上今日回宫,本宫要去皇上那看看,这药我带过去就是。

皇后话说到此,便直接伸手去接了那药碗,秦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对着皇后拱手行了礼,秦太医又嘱咐道:劳烦娘娘了,这药务必要皇上趁着热喝下去,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秦太医转过身,皇后脸上端着的笑意在那一瞬全然消失不见,等到他走远了,暗处有一佝偻身影走出,碎步到了皇后跟前。

那药的味道直冲鼻子,皇后有些嫌弃赶紧交到李付手里,从袖中撤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指,开口问道:处理好了?李付笑着点头,阴声答:万无一失。

上次修理那个小贱人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本宫警告你,这两件事再有闪失,本宫直接砍了你的头。

皇后嗤了声。

李付又说了几句好话,皇后才喜笑颜开,看着谢晏词在的偏殿方向弯了弯嘴角。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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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陵四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太女陈卿卿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那日,边关的信使送来了邺都十二城的降书,一同传回的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燕琛还没来得及交给陈卿卿的婚书。

另一封是他的死讯。

****京中有传言,燕小将军战死后,女帝性情大变,登基一年接连降罪数十人,一时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直到沈羡出现,世人都说那探花郎命好,生的与去世的燕小将军有七分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官拜正一品,成了女帝亲封的国师。

后来的某个夜晚,金銮殿中,红鸳帐下,陈卿卿几近痴迷的抚上沈羡的脸,轻笑道:爱卿只要保护好这张脸,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替你实现。

再后来,月上三竿之时,沈羡看着身侧熟睡的陈卿卿,眸中闪着近似疯狂的渴求和缱绻。

臣的愿望,便是能听陛下,唤一声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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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四起,熊熊火光之中,她等到的却是身着银甲的少年提剑而来,被血染红的旌旗之下,他姿容潋滟,宛如神祗临世。

南蛮覆了旧朝,裴州平了南蛮。

在王朝更迭后的第一个春天,新帝迎娶了她的长姐,而宋姝另嫁旁人。

太平盛世不过烟云一场,才过三年,皇城内硝烟再起。

夫君谋反失败的消息送到她身边时,宋姝抱着不过周岁的稚子从万米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再睁眼,宋姝回到了南蛮破城那日。

而那上辈子做了她姐夫的少年天子,这一次却把她拥进了怀里。

◉ 29.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烛火摇曳, 谢晏词坐于案前,身上才止住血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案。

他最不怕受伤, 却也对伤最敏感, 这次的箭伤对他的影响不同于以往,他心里最清楚。

谢晏词闭了闭眼, 回到了那些被他刻进骨血里的日子, 在流放到北境的路上,有些犯人的家人会暗中塞些金银细软给兵役, 犯人便能少受点苦头,可是他没有家人了,他的家人,尽数全死在了临崇帝的箭下。

他见过太多太多了,那些比他年长好多岁的犯人, 为了一口吃食趴兵役的面前争相学狗叫,他不肯,兵役便不给他饭吃, 在荒寒之中, 一日数十公里的路途, 他就这么熬了好多天, 直到实在没力气跪倒在雪地里。

有一个兵役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便趁着夜里偷偷把他带到偏僻的山后, 用一个干饼做报酬想要折辱于他。

谢晏词杀了那个兵役, 在他靠近自己时,用自己藏起来的铁片插进了兵役的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一下不够, 他就反复将那铁片□□,又插进去,直到那兵役彻底咽了气。

然后坐在那尸体边,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兵役带来的干饼,那饼上沾染了兵役的血,他一边作呕,却还是悉数咽了下去。

他把这些尽数记在了祝氏的帐上,从北境被召回锦阳时,他在北境空旷的山上插了三柱香,对着天上磕了三个响头,磕给他死去的亲族,他一定会让祝氏血债血偿。

可当他在那场庆功宴上再见到祝闻语时,他又再一次的,陷进了荒唐的一场梦里,那几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她依旧如一朵盛开在云端之上的花蕊,娇艳欲滴,谢晏词突然心软了,他舍不得见不到她坠进泥里。

谢晏词给了自己最后的反悔机会,如果祝闻语和他重归于好,他就也给祝氏一个机会。

只是那终究成了一场奢望,祝闻语从来,都只会是他握不住的一场梦。

她说他们之间有门第之别,他这寒门之子除了这张脸,实在不足与她相配,可当他终于踩着尸山血海爬到了万人之上,她却又一次告诉他。

都是假的,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就连昔日那些被他当作宝贝一般放在心上珍重的日子,也都是假的。

皇上。

殿外有太监的声音传来,谢晏词抬了抬眼,哑声开口:进来。

皇上,这是秦太医送过来的药,他叮嘱要您趁热喝了。

那小太监是昔日跟在李绪身边的,谢晏词撇了他一眼,开口问:秦太医呢。

回皇上的话,宫门快要关了,秦太医煎好药就先离开了。

药放下,你出去吧。

谢晏词指节点了点桌子,惫懒道。

是。

那小太监恭敬的将药放到谢晏词面前,低头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那碗药还在一缕缕向上冒着热气,谢晏词刚端到唇边,酸苦之气就呛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谢晏词蹙眉饮尽,手边没有茶水,他便也不再喝别的,就任由那苦味在嘴里翻腾着越发清晰,正好压下另一份苦涩。

殿外的寒意挥散不去,星子也淅淅零零的挂着,谢晏词撑住桌子扶了扶额角,大抵是多日未妥善休息的缘故,此时入了夜彻底有了昏沉之感,殿中的气氛静谧到了极点,他的心却不知为何砰砰跳动的很快,另一股燥热之气自丹田涌上。

他用手指贴了下额头,烙人的烫意,以为是箭伤复发引来的并发症,谢晏词掀了掀眼皮,跳动着的烛火在他眼中都模糊成了两点,谢晏词想唤李绪,那身子却不听使唤一般,发不出声音,撑着桌子的手臂卸了力。

皇上,皇上。

有一只手从侧面扶住了他软下去的身子,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扭曲,谢晏词已经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谁了。

那是只比他小太多的手,谢晏词脑中只剩下了模糊的一个人影。

祝闻语,是你吗。

他下意识的也反握住了那只手。

在那浮沉的夜里,谢晏词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没有刀剑厮杀,没有新仇旧恨,只有他和祝闻语在耳鬓厮磨之间彼此交叠的身影,屋内的烛火也是绮丽的红色,最后被他眼中只剩下了冷白之上绽开的一朵朵红梅。

朝露中透过的第一缕晨曦搅动了那场暧昧,谢晏词喉咙动了动,干涩的痛意将他唤的清醒了几分,他挡了挡照在撒眼上的日光,才在手指的间隙中睁了眼。

入眼便是头顶金色的纱幔,还在随着窗子卷入的微风浮动着。

他好像还沉溺在那个梦里没有脱身,身侧有微弱均匀的呼吸传来。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从脊梁向下,冷汗紧接着渗出,谢晏词勐的起身,踉跄着跌下床,跪在地上开始扶着床栏呕吐,他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咳到最后,呕出的血丝已经多过了秽物。

谢晏词开始发抖,心脏颤动的更快,他像是在逃避,握着拳头不敢将视线向那床上再移一寸,直到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

皇上,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皇后声音里也有一丝嘶哑,像极了昨日晚昔祝闻语的声音。

祝闻语,谢晏词掐紧了手,他已经分不清是箭伤还是心口,只觉得那股绞在一起的痛快把他撕碎。

你为什么会在这......谢晏词脸色阴沉如水,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

皇后从谢晏词身后下床,想要叫宫女进来伺候,却被他厉声呵住:不许叫人进来。

皇上怕前朝的非议,臣妾自然也怕这后宫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履行自己的义务,赶在您班师回朝之际来探望受伤的夫君罢了。

皇后不以为意的笑笑,自己捡起穿戴好那落在地上的凤袍,轻声道:您昨夜烧得厉害,拉着臣妾的手叫了一夜的闻语。

臣妾不会和闻语妹妹说的,皇上放心便是,这地上凉,您这病未好,还是先起来罢。

皇后十分体贴的到谢晏词跟前,想要拉他起来。

谁许你提祝闻语了。

那双桃花眼尾染上了红色,皇后靠近他的那一瞬,谢晏词的手毫不客气的掐上了皇后的脖子,一点点用力,皇后的脸渐渐胀成了青色,只差了一口气的程度,谢晏词才松开她。

皇后顺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十几岁的谢晏词尚且不论,大抵是自谢家被处决以后,他经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就变成了一潭永远不会动容的死水,无论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那张潋滟俊朗的面容永远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

而此时谢晏词垂头跪在地上,脸上的绝望之色几乎已经难以掩饰,他低声道:避子汤喝掉,这件事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朕会杀了你。

皇后咬了咬唇,默不作声的起来向殿外走去,差一步时,谢晏词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以后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皇后离开了很久,谢晏词才动了动身子,支起膝盖坐在床边,就这般坐到了月上柳梢,时间于他而言仿佛成了一场不会流血的凌迟。

他却想那场凌迟结束的再晚一点吧,活着让他死在这里也好,至少不要让月光照见他这副模样。

皇上,您怎么还在这......!李绪白日里把祝闻语伺候妥当,却始终没见谢晏词过来寻郡主,这才摸到了偏殿,才踏进了半步,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血气,再向里走了几步,才看清了坐在地上的谢晏词,李绪大惊,忙想上前。

别碰朕。

李绪伸过去的手被谢晏词避开。

帮朕准备沐浴用的水。

谢晏词额前的碎发完全遮住眸中的神色,李绪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在那黑暗中也能依稀察觉到他的情绪快要崩溃了。

即便担心谢晏词身上的伤,李绪也不敢多言,只能马不停蹄的跑出去安排。

那箭伤昨日才重新包扎过,此时翻开的伤口还带着鲜红色,谢晏词置若不见,跨进那浴池里,将全身没过,有钻心的疼蔓散开,谢晏词松了手臂撑在浴池边的力道,放任自己一点点被吞没在那池里。

(男主和皇后没发生实际关系)***随着最后一场冬雪的凋零,春日终于在某个晨曦中生了新芽,自打那日和谢晏词做了那事之后,祝闻语也惊异,他竟连着两个多月没再来过这养心殿,就连李绪的影子她也没在见过,她曾试着问过守门的其他内侍,得到的答案也无外乎都是不知。

祝闻语索性便也不再问,她正乐得谢晏词不来她眼前发疯。

养心殿内的用度自然没话说,也没因为谢晏词不住在这便克扣下半分,两个多月过去了,祝闻语不光养好了身子,这日清晨更衣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长了小肚子。

郡主,这天气热了,这外袍就先不穿了吧,正好等下有宫人来给郡主送新的春装,郡主也不必费事再换一遍了。

宫女给祝闻语梳好发髻,见她额间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体贴道。

嗯,好。

祝闻语用手呼扇着,点头答应。

晌午之前送春装的宫人便到了养心殿,一连十几个宫女排着队端着锦盒进来,祝闻语惊了下,谢晏词两个月不见对自己竟这般好了。

连着试了几件,不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很合她的心意,祝闻语穿着其中一件在铜镜前转了个圈,回眸见还有十几件在等着她,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温声道:你们把衣物放下吧,我过后自己试便好。

她本意是叫她们放到那边空着的台子上,只是话音才落,为首的一个宫女便将手里的锦盒放到了祝闻语面前用膳的桌上,她正欲再开口,那宫女却避着人冲她眨了眨眼。

祝闻语咽下了未脱口的话,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些困了,午膳也晚些再上,你们快些出去吧。

宫女悉数退下后,祝闻语小心的打开了那放到她面前的锦盒,里面叠着的是一件普通的红色宫装,她蹙了蹙眉,正欲将那宫装取出,手压进去的瞬间,那宫装却并未塌下去,有凸起的物件被压在最下面。

祝闻语掀开,果不其然找见了一个青色锦袋,和曹裕给她买首饰那日用的锦袋是一个款式。

她压下诧异,迅速拿了出来,钻回床上将帷幔拉下。

抖开来看,掉出了一块玉牌和一封被叠起的信。

那玉牌的雕工并不算精巧,祝闻语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只能大概从那背后刻着的岁岁长安宁才觉出那大抵是送给自己的。

祝闻语扔到一旁,将那封信展开。

寥寥几眼,那封信从指尖滑落。

伴随着的,是祝闻语溃塌的世界。

被刺伤,被羞辱,被囚禁,祝闻语本以为,痛苦的滋味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她以为她熬过了这个冬天,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走向春天了。

压抑的抽泣声从喉咙中溢出,那落下的信被眼泪一点点浸湿,祝闻语的灵魂被一点点抽空,剩下的躯壳,就这般被绝望填满。

那封曹裕写给她的亲笔信上,只写了两件事。

小锦死了,她的母妃也死了。

祝闻语像是疯了一般又哭又笑,她一遍遍的无声张着口,问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走,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留下。

无济于事,无论祝闻语如何绝望的破碎痛哭,她都被自己留在这个冬天了。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

祝闻语扯掉纱幔,一步步从床上走下去。

她没有什么值得失去了,只剩这条命,若是她们想要,便拿去吧。

谢晏词走之前,怕她自尽,便拿走了全部的尖锐的物件,可那匆匆离开的宫女,却落下了早晨替她削水果的一把匕首。

除了心被撕裂着一般的痛,祝闻语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她只是麻木的,跌撞着到了桌前,把那把匕首掐在了手里,走向着殿外。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您不能......郡主!冬去未去,祝闻语穿着单薄的春装,浑然不知冷意。

谁敢拦我,谁就直接去通知谢晏词来给我收尸。

那些侍从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祝闻语架在脖子上的刀毫不犹豫的用力,直到血染红了刀刃,终于有一条路从她的面前让出来,她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她不怕死,她如何死也不重要。

但她要让母妃和小锦死的明白。

那条路好长,长到让她在脑海里重新走完了过去的二十多年,她好几次都要倒下去,却还是硬撑着站住,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坤宁宫的门前。

有宫人上来要拦她,尽数被祝闻语挥舞着那把匕首喝退。

让她进来。

皇后的声音从内殿传出,那些宫人立马从祝闻语身边退开。

祝闻语踏着台阶而上,痛苦、绝望,都在见到皇后时的一瞬间被恨意席卷,那股如海啸般汹涌的仇恨在她眼里翻滚着,她咬着牙,就这般与皇后对视。

小妹今日因为何事而来。

皇后笑笑。

是你杀的。

握着匕首的手不断收紧,祝闻语看着皇后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直接冲上前杀了她的冲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后接过身侧宫女递来的茶碗,低头吹着。

我母亲死了,小锦也死了。

提起这两个名字,祝闻语的眼泪便不自觉的要落下来,她吸吸鼻子,生生被她憋在了眼眶里。

母亲死了,那真的好遗憾,小妹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说话行事,总要讲些证据才是。

尝了一口那春茶,皇后挑眉开口。

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像一枚利刺,扎向祝闻语的心口,她举着匕首向着皇后刺去。

但终究变成了徒劳,祝闻语很被涌上来的宫人按在了地上,那把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即便如此,祝闻语依旧不肯低下头,噙着泪死死盯着皇后。

她看见皇后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变了神色,连带着身后的宫人一同跪了下去,压制在她身上的宫人也松了手,祝闻语立刻撑起身子,跌爬过去捡回那把匕首。

回眸间,谢晏词已经站到了她身前。

祝闻语眼泪终于落下来。

如果她没有认识谢晏词该有多好,至少在母亲离开前的那一刻,她还能陪在母亲身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那截白皙脖颈上淌着血的伤口格外耀目,谢晏词想上前,祝闻语的匕首却冲向了他,他并不在意,依旧向她走去。

谢晏词,我母妃死了,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会帮我找到她的。

见他不肯停下,祝闻语的匕首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哽咽着开口。

谢晏词的脚步顿住。

他记得答应过祝闻语的话,但那日和祝闻语的争吵过后,他一气之下去了北境,那承诺也便这般被耽搁下了。

他以为来的及的。

但以为终究是以为,他失约了,就是失约了。

他看过祝闻语哭过太多次,可没有一次像此时这般,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她就像是那坠在地上的一滴泪,就快要在他眼前碎掉。

见谢晏词不说话,祝闻语的视线在他和皇后身上流转,突然低下头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我都忘了.....我忘了你们俩才是夫妻,我忘了你对我母妃也是恨的,谢晏词,你两个多月没来见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她望向自己的眼里再无其他,只剩下了麻木的冰冷和仇恨,谢晏词终于慌了神,开口道:我没有。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不知要如何告诉她过去的两个多月他去了哪里,他没有见皇后,他把自己日日夜夜关在偏殿里,除了来送折子的大臣,没有见任何人。

我不信,谢晏词,你就是一个骗子。

祝闻语摇头,又继续道:那你替我杀了她,谢晏词,你不是要我信你吗,你杀了她我便信你。

好。

她听见谢晏词轻声道。

他没有犹豫,拔了身侧侍卫的佩剑,在祝闻语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跪伏在地的皇后,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只听到祝闻语说,杀了皇后,她就相信他。

皇上!使不得啊!娘娘她,娘娘他已经有了身孕!娘娘肚子里有了您的龙嗣啊!皇后身边的李付突然冲上前,跪在谢晏词脚边,高声喊。

死一样的沉寂在坤宁宫内笼罩。

你在胡说什么!谢晏词的剑直接抵到了李付的脖子上,眼底涌动着猩红的狠厉杀气。

皇上,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喝了避子汤,臣妾问过太医了,便是喝过也会有意外发生,您真的想为了闻语妹妹杀了臣妾,至少,至少等臣妾生下这个孩子,她是无辜的。

皇后说着,竟也落下一滴泪来。

皇上,您三思啊,如果并无证据是娘娘害死了荣王妃,您贸然杀了皇后,也会连累郡主被天下人所斥的。

谢晏词已经失了理智,踩过李付继续向着皇后走去,李绪也在这等消息下变了脸色,忍着惧意上前抱住他的腿。

滚开。

李绪被一脚踢开,谢晏词周身笼着骇人的阴鸷怒意。

谢晏词,别再装了。

祝闻语的声音轻的几乎难以听见,谢晏词勐的回头,她笑得疲惫,继续道:我到了下面,也会诅咒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祝闻语闭上眼睛,高高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她杀不了皇后,也杀不了谢晏词,那她至少不要继续留在这个世上了,她想母后了。

她听见了尖刃刺破血肉的声音,该有的痛却没有传来,谢晏词冲上来抱住了她,挡在了那把匕首之前。

谢晏词的箭伤一直没有愈合,过去那段日子里,秦太医每替他重新上好药,不过几个时辰便又会被他洗掉,伤口日复一日的被浸在水里,非但没有一丝转好,却溃烂到了更深处。

那把匕首直扎进那伤口里。

谢晏词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喷出一口鲜血。

祝闻语却铁了心,她毫不在意谢晏词是不是要死了,硬拔了那匕首,许是谢晏词的伤太重了,她竟直接推开了他。

重新落下的利刃被他直接用手接住,她用力向外拔,谢晏词就握的越紧。

另一只手砍向祝闻语的后颈,她没了挣扎,倒向他怀里。

谢晏词咽下口中的血沫,没有沾上血的那只手搂紧祝闻语,他开口变得有些费力,沉声道:褫夺皇后凤印,打入冷宫,在朕查出事情真相之前,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说罢,他想要抱起祝闻语,撑着身子站起来时,却又觉有一股血气涌上,谢晏词眼前一暗,倒了下去。

***谢晏词从偏殿的龙榻上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晌午了。

皇上,您醒了。

见谢晏词睁开眼睛,一旁候着的李续和秦太医立马围上来,神色担忧。

皇上,您的伤真的耽误不得了!谢晏词无视他们,直接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秦太医只能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悲痛道。

滚开,朕没力气和你们在这废话。

黝黑的眸冷冷扫过二人,谢晏词知道那伤口一定更严重了,即便不碰那处,身子动一下,也有钻心的痛传来。

谢晏词不在乎,他只想赶紧见到祝闻语。

祝闻语呢。

郡主一直在养心殿呢,奴才已经彻彻底底检查了,那殿内一件能伤了性命的物件都无了。

见秦太医也拗不过谢晏词,他走的急,李绪只能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一同到了养心殿。

谢晏词到了养心殿时,殿内一片静谧,桌上码着整齐的午膳,都是按照祝闻语的口味准备的,她却没动一口,那菜如何端来的,便如何摆着。

纱幔之后,有一道蜷着的身影若隐若现,谢晏词走过去掀开,看到了缩在床角的祝闻语。

她就那般怔愣着,便是他靠近,也没有动作。

头发散着,那张原本就不大的脸瘦的几乎快要没有巴掌大,谢晏词红了眼睛,他走过去想要摸摸她的脸,手伸出去的瞬间,祝闻语终于动了,慢腾腾的躲开他。

好,我不碰你,你别害怕。

谢晏词眼睫颤了颤,收回手,坐在离她最远的一处床角。

谢晏词。

良久的沉默之后,祝闻语勾唇笑了笑,呢喃唤他,又道:你后悔过吗。

谢晏词愣了下,那是他离开锦阳去北境前,问过祝闻语的问题。

不重要了,不要回答我,我不想听。

没等他开口,祝闻语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虚弱开口: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吃过饭,我就离开。

祝闻语没有拒绝他,而是默不作声沿着离他远的那侧床边,慢慢下了床。

谢晏词苦笑了下,跟在她身后到了桌前。

祝闻语端起碗筷,挑了几粒米到嘴里,她木然的咀嚼着,却好像忘了吞咽一般,过了好久,终于咽了下去,她抬眸,淡淡道:我吃过了,你可以离开了吗。

谢晏词没有回答她,从腰侧拔了只短刀出来,拉过祝闻语的手,放在她掌心。

一刀,换你吃一口饭,好不好。

祝闻语想要抽回那只手,谢晏词却攥得紧,她终于握住那短刀,扎进他的手臂。

谢晏词笑了,无恙的手覆在她手上,上了力气,将短刀又一点点拔了出来,柔声道:再来。

祝闻语也红了眼睛,那把短刀向下一寸,再刺上谢晏词的手臂。

一直到了第五刀,血顺着他的黑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祝闻语站起身扔了那把短刀,吼道:滚,你给我滚,你这条贱命,就算死了又能怎样,能换了我母妃回来吗。

好,我离开,五刀,你记得吃饭。

谢晏词的脸色已经比祝闻语更白了三分,他俯身下去捡了被她扔开的短刀,最后轻声嘱咐了一句后便离开了。

谢晏词离开了好一会,祝闻语才回过神,走到了殿中的烛台前。

点燃了那烛火,祝闻语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断了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吃过一次亏,谢晏词这次连一把匕首也没给她留下。

她从前最爱漂亮,死的时候也想体面的离开,谢晏词连这都不许。

如果有下辈子,她再也不要遇见他了,如果一定要遇见他,那她宁愿没有下辈子。

燃着的烛台被祝闻语推倒,她端坐回床上,静静看着那火光越燃越高,木头制成的家具沾了火星,便瞬间被吞没,灰白的浓烟渐渐盈满了整间屋子,顺着窗栏飘向外面。

养心殿的门被踢开,祝闻语闭上了眼睛,想着若是这火燃的在快些就好了。

有燃着的房梁倒下,挡住了谢晏词的路,也遮住了祝闻语的身影。

皇上!不能进去啊!不顾身后人的劝阻,谢晏词捂住口鼻,冲着那正熊熊燃着火的殿内冲进去。

祝闻语突然朝着离她最近的一根梁柱撞去。

她倒下去时,谢晏词离她只剩了几步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祝闻语倒在里火海里。

不——谢晏词嘶喊着过去抱住祝闻语,用手去扑灭她衣服上沾着的火苗,他的手臂还滴着血,费力的用一只手揽起她。

终于在那场火彻底吞噬掉那宫殿之前,带着祝闻语走了出来。

他的黑衣已经被沾上的火苗燃的不成样子,身上带着大大小小被灼伤的痕迹,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垂着头紧紧搂着祝闻语,让那一点微弱的呼吸撑着他不至于倒下。

他不该把她自己留在那里的,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些。

他咬牙抱起她,往偏殿跑去。

祝闻语身子本就虚弱,多日不曾进食,又吸了大量的烟气,秦太医号过脉后摇了摇头,说着只能用参汤吊着命,若七日后还是不能醒来,便没有希望了。

谢晏词屏退了众人,拿了块温湿的帕子,替祝闻语擦净了面上的污渍。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不用走到这个地步。

谢晏词轻轻抬了祝闻语的手腕,用脸颊蹭了蹭她掌心里仅剩的一点温热。

眼泪从他眼尾的桃花痣上划过,浸湿了祝闻语的掌纹。

他还没来及告诉她。

祝闻语,他有悔。

谢晏词就这般不眠不休的守在祝闻语的床前,参汤被灌了一碗又一碗,她却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而那用来吊着命的参汤,却无论如何,都再也灌不进祝闻语的嘴里。

赶来的秦太医变了脸色,他告诉谢晏词,可能郡主已经等不到第七日了。

谢晏词没有言语,只是固执的继续守着她,那天夜里,他终于撑不住,趴在祝闻语的床侧眯上了眼睛,模糊之间,却好像听到了耳侧传来她唤自己的声音。

谢晏词猛地惊醒。

他立马去看床上的人,祝闻语依旧紧紧闭着眼睛,那只是谢晏词的一场梦。

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她的呼吸更微弱了一些。

谢晏词抬眼看向窗外,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经生了新枝,他起身打开窗,轻巧的跃到窗栏之上,折下一枝桃花,放到祝闻语的床边,俯身下去,轻轻吻在她的眉间。

谢晏词快马加鞭,去了一趟云青山。

那是锦阳城旁最高的一座山,却是因山上的寺庙而闻名,从山脚到那顶上共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少时祝闻语便同他讲过,城中的百姓若谁家遇了过不去的难事,便会从这山下三阶一叩首,一直拜到那顶上,心意便能被送到佛祖那里。

他从不信神佛,那时只当是随便听听。

谢晏词将马系在山脚下的树上,抬头看了看那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的天梯。

清晨的石阶还挂着水汽,凝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洼。

那锦阳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帝王,就这般跪了下去。

满世界只剩下了寂静,谢晏词俯首下去,重重的磕在了那阶上,站起身,迈上三阶后,又一次跪了下去,那来祈福的,多半都不过轻轻叩首,而他的每一下,都磕出了声响。

循环往复着,直到那白玉般无暇的额角绽开了一朵妖艳的罂粟。

谢晏词自知罪孽深重,这九千个石阶也不足以洗去他身上的污秽。

他只求用他的命,去换祝闻语的命。

水洼里漾起星星点点的波纹,雨水织成的网细细密密的罩在山林之间,谢晏词额角的发被打湿,血掺杂着雨水从下颚滴下,他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往那山顶上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九千阶,寻常便要三四日才能到了山顶,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场雨从晨曦之时,下到了暮色西沉,谢晏词已经浑身湿透,雨水渗进他的伤口里,如刀割一般的刺人,谢晏词突然笑了,那一点笑意如潋滟的日光,破开密布的云雨。

很疼,所以那匕首没扎在祝闻语身上,真好。

他终于赶在第七日的清晨,跨上了最后的石阶。

谢晏词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那片寥寥的檀烟之中,被浸湿的黑衣已经重新干掉,他再次跪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他默默数着,直到第九百九十九下,才停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立马起身下山,他怕祝闻语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却也怕她没有醒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到偏殿,而是去了另一处不远处的另一处大殿,谢晏词推开门走到桌案前,从旁侧的书架上取了一副锦盒,里面是一道空白的圣旨。

谢晏词极快的磨了墨,弯腰下去写了几行字,盖好纹章,将那圣旨揣进怀里走了出去。

去把曹裕带进宫。

走进偏殿之前,谢晏词对李绪道,他的面上不再有异样的情绪,恢复了昔日的神色。

谢晏词净了手,换了干净的衣物,甚至重新带了发冠,就这般反复确认过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和尘土气,才走回祝闻语身边。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晏词好像猜到了结果,他拿了把匕首,削断了自己的一缕发丝,又勾了祝闻语的一缕,却比他的少了许多。

她爱美,连头发丝都是珍贵的,他不敢多取。

谢晏词将那两缕头发系在一起,放在唇边吻了吻,珍重的揣进怀里。

做完这些,他便在床边一直静静坐着。

直到曹裕跟在李绪身后走了进来。

曹裕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祝闻语,他咬紧牙关,颤抖着开口:她怎么了。

与你无关。

谢晏词的视线不离开祝闻语,淡淡应道。

那你叫我进宫所为何事!曹裕也来了脾气,说着就要上前。

谢晏词手动了动,将那一道圣旨甩到曹裕面前。

如果朕死了,这皇位,日后你来坐。

朕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和她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捉虫,晚了点,大家见谅,高亮!【谢晏词没和皇后发生关系(说一下)】【宣传下自己的预收文《凤在上》《攻略五个目标后她被修罗场了》《不见青山》文案已开启,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收藏】《凤在上》陈卿卿还是皇太女时,燕琛曾笑着和她说,待她日后做了女帝,定要攻下那邺都十二城与她做聘礼。

南陵四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太女陈卿卿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那日,边关的信使送来了邺都十二城的降书,一同传回的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燕琛还没来得及交给陈卿卿的婚书。

另一封是他的死讯。

****京中有传言,燕小将军战死后,女帝性情大变,登基一年接连降罪数十人,一时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直到沈羡出现,世人都说那探花郎命好,生的与去世的燕小将军有七分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官拜正一品,成了女帝亲封的国师。

后来的某个夜晚,金銮殿中,红鸳帐下,陈卿卿几近痴迷的抚上沈羡的脸,轻笑道:爱卿只要保护好这张脸,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替你实现。

再后来,月上三竿之时,沈羡看着身侧熟睡的陈卿卿,眸中闪着近似疯狂的渴求和缱绻。

臣的愿望,便是能听陛下,唤一声臣的名字。

《攻略五个目标后她被修罗场了》宋星失恋后,又意外出了车祸,醒来后得知了两道消息。

好消息:她被【失恋少女补偿系统】绑定后活了下来。

坏消息:如果不能和攻略目标谈恋爱,还是得死。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宋星沉吟半晌,问:长得帅不帅?系统:【……】哔的一声过后,系统直接装死挂机,甚至没告诉她攻略目标的名字。

宋星:Ok,fine!那我就自由发挥啦(摩拳擦掌jpg.)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发挥,现成的目标却接二连三送上了门——青梅竹马的富家小少爷突然回国。

恣意张扬的校草学弟成了她的新搭档。

和闺蜜看完live house后,又在街尾小巷捡到了一只战损漂亮小狗。

还有她那娱乐圈顶流前男友,挺帅的,也随手攻略掉算了。

……宋姝多管齐下,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被她攻略过的目标们碰面了。

宋星:你们不要再打了QAQ《不见青山》宋姝17岁那年。

京师破,国君亡,万民落,镇北侯府男丁尽数战死沙场,仅剩了她与长姐相依为命。

铁骑踏破候府的大门的那刻,宋姝将匕首抵在了颈侧,誓死不愿沦为南蛮之人的阶下囚。

楚歌四起,熊熊火光之中,她等到的却是身着银甲的少年提剑而来,被血染红的旌旗之下,他姿容潋滟,宛如神祗临世。

南蛮覆了旧朝,裴州平了南蛮。

在王朝更迭后的第一个春天,新帝迎娶了她的长姐,而宋姝另嫁旁人。

太平盛世不过烟云一场,才过三年,皇城内硝烟再起。

夫君谋反失败的消息送到她身边时,宋姝抱着不过周岁的稚子从万米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再睁眼,宋姝回到了南蛮破城那日。

而那上辈子做了她姐夫的少年天子,这一次却把她拥进了怀里。

感谢在2022-08-08 20:51:29~2022-08-10 00:1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非景、最最、yaojiayi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荼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圣旨就这样被砸在曹裕的脚边。

曹裕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那句话停住了脚步,震惊之色浮上眸中,他弯腰下去, 将那道圣旨捡起。

之于天下, 之于万民,皇帝禅位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谢晏词却只在那圣旨之上, 用寥寥几笔写了个清楚,那圣旨被重新卷起, 曹裕声音带了愤懑之意:谢晏词,你到底疯够了没有,你把这当成儿戏吗。

他就是疯够了,才会做到如此。

朕与你相识二十多年了,朕知道你的为人, 你会做的比朕更好。

那双凝在祝闻语身上的桃花眼匿着难以言喻的不舍,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祝闻语的指间与她相缠,如握珍宝, 而那倾尽心血才得来的帝王之位, 却在谢晏词的口中被提起时, 如弃敝屣。

从在北境时和大眦燕云的战事, 再到覆了腐朽临崇王室的政权,这天下人加在他身上的期冀和希望都太重了。

可王权富贵、高官尊爵, 从来都不是他的期待, 谢晏词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对祝氏的恨意才勉强活着。

其实不是, 他的全部生命, 都是在祝闻语身上延续下去的, 祝闻语死了,他的月亮陨落了,他的余生也就熄灭了。

谢氏的仇,朕已经报过了,她本就不愿意原谅我,下辈子,如果我去的晚了,她不会等我的。

他像是在和曹裕说话,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给自己听,谢晏词闭上眼,从祝闻语来找他的那个雪夜,到他让祝闻语亲手杀了祝氏族人,再到祝闻语委身做了自己的外室。

上天明明给了他那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他每一次都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等等......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她到底怎么了谢晏词。

曹裕也将那圣旨撇开,三两步上前扯了谢晏词的衣领,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依旧是容资绝世,宛若天人,却苍白到了近似于半透明。

躺在床上的是祝闻语,他分明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曹裕却不知为何,从那之中看到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痛苦之感。

谢晏词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就是那往日里骇人的阴鸷,此时却成了他通身仅有的一点生气,一根根掰开曹裕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朕说过了,与你无关。

便是到了如此,他也不愿祝闻语的事与旁的男子扯上关系,尤其是与她本就有过暧昧不清的人。

行,你不说是吧,你爱死哪死哪,皇位爱给谁给谁,爷可不在这伺候你。

曹裕气的笑了,转身夺门而出。

谢晏词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角,并不叫住带着怒意离开的曹裕。

曹裕确实了解他,但同样的,谢晏词也太了解曹裕了。

曹裕当年是看不过临崇帝的昏庸让万民陷入水深火热,才去投了军,他那种心里装着大义的人,是不会放任自己在这种事上肆意妄为的。

谢晏词重新拉过祝闻语的手,在她掌心里细细描绘着,透过指尖传给他的那点温热也消失不见了,眼尾的红色被覆上一层晶莹的光,谢晏词呢喃道:你喜欢他那样的人吗。

谢晏词想说他也可以成为那个样子,不管是曹裕,还是钱慕,他都可以学着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醒过来,好不好。

奢望终究是奢望,随着窗栏之外的最后一摸金色被吞没,谢晏词终于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永夜。

他站起身,从床前开始,一盏盏将那殿内的灯都点亮,有卷着春寒的夜风从窗栏钻进,将他点好的灯吹熄,他就不厌其烦的再去点一次,直到那暖黄色烛火彻底将大殿的每个角落都照亮,他终于放下心来,回到祝闻语床前。

以前在王府时,有一次他和祝闻语闲聊打闹到忘了时辰,等到反应过来时,屋外的月亮都爬到了最高处,外男留宿到深夜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他蹭的站起身想要离开,祝闻语满不在意,心血来潮非要送他到街上,他拗不过,只能带着她一起出去。

那是条他独自走过无数次的枯燥小路,但那天夜里,他看着身侧蹦蹦跳跳捉着小飞萤的少女,想的却是再长些吧,那条路,再让他多停留一刻也好。

出了王府,祝闻语一直给他送到了去往谢府的主街之上,才挥挥手和他说明天见,他让祝闻语先回去,自己看着她离开后再走,祝闻语不肯,反让他先走。

谢晏词只能走出一段路后,闪身到一旁的巷中,倚在墙上遥遥看着她。

没等他在心中数到十,祝闻语唤他的声音就响彻了整条街,他无奈又好笑,还是立马从巷中走出了出去,才回到正街上,那道红色的娇小身影就冲过来扑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他垂头挑了挑眉,故意逗她,轻佻开口:不是你叫我走的。

我不管,我反悔了,那边黑死了,你再把我送回去!祝闻语咬牙,怕他跑掉,整个人直接挂到了他身上,他拍拍她的背安抚,拖住她没什么重量的身子,又沿着原路把她送回了王府。

想到这,谢晏词无声的勾唇笑了下。

他后来缺席了祝闻语人生中的很多年,不知道长大以后的小姑娘是不是还那般怕黑,但离开的路,亮些总是好的。

谢晏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然后倾身下去,吻在祝闻语冰凉的唇上,他不敢用力,每一下动作都轻极,那枚吻像是落在缠隽的情人间最后的告别,直到唇边有苦涩漫入,谢晏词才轻颤着直起身子。

灯他已经点好了,所以不用怕黑。

宫装和首饰都是新换上的,是她喜欢的款式,不用怕不漂亮。

他的长宁有过太多宝贝了,他没有旁的可以再赔给她,只剩下了这条命,她恨他,他便死在她面前。

谢晏词摊开左手,尖刃划过,灼盛的红色绽开。

他与她掌心相扣,骨血交融。

匕首缓缓贴上颈侧,最后一次看了眼沉沉睡着的祝闻语。

对不起——他无声的张了张口。

谢晏词——!迎面飞来的玉扳指迅疾如风,打在谢晏词的手腕上,尖锐的疼让他手抖了下,匕首掉落在地上,刀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曹裕喘着粗气,扶着门框怒目而视。

曹裕从偏殿气冲冲的离开后,一直在御花园坐到了日落。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两个人,招惹了谢晏词还不够,又多加了一个祝闻语。

更可怕的是,曹裕发现自己对祝闻语的心思不知何时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可是即便是谢晏词那种疯子的感情,也不是一言就能描绘清楚的,就像那天在曹府,他知道如果换做别人,应该已经死在谢晏词剑下了。

他对祝闻语的心意是真的,但他和谢晏词那二十年,也不是假的道理就是这般想通的,他对祝闻语生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但也没办法就这么坦然看着谢晏词去送死,曹裕拍了下脑袋,立马起身按着原路往回跑。

他赶到偏殿时,正看见谢晏词把匕首架到了侧颈之上,谢天谢地,还不算晚,曹裕一路上都在害怕,会直接见到两具没了人气的尸体。

曹裕,朕说了,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多管闲事。

谢晏词眼眸微沉,有冰冷的戾气在其中流转,沉声道。

谢晏词,你死了能有什么用,祝闻语到了下面再遇见你,只会气的连投胎都不考虑了。

曹裕也还在气头上,什么话最戳他心窝子,就捡什么话说。

那话一出,谢晏词陡然变了脸色,那些被他一直避而不敢想的东西就这么被曹裕翻到了明面上,他正欲再开口。

倏然间,手心里被划开的地方有一道微弱的酸涩痛意传来,那是伤口被触碰发出的。

谢晏词身子乍然僵住,世界陷入一片空白,忘了要和曹裕说的话。

你倒是说话啊!爷说的有半点不对吗。

曹裕见他不说话,又嘲讽道。

谢晏词已经听不清曹裕在说些什么了,他甚至有了一丝不知所措,就这么僵持着,有一簇微弱的火苗从黑暗中绽开,他不敢回头看,怕看一眼,那场梦就又会碎在他面前。

又是一下,要更清晰。

他倏的转过身,那双桃花眼中的光几近于祈求。

他看到原本沉睡中的祝闻语,纤长的眼睫动了动,几乎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却还是被他敏锐的收进眼里。

那阖上了七天之久的双眸,在谢晏词一遍遍的祈祷之中,终于缓缓睁开。

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到祝闻语的手背上。

谢晏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但是他没有办法了。

唔——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少女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手慢慢抚上额角被秦太医处理过的撞伤,干涩的喉咙挤出一声呜咽。

是不是喉咙干,我去给你拿水。

谢晏词踉跄着起身,几步跑到桌案前,倒水的那只手不停的抖着,那水一半都被撒到了桌上,终于接了几乎要满出来的一杯,他赶紧双手捧着,单膝跪在床沿,腾出一只手扶着祝闻语的后背让她半坐起。

我们喝口水,好不好。

谢晏词不知道自己怎样才会不吓到她,语气轻的不能再轻。

被人搀起,祝闻语又睁开眼,懵懂的看着身侧的谢晏词,张了张口:你是......谁啊?祝闻语的视线飘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曹裕,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欣喜:曹裕哥哥,你怎么在那。

谢晏词手中的瓷杯应声坠地。

作者有话说:钝刀子磨人最疼,明天的更新也是24点哦宝贝们,谢谢大家订阅!【再宣传下自己的预收文《凤在上》《不见青山》文案已开启~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收藏】感谢在2022-08-10 00:19:33~2022-08-10 23:5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月放牛记、风和日丽、纸散云烟、yaojiayi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瓷杯摔在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 随着一声响碎成了数瓣,浅褐色的茶水飞溅而出,沾湿了谢晏词的衣角, 凝成了更深的墨色。

如同那桃花痣之上一点欣喜的泪, 在祝闻语那句话脱口而出之时,凝在了他泛着微红的眼尾。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扶正祝闻语的肩膀, 与她双眸相对。

我知道的,你一定是不愿意这么快原谅我, 对不对。

谢晏词轻颤着,柔声道。

听了他这话,祝闻语蹙了蹙眉,眸中浮上不解和困惑之意。

谢晏词几乎快要在她的这种目光中崩溃掉。

爱会滋长,恨也是, 祝闻语爱他也好,恨他也好,早就于他而言不重要了, 哪怕是恨, 他也会融入她的生命, 不断生长成为她骨血里割不掉的一部分。

他在想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那些祝闻语眼里见不得光的喜欢,现在连恨也消失不见了。

祝闻语, 你好好看看我。

谢晏词的手不知不觉收紧, 他不死心,就这样执拗的看着她, 想要在她眼里看出一丝假装的模样。

怎么可能, 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 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忘了自己。

没什么不可能的。

你做什么,弄疼本郡主了,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了!曹裕,你怎么不管我!那倒映着自己模样的眼底闪过气恼,祝闻语眉间皱的更紧,咬牙斥他,又拧着脖子去喊曹裕。

祝闻语醒来时那一声曹裕哥哥,让站在门边的曹裕也傻了眼,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床上那拉扯的二人,直到祝闻语又唤了自己一声,才被拽回了一点神智,几步上前拉住谢晏词的手腕。

说了叫你别多管闲事。

谢晏词甩开曹裕拉着自己的手,沉淀压抑着的情绪都在那一刻爆发,他极快的勾手捡了掉在地上的匕首,利刃的寒光凌空划过,直接被压在了曹裕的颈上。

谢晏词,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她刚醒过来,你不要这么逼她。

那刀刃的泛着森然的冷意,从他的颈部传来,却并没有更深一步,曹裕定定的看着谢晏词,低声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要......不要伤了曹裕哥哥。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祝闻语身子还极度虚弱,见谢晏词回头望过来,原本拔高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畏缩的向后退了些,但看到自己手里架在曹裕颈上的刀,又重新气鼓鼓的瞪回他。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谢晏词快要呼吸不过,他的手缓缓松开,连着那把刀一起坠下去。

无论是在街坊市井,还是高门贵户,安在长宁郡主名头前面的贬义词总是多过于褒义,可这世人大都虚伪,他们惧她厌她,又贪念她能带给自己的那份尊崇,长宁郡主择武侍的消息一经传出,那些人一边说着不愿去伺候那嚣张跋扈的小郡主,一边又在暗地里偷偷做准备,谁都想搭上荣亲王府,或者说是长宁郡主这根高枝。

偏偏最后被选上的人是门楣不够显赫的谢晏词。

长宁郡主的爱恨从来都热烈不遮掩,他与祝闻语好时,祝闻语无论去应什么大大小小的邀约,都要他陪着一起,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太后在宫中置办赏花宴,按照礼制,他这般出身的人是不足以去赴宴的。

但祝闻语哪管这些,她偏偏就要他跟着过去,席间碰到了落选的勋贵子弟,那些人就含沙射影的暗讽他的家世,他并不惧那些人,只是身边站着祝闻语,他不愿吓到她,便想着算了。

只是他还没反应来之际,祝闻语就已经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指着那些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谢晏词终于想清楚了那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过去的长宁郡主就是个极其护短的人,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是万万不能被旁人欺负了去的。

却也明白了那股陌生感是为何,她护着的人从自己,变成了曹裕。

你去找秦太医过来。

谢晏词忍住心中翻涌上的涩意和痛感,低声对曹裕道。

不行......话音才落,便被祝闻语尖声驳斥了回去,多日只靠参汤吊着,她就算此时醒过来了,也去了半条命,情绪激动之后连说话都变得不太清楚,即便如此,还是执拗的看着他和曹裕,费力道:我不要你在这,你去,曹裕你留下来陪我。

手攥紧又松开,谢晏词想他又做了一件错事。

他不该让她才醒过来,就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才让她即便忘了过去那些,还是如此排斥自己。

你......留在这,我去找秦太医。

谢晏词从未如此犹豫过,许久过后,才顿了顿开口。

说完,他一刻都未停留,立马向着殿外快步离开。

谢晏词怕自己再多思索一秒,都会后悔答应把曹裕和祝闻语独自留在那间殿内。

所幸秦太医还未离宫,谢晏词没费了多久时间,就寻到了他。

只是再回到殿前时,他却又一次犹豫了,祝闻语声音很低,他听不清她在殿内说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东西,就是她一定是笑着的,曹裕的低笑声夹在其中不时一起传出。

像极了一对劫后余生的爱侣在互诉情谊。

陛下,快进去呀。

见谢晏词垂着头傻站着,秦太医摸不着头脑。

谢晏词突然亲自来寻他,就已经够他意外了,又听闻长宁郡主起死回生,更是十足的惊讶,医者父母心,祝闻语被救了回来,秦太医心里无论如何都是高兴的,他觉着谢晏词应该更甚。

可眼下看他这副样子,怎么忧要比喜更胜一筹。

嗯,进去吧。

谢晏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淡淡道。

掀开帘子看清那床边的景象时,谢晏词不可闻的松了口气,祝闻语大抵是累了,重新盖着锦被躺回了床上,曹裕也只是侧身坐在她旁边陪她说话,二人之间没有逾矩的动作。

谢晏词自嘲的笑了笑,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竟能叫他如此满足。

少女脖颈以下都窝在锦被里,只露出莹白的一张脸,见谢晏词走了进来,原本弯起的嘴角骤然紧绷着扯平,把那锦被向上扯了扯,只留了一双泛着雾气的眼在外面。

谢晏词垂眸,借着鸦羽洒下的一片光影,才能遮住那份苦痛。

曹裕见秦太医来了,也起身让出祝闻语身旁的位置。

秦太医看看曹裕,又看看祝闻语,不知这诡异的气氛是为何,却也不敢多过问,闭着嘴到了祝闻语跟前,恭敬的问:郡主,能否让臣给您号一脉?祝闻语微微点头,从锦被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秦太医坐到一旁,手指搭上祝闻语的脉,过了一会,又开口问询:郡主醒了以后,可还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服?祝闻语指了指自己额角撞破的位置:这里,很痛。

郡主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弱了些,不过不必多虑,臣开些补药,郡主用上半个月即可大好,这额间的伤上过药之后痛是难免的,臣明日在来给郡主换药时带些能止痛的。

祝闻语的脉象意外的平稳,秦太医放下心来,收拾着东西装回药箱,正欲起身,却又听祝闻语开口。

秦太医,我祖母的咳嗽最近好些了吗。

殿内的几人皆愣住。

郡主,您问的可是,林太后?长宁郡主口中的祖母,也只有那临崇的林太后了,但临崇还未亡时,林太后就已经病逝了,秦太医诧异万分,试探着开口。

除了林太后,本郡主还有其他祖母不成。

祝闻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迟疑的反驳道。

秦太医彻底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何事,有细细密密的汗渗出,怕刺激到祝闻语的情绪,秦太医不敢直接作答,求助般的看向谢晏词。

林太后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这宫中杂事喧闹,你睡着时正赶上她出宫去云青寺静养了。

谢晏词重新取了个瓷杯,倒了大半杯水后到祝闻语旁边,单膝蹲下递给她,望着她弯了弯唇角,开口明朗好似六月清风。

许是提到了林太后的缘由,祝闻语没有再似先前那般排斥他,而是想了下他说的话之后,结果了那杯水饮尽。

原本有些干裂的红唇沾了水珠,又变得娇艳欲滴,谢晏词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她牵引。

你干嘛这般看着我。

祝闻语把那杯子递回给他,却被那人灼灼燃着的缱绻视线烫了下,不悦道。

没什么,你身子尚未大好,多休息,就不打扰你了。

谢晏词摩挲着祝闻语用过的杯沿,轻声道了句,说罢站起身,走过曹裕和秦太医身边时使了个神色。

秦太医立马跟在谢晏词身后离开,曹裕也知晓祝闻语要多休息,冲她挥了挥手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皇上,臣推测,郡主应该是因为那日头部受了撞击,从而造成了记忆混乱。

秦太医颔首,沉声道。

祝闻语醒来,他惊喜的已经失了理智,此时冷静下来才发觉了她身上细微的变化。

在祝闻语的世界里,她好像回到了临崇未亡,自己还是长宁郡主的时候。

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有机会,能重新来过。

秦太医的话让谢晏词生出了一丝希冀。

可明明那时她还不认识曹裕,为何会记得他。

原本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

谢晏词眸光暗了暗,低声问:她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恢复。

作者有话说:在这章埋了一个小小的伏笔~下章会揭晓,谢狗想的倒是怪美的,明天就知道什么叫绝望了明天的更新在周六晚23.30,双更双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感谢在2022-08-10 23:58:12~2022-08-12 00:1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j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这......郡主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臣也无法给出确定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永远。

谢晏词的问题让秦太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稍许后, 冷静答道。

永远吗。

谢晏词愣了下,那原本就不够清晰的来日又被笼上了一层迷雾, 让他陷进其中寻不到出路, 异样的痛苦和不甘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有声音在告诉他, 这是幸事,至少他做过的那些荒唐举止,那些伤害过她的曾经,也随着她失去的记忆一起被抛却在了过往。

知道了,退下吧, 记得给她配好补身体的药。

他轻轻抬了抬眼,看向那殿内朦胧的影子,她安安静静的侧卧在龙榻之上休息, 让他的眼眶无端的生了酸涩之意, 谢晏词轻声开口。

秦太医拱手行了个礼, 顺着他的话退了下去了, 只剩下谢晏词和曹裕还站在殿前。

曹裕看着谢晏词欲言又止,终究是没说能开口, 转身要离开之时, 却听到了谢晏词的声音。

看守曹府的禁卫兵,朕已经撤掉了。

谢晏词的衣袂被夜风吹起, 他回首, 二人隔着一轮月色对视, 那些未痊愈的伤和多日的身心折磨完全可以拖垮一个人,而他如今站在这里,依旧是神色淡淡的。

那么柔和的月映在谢晏词身上,却照不亮他周身的一丝一毫,从北境的王到这天下的主,他好像拥有的越来越多,但时至今日,曹裕才意识到,谢晏词仍然是孤独的。

有话快要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又被他咽下去,曹裕红了眼。

曹裕,至少那个人不该是你。

那短短十一个字,言尽了谢晏词过往二十年全部的挣扎。

阿词,还记得当年在北境,我们第一次和燕云交手就大获全胜,之后庆功喝的那坛槐花酿吗。

曹裕闭了闭眼,转过身去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在府里的槐树下又埋了一坛,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了它吧。

那话了,曹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的尽头。

李绪。

诶,皇上有何吩咐。

郡主醒了,谢晏词身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儿,李绪也放心了不少,眼下听了他唤自己,赶忙上前应着。

谢晏词从怀里取了一块不过巴掌大的令牌扔给他,黯哑道:去调暗卫,出宫查荣王妃的事,祝闻语以前身边有个一直跟着她的婢女,也找出来。

那话依旧是平静的,却隐有风暴裹挟在其中暗自涌动。

冬末的午夜已经很难再听到呼啸的寒风了,偏殿内除了少女轻盈均匀的呼吸声,静的什么也听不见,谢晏词从通明的烛火中间走过去,半蹲在她床边,在那一点暖光映照之下,虽失了些血色,少女的面容仍然如明珠般光润白腻,但似乎梦见了什么不悦的事情,眉间隐隐蹙起。

谢晏词鬼使神差的想去帮她抚平,指尖只差了毫厘,却又收回,替她拉了拉向下滑落的锦被。

她终于重新变得鲜活,谢晏词弯了弯唇角。

只是那一点虚假的温情也没能让他沉溺太久,一阵眩晕袭上眼前,尖利的痛意从心口蔓延到喉咙,谢晏词掐紧了掌心,在那上划开一道红印才忍住没发出声音,他冷下脸,一刻不敢多停,拖着发软的双腿跌走出内殿。

还差一步才到门前,便觉得腿上的重量更重了一分,谢晏词极快的抽了袖中藏进的匕首,手腕转动,用力插进门沿的红木里,借着这点支撑才不至于跪倒在地,一股气流自喉咙翻滚而上,谢晏词怕惊扰祝闻语,另一只手攥成拳抵在唇边,那暮色中隔着遥遥一段距离,都能看清门前咳的身体不停发抖的身影,却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那股猛烈的痛感退却,谢晏词摊开手,暗红色一滩晕开在掌中,格外醒目。

喘息还是紊乱的,他不再强撑,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去,他舔了舔唇角,将那一点残余的腥甜卷进嘴里。

是不是他的心意确实被送到了佛祖身前,才还了祝闻语回来,就要带着他走了。

眼前的光明一下暗一下,昏晕感让他额间渗出了一层虚汗,他索性闭上眼,头倚到墙上喘息着,那殿门敞着,此时的风虽不似深冬那般极寒,一阵阵吹在身上却还是让人冷的忍不住打颤,谢晏词已经没力气再管这些了,只是突然想到殿内还睡着祝闻语,他重新睁开眼。

染了血的手连抬起都变得有些吃力,撑着地的那只已经用力到了泛起青筋,终于够到了门边,将那门拉上,隔绝了屋外的寒气。

那日在云青山上,他在檀烟之中默念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谢晏词还是生了妄念。

他不怕身死,但那之前,能不能给他一些时间,让祝闻语重新记住他。

即便是坐在冰冷的地上,那一夜谢晏词却睡了久违安稳的一觉,等他醒来再睁开眼时,烛火已经燃尽,日光洒在殿内,也暖了他的身子,他撑起一条腿,揉了揉额角,终于清醒过来。

抬眸时,对上另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

祝闻语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过来,侧卧在龙榻上看着自己。

尴尬的气氛在殿内流动。

你到底是谁?我看你锦衣华服人模狗样的定也不是哪个宫里的下人,怎么这般不识礼数!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未褪的娇嗔,祝闻语涨红了脸骂他。

我是......你的武侍,奉王爷之令在此保护郡主周全。

那一夜休息的尚好,谢晏词撑着地起来时,已经没多少异样的感觉了。

哈。

祝闻语听了这话,眉间倒是展开了,笑得有些嘲讽,上下打量了谢晏词几眼:别开玩笑了,本郡主的武侍只有一个,那就是曹裕,你是什么东西。

谢晏词猛的抬眼看她,眸中的光撼动。

她没有忘记那些过往。

只是过往中的那个人,却记成了曹裕。

为什么,是因为太恨他,所以执意要忘掉他吗。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给本郡主做武侍。

本郡主的武侍只有谢晏词一个,再让本郡主听见你们乱嚼舌根,直接砍了你们的脑袋。

谢晏词,你别听他们说的,你武功又好,长得又好看,比那些纨绔强多了。

记忆里少女望向她的眼睛变得越发清晰,那些同他说过的话开始一遍遍的在谢晏词耳边回响,像一场突然而至的噩梦,那双眼睛逐渐模糊的不再能被他看清,那一声声的谢晏词,也在盘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再出现在本郡主面前,赶紧离开。

见他不说话,祝闻语拉下脸,又是一句冷斥。

她眼里的排斥和厌恶都太明显,让谢晏词本来就快要崩溃掉的神经更加脆弱,那根弦仅差了那么一毫就要断开之前,谢晏词夺门而出。

等下!你帮我叫曹裕进宫来呀——祝闻语扯着嗓子在他身后喊道。

皇上!您怎么......李续正带着人端了早膳过来,迎头碰上了跑出来的谢晏词。

他发丝凌乱着,衣襟也不规整,那双桃花眼尾染了层绯色,可那郡主才刚醒,总不能是......李续心理打鼓,不知如何过问才好。

谢晏词看着李续的神情蹙眉,大概猜准了三分他在想什么。

没了对着祝闻语时的一点柔和,谢晏词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叱道: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滚进去送饭。

李续被骂了一遭,讪讪的躬身从谢晏词身边闪过去,进去内殿给祝闻语上早膳。

不一会又畏头畏脑的走了出来。

这郡主醒了以后,脾气直接拉回了临崇年间,才在外面挨了谢晏词一顿骂,李续到了内殿,因那餐食做的不够味道,又被祝闻语阴阳怪气损了一顿。

皇上......郡主说,要见曹公子,这......奴才没法做主,就没答应,郡主现在在里面发脾气呢。

李续端详着谢晏词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复述着。

你进去和郡主说曹夫人有疾,曹裕抽不开身,没法赶过来。

谢晏词头疼的闭了下眼,才缓缓道。

旁人总觉得长宁郡主行事过于自私任性,唯有和她相处过了的谢晏词知道,她从来都不似旁人口中说的那般恶劣,他们最如胶似漆的那段时日,谢夫人突然染了极重的寒症,谢老爷怕祝闻语不悦,便执意不肯让谢晏词留在府里照顾,硬是每日都把他逼去荣亲王府。

他自然是愿意陪在祝闻语身边的,但母亲的病让他还是惦念着没法放下,那日在给祝闻语示范短剑的用法时,一时分神,凌厉的剑刃直接擦过谢晏词的脸颊,留下细小的一道血痕,只是少年的如苍雪般白净的脸上,哪怕一点瑕疵都格外显眼。

你怎么回事!你小心些呀。

祝闻语惊呼一声,跑过来捧住他脸,指尖轻轻在那伤上点了点,确定没那么严重,好看的眉才舒展,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都连着心不在焉好几日了。

他摇了摇头,眼瞧着祝闻语又要皱眉,才重新点头,和她如实说了缘由。

听了他话的祝闻语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笑了下,任由他在自己手上蹭了蹭,朗声让他回去照看谢夫人,等好些了再回来寻她。

若她真将曹裕视作昔日的自己,定然会因为这个理由不再闹着要寻曹裕。

看着李绪再次掀帘进殿,谢晏词屏了呼吸,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矛盾,他既不愿她吵着见曹裕,又不愿她那般贴心的应下这个理由。

自私的人是他才对,谢晏词想,他不愿再让第二个人从祝闻语这里得到那般殊待。

李绪很快面露喜色跑了回来,笑着道:皇上,你这话果然管用,郡主真不闹了,只说叫曹夫人身体好些了,再让曹公子进宫来。

那话说完,才发现谢晏词的神情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轻松下来,反而更有阴云布上。

往后的几日,祝闻语确实没再和身边的宫人提要曹裕进宫的事情,她身子也不爽利,谢晏词借着秦太医的嘴让她留在偏殿静养,祝闻语也一一应下。

只是仍旧不愿见谢晏词,前一秒面上还挂着一副明艳的笑颜,下一秒见了他便立马会拉下脸来。

偏殿外桃花绽开的那日,到了锦阳城的花灯节。

热闹的节日多一个总归是让人开心的,即便临崇亡了,新朝也有了新节日,这旧花灯节和那些延续了几十年的习俗也依旧被留存了下去。

谢晏词独自出了宫,路过街边的小贩在吆喝着卖面具,他走过去,拿了一副。

那小贩认出了他,睁大了眼睛就要下跪行礼,谢晏词食指抵唇嘘了声,把那人的惊呼堵了回去,扔下一靛银子,拿着那面具离开。

他垂首戴在脸上,银制的花纹遮住了上半张脸,仅剩了优越的下颚露在外,谢晏词一袭黑衣穿行在人群里,并无人再认出他的可即便如此,谢晏词的身姿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就连遮在他脸上的面具,都成了为他平添一分神秘之色的贵物。

有女郎被他吸引,羞涩着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探手去拍他的肩膀,待他回身,看清了那双面具后泛着透骨寒意的眼眸,才煞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的说自己看错人了。

谢晏词勾唇冷笑,继续向前。

大抵是因那节日习俗的特殊性,这日出来的男男女女大都两两结伴,身侧的人流涌动,唯有他一人独自穿行在光影之下。

有些事物,寻常日子是感受不出的,唯有和那人走过的路再独自走一次时,才能懂什么叫物是人非。

过了数千个日夜,谢晏词又一次在城尾的擂台上,夺了那合欢花灯的魁首。

手抚过那盏灯时,他晃了神。

花神娘娘会保佑摘得这花灯的爱侣,昔年他亲手将那盏灯赠与了祝闻语,而时至今日,他才想清楚,原来祝闻语真的没有喜欢过自己,所以他们不是相爱之人,受不得那份庇护。

***你怎么又来了!我真的要砍了你的脑袋!你滚出去。

祝闻语原本倚在贵妃榻上读话本,见了谢晏词进来,咬着牙将那书丢向他。

谢晏词并不躲,伸手间便轻松接下,他将那摊开的书页和好,放回她面前,坐到祝闻语旁侧的椅上。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少女的脸上因恼怒带了些红晕,少了份苍白,谢晏词展颜笑了下,那笑意引得他眉眼更加惑人,像有一汪春水漾在那泛着波光的桃花眼里,任谁见了都会沉溺于他这副皮囊带来的多情假象里。

唯有此时的祝闻语不为所动,不耐道:什么。

那合欢花灯被置到桌上时,祝闻语眸子亮了下,却很快又消失不见,她随意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又扔回桌上,撇撇嘴道:这东西虽好,不过本郡主已经有一个了,你拿回去吧。

曹裕送给你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

即便那答案是意料之中的,谢晏词心中还是被覆上了巨大的无力感,他涩然开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对面的祝闻语听到这问题倒是愣了下,思索了三分,应他:对我很好的人。

如果他.....有一天,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呢。

视线相撞,桌案下谢晏词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怎么可能。

祝闻语失笑摇头。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做了呢,你会原谅他吗。

他太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了,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逼问之意。

祝闻语才缓和了些的脸色又冷了下去,斩钉截铁的开口:不会。

那两个字刺进谢晏词心间,毫不留情的斩断了他全部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世界只剩了一片荒芜死寂,他在初春里重新坠向深冬。

我在这屋里闷了好些天了,曹夫人的病又不见好,曹裕陪不得我,本郡主瞧着你倒是挺闲的,陪我去花灯节逛逛吧。

怎么,不愿意?见谢晏词听了这话后久久不能回神,祝闻语挑眉又问。

不是,愿意的。

祝闻语突如其来的邀约让谢晏词怔愣在场,他恨不得将每个字拆开来反复研读,这才能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眼睫颤了颤,他点点头。

祝闻语笑了下,轻快道:那便今日夜里吧,我记着花灯节第二日晚上有游船,你陪我去坐,就这么说定了。

笑意映在谢晏词的瞳孔之中,将那原本阴鸷的一方天地覆上了温润明亮。

那是自打祝闻语醒来后,第一次对着他绽开笑颜。

似是因为多日未出门的缘故,傍晚到了街上的祝闻语心情格外明朗,对谢晏词的态度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针锋相对,甚至愿意拉着他说些小话,谢晏词垂眸看着身侧蹦蹦跳跳的少女,那一瞬的时间好像终于和过往重叠在了一起,他鼻子酸了下。

前面就是护城河啦,我们快去,等下船都被别人抢光了。

祝闻语买了袋松子,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道,说罢将那松子扔给他,牵住了谢晏词的另一手。

纤细柔嫩的手猝不及防的扣住自己的十指,谢晏词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他反扣住祝闻语的手,牢牢握紧。

公子,小姐,可是要坐船,这空着,价钱也便宜,连一两银子都要不上!才凑近河岸边,临近的艄公立马笑着上前招呼。

一艘游船前后各一位艄公,谢晏词先跳了下去,回身去接祝闻语,少女递给他的手在月光下泛着瓷白的光,谢晏词的眸紧了紧,稳稳的拉了她下来。

走喽——船头艄公高声喝着,船尾的艄公闻声,二人一起划动船桨,那游船缓缓的驶离岸边。

上了船之后祝闻语就抽开了握着谢晏词的手,那船的大小不足以二人并排而坐,谢晏词压住眼中的失落,坐到祝闻语的另一头,岸边的花灯将潺潺流动的河水照的透亮,祝闻语俯身下去用手拨弄着,发丝垂下,波光亮色,却比不过少女千万分之一的灵动和光彩。

谢晏词想倾身过去替她将那发丝别到耳后。

船却突然停住。

逼人的剑气从身后刺来,谢晏词眼神一冷,侧身飞快的躲过,见被他躲了过去,那握着短剑的艄公再次朝他斩来。

谢晏词顾不得自己,反手拉了祝闻语到身后,前头的艄公也闪进船舱,手里同样握了一把刀。

谢晏词本就伤势未愈,而那两个艄公扮相的刺客却好似知道他的命门一般,招招朝着他的旧伤刺去。

护着祝闻语,谢晏词很快手无寸铁落了下风,剑光飞舞之间,少年的发丝被斩断。

眼中的煞气越加汹涌,谢晏词感觉到身上已经有伤口裂开,温热的血沾黏在身上,揽紧祝闻语的腰,脚下一动,向着其中一个人袭去。

那艄公原本对准谢晏词的剑却调转了方向,对着他身侧的祝闻语冲去,剑影翻飞之间已经来不及躲闪,谢晏词没有多犹豫一秒,反身挡住祝闻语。

剑尖刺进谢晏词的身体,锐利的痛让他眼前暗了一下,松了揽着祝闻语的手。

船舱的旁侧突然被破开,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站在船顶,等到谢晏词反应过时,祝闻语已经尖叫着被拉入河里。

谢晏词咬牙起身,又是一剑刺入。

他彻底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明天更新时间恢复到21点啦,入v的事情就告一段落啦,谢谢宝宝们的支持~爱你们(?˙︶˙?)作者码字不易,希望大家以后也能多多支持正版【预收文《凤在上》《不见青山》文案超前点播~求收藏求收藏!】【预收文①】《凤在上》陈卿卿还是皇太女时,燕琛曾笑着和她说,待她日后做了女帝,定要攻下那邺都十二城与她做聘礼。

南陵四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太女陈卿卿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那日,边关的信使送来了邺都十二城的降书,一同传回的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燕琛还没来得及交给陈卿卿的婚书。

另一封是他的死讯。

****京中有传言,燕小将军战死后,女帝性情大变,登基一年接连降罪数十人,一时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直到沈羡出现,世人都说那探花郎命好,生的与去世的燕小将军有七分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官拜正一品,成了女帝亲封的国师。

唯有沈羡自己知晓,陈卿卿从不唤他的本名,那落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永远都在看向另一个人。

后来的某个夜晚,金銮殿中,红鸳帐下,陈卿卿几近痴迷的抚上他的脸,轻笑道:爱卿只要保护好这张脸,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替你实现。

却不曾想,月上三竿之时,沈羡看着身侧熟睡的陈卿卿,眸中闪着近似疯狂的渴求和缱绻。

臣的愿望,便是能听陛下,唤一声臣的名字。

【预收文②】《不见青山》宋姝17岁那年。

京师破,国君亡,万民落,镇北侯府男丁尽数战死沙场,仅剩了她与长姐相依为命。

铁骑踏破候府的大门的那刻,宋姝将匕首抵在了颈侧,誓死不愿沦为南蛮之人的阶下囚。

楚歌四起,熊熊火光之中,她等到的却是身着银甲的少年提剑而来,被血染红的旌旗之下,他姿容潋滟,宛如神祗临世。

南蛮覆了旧朝,裴州平了南蛮。

在王朝更迭后的第一个春天,新帝迎娶了她的长姐,而宋姝另嫁旁人。

太平盛世不过烟云一场,才过三年,皇城内硝烟再起。

夫君谋反失败的消息送到她身边时,宋姝抱着不过周岁的稚子从万米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再睁眼,宋姝回到了南蛮破城那日。

而那上辈子做了她姐夫的少年天子,这一次却把她拥进了怀里。

感谢在2022-08-12 00:13:34~2022-08-13 23: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627856、风和日丽、无聊中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嘻哈嘻哈舞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杀人了, 杀人了!有人跳河了啊啊啊!那河面上的一幕同样惊扰了岸边观灯的人群,原本祥和宁静的一片旖旎被打破,人群叫喊着相护逃窜。

第二剑避开了那处最致命的地方, 才让谢晏词不至于直接昏死在船上, 而那几人似乎也并不想直接要了他的命,仅仅做到如此, 便一头扎进河里潜走。

久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添了一道血口子, 蚀骨的痛侵占着他的大脑,那遥遥与之照映的华灯暗沉下去, 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谢晏词一点点摸到那插入他身体的剑柄之上,只向外动了一毫,那痛觉就加重了千万倍。

谢晏词眼底只剩了一片猩红。

皇上!皇上!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啊!有三四艘游船朝着谢晏词靠拢, 衙役站在那船头,看着跪在船舱里像是没了知觉的谢晏词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停催促着那船再划快些。

最前头的两艘船终于相接, 有人踏上谢晏词在的那艘, 从两边搀扶起他。

让人。

谢晏词才微微张了张口, 就有血气翻涌而上, 他阖眼咽下,又喘息开口:赶紧让人下水去救祝闻语, 快去。

好, 好,已经安排人去了皇上, 我先把您送到岸上。

衙役连连点头, 架着谢晏词到了另一艘无恙的游船之上。

船夫极快的送了他们上岸, 谢晏词的伤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程度,衙役想要直接送他回宫,却被一个冷眼扫过来制止了动作。

只能先唤了临近医馆的大夫来给谢晏词先做处理,他通身带着抹不掉的仓皇狼狈,俊美无铸的侧颜在交映的灯火下若隐若现,即便如此,那股弥散在四周得狠戾杀气仍然让赶来的大夫瑟缩了一下。

那双漆黑的瞳死死盯着已经没了波澜的河面。

又过了许久,被派下去捞人的差役陆陆续续都从水下浮了上来。

回皇上,回大人,这城内的河段都被小的们捞遍了,没有见到活人的影子,这是条静河,就算随着水流飘走,这些时间也不会出了锦阳的。

最靠近岸边的一个差役先上了岸,拱手单膝下跪,冲着谢晏词复命。

黑眸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又很快被病态的阴冷取代,谢晏词的声音冷如割人的薄刃:你确定吗。

差役被他身上散出的气息压制着不敢抬头,再开口时也带了颤音:属下......也不确定。

不确定?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拉长的尾音微微上扬,却莫名其妙叫差役感觉到有一股冷意从头渗入到了四肢,谢晏词眼里全然不见笑意,哑声道:那就再给朕滚下去找,人找不回来你们都不用上来了。

那些差役又忙不迭地的沉了身子下去,身上一阵一阵的钝疼一度让他精神有些恍惚,微妙的怪异感在脑中萦绕着,暮色之下,有被他忽略掉的东西在暗处盯死着他。

锦阳城的护城河修筑时格外特殊,为了方便航运,接通了城内城外,渡口虽日常有兵役看守,但不乏有些细小的暗河相连,可以避开守卫的排查通向城内外,昔日便常有老奸巨猾的商人通过暗河运送锦阳内不许做交易的违禁品进城,即便朝廷已然多次加重对暗河的监管,但碍于执行起来难度太大,百密终究有一疏。

那股冷意渗进谢晏词的骨缝。

他记起了,祝闻语是会水的。

长宁郡主惧热,临崇帝便命人在云青山后修了泉水池,每逢春夏,祝闻语便能到那边纳凉,久而久之便练就了极好的水下功夫,只是昔年做她武侍之时,谢晏词与她终日腻在王府里,那段时日祝闻语也没再去云青山,只是偶然闲聊间,才炫耀似的和他提起这件事。

少女的笑颜又浮现在眼前,和那刺客对他旧疾了如指掌的模样交替闪现。

我不要你在这,你去,曹裕你留下来陪我。

我在府里的槐树下又埋了一坛,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喝了它吧。

谢晏词垂下头低低的笑了,那笑声近似于诡秘的阴沉,他的黑衣墨发被风扬起,不知为何,站在他一侧的衙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抖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让你的人都滚上来。

谢晏词缓缓起身,声中的冷冽让人不寒而栗,继续道:把护城河所有的暗河暗道都封死,漏掉一条,提头来见朕。

半炷香的时间,快马加鞭进宫找李绪,带着亲卫回来。

还有,重调禁卫军和锦衣卫,给朕抄了曹府。

*****春初的河水还未暖过来,岸边的草木却生的旺盛,将那一条暗河的河口遮住,不见光的黑夜之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河道之下传出,终于随着哗啦一声,有人拨开浮在那上的杂草,顶着月色探了身子出来。

祝闻语捏着鼻子从水下破开,那河岸边满是湿答答的泥泞,她顾不得那么多,手脚并用爬到了岸上,一刻不敢多停留,将被水浸湿的发丝全捋到耳后,想着更深的林间跑去。

她顺着暗河的流向一直跑,默数着身侧略过的树木,一直数过了第二十棵,终于有一条被月色照着的小路出现在眼前。

在那路的一端,看到了几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坐于马上,听到声响,为首的男子回眸,摘掉了蒙面的黑巾。

看到祝闻语安然无恙的到了接头地点,曹裕松了口气,冲着她笑了,唇角露出的虎牙写满了得意。

祝闻语小跑着到了曹裕跟前,把手递给他,曹裕也没过多与她寒暄,将她拉倒了马上,从身旁暗卫手里接了件黑袍将她裹住。

算是驱散了些浸泡在河水中的寒意。

和身旁的暗卫比了个手势,曹裕牵动缰绳,几匹马沿着那条路向前飞驰而去,祝闻语又拢了拢发丝,越过曹裕的肩膀看着锦阳城上方的灯火一点点模糊,再消失不见。

冷不冷。

曹裕知晓谢晏词的本事,虽不摆在面上,那马却越奔越快。

不冷。

祝闻语翁声开口。

话是假的,春初的夜也是冻人的,尤其是她全身湿透,马跑的快了带起的风大,自然也就更冷。

但这些都不是不能克服的,祝闻语裹紧了曹裕给她的黑袍。

我说小郡主,爷这回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不对,舍命救君子。

即便气氛如此紧张,曹裕依旧能腾出闲心与祝闻语打趣:你不想着怎么报答报答我,这要是被谢晏词抓回去了,他可能不会杀了你,但真会杀了我。

我没钱。

祝闻语勾了下唇,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轻声应他:反正你不是谢晏词,也用不着我以身相许。

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曹裕被她噎了一下,又笑出声。

谢谢你,曹裕。

谢谢愿意陪她赌这一场。

祝闻语手指缠住外袍的丝带,一点点捏紧,她在谢晏词怀里醒来时,透过余光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曹裕。

她赌了一盘不能错一步的棋。

落子无悔,她赢了。

现在仅剩了最后一步,她不知谢晏词何时会发现她不见了,和钱慕出逃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让她始终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主子!曹裕还没来得及回应祝闻语的话,身后跟着的暗卫就疾声唤了他,曹裕定神抬头,林间的夜幕之上连一颗星都见不到。

却有一颗微弱的花火绽开。

那是守在锦阳城外的暗卫来信,谢晏词的人已经出城了。

曹裕换了神色,祝闻语也是,谢晏词发现端倪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快了太多。

你说谢晏词会不会亲自过来。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曹裕压下身子,俯在祝闻语耳侧道。

想起在游船之上,那两剑虽不至于直接杀了谢晏词,但也只能给他留下一口气了,却不知为何,祝闻语沉默了些许,还是点了点头开口:会。

谢晏词发起疯来时,自己的命是最不在意的。

那有点糟糕了。

曹裕又笑了声,勒了下缰绳,身下枣红马停住。

在祝闻语诧异的目光中,曹裕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翻身下马。

曹裕抬了抬下颚,离他们最近的暗卫立马会意,也翻身而下,三两步到跟前。

这是我府里武功最好的暗卫,这是我最好的马,让他先带着你走,明日过后我再去找你汇合。

曹裕看着坐在马上的祝闻语,温声道。

别哭。

眼瞧着祝闻语的眼眶在这暗色之下都肉眼可见的变红,曹裕耸了耸肩,让自己尽可能显得轻松些,继续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阿词了,就这么走,很快就会被追上了,我去把他引开,放心,我能甩开他的,有事明天再说,赶紧走。

不给祝闻语真哭出来的机会,暗卫在曹裕的暗示下极快的上到祝闻语身后,身下的马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她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曹裕弯了弯嘴角,不管她还能不能看见,挥了挥手。

他没有像和祝闻语说的那样,去另一条路引开谢晏词。

而是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方向。

这是他和谢晏词几近二十年的默契。

谢晏词会因为对祝闻语和他的信任中计一次,但一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仅靠曹府的暗卫是拦不住谢晏词的,他只能仅可能为祝闻语多争取些时间,等到了下个城池,就有了能藏身之处。

嘈杂的铁骑声逼近,曹裕回过身。

浓密的树影将月色切的细碎,视线相撞之时,谁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只有那桃花眼尾处的一点痣,在夜色中为那人平添一抹妖治。

阿词......杀光。

谢晏词与曹裕同时开口,话音起落的同时,身后的亲卫立马向着曹裕的方向袭去。

刀剑的光影给这夜抹上了寒凉,谢晏词眼里再没有了一丝怜悯。

*****即便冬日没了,冷宫内的日子还是不够好过,李付倒了杯清水,躬身送到皇后身边。

皇后整阖眼坐在椅上休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孕感来的又太快,冷宫的吃食不是冷的便是馊的,每每到最后,吐的比吃进去的还多。

这冷水你端给本宫做什么!抿了一口,一丝温热也无,皇后气急了眼,甩手全泼在了李付身上。

这冷宫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啊,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皇后咬牙吼道,李付陪着笑,正要开口解释,冷宫的门被人推开,来者做着送膳的太监打扮。

皇后在气头上,手里的杯子直接朝着那人砸去,叱道:又送了什么破烂玩意给本宫!滚出去!都滚出去。

那太监却动了动身子躲过,在皇后的注视下,缓缓摘掉了挡住半张脸的巧士冠。

娘娘,有了身孕,还是少发些脾气好。

作者有话说:好了,终于可以不用忍着剧透的心了!女鹅没失忆啊啊啊啊以及谢狗的硬刀子要来了◉ 34.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皇后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太监打扮的年轻男子, 夜色中,那人的容色清雅温润,却并无和睦亲切之意, 看向她的眼中蕴着冷淡梳离。

原本绷直的唇角渐渐上翘, 皇后屈指撑在额角倚回去,拖长尾音开口:真是好久不见了, 钱公子, 不,本宫如今该称您, 国师大人,啧啧,真是今非昔比了呢,李付,还不快给钱公子上杯水。

不必麻烦, 您继续唤我钱慕便是。

听了皇后的话,钱慕抬眸,淡淡一笑, 眼底却未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笑意。

钱公子倒是好大的胆子, 竟会亲自前来。

皇后不与他过多寒暄, 惫懒道, 声音却隐有兴奋。

看来娘娘在这冷宫确实久了,对这皇城里的事, 还不如钱某这个异乡人知晓的透彻。

被人戳了痛楚, 皇后眼中迸现狠厉之色,嘲讽回去:钱公子入燕云才多久时间, 身份倒是适应的够快。

可惜钱某实在没有与娘娘在这闲聊的雅致。

钱慕不以为意, 敛起笑容, 又缓缓道:当初与娘娘交换的条件,派出去刺杀的死士,已经尽数处理干净,剩下的时日,娘娘只用安心养胎便是。

说罢,钱慕重新带上那顶礼冠,隐去神色,正欲转身离去之际,皇后声音再传来。

呵呵......你们一个两个费劲心思,就为了争一个祝闻语,她倒是好本事。

皇后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知不觉的掐进,阴阳怪气道:本宫过去以为,若是论冷血,怕是谁也比不上谢晏词这个疯子,昔年作别于荣王府,如今再见,钱公子这心思,倒是叫本宫都自愧不如了。

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因为姚氏这笔帐,祝闻语对本宫和谢晏词恨之入骨,钱公子最好捂紧了这张皮,别叫我那妹妹发现了去。

只要不是从娘娘嘴里说出来,那便与您无关,娘娘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这孩子如何平安生下来。

眼睫洒下一片浓荫,在那遮掩之下,钱慕冷了神色。

本宫当然不会说出去,也请钱公子遵守承诺,慢走,不送了。

暗流在二人一言一语中涌动,钱慕不再回话,躬身拎着食盒出了冷宫。

晚星疏疏,夜风料峭。

钱慕加紧了步子,又将那帽沿向下压了压。

你小子怎么来的这么慢,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小德子呢。

临近宫门处,有守着便车的太监见到钱慕匆匆而来,话说到一半却发现了些异样,纳闷道。

我是新分过来的,德公公吃坏了泄了身子行,就叫我来替他,第一次没寻见路,公公多海涵。

钱慕客气的弯腰配笑着,这宫中负责运送秽物出宫的太监都是最下等的,平日里都是被欺辱打压,哪有人像钱慕这般恭敬的对着他们,得意的哼了声,没再多过问,几人推着便车向着后门而去。

*****刀剑相切间刺耳的声音响彻了寂静的林间,肃杀之意漫散开来,谢晏词身后的亲卫袭来的同刻,曹裕身后的暗卫也拔剑迎了上去。

很快便有血点在空气中炸裂开,交错的剑影铺天盖地而来。

曹府的暗卫皆为死士,终身只认一主,即便对面的人是天子,也义务反顾的挡在了曹裕面前。

有刀光破如闪电,向着曹裕劈去,被另一侧贯穿而过的剑气挡了回去,电光火石之间,曹裕翻身闪至那亲卫身后,一记掌风劈出,在那人倒下去之前夺了他手中的剑。

主子......您快走......恐怕,撑不过太久。

替曹裕挡下那一击的暗卫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说话的间隙,血沿着袖口一滴滴坠下。

曹裕不言语,只是攥紧了那把剑,刃上的寒光刺向彼方。

马上的少年抬了抬下巴,轻蔑之色划过眸底。

谢晏词的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数量,都要压过曹裕的暗卫。

即便曹裕出手,也不过只拖延了稍许。

阴云彻底将那一点微弱的月也挡住,血渍一层层覆盖在地上,那场无休止的屠戮终于敲响了最后的丧钟,曹裕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抹掉脸上的血污。

挡在他前面的暗卫被一剑封了喉,曹府数年来培育成的全部精良,尽数折损在了他面前。

曹裕闭上了眼。

剑尾摇曳破开的风声从他耳边擦过,被刺穿的痛意却是从肩颈传来,曹裕抬眸。

谢晏词转动手腕,拔出的瞬间带起喷涌的鲜血,溅在了他白瓷般的骨节上,那柄剑从反握变成正握,再一次刺进曹裕的肩头,让他撑着剑的那只手卸了力,双膝跪倒在地。

这两剑,是朕还你的。

谢晏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中的冷凝疏离如同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谢晏词终究没狠下心杀了他。

曹裕咧嘴笑了下,坦荡回看向谢晏词,声音却带了哽咽:阿词,是我对不住你在先。

朝中的股肱之臣向来不允许在府中培养暗卫,那些足够被判成有不臣之心的事情,谢晏词从不限制曹裕去做,他和曹裕朝夕相伴的日子,甚至远远长过了与祝闻语相识的岁月。

少年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船上刺客的两剑,刺过谢晏词的身体,斩断的却是在北境那些年,他仅拥有的一点温暖,那个黄沙漫漫中与他一同站在旌旗之下的人,再不会有了。

我们两不相欠了。

剥夺曹裕将军之衔,清缴曹府全部家当,即日押入大狱,听候发落。

月被隐入云层,前方的枝桠也变得茂盛起来,明明过了后半夜,视野能触及到的景色却越来越暗,沉闷之气萦绕着祝闻语心头无法散去,扰的她不得安宁。

我们离......下个城池还有多远,要何时才能到。

她用手遮挡住呼啸的风声,别过脸问身后的暗卫。

回郡主的话,过了这片树林,再走半天就能到了,我们最快过了晌午就能到了。

暗卫也绷紧了一根弦,听了祝闻语问的话,思索了好一会才应声回她。

曹裕的安危还不得而知,祝闻语越发觉得烦躁的喘不过气。

穿破那片丛林之时,晨光正好洒下,祝闻语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路宽敞明亮起来。

郡主,不用担心了,比我们想的更快些,皇上的人这么久没追上,主子应该是已经把人引开了。

身后暗卫的声音明显轻松了不少。

是吗......祝闻语却丝毫未被感染到,反而听了那话之后蹙了蹙眉,这后半程的路过于顺当,不该是谢晏词的作风。

额上撞破的伤口又引得她头疼,祝闻语揉了揉鬓角,默念祈祷是自己想多了。

一夜未眠,不愿再多想,祝闻语闭上眼试图小憩一下,这一试竟真的有了睡意,眼皮越来越昏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

马的哀鸣声惊破了祝闻语的梦,她的身子猛地踉跄倒去,幸得身后的暗卫拉了她一把,才没真的跌下马去。

那阵眩晕感好一会才过,祝闻语定住心神,抬眼看过去,仅那一眼,如有倾盆的冷水从发顶灌下,让她打着寒颤,四肢都僵住。

晨光镀在那人身上,谢晏词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闲适,见她望过来,扬唇笑了下。

见我活着,是不是有点失望。

那是曹裕不忍心直接杀了你!我巴不得把你碎尸万段!祝闻语咬牙叱回去。

她的预感果然都是对的,谢晏词不是追不上,而是他对这地方比自己熟悉的太多了,只用换了一条更近的路,就轻而易举的超到了她们前面。

郡主,硬闯是不可能的。

身后暗卫压低了声音,用仅有祝闻语和他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记得主子说过,您是会骑马的,等下我会替您拖住皇上,您向东面跑,千万别犹豫。

三。

二。

一!不给祝闻语回话的时间,暗卫借力腾跃,到底是曹裕身边的暗卫首领,从马上离开的一瞬,将一根银针扎入了马的尾部,祝闻语用力扯住缰绳让那马调转了方向,嚎叫着朝着东边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暗卫首领向着谢晏词甩出一记飞镖,拔剑向他冲去。

谢晏词只倾了下身子,那飞镖贴着他的侧颜擦过。

不自量力。

谢晏词嘴角还带着那抹讽刺的弧度。

解决掉。

给一旁的亲卫留下淡淡三个字,谢晏词策马朝着祝闻语离开的方向追去。

祝闻语的骑术是跟着谢晏词学的,只不过学了那么短短一阵子,都是些皮毛的东西。

那暗卫刺进的银针确实让马跑的更快了些,但祝闻语的力气只能勉强勒住缰绳不让自己坠下去,根本不足以控制住那马的疯劲。

跑着跑着,前方平坦的路却见了头,浪涛奔涌的声音自那崖底传上。

祝闻语咬紧牙关想要让那马停下来,但那泄尽通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身下的马仍旧如疯了一般朝前冲去,她慌了神。

跟在她身后的谢晏词也变了脸色。

祝闻语的马越来越快,谢晏词只能从腰侧抽了匕首,扎进自己的马尾。

祝闻语!俯身下去,把缰绳扯住,再用力一点。

谢晏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风如刀子一般割在她脸上,划过她耳边,祝闻语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祝闻语——!那匹马带着祝闻语从崖边一跃而起。

在谢晏词的眼前坠进谷底。

作者有话说:好啦,等女鹅回来时候就是钮祜禄闻语了,虽然不能过多剧透,但是和皇后这笔账还是想要女鹅自己解决,所以不能一直呆在锦阳做笼中雀,不过小说世界的几个月可能就一句话的事hhh而且咱这是感情流,很快回啦。

以及谢狗不会真的杀小曹的,就像小曹也不会真的杀谢狗,谢狗死了全家以后,其实小曹和他是彼此如亲人一般的存在,所以背叛感很强烈,气到头上了,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不可能只有爱情的存在。

感谢在2022-08-14 21:27:26~2022-08-15 21:1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ojiayi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祝闻语——他等不及那马再奔向她的身旁, 谢晏词从马上滚落,任由黑衣沾尽尘土。

视线所及之处全变成了灰色,血丝密布的一双眼再也看不清旁的, 他如同坠入了万里魔障, 誓死要陪着他的天光一同陨落。

有亲卫从他身后追上,揽住谢晏词的腰, 将他从崖边拉住。

陛下!不能下去啊, 陛下!那崖下的浪涛一刻不停的翻滚着,拍打着石壁, 又将那落下的碎石卷进身体里吞噬的无影无踪。

谢晏词跪倒在地,手指死死扣进那尖利的崖边,碎石陷进肉里,融进他的骨血中,他呕出一口腥甜。

谢晏词已经流了太多血了。

可是为什么, 连痛也感受不到了。

不会的,不会死的......我要去找她。

谢晏词呢喃着摇了摇头,爬起来, 只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 再一次跪了下去。

眼窝里落下来的泪沿着他的下颚滑落, 和唇角的暗红交融, 一滴滴坠在他眼前,悲痛欲绝的哭喊声从喉咙里挤出。

这已经是第二次, 看着祝闻语从他眼前离开。

看到她醒来时的狂喜, 兜兜转转,在不过十几个日夜之后, 变成了另一份绝望。

就在他以为那场噩梦已经结束了的时候, 命运再将他粉身碎骨, 连一丝魂魄也未曾留下。

陛下!亲卫跟在谢晏词身边,试图将他扶起,却被谢晏词一把甩开。

别管朕,下去找她,赶紧下去啊!谢晏词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沙哑着嗓子吼道。

是,属下这就去!那亲卫不敢再碰谢晏词,只能赶紧招呼着其他人上马,朝着崖口奔去。

谢晏词捡起亲卫落下的一把冷剑,用那剑鞘支撑着身子,才一点点站了起来,一直隐忍着的伤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脆弱,开始肆无忌惮的蚕食他的血肉。

他将所有亲卫都赶了下去,就这般使尽浑身解数却仍旧缓慢的,从那岸边朝着崖底走去,不知走了多久,那天光已经大亮,谢晏词终于触碰到了那涌流的河水,他阖了阖眼,指尖的触感太冰了。

他不会让祝闻语留在这种地方。

陛下。

见谢晏词真的独自走了下来,亲卫大惊失色,这崖岸极长,即便是骑马也走了一些时辰,他是如何拖着这样一具身子走下来的,压着声音里的惊异,亲卫上前禀报:陛下,这附近的河段已经搜查过一遍了,没有找到郡主的尸......影子。

从那般高的崖上坠落,亲卫已经默认祝闻语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只是尸体这个词只说了一字,就在谢晏词眸底骤然泛起的冷色和杀意之中咽了回去。

回宫里调人,锦衣卫,禁卫兵,如果还不够就去北齐军营,这个河段搜过了就去下个城池搜,必须给朕找到她。

他知道朝堂上那些文臣,一定又会在史书上为他添一笔荒唐言,可是谢晏词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找不到祝闻语前的每一刻,都快要把他逼到癫狂。

年少时和祝闻语相识相知的日子,成了谢晏词这些年来放不下的执念,他甘愿在那其中画地为牢,如果这真的会成为他的生死劫,谢晏词也不愿接受用祝闻语的离开做引。

生是他的人,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这么放任她独自离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祝闻语怨他恨他,他也没有办法再放手了。

那是条极长的裂谷,从根源生出的河水走的湍急,又几乎联通着国度里的每座城池地界,从白昼一直到夜深,赶来的兵马手里的火把将整个谷底照的极亮,谢晏词要在这守着,秦太医只能匆匆忙忙从锦阳赶了过来。

他意外的没有抗拒秦太医的治疗。

只要没有见到祝闻语的尸体,谢晏词便不相信她已经死了。

所以他也得活着,这辈子没能求来同生,携手白头若也只能成奢望,那至少要给他一个和祝闻语共赴黄泉的机会,晚一刻不行,早一刻也不能。

一日过去了,谢晏词的亲卫沿着河的流向,从锦阳搜到了蕹城。

河底捞过了,岸上搜过了,就连河流穿过的村落,也逐家逐户问询过,得到的答案无一列外是不曾救过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

陛下,蕹城是最近的一座城池了,属下等人已经在城中都做过盘查了,没有郡主的消息,是否还要继续向下游走。

第二日复命的亲卫风尘仆仆的赶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疲惫。

再找。

谢晏词坐在一块巨大的碎石之上,听到这话,原本就不明朗的神色更暗了几分,沉声道:拿朕的令牌去调北齐军,加快速度和范围,让李绪贴皇榜,但凡有知郡主行踪者,赏黄金千两。

皇上......您看您在这一直守着也用处不大,要不咱还是先回宫。

秦太医陪着谢晏词在这崖底呆了一晚上,已经困的说话都不利索了,眼瞧着谢晏词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只能待那亲卫退下去后,壮着胆子上前进言。

见谢晏词置若罔闻,硬着头皮又道:您得保重身体啊!才能等着郡主回来,不然等郡主找回来了,您这身体已经垮了!果不其然,才提了祝闻语一句,谢晏词就有了反应,他扭过头看秦太医,清晨的日光下那双桃花眼中的黑色淡了些,添了抹透亮的褐色。

就在秦太医已经快要跪下去谢罪之时,谢晏词缓缓点了点头。

好。

朝中无战事,但凡空闲能用的人,都被谢晏词一批一批的派过去寻祝闻语,揭下来的皇榜一张又一张的送到锦阳,到最后却都是无功而返。

日子眼瞧着就过了两个月,朝堂之上有臣子觐见,觉得此番行为过于劳民伤财,劝诫谢晏词适可而止。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人勾了勾唇角,撑着下巴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甚至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只道了声:拉下去斩了。

自那日过后,前朝再无人敢有异议。

可即便如此,宫中四起的流言蜚语中,也都觉着那长宁郡主怕是早就没了性命,说不定连尸身都被下游的鱼啃食的差不多了,再不就是被冲到岸边,被路过的野兽叼了去。

唯有谢晏词的心绪一日比一日平静。

被烧毁的养心殿已经重新修缮好,他翻着那民间传上来的线索和画像,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看着,试图真的从那之中找出祝闻语的影子。

她的尸首一天未找到,他就信她一定还活着。

皇上,该喝药了。

李续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水。

谢晏词的视线未离开桌子,只手接过一饮而尽。

那药李续端到腰腹都能闻到浓浓的酸苦之气,谢晏词却如饮水一般痛快,李续汗颜,不敢多打扰他,正要告退。

让你查的事找的人,办好了吗。

谢晏词突然抬头,眉梢挂着矜贵的冷意,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续心头咯噔一下,虚擦了一把汗,闪躲着回答:皇上......一直在找在探,照理说,不该是皇后娘娘办的。

谢晏词皱眉,复问:为什么这么说?除了被曹公子安顿好的荣王妃的尸首,其他的线索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就连那死士的骨灰都像是被扬了一般,这份手段,绝非是娘娘一个后宫之人能办到的。

李续正色回道。

骨灰就算扬了,也能留下点烟气。

谢晏词眸底带着刺骨的寒意,冷笑一声继续道:加派人手去查,朕倒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把手伸到朕眼皮子底下。

是,皇上,还有一事。

被谢晏词这么一留,李续拍了下脑袋,连连懊悔差些忘了最要紧的事。

说。

谢晏词不耐烦的吐出一个字。

再两个月之后,这就该到了您的生辰了......您这边的意思是......你看朕像是有心思过生辰的样子吗。

谢晏词愣了下,冷冷的怼了回去。

原来时日过的如此之快,已经到了春末夏初之际,祝闻语的生辰正在春中之时,他昔年与她相识之际,已是旺夏,再到第二年,他们就已经分开两地了。

日子到了眼前,他原以为这次能给她补上过往的生辰礼。

却再一次错过了春天。

皇上,您登基以来,也没有办登基大典,封后之礼也未曾有,这是今年唯一一个值得庆贺的大日子了,周邻各国的拜贴已经送上来了,您要是再不理,过几日您这的折子就要彻底把您淹了呦。

李续磨磨唧唧的劝诫扰的谢晏词烦闷至极,本要继续回绝,却又想到了什么。

办吧。

谢晏词声音清淡,眸光微敛,就像是在说一件如吃饭一般不足挂齿的事情。

李续的话点了他一下,自打斩了那当朝进言的大臣,虽未曾再有人当着他的面直言,但呈上来的折子里却十个有八个都暗自夹带了私货。

他求之不得,能有一件事把这些人的嘴堵上。

李续欣喜的退了下去,谢晏词又从桌上拾起一张画像,那画上的女子端看一下,确实和祝闻语有六七分像,只是再细细多看上几眼,却远不及她的百分之一的美艳灵动,谢晏词烦躁的将那画团成一团,扔到地上。

比起祝闻语走时的那日,殿外的桃花开的更盛了些,谢晏词闭了闭眼。

你一定还活着,对吗。

***北境更北,燕云王宫。

红衣华服女子跪坐于镜前,如绸般乌黑光泽的发丝垂于脑后,几个侍女用银梳仔细的梳着,稍许过后,细致将那乌发挽起,插入一支牡丹纹金步摇。

额间轻点上一抹朱红,原本俏丽清雅的玉面便成了另一番娇媚可人的模样。

先不必了。

侍女要继续替那女子上口脂,被她轻轻推开,声色清淡。

声音落下的同时,大殿的门被从外推开。

那女子侧目,从镜中看清来者模样,抬了抬手,身旁的侍女立刻心领神会,躬身离开大殿,路过那人时,齐声行了礼。

参见国师大人。

钱慕颔首应下,一枚纹着海棠花色的面具覆在脸上,将男子原本温润清雅的面容遮在阴影之下。

拜见公主。

抚开衣袍,钱慕恭敬屈膝而跪,向着那女子行了标准的燕云宫礼。

那女子闻声低笑,扶着额上的金步摇款款起身,转过头望向跪在地上的钱慕。

钱大人,你我之间私下不必如此多礼。

唤我闻语便是。

作者有话说:死遁来了,我们女鹅终于又锦衣玉食了,给谢狗生辰送个大礼,钮祜禄长宁is coming!◉ 36.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即便公主出此言, 钱某自然也是不敢的。

取掉那枚面具,钱慕起身走到祝闻语跟前,声音清润明朗, 一如往昔的温和。

钱大人未免太过自谦。

祝闻语又笑了笑, 走到殿正中的美人榻前,轻撩衣裙而坐, 指尖点了点桌案, 示意钱慕坐到对面,舒缓道:今日来所谓何事。

有侍女为钱慕上了一盏春茶, 燕云地处北境更北之处,气候不比锦阳,产茶之地极少,但此时这一碗茶汤却是香气色泽极浓,端看一眼便知是极上好的茶种制成, 钱慕抿过一口放下,才开了口:去锦阳的名单里,有公主的名字。

我那日听王后娘娘说, 这春茶燕云全年的产量都不过百斤。

祝闻语一下下斟着那茶盖, 却并未直接回答钱慕的问题, 稍许, 抬了抬眼,褐色的眸闪着一点透亮的光, 夹杂着不明的笑意, 继续道:钱大人以为,燕王为何将这春茶赏了我。

她到燕云, 已有百日之久, 祝闻语想来也离奇, 许是自己阳寿当真未尽,趟过了如此多道鬼门关,阎王仍旧不肯收了她,曹裕的马带着她坠向崖底的那一刻,这小半生的幸与不幸,都在她脑海中相替一闪而过。

祝闻语也不知自己那场梦做了多久,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燕云的王宫,而钱慕正守在她的身边。

昔日于锦阳一别,钱慕便离了商队独自到了燕云,他的生意垄断着几乎整个国度的南部,对城池之间的要塞通路了如指掌,燕云虽不缺兵马,却终年不见春秋,不是炎夏便是深冬,物资常年处于极度匮乏状态,经济更是落魄,钱慕便是靠着自己得天独厚的资本和燕王做了交易。

祝闻语在迷蒙之中听懂了这一切,还是惊异了些许。

谢晏词当年在北齐军中出头极快,她以为已是稀奇,而钱慕也不过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便成了燕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钱大人,我母妃离开以后......我对这世间已经没有太多眷恋了,若老天爷真的不愿收我这条命,那便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做。

提到已逝的荣王妃,即便她唇角还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周身顷刻散开的悲戚之感,还是让坐在不远处的钱慕收进了眼底,过了半晌,祝闻语才又开口:我若不完成和燕王做的承诺,又如何能一直留在燕云做这公主,受天下供养。

钱慕救了她,又将她引荐给了燕王,燕王想要谢晏词的命,而祝闻语要皇后的。

谢晏词会认出你的。

钱慕声音紧了紧。

他当然会认出我了。

祝闻语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语气带了嘲意:如今我是燕云王后的嫡次女,写在王室族谱里的十三公主,就算谢晏词认出我了,又能如何。

燕云非冬日的天,常年被黄沙覆盖着,能见得日色的时候极少,此时便是难得的晴好,祝闻语说那话时,透过窗栏洒进屋内的光为她镀上了一层威严的贵气,那些过往的折辱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如今身着华服坐在那里,便又成了昔日尊崇至极的长宁郡主。

她本就该是翱翔于九天的凤,自然不愿做任何人的笼中雀,谢晏词不行,他也是。

钱慕在桌案上的手动了动,继续相劝的话终究没能再说出口,又重新挂上温润如玉的笑容,浅声道:好,我会陪公主回去。

殿外刮起一阵风,沙石被卷起,那一点稀薄的晴光便这样被掩去,连带着祝闻语眸中的光一起,陷进一片昏黄之中。

她握紧了袖中的玉牌,手指在那几个字上来回摩挲着,悸动的心便又一次安定了下去。

***公主出行,拜见他国,自然比不得谢晏词每次出征时潦草的快马加鞭,北境离锦阳尚远,提前了一个月之久,燕云的仪仗便备好上路了。

仪仗繁杂,一日行不得多远,可即便如此,越靠近锦阳一分,想到那皇城内的人,祝闻语便又闷上心头,燕云的嫡公主总共只有两位,除了他日和亲到大眦的六公主,便是早年夭折的小十三,燕王的戏做的也够全,一路上给祝闻语备下的吃穿用度都是照着最奢靡的礼制备下的,即便路途遥远,她也未觉得身体太过疲惫。

祝闻语撑着额头倚在銮车里闭目养神,只要想到谢晏词,她便整夜的睡不好,钱慕见她连续多日顶着一副黑眼圈,特地从旁近的商行为她调来了安神香,此时正在一角燃着,一缕缕温热的烟气在车内散开,终于抚平了一些躁动。

有轻叩声从车外传来,祝闻语疲惫的抬了抬眼,将车帘掀起一道缝。

公主,今夜我们便能在蕹城下榻,明日过了晌午,戌时便能到锦阳了。

钱慕的声音自那帘缝之后传来,祝闻语捏起帘子的手指下意识用了力,原来这般近了。

过了今夜,不会再有能反悔的机会了。

祝闻语愣神之际,钱慕抬手将那帘子彻底揭开,少女和他视线相撞。

钱慕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这盘棋他布置了太久,已经容不得再出差错了。

若我还是懦弱至此,如何对得起为了我死去的那些人。

少女回神,眼底的光又坚定了下去,迎着钱慕的视线勾唇笑了笑,又道:钱大人总在提点我,自己就不怕吗,谢晏词可不是用一张面具就能糊弄过的人。

钱慕摇了摇头,面具之下,海棠花上眸如千年的寒玉,温润透亮。

从荣王妃死在他眼前之时,就没有回头路了,便是怕,也不能。

蕹城之外的锦阳,那紫荆城之内的人也并不得安生。

天子生辰,该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皇后和荣王妃的恩怨始终未清,肚子里的龙嗣月份却大了起来,王朝的第一位嫡子,总不该出生于冷宫,前朝的折子一封封的压下来,谢晏词只当看不见,一直等到距离他的生辰不过十五天有余之时,谢晏词下旨大赦天下,包括被关押在牢中的曹裕。

他似是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赦免曹裕,却更像是终于寻得了一个机会,放过了他自己。

日子拉的越长,和祝闻语有关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惶恐又一次侵袭了他的心,谢晏词开始夜夜在梦中见到祝闻语的影子,他尝试着去追,却又一次次惊醒,发现那不过是一场荒唐梦。

朝中上下关于祝闻语的议论也越来越少,她好像真的成了他记忆中的人。

皇上,燕云的使臣明日戌时便会到锦阳,您看,是否要在殿中接见。

李绪将今日的折子码好放到谢晏词的桌案前,恭敬问。

谢晏词惫懒的取了最上面的一折,只粗略的一览,不过又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麻木扔到一边,掀了掀眼皮,那枚浅淡的桃花痣从眼睫的光影之中露出。

要是燕王那老头子亲自过来给朕祝寿,还值得朕过去见一面。

带着讽意的话脱口而出。

那倒没有。

李绪尴尬的笑笑,继续道:来的是燕云的国师,还有他们的十三公主,是燕王的嫡次女,从小身体便不好,如今年方十七,才第一次出燕王宫。

和朕有何关系。

清隽俊朗的面上神色不变,谢晏词语调如寒冰淡薄。

不再理会那些才递过来的折子,谢晏词去翻今日民间传上来的消息,那一张张和祝闻语或多或少相似些的画卷从他眼前掠过,反复勾起他的希冀,又一遍遍浇灭,眼瞧着今日的那叠已经见了底,失望再一次爬上他的眼尾眉梢,染红了那一枚桃花痣。

不愿再看,他将那一叠纸甩到桌案上,痛苦的闭了闭眼。

那殿门敞着,春末一缕宜人的风钻进殿里,却丝毫抚不平他皱起的眉。

皇上......赶紧滚。

李绪才蹦出了两个字,谢晏词就不耐的嗤了回去,睁开的眼中乖戾弥漫。

李绪立马嘘了声,不敢再劝,正要灰溜溜的离开。

才走出几步,身后桌案轰然倒塌的声音震得李绪打了的哆嗦,赶忙回身看。

连带着那些折子,不知为何都被谢晏词推倒在了地上,而他正掐着一张画像,手指用力到了泛白。

那被他扔到桌上的一叠画像,被风吹散了七七八八,仅剩了那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张,撞进了少年的眼里,画上的女子仅有一张侧颜,正被侍女搀扶着下銮车,眉弯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即便是透过着一张未上色的小像,灵动之态也跃然眼前。

銮车之上,燕云王室的图腾太过显眼,谢晏词心血涌动,再无法压制自己翻涌的思绪。

安排下去,明日燕云使臣抵京,朕会于殿前亲自相迎。

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渗满的热汗,沾湿了那画像被捏住的一角,意识到之时,谢晏词赶忙将那褶皱抚平,合叠在一起,仔细揣进怀里,擦碰过心口,谢晏词能感受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这是第一次有他国如此隆重的仪仗来朝,锦阳城内人头涌动,好奇心使然,人人都想要一睹那传说中的燕云十三公主芳容。

可那仪仗从城尾一直消失在宫门前,那銮车里的人都未曾露出一根发丝。

两处的心跳似乎在某一刻重叠,玉牌被祝闻语握在手里,来回反复的盘着。

祝闻语阖着眼睛,面上并无太多异动,唯有那簌簌颤抖着的纤长鸦羽,透漏出一丝不平静,銮车的速度慢了下去,有太监尖锐的声音想起,仪仗已经到了皇宫了。

祝闻语抬眼,将那玉牌置回锦囊,端坐而起,两只手至于膝前。

这个她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又回来了。

但这金笼子囚住的人,不会再是她了,祝闻语勾了勾唇,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公主,到了。

钱慕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可闻的紧张,祝闻语却坦然嗯了声。

挂着绯红串珠的皓腕从车内探出,搭上旁侧男子递过去的手,摄人心的海棠纹罗裙摇曳及地,足尖轻点,踩在那车前候着的人凳上下了车。

在那玉石阶上的谢晏词屏住了呼吸。

肤光如雪,远胜于那一身白衣的颜色,微风吹过,将那女子耳侧的发丝吹动,美目流盼极是撩人心怀。

那人抬眸,遥遥和谢晏词相望,幸得月色未上,才不至于被她比了下去。

眉梢的乖张和戾气尽数褪去,谢晏词怔愣的看着那人提着罗裙缓步而上,天地间的万物都失了颜色,他的眼里再看不见旁人。

他不会认不出她,那一定是祝闻语,这世上再,再找不出如她一般的第二个人。

谢晏词失了神一般的向前了一步。

参见陛下。

她对着身侧的众人一同俯身下去,行着燕云王礼。

祝闻语......时隔百个日夜,他终于再唤出了那个被他藏在心头的名字。

诶?那女子闻声,疑惑抬眸,眼里明澈如一汪清泉,笑意也并不掺假,柔声道:陛下可是在唤我,可是我不叫祝闻语,我在燕云家中排十三,封号舞阳,您唤我舞阳或是十三便好。

不只有谢晏词失了魂魄,就连他身后跟着的朝臣,还有李续,都惊的久久不能回神,那女子的面容分明和那几个月前坠崖而亡的长宁郡主毫无违和。

可那燕云的仪仗也不是假的。

她看向他的目光太过清浅天真,才让谢晏词的心有了一丝动摇,祝闻语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她永远都是含着水汽,亦或者燃着一把要把他灼烧的火。

燕云到锦阳,想必公主也在路上行了多日,听闻公主身体虚弱,朕已安排好行宫,公主今日先好生休息,明日朕会设宴,再好好款待公主。

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谢晏词敛去神色,嗓音清淡,而那负于背后的手,却早已用力到泛起了青筋。

多谢陛下。

谢晏词如此冷静,倒叫祝闻语诧异了下,她垂首下去,未叫人看出异样,应了谢晏词的安排。

落日的余晖被隐入行宫后的假山之间,祝闻语坐在亭中,盎然之中有蝉鸣在响着,待清浅的月色上了三竿,她才动了动身子,只是才站起身,就被一侧闪过的人影扯住腕子压在了亭旁的玉柱之上,串珠被不小心拉断,滚落一地。

久违的清冽之气盈满她的四周,祝闻语挑了挑眉,无视那双桃花眼底漾起的旖旎和暧昧。

这世人都说我燕云民风开放,今日到了锦阳,才知何为人外有人,陛下深夜到访,怕是不合规矩吧。

那人闻声,在她颈侧轻笑。

朕只是瞧着公主像我一位故人。

她腰间有一枚浅褐色的小痣,不知公主是否也有。

作者有话说:写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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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闻语心中失笑, 经久未见,谢晏词的疯病果不其然更重了些, 就连试探她, 都要选最大胆的方式。

陛下若是好奇,自己看一眼便是了。

谢晏词的眸中鲜有诧异闪过, 却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薄的笑意映在眸底。

燕云的夏装不似锦阳,夏装内里的上襟和裙装本就是分开的两件,谢晏词的试探之意太过明显,指尖极缓慢的从她背上划至腰际, 他吃准了她就是祝闻语,二人如今呼吸交缠之间,还是有灼热的雾气漾在眼尾。

祝闻语目光坦荡, 垂下眼睫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自己的腰侧, 却只是轻揽着未能进一步动作。

陛下?她笑弯了眉, 眼睫随着那笑意颤着, 挂上一丝戏谑。

谢晏词这个人的脑子比不得正常人,她做祝闻语时, 巴不得她如此乖顺, 此时却一定盼着自己再恼怒着将他推开。

少女的挑衅之意过于露骨,谢晏词目色冷了下, 贴近她耳侧, 低哑的喘息落在她耳廓:朕听说公主这是第一次出了燕王宫, 但公主这胆色,可不像是一直被养在深宫长大的。

陛下实在言重了,我虽行十三,但父王年岁已高,排在我后面的弟弟都已经纳了贵妾。

祝闻语偏了偏头,神色无辜的盯着他看,清浅的栀子花香在谢晏词心口出萦绕,却听到她又道:我自小身子弱,成年后也未见好,唯一的同胞的姐姐又嫁去了大眦,我父王怕我寂寞,早些时候便为我纳了面首。

我倒是听说陛下只有一位皇后,这男女之事,我怕是比您更清楚些。

那话一出,揽在她后腰的手骤然紧了紧,谢晏词身上的冷冽气息压下,祝闻语几乎能听见他咬牙的声音,冷冰冰的挤出了几个字:你说什么?不知为何,祝闻语的话说完,谢晏词盯着她依旧挂着天真笑意的玉面,莫名的看出了丝娇媚之态,那是她昔日身上未曾有的东西,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偏执而乖戾的气息已经漫上了漆黑的眸底,指尖已经挑进上杉的下摆。

公主毕竟是女儿家,朕实在无意冒犯。

看过了公主的私密之处,自然是要负责的。

过了今日,朕便派使臣去向燕云,求娶公主与我朝联姻,以修秦晋之好。

祝闻语险些冷笑出声,他倒是会借坡下,她并未马上作答,只待那人的指节真的贴上了自己那一处皮肤,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硬,才真真垂首笑了出来。

手下的触感不再如他记忆力那般滑如绸缎,有细微凸出的纹路印在那上,谢晏词皱眉,垂眸而看,月下少女的腰际如白玉无暇,却不见昔日那枚灵巧的小痣,反而在那之上,有暗红色的花纹蔓延开来,是燕云的图腾。

谢晏词触电般收回了手,他记得曹裕与他说过,这是燕云王室的旧俗。

燕云王室的子女出生百日过后,便会有巫师在其腰腹之处纹上国度的图腾,以示尊崇和忠诚,那纹图腾的染料特殊,会随着年岁的增长一点点加深,最初的嫩粉色,会在成年之时化为极暗的深红。

那纹制的过程,是要用被火烧灼到极热的银针,生生刺在身上,因此纹于幼时,长大后便会记不得这种痛,若这图腾真是为了遮掩什么而纹上的,祝闻语那般怕疼的人,如何能忍得了这般钻心之感。

陛下看清了?祝闻语闲适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角,不急不缓的又道:这锦阳的天气,确实比燕云好上了不少,若能嫁于陛下,日后留居在此,我自然是愿意的。

可惜,我于年初之时,便已经定下婚事了,还是陛下打算,委身做我的面首?夜色中,那人眉眼冷峭,祝闻语看到了那股熟悉的占有欲和阴戾。

谢晏词气的笑了,他是被这快莫名的图腾扰了心绪,信了她可能不是祝闻语,但并不意味着,确定她一定不是祝闻语,意味不明的缓缓开口:看来公主当真不是朕的那位故人,所以不太了解朕的为人。

他比祝闻语高出太多,俯下身子贴近她,和她鼻尖相对,彼此的眼底映出对方的眸。

朕向来,不怕和别人抢。

更何况,本来就该是他的呢。

不知陛下如此夜深之时到访行宫,是为何事。

没等祝闻语开口,另一道声线就自谢晏词身后传来,她不动声色的退开一步,银色的海棠花在月下闪着细密的光,钱慕正站在不远处。

谢晏词收了那一点稀薄的笑意,微微侧目,钱慕只能看到他墨发之下,清隽优越的下颚。

公主未曾出过燕云,此番不过是来散心,陛下若有要事,还是问臣下更有用些,深夜独自拜访公主,传出去恐会坏了公主的名声,请陛下多见谅。

那面具遮去了他大半的神色,才让谢晏词看过来那一眼时,不至于被看出异样。

怕朕会坏了公主的名声?谢晏词彻底转过身,嗤了声道:国师自己不也是夜半到访,怎么不怕自己坏了公主的名声。

月色如水洒在他身上,写尽了清贵和张扬之态,除了偶尔在祝闻语面前收起过爪牙,谢晏词在看向旁人之时,永远都是这副不可一世的肆意模样。

好似祝闻语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值得被他看进眼里。

陛下,您又误会了。

祝闻语的浅笑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她从谢晏词身后掠过,正要走向钱慕,却又冷不丁的被人掐住皓腕,她回眸看,那深沉的黑瞳中写满了不悦和醋意。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他如今占着什么身份来吃她的醋。

我给陛下介绍下,这位可不止是我燕云的国师大人,更是,我的未婚夫。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少女的脸颊即便在这暗处,也能看出浮上了一抹绯红,就连声音都娇软了下去,眼里爱意诉之不尽。

她事先未曾与钱慕讲过此事,但钱慕是聪明人,祝闻语相信他不会给自己掉链子。

公主莫不是把朕当傻子了。

谢晏词嗤笑了一声,虽面上不屑一顾,拉着她的手却暗暗用了力,声音也沉了下去。

她还真就把他当傻子看,祝闻语心中冷嘲,她偏偏就要他明知道自己是祝闻语,却又无可奈何,拿不出任何能证明的事物,只能看着她和别人情意绵绵。

跟疯子讲道理是没有好下场的,他无赖,她就比他更无赖。

公主所言是真,臣下与公主定下婚约后,碍于公主身体尚未大好,才一直拖到了现在,若陛下不信,大可派人到燕云王宫向吾王确认。

祝闻语此话一出,钱慕确实怔愣了一下,但果真如她所想,很快便接上了自己的话。

谢晏词不愿在钱慕面前露怯,只是在听到那话时,手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他渐渐松开祝闻语,心口处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旧疾无端的再次发作,揪的他生疼。

他一直将她视为高阁之上不可触碰的月亮,而月亮只是平等的照在所有人身上,所以他愿意接受祝闻语不喜欢他。

她那般的人,是不会委身嫁与自己不爱之人的,若她与旁人定下婚约,那唯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真的心悦那人。

谢晏词突然有那么一刻,希望眼前的少女不是祝闻语,那股矛盾恐慌之感撕裂着他的心绪,他害怕祝闻语真的爱上别人。

也害怕,如果她不是那祝闻语,那要去哪才能再找到她。

见谢晏词松了对自己的禁锢,祝闻语款款走向钱慕身侧,然后回眸再看他。

记忆里那人永远是一副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模样,从未有过一次,主动走向过他。

而此时她站在那人身边笑意盈盈的模样,如一把薄刃,直刺进谢晏词的心间,他想就如昔日一般,无论如何,将她抢了便是,有未婚夫又如何,杀了就好。

可是他不能。

是朕考虑不周了,公主好生休息,明日宫中会有午宴,为公主和国师接风洗尘。

谢晏词垂下眼睫,遮盖住眸底的破碎,声音仍旧浅淡,祝闻语却听出了一丝异样,那是谢晏词身上不多见的退缩。

路过钱慕身边时,他越过中间的祝闻语,终究没能忍住,再度开了口:国师不走吗。

陛下先离开吧,他本就是我唤来的,我还有事要与国师说。

祝闻语挽上钱慕的手臂,含笑对着谢晏词福了一礼。

那一句话,将谢晏词和钱慕分了个清楚。

钱慕是应邀而至,他却是不请自来。

他不再多留恋,怕多停留一秒,都会被祝闻语看出狼狈之态。

公主,他认出你了。

谢晏词的身影消失后,祝闻语立马放开了挽着钱慕的手,再度缓步坐会院中的亭下,手臂上还有那人留下的余温,钱慕声音紧了紧。

当然认出了。

祝闻语不以为意,俯身折了枝花在手里把玩着,又道:谢晏词是什么疯子,你还不知吗,若不把我当做祝闻语,你以为他会乖乖上套吗,这些小把戏只能瞒的了他一时。

燕王要谢晏词的命,那便只能由祝闻语来取。

她这把美人刀,是世间唯一能杀死谢晏词的存在。

钱大人,明日清晨若是有空,再帮我送个信给谢晏词,就说我一个女儿家有些寂寞,想要去皇后宫里坐坐。

那花的花瓣被祝闻语摘了个干净,她将那花茎在手中弯折,唇角的笑意逝去。

她的长姐,好久不见了。

公主,太冒险了。

听到皇后二字,钱慕面具下难以自持的有了一丝裂缝。

钱大人,你怎么回事。

被他接二连三的驳回,祝闻语有了不悦之意,皱眉又道:我都说了,我不在乎谢晏词是否认出我,若什么都不做,那我回来锦阳是为何。

是......臣逾矩了,公主莫怪,臣......钱慕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祝闻语打断。

我要回去睡了,钱大人也去休息罢。

祝闻语走的极其干脆。

臣告退......钱慕看着那紧闭上的房门,立马的一点烛火还燃着,祝闻语并没有睡下,只是真的恼了自己。

今夜的天格外静谧,钱慕抬头望了眼,却不知为何,看出了那其中涌动着的云雾。

*****次日清晨。

皇上!您这是,坐了一夜......李续拨开养心殿的帘,时辰尚早,还不到早朝之时,却见谢晏词已经坐于案前,眸光涣散,眼底布着血丝,不知在想什么。

见李续进来,也只是浅浅的抬了下眼。

皇上,这是燕云国师递过来的手书,说是奉十三公主之令,有事找您说。

燕云的使者一大早就递了上来,一听是十三公主口信,李续一点也不敢多耽搁,立马送了过来。

那十三公主长的和长宁郡主一模一样,谁知道谢晏词会不会再度芳心暗许。

果不其然,听到是十三公主的口信,谢晏词立马将那手书接了过去。

目光下敛,谢晏词扫视过那手书里的文字。

眉梢轻挑,眼尾染上一抹潋滟笑意。

今日午宴,让皇后一同出席。

那话说的漫不经心,笑意却是情真意切。

祝闻语,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昔日的谢狗对女鹅:外室如今女鹅对谢狗:那你来做我的面首吧感谢在2022-08-17 21:42:37~2022-08-18 20: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8.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初夏时节, 粲然如洗。

在燕云的那段日子,难得能看见如此澄澈的天,即便知道, 午宴上等着她的是什么, 此时怡人的景致还是让祝闻语生了些好心情。

谢晏词安排的妥当,燕云的仪仗不便, 另派了宫人抬鸾驾过来, 倒叫她累不到。

他越是周到,便越是对自己的身份笃定。

纤纤细指间夹着一枚玉牌, 若定神看,便能瞧见那女子的手竟比那和田玉更光洁些,玉牌被曹裕送到祝闻语手上之时,才粗略刻过的毛边还有些割手,如今被她盘的多了, 已经是十足的细润了。

抬着銮驾的宫人于殿前停下,候在一旁的侍女立马上前要扶她,祝闻语抬了抬眉, 有讽刺在眼中闪过, 这皇宫里的人, 瞧着她长了张和祝闻语一般模样的脸, 就恭敬至此,而她先前做谢晏词外室时, 却从未被如此对待过。

柔荑还未搭上侍女的手臂, 反被另一只瘦长冷白的手接过。

为午宴而制的面具才遮过半张脸,仍旧是清贵的海棠纹理, 有日影挂在那人的眼睫之上, 能看见依稀之间闪着的笑意。

公主。

钱慕温声唤她。

祝闻语有些不自然的咧嘴笑了下, 应了声,她那点反骨劲是生下来便有的,谢晏词先前那般磨她都改不掉,昨夜钱慕接二连三的与她意见相驳,确实让祝闻语生了些反感,丢下他在院中独自回了房。

今日气消了,才想起钱慕对自己尚且有救命之恩,眼下他丝毫未见不悦,祝闻语打心里有了些不好意思。

无论是曹裕也好,钱慕也罢,祝闻语对着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还有些拘谨,记忆里唯有在谢晏词面前,她的小性子才能不管不顾的耍个够。

走吧。

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人昔日的模样,心下一惊,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祝闻语赶紧催促着钱慕进殿。

有太监过来引路,才踏入那殿中,立马有几十上百道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无数窃窃私语声在祝闻语耳侧响起,甚至不用过多猜测,她也知晓这些人在说什么,临崇亡了之后,京中的世家贵族多半都投诚了谢晏词,包括昔日与她交好的子弟,如今对着这些人,她自然不愿有好脸色。

男女分席,祝闻语的坐次在最靠近谢晏词的下方,她落座,抬眸迎上那些目光,眼底冷意不掩,和她撞上视线的人立马都低了头下去,心下悱恻。

这十三公主不光长了张和长宁郡主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脾气看起来都一般的差。

视线才要收回。

余光中,她看见了正对的男席,望向她的年轻男子,与旁人不同,他瞳中闪着的光,祝闻语险些红了眼眶。

曹裕依旧是那般纨绔的世家公子打扮,墨色刀眉,细碎的发不做修正洒在额前。

他好像和从前并无差别,但祝闻语却看出他瘦了许多,俊朗的面容更棱角分明了些,若不是受了研磨,不会成了这副模样,祝闻语慌乱的低下头去,才不叫旁人看见她眼角已经挂上的晶莹。

再抬起头时,才发现曹裕眼眶也有些发红,她突然又瞧过来,十分别扭的转了头,不肯叫她瞧见这副模样,那侧颜却悄然爬上了些红晕,还是耐不住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曹裕重新望向祝闻语。

她薄唇动了动,无声的叫了曹裕的名字。

真的是她,曹裕闭了闭眼,从大牢里知晓了她坠崖的消息之后,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未曾合过眼了,自责和悔恨将他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被谢晏词打入大牢,这些曹裕原本是不怕的,但祝闻语的死讯却让他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不该带着她离开,那样便不会坠崖,也不会生死不明。

即便不知祝闻语是如何成了燕云的十三公主,但不重要了,她活着就好。

没等收到曹裕的回应,殿前内侍尖锐的嗓音便打破了这一来一往眉目间的温情。

皇上到!皇后娘娘到!眼底的温软褪去,祝闻语随着众人起身之时,神色又恢复了如常的浅淡傲气,在燕云的百天,她在脑中无数次的预演过这个场景,而今终于被她等到了。

她盯着殿门,看到了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看得出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腹中胎儿的月份已经显怀,皇后整个人却更干瘪了些,尤其是跟在谢晏词身边。

黑衣上纹了金色的蟠龙,是谢晏词身上难得一见的颜色,红玉嵌金的冠将墨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角,少了平日里的乖戾和不羁,多了天子的威严和贵气,皇后的憔悴与之相较,尤为格格不入。

祝闻语冷笑,袖下的手掐紧。

谢晏词不懂声色用余光看向祝闻语,她一颗心全系在皇后身上,丝毫未有分给他一缕目光的打算。

原本端着的好模样垮了下去,又有阴鸷之气浮上眉间,步子也快了许多,不顾身怀六甲走不快的皇后,先一步上座。

今日李绪突然传话来,让她去参加燕云使臣的接风宴,皇后喜不自胜,以为是钱慕将事情解决好了,她并未多想,立马让李付搀着她回了坤宁宫梳妆打扮,腹中胎儿月份大了,她越发吃睡不下,整个人都似老了十岁。

又听说那燕云十三公主如今才不过十七,正是如花般娇俏的年纪,皇后惦记着自己一国之后的尊贵,不愿被她一个边陲小国的公主比下去,更怕谢晏词被勾了魂,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郡主,定然不能让着后宫再多一个公主了,侍女在她脸上扑了数层粉脂,才堪堪满意的来参宴。

她顾及着胎儿,不敢走的太快,谢晏词却突然加了速度,当着一众世家臣子和燕云之人的面将她甩在身后,几乎明晃晃的告诉了这些人,帝后不和,她腹中的胎儿不受重视,皇后心里暗骂,脸上却仍旧得装着一副和煦大方的模样,小心翼翼的上了台阶,坐到谢晏词身旁。

一侧的宫女为她上了杯温水,整个上午都在忙着筹备午宴穿着,未来得及进水,此时口干之意正袭来,长甲微翘,皇后端起那琉璃杯。

咔嚓——还未碰了唇,那杯子便在颤抖之间摔落了地,水尽数洒在华服之上,留下一滩清晰的痕渍,杯子沿着裙摆滚落,碎在了阶下,正好在祝闻语的席前。

祝闻语缓缓抬头,笑意盈盈的看向皇后,娇声开口:早就听闻女子有孕,是极辛苦的事,如今见了娘娘才知,确实不假,连这杯子竟也握不住了。

那张脸,就算化成灰,皇后也不会认错,她睁大了眼睛。

皇后,你失态了。

谢晏词只淡淡在皇后身上掠过一眼,声色清浅 。

昔日荣王府那些恩怨,在座的人都知七七八八,见皇后这番模样,席间的私语声交错着越发清晰起来,皇后面上一阵难堪,僵硬笑道:臣妾......是第一次见十三公主这般九天仙子样的人物,才失了礼,陛下莫怪,公主莫怪。

哪里的话,娘娘凤体金贵,还专程来为我接风洗尘,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双弯月般的眼里饱含秋水,笑意流转间尽显娇俏妩媚,全然叫人挑不出错处,祝闻语起身斟了一杯酒,轻挑裙摆从席间走开,一步步到了正对着皇后的阶下,勾起的嘴角带出两枚酒窝,真挚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娘娘,竟觉得像是见了姐妹一般,这杯酒,想敬娘娘,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国宴礼制使然,每张席面都摆了一壶上好的美酒,祝闻语此话一出,身侧的宫女立马上前替皇后满上了一杯,皇后咬牙,若不是如此场合,这等没有眼色的宫女定然要被她发配到辛者库去了。

公主客气了,本宫也是实话实说,但公主这酒,本宫尚在安胎,实在喝不得。

她的胎像本就不稳,平日吃穿一向小心,哪里还敢饮酒,皇后笑意敛了敛,温声回绝道,暗中指甲却在掌心掐到了青紫。

太夸张了些,我母后怀我的时候,都八个月了还会与我父王对酌,莫不是娘娘,瞧不起我这十三公主,还是,瞧不起我燕云。

阶下少女微微蹙眉,眼波泛起委屈,咬唇欲哭,就这般一动不动的盯着皇后,明明逼酒的是她,如今却好像受了欺负的也是她,过了稍许,祝闻语又看向谢晏词,继续道:不知陛下是否,也是如此想的。

自然不会。

不似先前与皇后说话时的冷冽,那双桃花眼里泛起一抹柔光,琉璃杯被夹在白玉似的指节之中,朝着祝闻语举杯,又一饮而下,潋滟红唇之上沾了那桃花酿的光泽,连带着眼尾蔓上的绯色,邪肆之气又在他身上显得淋漓尽致。

皇后的扯动嘴角,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纵然知道这是祝闻语故意的,但如今她端着燕云公主的身份来敬酒,她以有身孕回绝也无可厚非,偏偏谢晏词应下了这酒,做皇上的喝了,她若喝不得,就成了她这做皇后的眼高手低,瞧不起燕云了。

是......公主说的对,是本宫太过小心了些,我也敬公主。

皇后深吸了口气,锦阳的习俗,那酒甄的越满,心意就越满,端起那快要溢出来的酒杯,挣扎着到了嘴边,小口抿下了半杯,正欲放下之时,却见祝闻语已经干尽,此时正杯口朝下示意她。

硬着头皮将那琉璃杯喝见了底,不知是否是心里作用,胃里和腹中立马有了隐约的灼烧感。

娘娘是爽快人,这第二杯,我再敬陛下和娘娘。

祝闻语笑意深了些,将那空了的酒杯再度甄满。

皇后变了脸色,还没等到她开口,一旁的谢晏词又先一步将那酒饮尽,轻笑开口:也敬燕云,敬我两国百年交好。

皇后气结,谢晏词回锦阳才不过几年,昔日在北境战场可不见对燕云手软过几分,如今这话也敢说出口,这高冠扣在这,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不等宫女上前满酒,皇后先一步给自己倒上了大半杯,举杯的动作都带了显而易见的怨气。

这第二杯酒也下肚,胃里翻腾着的不适感愈加明显了起来,幸在祝闻语没有提第三杯,终于坐回了自己的席位,皇后才松了口气。

这段插曲过去,谢晏词也没再多表示,直接吩咐了开宴,酸水直冲着喉咙上翻,皇后捏了快云片糕,试图压下那股呕吐欲,却非但不奏效,反而更加强烈,司乐坊的舞女已经进殿,气氛也在那一片窈窕媚态之间热络了起来。

陛下,臣妾身体实在不适......先退一步,稍作休整再回来。

不愿再大庭广众之下再出糗相,皇后忍住呼之欲出的恶心感,倾身凑近谢晏词道。

那人的身子却也向另一侧倚了倚,如同避嫌一般拉开距离,眉梢带着似笑非笑的讽意,毫不在意的嗯了声。

实在等不得了,皇后匆匆自后门离了大殿,在宫女的搀扶下小跑着到了最近的一处荷花池旁,弯腰下去,声声呕着,一直到胃里被吐了个干净,才稍稍缓和了过来,但那股烧灼感却在腹中萦绕着挥之不去。

刚才谁叫你给本宫倒酒的,这么听她的话,怎么不滚去燕云。

皇后喘息着,四下无人,反身一巴掌扇在了身旁的宫女脸色,刚才压制着的火气全撒了出来,那宫女捂着脸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求饶,皇后怒意越发放肆,厉声道:掌嘴,本宫不喊停不许停。

呦,刚才在席间还好好的,这么会的功夫,谁惹了娘娘,发这么大的火气。

一道素白的倩影自林荫后踱步而来,拂过一阵清风,将她裙摆微微吹起,便有一股栀子花香气弥漫开来,明媚之色让这一池盛放的荷花都生了羞怯。

小妹还真是福大命大。

此下身旁没有别人,那几个宫女不被皇后放在眼里,不再掩饰恶意,皇后冷声开口。

自然,长姐还活着,我如何能先死呢。

祝闻语也坦然应下她的话,唇角笑意不减,眸底却只有如千年寒冰般的冷冽。

我做了新朝的皇后,母亲斥我数典忘祖,燕云此前也夺了临崇几十座城池,小妹这十三公主,做的倒是心安理得。

见祝闻语承认的如此利落,皇后倒是愣了一瞬,转念一想到她不过是个冒牌的燕云公主,反而多了份底气,不屑嗤道。

那一点蔑视之意被祝闻语瞧进眼里,不怒反笑,垂眸向前两步,快要挨上皇后,轻声道:长姐也不必看不起我这假公主,若没了这腹中的胎儿,长姐怕是连假的也握不住了。

说着,手向着皇后的腹部伸去。

祝闻语的话说的意味深长,明明已经入了夏,却让皇后毛骨悚然,以为她要害自己腹中胎儿,慌张间推向祝闻语的肩膀。

皇后并未用上几分力气,祝闻语却变了脸色,连着踉跄向后几步。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祝闻语和皇后身旁跪着的宫女同时惊叫出声。

另一道黑色的身影撑过拱桥,跃进池中,潜进水里拖住少女放任自己下沉的身子,将她带出水面,谢晏词将额前打湿的发丝捋到脑后,即便他速度够快,祝闻语还是呛了口水,趴在他肩颈处咳了几声,在旁人无从触及的角落,她听到了一声低笑。

本宫没有推她!再说,她会水的!她是装的。

皇后看着水中相拥的二人,咬唇急切道。

娘娘,我们公主自幼身子便弱,从未下过水,若是因为先前席面之上那两杯酒让娘娘心情不悦,倒也不必做到此等地步。

钱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皇后猛地回头,眼里怒火不掩,祝闻语成了燕云的十三公主,定然是与他有关的。

国师大人,还是少掺和......皇后正欲冷声相斥,却见那面具之下的视线看向自己腹中胎儿,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她和钱慕互相握住对方的把柄,谁更在意,谁便要先投降,皇后不甘的禁了声。

经久未见,皇后行事还是这般不识大体,那便回冷宫继续反省吧,李绪,带她离开。

谢晏词沉声开口,只留给皇后一个冷峻的侧颜。

冷宫的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头,如今才出了那地方几个时辰,又要被送回去,皇后慌了神,癫狂叫喊道:不行,陛下,你也知道她是祝闻语对不对......唔。

话未说完,便被在谢晏词示意下的李绪捂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那点楚楚可怜的模样褪去,祝闻语看着挣扎远去的皇后勾了下唇,想起深冬中姚氏受辱的那个夜晚,笑意渐渐没掉,这世间的苦太多了,死就成了一种解脱,皇后在意她的凤位和荣华富贵,偏偏就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

第二次了。

少年清冽低沉的嗓音从她侧颈传来,祝闻语抬了眸看他,还有水珠挂在他的下颚,浸润在日光中,桃花眼中的多情让人炫目。

她知道谢晏词口中的第一次,是她跟着曹裕出逃那次。

陛下这话是何意思,恕我实在不懂,陛下为何会出现在此。

纤细的手臂环在谢晏词的脖颈上,她非要装作不会水的模样,就只能将重量都压给他,祝闻语太瘦了,荷花池中的水也是温热的,谢晏词并不急着带她上岸。

想你了。

那话说的太干脆利落,谢晏词收了通身的戾气,清凉真挚的目光让祝闻语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昔年间那只湿漉漉的小狗劳烦陛下快点送我上岸。

她有些慌乱的挪开眼。

那你求我。

谢晏词挑了下眉。

哈。

祝闻语实在觉得这人荒唐的离谱,那点异样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冷下脸。

见她真的要生气,谢晏词不敢再逗她了,搂紧她,几下带着她到了岸边,祝闻语也不客气,直接踩着谢晏词的肩膀上了岸,临了脚下还多用了力气。

可惜那点劲在谢晏词眼里就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

钱慕褪下外袍想要替祝闻语披上,却被谢晏词抢先了一步,内侍递给他的外袍被直接披到了祝闻语身上。

陛下龙体要紧,还是留给自己穿较好。

钱慕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谢晏词。

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用别人穿过的衣物,朕身体没那么弱,不劳烦国师挂念了。

谢晏词毫无顾忌的回看过去,眸光中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和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不必了,这日头如此高,冷不到我,陛下,我先回行宫休息了。

祝闻语面无表情的扯下那披风,扔回给谢晏词,却也同时婉拒了钱慕的。

谢晏词确实说对了一点,她从小娇气,从来不爱穿旁人穿过的衣物,若真有谁特殊过,那便是做她武侍时候的谢晏词。

谢晏词还想说什么,祝闻语却已经干脆利落的转头离开,丝毫不多留给他一个眼神,钱慕对着谢晏词拱手行礼,也随着她离开。

谢晏词看着那一同远去的两道身影,锋利的锐气再度漫上周身,他将那披风抖开,披在自己身上。

陛下,这件披风已经湿了,奴才再给您拿一件......不必。

内侍的话被他冷声打断。

身上的披风沾了那人的水汽,还有浅浅的栀子花香留在上面,占据了谢晏词的全部神识,让他近似于贪恋的难以放开。

公主,还好吗。

钱慕追上祝闻语,她情绪低落的太过明显,让他心底有了些不好的猜测,温声询问。

啊,没事。

祝闻语愣愣的抬头,又摇了摇,晌午的日光极暖,她们没走出多远,身上的水便干了大半。

公主,刚才谢......小九!钱慕定了定心绪,想要问出口自己忧虑的问题,话音才起,祝闻语却突然失了神一般的向前跑去。

不远就是一处花园,有不少宫人正在其中修剪花枝,她却在那些人里看到了一个穿梭在其中的小小影子,祝闻语双眼浮上一曾雾气,急切的拨开那些宫人。

可那道影子就像是她的一场幻觉,只闪过了一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疯了一般拨弄着树丛。

公主,你怎么了?握住祝闻语的肩膀,钱慕面具下的眉宇皱了下。

小九.....我看到小九了,一定是他.....我看到我弟弟了钱慕。

少女双眼满含泪水,哽咽着诉说道。

祝闻语无助的蹲了下去,抱住膝头低声抽泣,她明明真的看见了,为什么找不到了,那日高台上穿肠破肚般的痛苦再度袭上她的脑海。

如果是幻觉,是在怪她这个姐姐吗,才会在白天也出现她眼前。

不知就这样哭了多久,祝闻语终于站了起来,蹲的久了,她站不太稳,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被钱慕搀回了行宫,和谢晏词的那些新仇旧恨经久之后,再度鲜活的在她眼前闪现而过,那些死在他箭下的祝氏子弟,都化作了冤魂浮现她脑海里。

钱大人,如果还有问题,明天再来问我吧,我真的累了。

钱慕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祝闻语苦笑了下,轻声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的痛苦太过清楚,让钱慕只能咽下了那句疑问。

钱慕离开后,祝闻语关上内室的房门,倚在门上,一点点滑坐到底,掩面痛哭。

哭累了,就这样在地上坐了一整夜。

******次日枝头的雀鸣穿透了云层,一缕新生的晨光撒进行宫的院落,唯有那内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钱慕又来了一次,仍旧被祝闻语拒在了门外。

他站在院中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屋内仍不见动静,知晓祝闻语的脾性,钱慕只能再次作罢。

踏出行宫大门时,一块碎石从头顶上方袭来,与银具上的海棠花相撞,耳后的绳线断开,面具就要滑下之时,被他用手扶住,钱慕抬眼,环视过行宫四周,却只见一片静谧。

钱慕垂眸,遮下眼底暗沉的黑色,全当什么没发生过一样。

行宫院中那颗最高大的槐树之上,少年一条腿撑起坐在枝杈上,另一条垂下,墨黑色的衣襟在风中拂动,指尖转动着几枚石子。

看着钱慕掉下的面具被他接住,无趣的摇了摇头,重新倚回树干之上,就这样看着祝闻语的房间,天眼瞧着就要暗下去,那屋内却连一盏灯也未点。

在这蹲了一天一夜,连祝闻语一根头发丝也没见到,谢晏词打了个哈欠,有了些睡意。

今夜怕是又没戏了,他不再强撑,抱臂轻轻阖上了眼。

星光暗淡下去,他的身影夹在树荫之中,被月色投向庭院,随着夜风摇曳。

谢晏词似睡非睡,但除了一两声蝉鸣,旁的声音丝毫听不见,难以自持的生了慵懒倦怠之意。

嚓——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树下传来,谢晏词猛地睁开眼。

眉间却很快皱起,在那一片冷凝的夜中,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谢晏词听出了那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泛着冷色的手抚上腰侧,那把匕首在掌心转了一圈,被他握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晏词拨开遮住他的枝叶,看到了七八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直冲着祝闻语的房门而去,血腥味已经在空气中弥散开,夹杂着另一种诡异的花香,门前的卫兵已经落了难。

门被破开前,谢晏词扯了身上的一块布捂住口鼻,闪身从树上跳下。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人潜伏在此,那些刺客也愣了一下。

只是下一瞬,那剑光便如一道残影,卷向谢晏词,少年身行迅疾,反手挥刀,如浮光掠影而过,匕首已经沾了那人颈处的鲜血,谢晏词眉目清冷,黑眸中的猩红的光在夜里流闪着,一声口哨吹响,他听出了那时呼唤援兵的讯号,周围定然埋伏着更多人捡了那死去刺客的冷剑,谢晏词不再恋战,快剑如风,极快的解决了院中的几人,反身踢开祝闻语的房门。

你干什么!祝闻语撑在床沿,黑暗中,她眼尾的潮红色也依稀可见,熟悉的清冽气息揽住她,让她身上莫名的燥热更加明显,她就要伸手去推。

听话一会。

谢晏词来不及多解释,钳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横抱而起,通过燕云轻薄的夏装,传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却在发烫。

以为谢晏词又在犯浑,祝闻语本欲再挣扎,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让她嘘了声。

屈起指节抵在唇边,哨声响起的同时,马的嘶鸣声奔腾而至,一阵晕眩之间,她已经被谢晏词抱到了马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变了神色,回身去问谢晏词,还没等到他的回应,嘈杂的铁骑声就自远处传来,马上的黑衣人几乎快是那院中的两倍,朝着他们奔来。

桃花眼里有狠冽浮现,谢晏词没多犹豫,拉动缰绳,身下的马朝着来者的反方向奔去,若他独身,解决掉那些人不成问题,但如今带着祝闻语,谢晏词不敢赌。

他只想尽可能把这些人甩开。

有暗刃贴着谢晏词的耳侧擦过,险些划上祝闻语的侧脸,她惊呼了一声,那双带着微寒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将她又向胸前带了几分,彻底挡在身前,隔绝了后方而上的暗器。

城门处有北齐的守卫,他原是打算向那边去,但锦阳主街之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借他遮拦暗器的建筑,谢晏词身下的马调转了方向,朝着云青山的方向而去。

马突然抬起前蹄哀鸣,有暗器刺中了马尾,坠崖时的恐慌感又一次被无限放大,祝闻语脸色变得煞白,开始发抖。

马果然如那日一般发了疯的狂奔。

插入马身上的暗器让他们暂时甩开了那些刺客,谢晏词的唇贴上她的发顶,祝闻语眼里有泪光隐现。

抱紧我,别害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闻语迎着风费力的转身,搂紧谢晏词的腰身,他的手却松开了缰绳,反抱住祝闻语的肩膀,她比他娇小太多,谢晏词身上的气息将她包裹笼住。

没等她反映过之际,谢晏词就带着她从马上侧翻而下,顺着山路向坡下滚去。

山坡上密布着荆棘和碎石,谢晏词整个人环着她,即便如此,还是有尖锐之物割开了她的衣衫,她埋在谢晏词怀里,天旋地转之间连尖叫也没了声音。

她们被一块巨大的山石拦在半腰,坠地之时,谢晏词闷哼了一声。

身后被划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祝闻语能感觉出,多半都是皮外伤而已,她尝试着从谢晏词身上爬起来,才动了动身子,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抱住谢晏词腰部的手心有温热的触感传来,祝闻语忍着痛撑起身子,掌中一片血红。

落下时的一块尖锐的碎石刺进了谢晏词的身体。

谢晏词缓了一会,似乎是也想坐起,但试了几次,也无功而返。

将手上沾着的血污抹干净,祝闻语再低头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帮我,把那东西弄出来。

我......祝闻语惊慌的看了看手里的刀,过了许久,缓缓握紧。

少年面色苍白,发丝已经凌乱的散开,美丽却无生气,那是她在谢晏词身上从未见过的脆弱之态。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能杀死他。

作者有话说:是这样宝子们,以后我早点写完就早点发!写不完就十二点发感谢在2022-08-18 20:43:24~2022-08-20 21: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ojiayi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手心渗出热汗, 夹带着那粘腻的鲜血,让她觉得那刀柄竟有些握不住,眼睫一下下簌簌的颤动着, 祝闻语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想杀我?刀从掌中滑落, 祝闻语向后跌坐,咬唇不语。

谢晏词微微颔首看她, 那双眼里噙着的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光, 见她扔了刀,唇角勾了下。

虽然我不介意死在你手上, 但是如果我现在死了,你自己走不出这片林子的。

谢晏词目光下敛,祝闻语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才发现自己左脚的脚踝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那伤口周围肿胀着一圈异样的红。

那又怎样, 我就要杀了你!许是那少年的表情太过势在必得,让她陷入了一种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感之中,祝闻语再捡起那把刀, 脚踝处后知后觉的痛让她生出泪意, 咬牙切齿之间带了呜咽, 她扯起谢晏词的衣领, 刀猛地刺向他的心口。

刀尖离他只有一厘之时,再一次停住, 清澈的眸里恨意翻涌, 又被覆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她的,即便谢晏词整个人看起来都快不行了, 力气却仍旧大了她许多, 带着她的手, 将那刀尖又向前了一分,已经挑破了他胸前的衣襟,只要再进一毫,就会刺进他的血肉里。

她在行宫时吸了那些刺客放的迷香,许是痛意让人清醒,那股悸动燥热之意短暂的褪却了,而此时谢晏词的手指扣进她的,指缝间敏感的嫩肉被他磨蹭了一下,她耳尖红了些,一股莫名的痒意在触电般在身上划过,祝闻语挣扎着松开手,哽咽着斥他:真是疯子!我和公主无冤无仇,刚才还救了公主一命,公主却要杀我,实在有些不合情理吧。

只有她们二人时,谢晏词不知不觉间连自称都换掉了,好整以暇的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的开口。

祝闻语闭眼顿了一下,又睁开,那股燥郁之感让她呼吸开始有些紊乱,嘴硬道:贵国与我燕云的新仇旧恨还少吗,昔年间死在铁蹄之下的燕云将士数不胜数,陛下也不必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

疯子,命都快没了,还有闲情雅致来继续探她的口风。

公主深明大义。

他低沉的笑声传进祝闻语的耳朵,谢晏词饶有介事的点点头,扑闪着的鸦羽之下,星星点点的笑意隐现。

还杀不杀了?不杀了就帮我把那碎石挑出来,这地方随时会下雨,天要黑了,不能继续留在这。

天边的金乌已经全部没过山头,遥遥远处只剩了一圈耀目的绯红,林间的露水和泥土气浓重了起来,谢晏词收了与她调情的不正经神色,沉了沉声道。

你——他前半句又把祝闻语气的不轻,鼓着脸瞪他,坐着别扭了好一会,终于慢腾腾的挪了挪身子,拿着那匕首再靠近谢晏词,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身子起来些。

谢晏词没有和她多言,沉默着撑起半边身子,腰部上一掌之处,不大不小的碎石全嵌进了谢晏词的身体里,他的黑衣破败撕裂到不成样子,除了最尖锐的伤之外,血肉模糊间还沾着无数细细密密的石子和草木,祝闻语没能忍住喉咙里挤出的惊叫。

那伤口太过触目惊心,让她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僵住身子不知要如何才好。

怎么了。

听到她的惊呼,谢晏词侧目,眉心一紧,又道:我先帮你包扎。

以为是祝闻语的伤口又撕扯,才引得她如此。

不用......你......别动了。

祝闻语扶住他的肩膀,没让他继续动作,将那匕首暂且放到一边,她上半个身子俯下去贴近谢晏词伤口,细腻白净的手指仔细的挑着那些石子,又从袖口里拿出帕子,将那之上的血污擦了擦,不知是她的动作太小心,还是谢晏词太能忍,除了二人都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

四周都清理的差不都之后,就只剩下了那最深的伤口,即便只是看着,都叫祝闻语有些头皮发麻,匕首擦净,她捏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隐隐发颤。

那石块嵌的太深,她轻轻用刀尖挑了几下,都无济于事,反叫那血流的更多了些。

你疼不疼。

她咬紧下唇,脱口而出。

嗯?谢晏词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回眸间,祝闻语看清了他眼尾的一点水痕。

谢晏词怔愣的摇了摇头。

她又低头下去,压制住涌动的心绪,动了动手指,又重新捏紧刀柄,用了力气沿着那碎石边压进伤口里,这动作快不得,几乎和用刀子割肉无异,谢晏词的手扣住石面,指尖渗出丝丝鲜红,才忍牙缝里快要呼之欲出的声音。

滚落在地的碎石还沾尽了血腥,祝闻语长舒一口气,将那匕首一同扔掉。

疼出的冷汗将谢晏词鬓角的发丝尽数打湿,他捋到额后,撕下一块尚且算是干净的衣襟,在腰间系紧,暂时止住了那还在淌着血的伤口。

眼前昏黑和白炽交错,谢晏词垂眸缓了缓,才等到那股眩晕感下去,半跪而起,拉了祝闻语的腿。

他的手比先前更凉了些,猝不及防握上祝闻语的小腿,她身子颤了下,娇嗔出声,二人视线对上,祝闻语恼红了脸。

陛下别太孟浪了!公主这伤口,不打算管了?谢晏词不管她如何向回缩,一只手按着她,另一只手又扯了里衣的一条料子,简单处理过那伤口之后,细致包好,他垂眸笑了笑,那张脸在如此苍白之下有了一丝病态的妖治美感,尾音上挑:公主不是早就纳了面首,说着比我更了解男女之事。

祝闻语疼得头脑昏沉,任由谢晏词说些什么也不再理会。

山间的野草和树丛极茂盛,有夜风呼啸过,飒飒作响,虫鸣四起,冷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上,谢晏词顺着石沿向下望了望,他们被拦住的半腰并不算高,借着今晚还算透亮的月色,还能看清周围石壁和山脚的景致。

上来,我背你下去。

少年的背影在天光之中如青竹般挺拔劲瘦,谢晏词半蹲到她面前,祝闻语没有动作,微微仰脸蹙眉问:陛下认真的吗,你现在还能背的了我......后半夜会有雨的,我们身上都有伤,淋了雨得了风寒,一定会死在这,趁着现在还看得清,来得及下山。

谢晏词转了转头看她,下颚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霜雪,凝着冷冽的苍白。

祝闻语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水汽钻进心肺,过不去也不在这一时,向前探了探身子,手臂环住谢晏词的脖颈和肩膀,下一刻,被他的手托起,向上颠了颠,稳稳的离开了地面。

他颈后的墨发没有沾染血气,依旧是干净的味道,划过她的鼻尖,让她呼吸又变得紧密了一些,脸颊开始发烫,祝闻语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去。

谢晏词没能注意到身后之人细微的动作,那坡虽算不上太高,但若稍有不注意,失足跌下也能要了他和祝闻语的命。

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能。

谢晏词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了,从北境到锦阳,他受过的伤就连自己都数不清楚,死于他而言,是最不值得被恐惧的事情,所以从未被放在心上。

他可以身死异处,但他答应了祝闻语要带她回去,就一定要做到。

他失言过太多次了,这次总该兑现的。

捡了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匕首,谢晏词用牙咬住刀柄,手攀上一旁的石壁,然后挪了过去,他们彻底悬空在坡上,巨大的后坠力加上祝闻语的重量,让他伤口的痛感逐渐强烈清晰了起来,牙关咬紧,谢晏词开始缓慢向下。

祝闻语能听见谢晏词一点点加快的心跳声,连带着她的一起。

时间在流逝,谢晏词的动作也越来越艰难吃力,她抬眼间,看到他撑在石壁上的手已经泛起了青色,连带着一丝不可见的颤抖。

碎石滚落砸在树丛的声音自坡下传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祝闻语险些尖叫出声,即便谢晏词一直小心翼翼,还是踩空了一步。

没事,快到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恐惧,谢晏词吐掉那把匕首,开口安抚的声音微弱嘶哑,越往下,月色就越稀薄,触目只剩了一片漆黑,他侧耳注意听了那碎石坠地的声音。

嗯......祝闻语闭紧了眼睛,小声应道。

幸得只有那一次踩空,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感受到有萤草划过她的脊背,紧接着听到了脚踩断枝的声音。

他们到了地面。

下来了。

谢晏词的声音依旧嘶哑的厉害,但终究不再那般紧绷。

祝闻语才重新睁开眼,漆黑一片的树丛被一道光闪的大亮,紧接着就是轰鸣的雷声。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也能走。

她忍下恐惧,翁声开口,刚才在那崖上,紧张感盖过了身体上的战栗,如今到了地面,她还是如此紧挨着他,那股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又让祝闻语心头泛起了一阵缭乱。

谢晏词不搭理她,也没有放她下来,只是默不作声继续背着她向前走。

你快点放我下来......又过了一会,祝闻语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炙人,她揪着谢晏词的衣角,想要挣扎下地,却发现通身上下只剩了绵软之感,用不上半点力气。

尾音未落,就见谢晏词换了个方向,拨开一片杂乱的藤草,黑压压的山洞自那之后浮现了出来。

那山洞里遍地水洼,才踏进一步,潮湿之气扑面而来,谢晏词没向更深处走,避开有水的地方,蹲下去将祝闻语放在洞口旁的地上,安顿好她,自己才转身坐了下去。

谢晏词嘴唇动了动,要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手搭在膝盖上垂首喘息着。

帮帮我......直到听见祝闻语唤他的声音,他才抬起头,那一声中夹杂着不合时宜的shen吟,谢晏词忍住伤口的不适,跪起探身抚了抚她的脸颊,热的有些不正常,感受他的触碰,祝闻语失了神一样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肯叫他收回去。

那院中的味道果然不是普通的迷香。

他神色冷下去。

谢晏词强行抽回了被祝闻语拉紧的手,正想退开一步,却被一阵栀子花香扑了满怀。

他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家人们我发现我其实大部分时候不用十二点就能写完,以及女鹅没有那么容易原谅,追妻火葬场,有火葬场总得让谢狗干点人事追妻一下,就是这样,但是女鹅不会轻易被追到◉ 40.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祝闻语越搂越紧, 温热的气息从谢晏词的颈间一直喷洒蔓延到耳廓,流经之地,滚烫的殷红色肆意倾上。

他也处于一种极虚弱的状态, 一个不注意, 顺着她的力气向前倒去。

谢晏词手撑在她的身侧,呼吸滞了一拍。

几道闪电划破林间, 短暂的照亮了阴凄的山洞, 滂沱的大雨紧连着震耳的轰鸣声落下,有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被悄然掩进那倾泻而下的瓢泼之中,祝闻语身子抖了下,似是被那声音吓到,短暂的找回了一丝理智。

把我......打晕。

谢晏词的气息将她包裹着,迷糊之间忘记收回了揽着他的手臂, 祝闻语偏头开口,只记得昔日在曹府的那次,曹裕就是这般做的, 等她再醒来时, 那暖情香的药效已经过去了。

雨声在山间吼叫, 瑰丽的雾色漾起在眸底, 谢晏词心中的弦绷得紧,才不叫他在冲动之中再犯下错事, 他们二人之间, 总该有一个人清醒着,往昔的荒唐尚且不论, 他自知不是端方君子, 但不能再叫她们之间再覆上深一层的霜雪。

暖情香要用药才能解, 若一直没有用药,那种感觉会愈来愈清晰。

趁着她此时能听得进话,谢晏词拉开她的手臂,屈身而起,将二人的距离拉开,冷气从那藤枝编成的帘外卷入,吹散了他鼻息间挥之不去的暗香,他继续道:即便我把你打晕了,明日你醒来时,药效已经入到更深一重了,会更难受。

那你说怎么办!明明雨夜之下,这密布着水汽的洞穴该让人感到骨缝阴冷才对,她通身却只剩了烧灼着的闷热,祝闻语慌乱扯开了自己颈下的两枚盘扣,莹白如玉的锁骨顺着滑开的衣领摊露在空气中。

你......那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谢晏词才开了口,又噤声,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做足了心里暗示,才再轻声问询道:你自己可以吗,我会出去,不会让你不舒服。

那人说的话太过于隐晦难懂,祝闻语思绪此时本就绕成一团,更是难以理解,蛾眉微蹙,呢喃问道:什么意思?刚问完这话,似突有灵光在脑中迸现,她看着谢晏词有些尴尬的神色,想明白了那话的意味。

原本就蕴着潮红的脸颊更若滴血一般,祝闻语闭眼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并无假话,也无意轻薄公主,你若真不愿用那法子,就当我......后半句的话想来,谢晏词再三犹豫过后,继而开口:是你在燕云时的面首。

祝闻语这次回来之后,说的话一直真假掺半,他此前笃定的事,不知不觉也开始动摇,想到她这副柔软模样也被旁的男子瞧见过,难得清丽温顺的眉宇又黯然浮上了杀意。

都不行,我都不愿意,你快些,再给我想个法子。

祝闻语倚向身后石壁,那上沾着不少水珠,透过她也有些破碎的衣衫,渗进细小的伤口里,一阵阵的刺激压过了战栗感,她虚弱道。

祝闻语说话的间隙,谢晏词在脑中飞快的估计着,要多久才能出了这云青山。

春初之时,他心口处的旧伤几乎快要了他半条命下去,前些日子经了秦太医的调理,才无了大碍,但他日夜惦念着祝闻语的消息,还是留下了不可逆的残症,此时身后的伤虽未至性命攸关,但在这深山野岭之中,寻不到能治疗的药物,背着祝闻语下山之后,从未有过的疲惫困乏之感在他身上越加浓重起来。

而暖情香若到了第三日还未被消解,中香之人必会七窍流血而亡。

会很疼。

她的拒绝在意料之中,谢晏词垂眸,克制住与她视线交汇时被牵动的心神,暖情香虽烈,却并不稀奇,若明日傍晚之前带着祝闻语出了这山林,那就能在临近的镇里替她寻得解药。

只用挨过这一天一夜。

你说......就是了......才消退了一时的躁动再次涌上,甚至比先前更加热烈,祝闻语难受的蜷起身子,手指扣进自己的小腹,却仍不见有好转,断断续续应着谢晏词。

放血。

有人握住她的手,制住了她自虐般的行为。

公主只中了这香几个时辰,毒性未蔓延至全身,公主不愿用那解毒法,就只剩了这个能拖延些时间。

她的指尖都在用力间充血成了深红色,山外的雨纷纷而至,缠绵着交织成嘈杂的滴答声,阴云之后的碎月也成了灰茫茫的一片,他眼里的怜惜和不忍才没叫祝闻语在这昏暗中看见。

会很疼。

谢晏词再次重复了一遍,暖情香不比旁的,不是从十指取上几滴便能了结的事情。

祝闻语拼命摇头,又点头,迷离的眸子对上他的,急切道:不怕的,你快些,帮我弄。

被人拉起抱在怀中,她的下巴贴在谢晏词的肩头,如此靠近间,一层层翻涌的酥麻让她又忍不住娇嗔出声,无意识的抓紧他的衣角,贴蹭而上。

谢晏词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似是安抚,也似是在控制她的动作,只叫她依在自己肩头不能再动弹,任由她难受的哼出声。

乱动会伤到你。

如果很疼,咬我的肩膀。

被拉开衣衫下的肩颈白皙胜过最上好的羊脂玉,刀刃抵上侧肩,谢晏词的手还是生生顿住,不忍再进一步。

祝闻语哭闹的更厉害。

匕首的尖刃被刺进少女的皮肤,又飞快的拔出,那大小的伤若放在谢晏词自己身上,都不足以叫人来包扎,而此时绽在祝闻语的肩头,却痛过了他身后严重百倍的伤口。

是他顾忌的太多了,即便那些证据被人在暗处抹去了又能如何,早该解决了皇后的,任这天下人叱他如何荒唐,都不该被他放在心上。

他指下用力,白衫之上的海棠很快成了一片惊心妖娆的艳红 ,祝闻语咬住了他的肩膀,齿尖磨蹭着,偏偏这样,才叫他好受了些。

若他救不得她,那能分担她的苦痛,就是上天在眷顾他。

分明的雨珠变得细密,让在那细丝编织而下的人也安静了下去,咬在他身上的力渐渐松开,祝闻语的肩头被扎紧,谢晏词放开了她。

终究是用了力气,她还在轻喘着,但眸中已经清澈了起来,挪动身子倚回身后的石壁,阖起眼休息。

谢晏词的脸色也不见多好,破天荒的没有扰她,默然起身,蹲坐在另一侧的洞口。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从这里走出去到最近的村镇,也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

祝闻语的毒拖不得,他只能节省下一切力气,等着明日雨停带她离开,还是放心不下,抬眸望去,对面的少女背对着他侧躺,这世界只剩了一片雨声,唯有从那一点有节律的微弱颤动中能看出她至少已无大恙。

那一夜很静很沉。

谢晏词被清脆的鸟鸣唤醒,挡住洞口的枝桠上挂满了莹亮的露水,翠绿的嫩叶在晨曦之中交闪,雨后的山间被白纱般的迷雾薄云充盈笼罩着,垂在地上的指尖动了动,撑住地面,只是才挪动一下,腰髓间的剧痛一路而上,无比清晰的钻进他的脑海。

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股劲退了些,从一旁的地上勾了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再次试着站起,那痛不再如昨日一般,而是似万蚁噬骨,叫他每一下动作连着的骨头都带上了难捱的痛意,谢晏词笑出声,唇角的弧度带着恣肆疯狂。

他愿意死在祝闻语手里,可不代表别人也能随意来取他的性命。

皇后,很好。

受过伤之后的祝闻语也睡得极沉,即便雨后的寒意让她在梦中一直发抖,但被叫醒后,她面上的红润让谢晏词稍稍放下了心,指节在她脸上碰了碰,是正常的温热。

祝闻语还朦胧在睡梦的余韵中,翻身之间,谢晏词突然亲昵的动作惊得她立马坐了起来,动作太剧烈,牵动了脚踝,捂着嘴低呼了一声。

你干什么?祝闻语打量着蹲在她面前的谢晏词,除了一如昨日的苍白,他的脸上依旧平静没有波澜,让她一时间荒谬的觉得,昨日替他处理过的伤口不过是一场梦。

走了,赶时间。

谢晏词背过身之后,那被染成黑红色的衣襟才让她确定了昨日之事的存在。

普通人就是和疯子比不得,祝闻语心里悱恻,她也着急体内残余的毒香,没有多别扭,趴到谢晏词身上。

被稳当的背起,但谢晏词站起时,她却恍惚听见了一声隐忍着的,极痛苦的哼声。

雨过放晴的林间,连飘渺着的纱雾都交织着寒意,祝闻语搓了搓手,又缩进袖子,才觉得好些,却有烫人的水珠坠在她鼻尖,抬眼间,汗珠不知何时已经密布在少年的后颈,她微愣,谢晏词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但侧耳细听之下的呼吸声却沉重了很多。

你还好吗?嗯。

他简单应她,并无太多精力去和她闲聊,腿上的虚浮感让他不敢多做一丝犹豫,只能加快速度闷头向前走着。

连在一起的十几家农户出现在眼前时,他们已经从初晨走到了暮色渐上。

本以为还要一晚的路程,提前了数个时辰,被他们找到了村庄。

在靠近最近的一家庭院之时,谢晏词手中一直撑着的树枝折了下去。

口齿之间蔓散开血腥,他跪倒在地。

谢晏词!祝闻语从他背上滑落,跌在一旁,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她尖叫,爬起来去看谢晏词。

这是怎么了!许是那尖叫声引了人注意,挡在院前的篱笆门被从里面拉开,一个提着泔水桶的妇人和祝闻语面面相觑,又看向一旁的谢晏词,浑身血污的恐怖模样把那妇人吓得松了手,桶滚落在地,连连退后了几步。

我们不是坏人!祝闻语赶紧摆手解释,脚踝上的伤让她在起身之时踉跄了一下,嘶一声又趴了回去。

大抵是她们二人看起来属实破败的可以,那妇人眨了眨眼,转头向屋里高声喊着:大柱,大柱,快出来。

来了,咋了娘。

没过一会,一个穿着米白袄卦的壮硕男子推门走了出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憨态,原本笑呵呵的表情也如那妇人一般,在看见祝闻语和谢晏词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的开口:这,这,这是咋地了。

叫你一声!磨磨唧唧,快点过来帮忙了!你去扶那个男娃。

那妇人白了她一眼,自己先一步上前搀了祝闻语,架着她朝着屋里走。

啊,啊,噢。

见大柱还傻愣着,路过屋门前时,那妇人在他腰上伸手拧了一把,他这才连跑带颠的冲过去,二话不说把谢晏词扛了起来。

你去村西头,找了魏大夫过来。

把他们二人都安顿到土炕之上,大柱又被推搡着出了门。

祝闻语坐在炕边,回头去看,谢晏词已经没了意识。

姑娘,你们这是怎的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那妇人递来一块干巾和一碗温水,祝闻语接过,一口不剩的饮尽,舔了舔唇角,才觉得嗓子里的干裂感没那么严重了。

擦了擦手上和脸上的污渍,客气与那妇人说话。

我们在云青山打猎,碰到了劫财的山匪,失足从山坡坠了下去。

话没有言尽,这村子不在城中,妇人和男子也是淳朴打扮,祝闻语有意瞒下了了事情原本的肮脏。

这样呀!哎呦呦那太倒霉了,这锦阳旁的治安还算很好呢。

那妇人对祝闻语的话深信不疑,看向祝闻语的目光瞬间写满了同情,又拉了她的手道:我姓徐,乡里乡亲都叫我徐大娘,姑娘也这么叫我就成,刚才那个是我儿,叫大柱,他爹平日都出城去卖货,家里就我们娘俩,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先在这住下。

这二人虽狼狈,但那身上的矜贵之气却仍旧难掩,尤其是碰到祝闻语的手,一瞧就是有钱人家养出的宝贝女儿,又觉自己屋里的简陋,徐大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会不会,是我们叨扰了。

徐大娘身上的亲和之气让祝闻语恍惚间想到了姚氏,眼眶酸涩,缓缓摇头。

姑娘,这公子可是你的夫婿。

徐大娘是个粗线条的,没察觉祝闻语那点小情绪,探头看了眼躺在一旁的谢晏词,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细皮嫩肉的男子,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也觉得郎才女貌,八卦心驱使,直言问道。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祝闻语顿了下开口:他是我的武侍。

啥是武侍呀?徐大娘一脸不解。

就是给我家看门的。

干笑两声,祝闻语琢磨了一个徐大娘能听懂的说法。

听了祝闻语的话,徐大娘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她们乡下随便寻条土狗便是了,城里人果然不一样,连看门都要这等漂亮的儿郎来做。

*****锦阳行宫之上,阴云密布,黑幕蔽日。

支离破碎的朝霞洒在已经干透的血渍之上,一片死寂。

曹大人,这行宫的守卫都是贵朝安排的,如今十三公主生死不明,您就没有话要说吗。

泛着暖光的玉牌被曹裕握在手里,他垂眸,指节摩挲着那上的长宁二字,钱慕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眉头皱起,冷色望去。

国师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故意的了,国师忧虑十三公主,但别忘了我们陛下如今也不知下落。

嗤笑一声,曹裕脸上没了往日的风流闲适,棱角带了锐利之气,又道:再者,我有话,倒也用不着向国师禀报。

曹裕懒得再看钱慕,昔年在北境时,并未听说过燕云何时有过这样一位国师。

如今见了,更觉钱慕这人身上的温润之态假的可以,还不如和谢晏词那种疯到淋漓尽致的人相处起来舒服,尤其是他总跟在祝闻语身边,更让曹裕冥冥之中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他还未来得及问过祝闻语,她和谢晏词便双双失踪了。

我之前在北境呆过很多年,和燕王也是老朋友了。

曹裕将那玉牌收进袖中,似不经意状开口:我当上这将军,也是陪着陛下征战多年才得来的功名,国师倒是很厉害,这才短短,一年?当年锦阳有位长宁郡主,生的和十三公主极像。

不知国师可认得。

作者有话说:谢狗真的是狗◉ 41.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运气好罢了。

至于曹大人说的长宁郡主, 自打到了锦阳,倒是听过不少人提起过。

曹裕话末,钱慕抬眸与之对视, 淡淡一笑, 神色仍旧温和,话音却沉了下去。

是吗, 我和长宁有些深交, 以后有机会,介绍给钱大人认识。

钱慕的话倒是滴水不漏, 曹裕眸中迸出一道利芒,意味不明的开口。

骤然四起的风将庭院中的树枝桠吹的猎猎作响,四散而下的落叶从僵持着的二人中间刮过,却没能斩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钱慕眸中原本轻浅的褐色浮上抹深幽, 微微朝着曹裕颔首道:不必了,陛下生辰一过,我和公主也该回燕云了, 天色不早了, 若公主有了消息, 劳烦曹大人通告一声。

曹裕没回答, 只是看着钱慕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燕云的国师,十三公主的未婚夫婿, 祝闻语失踪, 他眼里的焦灼似乎不假,但曹裕莫名间觉得, 那分忧虑却不是对着祝闻语这个人的。

曹裕在脑海反复过着, 确定自己未曾在燕云地界见过这人, 有些惆怅的抬眼看了看天,在亭中坐下又站起,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咬牙冲出门去,向着守在一旁的谢晏词亲卫喊道。

给我备一匹马,再去北齐军营调一支军队,我亲自去找人。

风雨欲来之间,他守在这锦阳,终究是心里不安生。

谢晏词莫名失踪,一国之君下落不明,锦阳前朝后宫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唯有冷宫之中,青色的冷光在幽暗之中跳跃着,长甲刮过佛珠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皇后却怡然不觉,依旧闲适的倚在堂中,另一只在凸起的肚子上轻轻抚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民谣,那是幼时,她的生母乔姨娘曾为她唱过的。

乔姨娘走的太早了,在她过往的二十多年里,亲生母亲就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只剩下了绵长的恨意,让她在其中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腹中的胎儿动了下,骤然的疼让皇后的歌声戛然而止。

蹙起的眉很快舒展开。

皇后瞳仁里的流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垂眼,自顾自的轻笑道:母后一定会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幸福的孩子......这万里江山,都该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

她知晓,如今下手,过于急切冒险了,但是那日荷花池边的变故,让她生了从未有过的决然,她必须要解决掉祝闻语,才能保着她腹里的孩子安然无恙。

谢晏词,倒是意外之喜了。

想到这,疯癫的光再度闪在眼中,皇后的笑一点点扭曲。

谢晏词不愿认她腹中的孩子,如今也不重要了,他若一起死了,这储君之位,就只能轮到这遗腹子来坐。

你若是男孩,最好不过了,若是个女儿......也不要紧,母后会让你成为这锦阳城的第一位女帝.....这次被关进冷宫,除了李付,旁的宫人也没有给她留下,李付去给她取餐食,这偌大的院里就只剩了她自己,皇后在这无人之境,继续喃喃自语道。

摆到桌上就是。

殿外有人缓步踏进,暗隧之中皇后看不清楚,只以为是李付来送膳,惫懒道。

是你做的。

年轻男子的脸庞从黑暗中隐现而出,钱慕又扮了太监摸样,眉梢少见的带了怒意,继续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动她。

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钱慕已经到了她眼前,极用力的将她从榻上拉扯而下,蹲下身子掐住了她的脖颈,温润模样荡然无存。

钱大人......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皇后扒着钱慕的手,被扼住的脖颈已经呼吸不畅,唇角却仍旧带着癫狂的笑意。

钱慕将她甩到一边。

皇后护住肚子,上半身爬起,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谢晏词在护着她,不会死的。

愚蠢至极。

钱慕眼中烧灼的怒火压制不下,叱骂道。

钱慕的心思果然如她所想,皇后将那佛珠戴回手上,娇声道:钱大人,事已至此,你与我生气是没用的。

原本只是想杀掉祝闻语,但谢晏词掺和进来了,那必死的人就成了他。

她不能让谢晏词活着回来。

但她能寻到的死士,是杀不掉谢晏词的。

经过了这一遭,谢晏词与我那妹妹可就是同经生死之人了。

皇后啧啧了几声,意味深长的看着面色阴沉的钱慕。

钱慕这个人的爱,远比谢晏词更可怕的多。

他焦灼祝闻语的安危,但更害怕她与谢晏词旧情复燃,比起祝闻语重新爱上谢晏词,她的死倒是更能让钱慕接受些。

钱大人,我们之间,便不兜圈子了,我的人恐怕杀不了谢晏词,但我想你和我一般,都不想让他活着回来,你替我杀掉谢晏词。

皇后敛去笑意,阴沉又道:祝闻语你带回燕云,日后吾儿登上这皇位,我会再让北境十座城池与燕王。

钱慕并未答话,但指节上用力间泛起的青色,已经让皇后了然了他的心意。

他二人是在云清山附近被跟丢的,若死不了,也走不出太远。

我等钱大人的好消息。

*****吱嘎——农屋的门再次被推开,几颗黯淡的星子从门缝透进光来,又被决绝的挡在屋外。

大柱跟在一个干瘪的老者身后进了屋。

哎呀魏大夫,总算把你等来了。

徐大娘见状立马站了起来,笑容从嘴角咧到耳朵根,一边说着一边迎了上去,顺道又在大柱胳膊上狠掐了一下:通共才多远的路,去时侯又往那林小凤家磨蹭去了吧!见祝闻语正盯着她们,大柱哀嚎着连连讨饶:娘!什么林小凤,这还有外人呢,你别乱说。

魏大夫,你快给我这妹子和.....我这弟弟瞧上一眼。

没好气的忒了一口,徐大娘转身间又笑得极灿烂,想到祝闻语说谢晏词是给她家看门的,犹豫了半天不知要如何称呼,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谢晏词不像等闲之辈,终究是选了个体面的。

魏大夫看着破破烂烂的二人,也是一惊,他年轻时跟着师傅在蕹城学了医术,后来要照顾家中老母,就回了这做村医,平日里来找他的不过都是些大小寒症,多少年没见过伤成这般模样的人了。

我先给这男娃瞧上一瞧。

祝闻语点头,单脚跳下地,把谢晏词跟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魏大夫反复号了几遍脉,又叫大柱帮着谢晏词翻了个身,给他腹背的伤重新处理好,一套功夫下来,竟过了一个时辰。

这伤我瞧着,已经有了快两日了,这男娃不一般。

魏大夫上了年纪,这番折腾下来,说话间已经带了些喘,却还是忍不住对着谢晏词连连称叹。

这男子瞧着比姑娘家都清秀,却是魏大夫从没见过的硬骨头,且不论他身上还要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这腰腹一处,换做旁人,怕是早就疼晕过去了。

清晨时那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魏大夫的话让祝闻语怔愣了一下。

大夫,他何时会醒来。

上前一步,祝闻语抿唇温声问道。

不好说,这男娃根基虽然不错,但太不爱惜身子了,姑娘,冬末春初之时,他怕是就受过一次重伤......魏大夫示意祝闻语递过腕子,边替她号着脉,边缓缓道,话才说了一半,就变了脸色,肃然问:姑娘......你可知自己,中了那物。

晓得的。

祝闻语轻声应道,复问:您可会解这毒。

魏大夫神情有些为难,沉思了好一会才从药箱取了个油纸裹着的黑色泥丸,在掌心掰了一半,递给祝闻语,十分惭愧的开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姑娘,这解药倒是不难寻,但平日在这村子里用不上,一时半会也找不见,这药虽不能将这毒祛掉,却也是我的独门神药,不管什么毒,都能压制到半年后才复发,待到那时,姑娘就能去城里讨个解药了。

祝闻语接过那拇指大小的药丸,咬了一口下去,果然又苦又腥,可眼下不是能让她娇气的时候,狠下心闭眼全扔进了嘴里,一整个顺着喉咙滑下去,咽进了肚子。

魏大夫离开时已经快临近子时,他腿脚不好,还要大柱再顶着夜色将他送回村子另一头,见徐大娘和大柱面上丝毫没有怨气,祝闻语心头有了些不好意思,想要下地一起去院里送送,又被徐大娘按回了炕上。

妹子,别说,你这武侍倒算是个真男人。

送走大柱和魏大夫,徐大娘拉上门,坐回祝闻语身边和她闲聊: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你这武侍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把你从山里面背了出来,听大娘的,以后嫁人就得嫁这般的。

看着徐大娘眼里钦佩和欣赏的光,祝闻语有些哭笑不得,也乏于再做解释,浅浅点头。

哎呦瞧我,你肯定也累了,快休息去吧,让大柱和你这武侍住这屋,你和大娘去那屋住。

根本轮不到祝闻语答话,徐大娘就乐呵呵的先上前搀起了她,叫祝闻语倚在自己身上,往另一侧的屋子走去。

等他醒过来,我们就走了,这些天只能麻烦您了。

自打临崇亡了,这种热情她便只从小锦身上感受过,但那尚且是因由救命之恩,而今徐大娘的善意让祝闻语鼻尖眼角一起泛起了红晕,不知所措的小声开口。

没事,大娘也没有闺女,平时家里就那一个愣头小子,正好孤单呢。

徐大娘笑得真切,特意取了两床干净的被子,替祝闻语盖好身子,又匆匆跑去那屋替谢晏词也盖好,都收拾妥当之后才爬上炕,躺倒祝闻语身边。

祝闻语一向娇贵,除了姚氏和谢晏词,从未和人同床睡过,她本就生了张幼嫩的脸,徐大娘见她一直睁着眼睛,便像哄小孩一般,一下下拍着她的手。

有滚烫的热气从眼底翻腾而上,祝闻语合上眼,还是有眼泪先一步顺着眼窝滚落。

她真的好想母妃。

大抵是徐大娘的安抚起了效果,祝闻语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起来之时,身旁除了叠好的棉被,已经见不到人了,那之上放着半张草纸,字迹歪歪扭扭,不是多一笔便是少一画,祝闻语蹙着眉头看了很久,才辨认出那其中的意思,徐大娘跟着大柱去田间忙农事了,要晌午过后才会回来,灶台上给她和谢晏词留了吃食。

将字据收好,祝闻语蹦跶着一路到了厨房,盖帘之下果然摆着一碗粥和三两个馒头。

这些东西若放在往日,她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只是如今快两天未曾进过油水,祝闻语蹲在地上,取了个馒头,一口接一口的咬着。

比她脸还大的馒头眨眼间就下去了一大半,倏然想到了什么,祝闻语咀嚼的动作慢了下去,咽下最后一口,起身端着那碗粥向谢晏词的屋子走去,她腿脚不稳,一路上撒了许多,幸而那粥是温的,没叫她烫到。

大柱给谢晏词换了衣服,是和他一般的米白色,祝闻语端着粥坐到一旁,有些出神。

不知这样沉默着过了多久,温热的粥彻底变成了冷的,祝闻语才掐着那汤匙随意搅动了两下,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自言自语道:你救我一命,这就当我还你的,之后不欠你了,该杀你还是要杀你。

没有动静,灌不进去。

祝闻语深吸一口气,掰开谢晏词的下巴,使劲将勺子怼了进去,一碗粥这么喂下去,没有几粒米进到了谢晏词嘴里,旁侧的枕席和他嘴角倒是沾了不少,嫌弃的拉开距离,祝闻语将碗扔到一边,看着谢晏词这副磨样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咬牙扯了块干巾,嘟囔着将那粥渍擦净。

真是麻烦死了......已经够打扰了,总不能这般活计还要等到徐大娘回来再做。

祝闻语用两根手指夹着用过的干巾放到一旁,低声骂道:要不是我自己回不去......饿死你算了。

说罢,独留了谢晏词在屋中,自己去了院外晒太阳。

农舍的条件虽比不得在王府和宫里,但徐大娘的照顾却事无巨细,第一天过后,特地找旁人替了自己下田,和大柱留在家里照顾她们二人,除了魏大夫每日来换一次药,祝闻语就坐在大柱给她打的藤椅上,在院子里看徐大娘喂猪喂鸡。

她从小在那高墙之中长大,从未见过这些,一看一天也不会觉得腻。

祝闻语身子本就差,养了一段时间,好的极慢,徐大娘琢磨着叫大柱杀一只鸡给她补补身子。

大柱在院中杀鸡时,她也没瞧见过,就蹲过去和大柱一起。

我发现你真厉害,又会养鸡,又会杀鸡。

祝闻语和大柱母子混熟了,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客套,徐大娘把她当女儿养,她便也当大柱是兄长。

我娘说了,要是啥也不会干,以后讨不着媳妇。

大柱抬头憨笑,说话间一只小萤落在头上,他手上沾了鸡血不方便,祝闻语便倾身过去替他挥了开。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叫什么,徐小凤。

眼里有一抹狡黠闪过,祝闻语又向他贴近了些,打趣道。

果不其然,那黢黑的脸上一下子腾的涨成了红色,结结巴巴的道:是林小凤,林!不过她不喜欢我......说着,大柱的耳朵怂搭了下去。

你这样可不行,我来教你,想要追女郎你不能......祝闻语兴致勃勃将那板凳拉的离大柱更近,两个人从身后看,影子几乎快要重叠在一起。

祝闻语。

清冽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祝闻语的心跳无意识的怦然加快,没说完的话随着尾音的沉没消磨在空气中,她猛地回头看去。

少年的面目还泛着不正常的白皙,眼尾的小痣在这姣好的日光下透着莹润的光,微微敛起的桃花眼里蕴着一层寒色,眉眼间的轮廓似乎比之前更加锐利深邃了起来,他长身玉立轻倚在门沿之上,清隽如冷玉。

谢晏词视线淡淡扫过祝闻语身旁的大柱,又回到她身上,嗓音浅淡。

过来。

怎么之前没把他饿死。

祝闻语顿觉荒唐,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大柱回身,咬牙切齿道:想要追女郎,你首先就不能像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真负面教材,谢狗◉ 42.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祝闻语拉着大柱的胳膊, 瞪圆了眼睛仰头望着他,晴光之中,谢晏词甚至能看的清她脸上扑闪着的细小绒毛。

很可爱。

谢晏词抱臂垂首, 唇角微扬, 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连一个冗长的梦也不曾做过, 只将他留在了一个漫无目的黑夜之中, 任由他如何横冲直撞,也寻不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过往祝闻语在宫中昏迷不醒, 拿来吊着命的都是上好的参汤,在徐大娘这里自然没有那般条件,平日给他灌进去的吃食无外乎就是各种米粥,这些日子过去,他醒来时, 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觉得稀薄,只是依稀记得倒下之前他带着祝闻语到了一处农舍。

屋内没有旁人,不知祝闻语如何了, 即便步子都是虚晃的, 谢晏词还是硬撑着到了院外。

木门被推开, 他在大亮的天光之中看见她笑到轻颤的背影, 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下去。

她没事,也没有把他独身丢在这里。

小兄弟, 你可算醒了!你昏迷这些天我们可担心你。

大柱随了徐大娘的粗线条, 任由谢晏词面冷的像块冰,也不觉有何不妥, 欣喜的大叫。

祝闻语见自己的话全然被无视掉, 扶额翻了个白眼, 嘴角咧了咧,道:是他们,没有我。

睡得太久,那双原本就清亮的眼更是泛着一层晶亮的水光,若往日的谢晏词如出鞘的凌厉寒剑,此时的病弱之气就让他只剩了一身淡漠,脆弱的美色浓的醉人,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挑眉,哑声反问:是吗。

挺不要脸的,祝闻语暗骂。

别搭理他,他脑子有病,继续继续。

祝闻语按着大柱的脑袋,给他按回地上,动作粗鲁不见温柔之意,让谢晏词原本敛起的眉间缓缓舒展而开。

哎,哎,小兄弟,你刚醒,快回屋去继续休息吧,今天有炖鸡吃,正好给你也补补。

大柱头发被祝闻语的指甲挂到,拧巴着一张脸哀嚎,挤出间隙朝着谢晏词高声嚷道。

你们在干什么。

谢晏词轻摇了摇头,直起身子靠近院中的二人。

多日喝药的缘由,他身上原本的气息染上了另一股草药味道,他站在身侧,替她挡住了灼盛的太阳,阴影倾斜而下,祝闻语抬头,只能看得清他忽明忽暗的下颚轮廓和深邃眉眼。

谢晏词居高临下的看人,那股上位者的凉薄压迫之感便又回到了他身上。

说了你也不懂。

祝闻语撇嘴,重新窝下头去不看他,别扭道。

嗨呀,这东西有什么好懂不懂的。

大柱不理解平日开朗和善的祝闻语为何对舍命相救的谢晏词如此嫌弃挑剔,又想起她说谢晏词是在她家看门的,被主人家如此对待,想必以往的日子更是不好过,看着谢晏词的目光生了些怜悯,不顾祝闻语疯狂使着的眼色,呵呵笑着跟谢晏词攀谈起来:正要给这鸡放血呢。

大柱也是个缺心眼的,祝闻语彻底无语,只能顺着大柱的话嘲讽道:听到了吗,在给鸡放血,都说了你不懂了。

我不懂?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谢晏词眉梢微微撩起,戏谑开口。

院中的篱笆墙上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看着有些年岁没被人用过了,谢晏词缓步过去取下,单手抖开剑鞘,里面的剑倒是好的。

剑刃映出他侧身的倒影,只是弹指间的功夫,大柱手里掐着的鸡就被谢晏词的剑尖挑了起来,剑锋流过浓稠的血色,滴落在院中的泥土之上,那牲畜很快没了动静,在他手腕转动的几下之中咽了气。

懂了吗?谢晏词轻笑回眸,看向祝闻语。

总有人天生就适合拿着剑,谢晏词就是这般,他随意将那剑扔到一旁,飞溅的血珠在地上划开一道红色的月弧,即便只是杀一只牲畜,但只要那剑刃之上的寒光与他融成一体,便又是一副清贵少年郎的模样。

他从来都不是生来就在云端的人,初入北齐时的那几年,有些人瞧他生的白净,又比寻常女儿家还漂亮上三分,在尚武的北境兵营,便总因此被明里暗里的排挤,放饭的火头兵借着这个引子,每次舀给他的餐食都要比别的士兵少上一半之多。

他想要在北齐出头,就得在战场上把燕云和大眦打服,就不能吃不饱饭。

军营里吃不饱,每晚夜色蔽日之后,他就独自去后山打猎,他的箭法一向是最上乘,猎些野物不在话下。

怕身上被沾了血污,他就慢慢习惯了用长剑去收拾这些。

他和祝闻语错开的时间确实太久了,以至于她以为他不懂的事情,早就已经被他做过千千万万次烂熟于心了。

祝闻语看着被放了血软趴在地上的鸡,印象里谢晏词虽不是出自什么钟鸣鼎食、诗书簪缨之族,但谢氏在锦阳一向也是有头有脸。

谢氏的嫡长子会做这些,祝闻语实在咋舌。

哇!小兄弟,真是厉害,没想到......没想到谢晏词看着养尊处优的,这般活计却做的如此利索,大柱眼里闪过钦佩的光,连连点头称赞。

本就感觉被没了面子,大柱又在一旁煽风点火,祝闻语气鼓鼓的撇了他一眼,才让他讪讪的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

我干嘛要懂这些......祝闻语神色尴尬,小声嘟囔着嘴硬道。

嗯,我懂就行了。

谢晏词目光微闪,瞥了眼祝闻语的模样,浅谈道。

上挑的尾音像一抹柔和的弯钩,连带着那话里若有若无的暧昧,在祝闻语心头撩拨而过,她面上不自持的浮上一曾红晕,开始一阵阵发热。

妹子,你咋地了,脸咋突然这么红。

大柱莫名其妙的看着祝闻语腾一下变了颜色的脸,挠了挠头,不解问道。

热的......我先回屋了,你自己干吧。

祝闻语生硬答道,说罢低着头起身朝着屋里走去,路过谢晏词身侧时,还不忘又低声刺了他一句。

酸死你。

依旧噙着抹笑意,谢晏词看起来心情颇好,整个人的气质也柔软了下去,早晨他才醒来时,大壮还觉得在谢晏词面前有些畏缩恐惧之感,如今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闻语妹子那般亲善,身边的人自然脾性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大柱朗声道:小兄弟,你也一起回去休息吧,这之后都好收拾,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刚醒过来时见到这人和祝闻语举止过分亲密,本是不悦的,眸底寒意流动之时,脑中已经想了千百般种处置了这人的办法。

但他过往十几年经得事太多了,见过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寥寥言语之间,谢晏词已经能确认大柱对祝闻语没有旁的心思。

他是心冷之人,也不太在乎自己的死活,但他们母子救了祝闻语,还是叫他有了些感激。

多谢。

谢晏词颔首,难得对着祝闻语以外的人说了句软话。

说罢随着祝闻语一起回了屋。

才坐下,祝闻语取了把蒲扇,飞快地呼扇着,叫脸上的热气消散了些,还没等那绯红色尽数褪去,余光就见谢晏词也掀帘走了进来,立马如炸了毛一般惊起道:你干嘛又跟着我进来。

我总共醒了不过一个时辰,你要我在那烈日下烤着?谢晏词不以为意,坐到土炕下方的桌边,自己斟了一杯水饮尽,动作怡然丝毫未见不适。

他没挨到自己身边,祝闻语才又缓缓坐回了炕上,那人原本发白干裂的唇才沾过水之后,便又恢复了如春晓之花的潋滟之色,未被全部束起的墨发一缕绕在颈侧,柔软到看不出攻击性。

盯着他半天,还是顺不过这股气,祝闻语干巴巴的嘲讽道:你倒是脸皮怪厚,当这是自己家一样。

本来没有。

谢晏词饮尽三杯,指节抹去唇角不小心沾上的水露,目光从祝闻语身上拂过,自然道:但见你将这视作了自己家,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我自然也要了。

谁和你一起!祝闻语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晏词高声开口,这次从燕云回锦阳,这人除了和先前一般爱耍混,怎么越加轻佻不要脸了起来。

祝闻语是真的快到了恼羞的边缘,谢晏词见好就收,不再试图逗她,肆意的神色也收了些,沉声问:你跟这家人,说了我们的身份了吗。

还用你问,自然是没有了。

祝闻语嗤笑,声音压低回答。

公主很聪明。

谢晏词声音低醇,细听间却有一丝隐隐的笑意。

那称呼让祝闻语脑子里嗡——的一声,懊恼的咬了咬唇,不知为何,清晨见到醒来的谢晏词时昏了头脑。

此时才惊觉那时他口中唤的是祝闻语,偏偏她无比自然的回了头。

多谢陛下夸奖。

祝闻语又换上了那副假笑盈盈的模样,娇柔做作道。

她就是死不承认,谢晏词又能奈她何。

午间那顿饭吃的沉默,祝闻语不愿和谢晏词讲话,又怕他乱接话,便一声不吭,谢晏词倒是并无在意的模样,只是垂首吃饭,徐大娘和大柱面面相觑,看出了二人间涌动着的诡异又尴尬的气氛,也哑着口不知说什么。

大柱几次想给祝闻语夹菜,都被一旁谢晏词身上骤然而起的冷冽气息震住,筷子转了个个夹到了自己碗里。

妹子。

待几个人都吃净了,徐大娘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唤了祝闻语,大方道:这公子醒了,我瞧着这身子恢复的也还算不错,今儿个下午我和大柱就继续去田里干活了,要是还有啥事,你就照顾一下。

祝闻语愣了愣,想起谢晏词如今醒了,她们确实也没有继续叨扰的理由了。

与君千日,终须一别,祝闻语再贪恋这方桃花源,但那些她还未完成的事,终是要推着她继续向前走的。

好,这些天耽误你们了。

她眼眶亮亮的,握了握徐大娘的手。

你瞧你,又说这些客套话了,快去睡午觉去吧,这活我来干就是了。

徐大娘在祝闻语手上反拍了拍,热络道。

身子尚未大好,总是会有困乏之意,祝闻语便养成了每日晌午都要小憩一会的习惯,她不会那些杂事,这么多日过去了,也不再同徐大娘过多客气,点过头便打着哈欠回了卧房。

小兄弟,你也去休息吧。

祝闻语离开后,清透的窗格间有细闪着的金光窜入,谢晏词站在那其中,却仍旧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冷凝疏离,徐大娘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他才淡淡收回视线,学着祝闻语一般的样子跟徐大娘道谢。

好,这些天多谢照顾。

*****徐大娘和大柱收拾过碗筷后便赶早离家下了田。

祝闻语挨在窗边休憩,午后天边的金线绕过木栏滑进室内,在她周身萦成一道光晕,浅睡之间烤得她额间渗出了薄汗。

将覆在身上的棉被踢开,祝闻语翻了个身子想要继续睡。

那股让她燥热的炙烤感却并未因此消退,反而来势汹汹愈演愈烈。

意识里那根绷紧的弦断开之前,祝闻语稍作清醒了过来,她撑着上半身坐起,口中呼出的气又是熟悉的炽热。

她跌撞着爬下床,来不及穿鞋,向着谢晏词在的那间屋子跑去。

谢晏词没有午睡的习惯,用过午膳之后回到院中捡了那把破旧的剑,此时半倚着坐靠在墙边,一条腿随意搭在地上,垂眸用干巾擦拭着沾了鸡血的剑刃。

谢晏词......祝闻语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眸中浅淡的光瞬时迸裂,谢晏词将那把剑放到一旁,三两步过去拉开了门。

你没有解暖情香的毒?被祝闻语扯住领口,她整个人挂上他,依偎在他胸前啜泣,难受的哼着,谢晏词阖了阖眼,两根修长的手指在她颈间探了探,蹙眉问。

暖情香的解药很容易就能寻见,他睡了多日,醒来后见祝闻语也并无异样,即便身处如此偏远的村落中,他也以为祝闻语身上的毒已经解过了。

解过了......不是......没有解,就是......魏大夫没有......给我用了别的药......说......半年后才会再复发。

刺激感来的要比前一次更加热烈,才不过如此一会,她连开口说话都变得不再利索,断断续续夹杂着娇嗔。

谢晏词没了声音,也不做动作,她再一次沦陷在这等欲念之中,纤细的手顺着肩颈向上,穿入他脑后的发间,将他的唇压下。

栀子花的香气和他交融之时,谢晏词的大脑一片空白,放任她掠夺了全部的神识。

经久绵长之后,她眼角已经渗出了丝丝惹人娇怜的水雾,映在那其中的,是谢晏词也沾染上艳红的桃花痣。

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飞快的将身后的木门锁紧,谢晏词将她抱起。

祝闻语顺势搂紧了他的脖颈,她已经分辨不出他们过往得恩怨情仇,仅剩了微弱的意识,凭着他身上的气息知晓是自己熟络之人。

被他禁锢在手臂和床檀之间,细密的吻再没了克制,尽数落于她的脖颈,稍作消退了难捱的躁郁,祝闻语仰起下巴,露出脆弱白皙的一截。

他的齿尖咬上,酥麻的痛意让她娇呼出声,脑中闪过一阵战栗,她眼中有了一瞬的清明,又被氤氲的水汽覆住。

这里没有马匹,我带着你回锦阳来不及的。

放血之法也只能用一次。

可能.....你之后会怨我,但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晏词的声音也有些颤,祝闻语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被他的手覆住视线,祝闻语坠入一片白夜之中,纤长浓密的羽睫扫在他的掌心,痒意撩人。

瑰色沿着冷白的玉颈向下,描绘出一副绮丽的画卷,云雨漫过,栀子花在那人指下,和祝闻语的眼尾一同被水汽袭绕而上,他迎合着她的快感,耳鬓厮磨之间,终于在她的一声呜咽之中,灼盛绽开。

祝闻语侧卧在里,呼吸轻弱,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节律。

明天傍晚,带你离开。

未褪的清欲将尾音拉的旖旎,谢晏词帮她清理过后,斜靠坐在边沿,墨色的发尾绕在泛着冷色指端,也染上了他的气息。

谢晏词魇足的弯了弯嘴角。

嗯......祝闻语稍稍抬了抬眼,才看见那人腰腹处的一点红痕,就又埋头下去,闷声应道。

知晓她情绪,谢晏词没有多说什么,把褶皱的衣物抚平,起身将残留着二人缠绵痕迹的物件都抹了去,做完这些,才等到了残阳卷着血色镶上天边,暮色黯淡之时,徐大娘正好和大柱回了家。

妹子,你今个是咋了,怎么这么能睡。

大柱进屋时,见到祝闻语还窝在床上未起身,一惊一乍道。

别管我......祝闻语又恼又羞,烦的不行,将那被子拉的更高,自己整个头全遮了进去。

她身子不舒服。

谢晏词起身,不懂声色的挡在祝闻语跟前。

啊,身子不舒服,那还是好好休息,我和大柱去准备晚饭,过会叫你们,公子你多照顾照顾她。

徐大娘已为人母,只用和谢晏词对视一眼,即便他压制的很好,但那少年郎眼尾的殷红还是肉眼可见的浓烈未褪,她顿时懂了祝闻语是为何。

若非有情,这世上有几人能为了旁人以命相抵,徐大娘心中暗叹,她早该在第一日就想到的。

徐大娘将大柱推搡着去了厨房,整个屋内又只剩了谢晏词祝闻语二人。

祝闻语被憋得不行,猛地掀开被子,猝不及防的和谢晏词垂眸间的视线交汇。

她看出来了。

谢晏词语气清淡无波,似未经过那场人事一般。

木已成舟,祝闻语脸色不虞的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只当他是工具便好,如此想了许久,才叫繁杂的心绪没那么难受了,慢慢挪出被子,想要下到地上,足尖才点了地,腿就一软,幸得被一旁闲适半坐着的人扶了一把,才没跌跪下去。

皓碗被他拉住,那些旖旎桃色在清醒之下也越发深刻了起来,祝闻语触电般的抽回手,忍着腿间的肿胀酸痛逃似的朝外走去,全程未递给谢晏词一个眼神。

大娘,大柱,明日我们就走了。

饭桌上,祝闻语咬着筷子,轻声开口,即便她要做一副轻松样子,可落寞还是情难自持的被写在了脸上。

这么突然!大柱埋在饭碗里的头仰起,怔愣叫道。

还是被徐大娘打了一巴掌,才回过神来,谢晏词如今醒了,她们自然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留下的一日,就成了离别前夕最后的一点温存。

公子的伤可是没事了。

徐大娘的声音也弱了下去,隐去不舍,温声过问。

无碍了,过去时日,多谢二位关照,待我们回了锦阳,会叫人上门来送谢礼。

感受到身侧之人的悲闷情绪,谢晏词微微侧目,又正色道,徐大娘的丈夫在外做生意,家中就剩了母子二人做些辛苦活。

祝闻语喜欢和徐大娘相处,那便把这母子二人接到锦阳去便是,为大柱在锦阳派个差事,并不算难。

在农舍的最后一夜,祝闻语许久都没能合上眼,怔愣的看着徐大娘的眉眼,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恍惚间在她的脑海中重叠了起来,她探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徐大娘的眼睫。

妹子,还没睡着。

似乎是勾起了徐大娘的痒意,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来,关切问道。

还没有,打扰你睡觉了......祝闻语赶紧把手指收回袖中,小声道歉,只是听了徐大娘的声音,眼里取蓄出泪来,打湿了微颤的羽睫,她赶忙将那快要掉下来的泪珠抹掉。

妹子,今日你和那男娃的事,大娘都看出来了。

祝闻语已经开始哽咽,徐大娘也不多问,只是拍着她的背,温声缓缓道着:你没告诉大娘你俩的关系,那一定是有缘由的,大娘不多问。

但我今日瞧着,他这人虽面色冷了些,凶了些,但那眼睛里,可全是你。

这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定是要寻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若你不喜欢那男娃,日后再寻一个同他一般喜欢你的人成亲,大娘也就放心了。

少时的记忆翻滚而来,当年在高台之上,她一眼瞧中了谢晏词,执意挑了他回府,旁人看不出她的心思,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知女莫若母,姚氏却把祝闻语对谢晏词和对旁人的分别看的一清二楚。

有日她看过话本后怕的睡不着,便也是这样拉着姚氏陪自己一起住,夜半窝在母亲怀里,姚氏就如徐大娘一样轻轻拍着她,柔声和她说:这家世门坎,虽然重要,但不是最要紧的。

我们长宁什么都有了,这世间男子就是再富贵,也做不了锦上添的那朵花。

你日后能嫁于一个真心爱慕你的男子,母亲也就放心了。

她点了点头,泪水难以遏制的滑落,顺着脸颊,留下两道清丽的泪痕。

唯有到了这种时候,日子才让人觉得格外快,那旭日从升起到落下,似乎只是一眨眼间的事。

徐大娘给她和谢晏词捎了不少干粮,还向邻居借了马匹,村里的夜路黑,又和大柱提着灯笼,把他们一直送到了村口,傍着山谷的林峰资影参差,照在那条小路上,白如流银,烛火的影子透过纸糊的灯笼,成了一道细小的钩子,挂在祝闻语的心间。

徐大娘要把家中仅有的两盏灯笼都留给她们,祝闻语不肯,掰扯着了好一会才收下了一盏。

怕生变故,谢晏词向大柱讨了那把剑,大柱也痛快的应下。

太晚了,就送到这吧,你们快回去。

她忍住再度袭来的涩意,瓮声道。

日后多保重。

谢晏词朝着母子二人拱手行了一礼。

徐大娘和大柱的身影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了曲折的月色尽头。

哭了吗。

祝闻语摇头,却反手抹掉了脸上的水汽,徐大娘家邻居的马不算太高,谢晏词稍作搀扶了下,就自己爬了上去。

谢晏词上马,环住她拉动缰绳,她悻悻的合上眼,不做一声倚向身后人。

她太疲惫了,任谁也好,能让她靠着休息下,就好了。

谢晏词没作声,任由她靠着。

远山在黝黑之间连成一片,夜色之下的林间又是一如往昔的沉寂,身下的马上了些年纪,也走不快,祝闻语又像是睡着了,谢晏词干脆直接放慢了速度。

一声尖锐的鸟叫划破了山谷间的低悬的肃穆,谢晏词拉着缰绳的那只手紧了紧。

另一只手下至,五指收紧,握在了剑柄之上。

马的速度加快了些,那一声异响过后,四周却又恢复了宁静。

祝闻语,醒醒。

他微微低头,贴在祝闻语耳侧把她唤醒。

怎么......祝闻语从困倦中挣扎着醒来,才吐出两个字,就被身后之人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轻笑说出的话却叫祝闻语渗出了通身的冷汗。

如果我死了,今年年根时,先别和你那未婚夫婿成婚了,至少等到明年这时候,我就不管你了。

这辈子亏欠你的还很多,但可能没机会弥补了。

下辈子,别躲着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一点玻璃渣糖。

srds女鹅还是没有原谅谢狗感谢在2022-08-23 23:59:35~2022-08-24 23: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ojiayi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昏黑的夜幕之下, 路径都难辨,但习武之人总是或多敏锐,狰狞摇曳的灌木树丛之后, 谢晏词看见了隐约闪现出的一点异色, 阵阵诡异的风声掠过,他确定了有人在暗中凝视着他们。

徐大娘邻家的马匹已经上了年纪, 注定跑不得太快, 谢晏词垂下眼帘,少女恬静的侧颜就在他胸前, 他们挨得这般近,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交错在彼此的耳廓之中,祝闻语仰过头去看他,眼底凉薄的杀意化开,眉目写上昳丽的爱慕。

他的眼里从未有过恐惧, 此时亦如此,寒潭之中唯剩了千百般的不舍和眷恋。

一个人要被忘记需要多久,谢晏词也不清楚, 今日若有一别, 祝闻语经年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他的模样, 明日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他的心意却再也不会窥及天光,但他将她保护的很好, 这就足够了。

他可以死在永夜之中, 但祝闻语的余生,定要行在光下, 朝朝喜乐。

学会爱人是很难的事情, 对他和祝闻语都是, 他凝望那双满含水汽的清澈瞳仁,却又觉得,不太重要了,在过往的洪流中,他曾经独占过祝闻语片刻的欢喜,所以不必再奢求天荒地老。

他想起了深冬那日在浣衣局宫门前一别。

雪落满头,便似越过光阴,抵达了他心心念念的白首。

谢晏词,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颗细小的汗珠沿着祝闻语的鼻尖滑落,她转过身,如潮水般涌上的心慌让她拉紧了谢晏词的衣襟,错愕问道。

这马力气没有那么大,你自己也能控制住,不用太害怕,就这么一直向前走,天亮时会出了这片林子,彼时路的宽敞起来,锦阳就不远了。

谢晏词没有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教着她该如何回家,他没有去考虑那深宫中的皇位该当如何,这一刻太珍贵了,他眼里只剩了祝闻语一人。

祝闻语猛地别过头,目光在无序的浓墨之间流转,却找不到那让她恐惧的源头,只有狂啸狞恶的晦暝,毛骨悚然。

那你呢。

她又回过头去看谢晏词,颤声复问。

她的一切询问似乎都是出于一种无心的本能,看着祝闻语眼睫上那一点将落未落的雨珠,谢晏词未言语,握住祝闻语的手,强硬的把缰绳放进了她的掌心,又带着她攥紧。

谢晏词弯下腰,吻在她的耳后,轻柔似破碎在风中的绒毛。

往前跑,不要回头看。

前面的路很黑,但他不能陪着她走了,以后都不能了。

随着那一声落,谢晏词最后用力扯了一下缰绳,从马上纵身而起,冷剑出鞘,尖刃刺破萧瑟的月光。

铮——暗器与尖刃相切的声音极刺耳,在祝闻语离开的身后,四方的树丛跃下无数的黑影,马蹄的嘶鸣声离他愈来愈远,桃花眼中的温情全然殆尽,再抬眼时,只剩了冷冽的杀意,谢晏词反手提剑,看着迎面对着他的人勾了勾唇。

一起上吧。

弯月如钩,苍穹之上的星子随着奔策向前的马匹如过眼烟云散在她的瞳中,身后刀剑相切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滚烫的眼泪迎着风不停的淌下,一滴滴染湿了马背上的鬃毛,她压抑着哭声,缰绳越拉越紧,视线被水汽蒙住,她才抹掉,却哭的更凶。

不该是这样的,她本就是要杀了谢晏词的。

她为什么会哭呢。

细碎的记忆交错着闪进她的脑海,爱与恨交缠,如刀般锋利,刺进她的心头,锥心刺骨,疼痛难忍,她的发丝随着颠跑向前的马匹散开,有冷风被灌进喉咙,哽的生疼,她死死咬住下唇,想让身下的马匹更快些,却无济于事,祝闻语俯身在马上,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草树随风,飒然有声,但见一地银霜,那漆黑的夜却没有尽头一般。

马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任何体面,衣襟随着三千墨色一起扬在风中,祝闻语鬓发散乱,血丝在眸底蔓延填满,黑幕在眼前化成了血淋淋的地狱之景,她和极快奔行的马都没能注意到那挡在幽深小径之上的横木。

前蹄被绊住,马匹嘶叫这跌跪翻倒,祝闻语随着掀起的马背一起向前摔去,跌在满地的沙石荆棘之上,她身上擦出数道血红,没有时间留给痛苦怒骂,本能翻滚而下的眼泪被她擦去,祝闻语忍着通身快要碎掉的痛感撑起身子,踉跄着想往前走,却随着一声清晰的错位声,再度瘫坐在地。

在她离开的地方。

冷白的剑刃全染成了红色,浓稠腥甜的液体不断刺激着谢晏词的感官,断肢喷溅出的血沾在他的下颚,点画而上,他陷在黑色中,眼底猩红如索命的玉面罗刹。

那黑影却斩之不尽,再次如细密的雨丝一般来势汹汹,一道剑气贴着他的脸颊擦去,风拂过,微凉的血凝在破开的细口之上,谢晏词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弯月,未闻嘶喊,只听得见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祝闻语不信邪,伏倒在地的身子再用力,偏偏那脚踝膝盖处竟用不上一丝力气。

她双手支地,坐正身子,匆忙反复的在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谢晏词临了给她留下防身的匕首,哆嗦着拉开刀刃,祝闻语闭起眼睛,就是这一眨眼的动作,眼泪扑簌着从眼眶滚落。

沉重的铁蹄声踏破沉凉如水的夜色,马匹咆哮的声音震破山林,人影和树影婆娑攒动,祝闻语双手握紧刀柄,吞了吞口水,目光凶狠瞪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杂乱的树枝之后,透出通天的火光,胜过天上黯淡的星月,林间瞬时亮如白昼。

驰骋而来的队伍中,曹裕单手纵马,一袭青衣骑乘在最前面,看清了那不远处俯趴在地的少女容颜,惊愕叫道:公主——!曹裕飞快的翻下马背,只三两步便冲向了祝闻语身前,膝盖擦过地面,跪在地上把她扶起。

手中的刀掉落,祝闻语原本强撑隐忍着的苦涩一瞬间涌上心头,汹涌的泪意迸发,她嚎啕大哭着拉紧曹裕握住她的手,晶莹的泪破碎在他的手背上,祝闻语声嘶力竭的喊着:快去,快去救谢晏词,有人要杀我们,快去......恨意是真的,她想杀了谢晏词也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不能再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哪怕那个人是该被她千刀万剐的谢晏词,也不行。

你说阿词他......曹裕倏然变了神色,眉间皱起,一边抱起祝闻语一边朝着身后的兵卫喊道:你们几个,留下来照顾公主,剩下的人立马随我去营救陛下。

别害怕,你先在这,我去救阿词。

曹裕有些莫名的心慌,安抚祝闻语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不可闻的焦虑,匆匆将她安顿好,即刻重新上马,朝着祝闻语来时的方向奔袭而去,丝毫不见怠慢。

星辰晦暗之下少年振衣,马蹄踏过惊起一地碎叶,北境的疾风穿过往昔的数千个日夜纷至沓来,血色漫天的黄沙之下,他和谢晏词碰杯,饮过那碗槐花酒。

少年侠气,肝胆相照。

霜雪共刃,生死同赴。

妈的谢晏词,千万别死了啊你。

曹裕咬牙咒骂,俯首下去,修长有力的腿夹紧马腹,任由愈加迅疾的风如锐利寒刃般割在他的脸颊。

潮湿的泥土气渐渐被血腥气遮掩住,随着那气味越来越浓厚,山谷之中,凄凉肃杀之意如天罗地网一般压下,曹裕的胸口的窒闷感让他快喘不过气,再穿过一片密林,深褐色的土地已经被彻底覆成暗红的血色,粘腻令人作呕,断肢残骨四散,在那一片剑气之下,只一个清孤的背影,他认出了深陷漩涡之中的谢晏词。

谢晏词的剑还在手里,却已经折断了锋刃,黑衣融入这漫天遍野的杀戮之中,身上一滴滴淌下的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彼方直击要害的攻势再度袭来,他眸中疯狂的光闪尽,残剑迎上,一血封喉,随着那刺客倒下,巴掌大的□□却被刺进谢晏词的腰腹,刃上抹着的剧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肺,谢晏词吐出一口腥甜,而那方刺客终于等到这个间隙,又是一记虹光刺向他。

沉重的痛乏感让他松了手,剑掉进那用血和成的泥泞之中。

避无可避,谢晏词阖上了眼睛。

只听呛的一声,那从上空劈下的刀被挡在他的额前。

操——!曹裕的咒骂声随之响起,紧接着是泥土被溅起的沉闷声。

谢晏词没有再抬眼的力气,唇弯了弯,想要问曹裕,祝闻语是不是没事了,才张了张口,脑中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空白。

谢晏词!谢宴......谢晏词在曹裕疯了一样唤他的声音中,失去了意识。

任由曹裕如何呼喊,也没了动静。

抹掉手上沾染着的血,曹裕搀起谢晏词的身子到一旁,冷眼回眸,沉声吩咐:妈的,给老子把这群狗娘养的活捉了!皮肉划破的声音簌簌传开,在北齐军和皇室亲卫未来得及近身之前,已经有数个来不及撤离的刺客自尽。

最后一个刺客的刀刃已经对准了自己,匕首离着喉管仅剩一厘只差,裹挟着残影的石块飞至,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刺客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曹裕的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及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药,又是清脆的一声,被不知何时闪身到眼前的人卸了下巴。

曹裕眯眼,匕首的尖刃拨开那刺客的舌头,挑出立面藏着的毒药。

押回去,关紧大狱,北齐军亲自看守,不得让旁人靠近,我亲自审。

*****锦阳在一夜之内变了天。

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从太医院到养心殿的距离,来往的宫人皆是步履匆匆,不敢怠慢丝毫。

谢晏词本就负伤,□□刺进身体的位置又是命门,而那刃上抹着的毒药,秦太医连夜翻遍了宫中的药书,也未能配出正合适的解药。

曹裕倚在殿门前,看着被一碗碗送进去的各种药水,神色越来越凝重。

曹大人。

秦太医抹了一把汗,踏出内殿,沉声唤了曹裕。

曹裕点点头,顺着秦太医的眼色,跟在他身后走到没人的旁侧,这才低声开口:皇上的伤,到底怎么样,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秦太医面色也不好看,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冬天时受的伤没养好,本就落下了病根,我刚才号脉,八成是才昏迷醒了没多久,气血已经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

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道:更要命的是那暗器上的毒,不像是我朝境内有的,倒像是异域之物,我只能配出八分像的解药,剩下的两分,若拿不到解药,就得看皇上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曹裕皱眉,闭了闭眼,半晌睁开,正色道:我活捉了一个刺客,今晚去提审,解药的问题交给我,皇上身上的伤你就辛苦些。

曹大人你这是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秦太医连连推却,心中却打鼓,谢晏词此前的伤虽吓人,却未有一次危至性命,这江山才稳固了不到两个年岁,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秦太医的心又向下沉了沉。

那个,十三公主也受了伤,别人我不放心,你去看看。

曹裕犹豫了一下,飘忽着开口,末了,又自顾自的补充道:毕竟是燕王的嫡女,若在锦阳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也不太好交代。

祝闻语没亮开她的身份,那必然是有自己的顾虑,秦太医也算是熟人了,曹裕恐他看出端倪,只能尽量帮着祝闻语找补。

啊......好。

曹裕这般一提,秦太医才想起那和长宁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的燕云十三公主,古往今来的人,任谁坐到了谢晏词这个位置,都早已成了一副不会动真感情的铁石心肠,就连那昔日的临崇帝,对着荣王妃思慕十几年,也在成了这锦阳城的九五至尊后彻底放下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秦太医无声的哀叹。

也不知这生死关,谢晏词还能不能如往昔一般熬过去。

祝闻语被安置在偏殿,她的脚踝的骨头错了位,才被太医接了回去,钱慕陪在她身边,怕她耐不住那种疼,拿了块手帕本要给她咬着,却被她推却了,就这般硬生生的扛了下来,事毕之后,连唇都变成了惨白色,唯有被她咬破的血珠,凄清的点在上面。

为了不露出破绽,祝闻语命人在自己的腰际纹上了燕云图腾,燕云王室的子弟通常在幼年便会受此礼,成人之后也就不会记得这种钻心刺骨的烧灼之痛,钱慕劝过祝闻语,但她执意要纹,便只能由她去,行针那天,少女的哭声和尖叫声一直回荡在燕王宫。

而那曾经最怕疼的小姑娘,如今却咬着牙未发出一声。

钱慕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银色的海棠面具之下,复杂的神色闪过眼底,屏退了太医和宫人,正欲与祝闻语开口,偏殿外却又响起叩门声。

公主,我是曹裕,我带秦太医来看看你的伤口。

曹......曹大人,请进吧。

听到曹裕的声音,原本怏怏躺在床上的祝闻语猛地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扯得腰身上下剧痛,她紧紧蹙眉,忍下翻腾的痛苦感,想要唤曹裕的名字,听到秦太医也在时,又临时改了口。

参见公主殿下。

曹裕和钱慕对视了一眼,便淡淡的移开了视线,对着祝闻语拱手行礼。

不必多礼,曹大人。

祝闻语得体的笑了笑,端着公主的做派,温声开口道。

这位是秦太医,是锦阳医术最好的大夫,让他给公主再看看。

曹裕和她交换眼神,只做彬彬有礼模样,并未表现出与她相熟。

祝闻语应下,主动伸了手腕向秦太医。

趁着这个把脉的间隙,终究没能忍住澎湃的心绪,开口问道:今日多谢曹大人出手相救了,不知你们陛下他,如何了?曹裕视线扫过一旁的钱慕,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好。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叫祝闻语心慌了一下,另一只在锦被下的手扣紧,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她本该无动于衷的,而如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和恨意交织,让她内心涌动着无法安宁。

公主身子无碍,只用将身上的伤养好便是。

秦太医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拂了拂胡子缓缓道。

那公主便好好休息,我和秦太医先退下了。

听闻祝闻语的伤不要紧,曹裕心里终于有了一点欣慰,正想退下,却又被祝闻语叫住。

曹大人,你今日抓捕的刺客,要何时提审。

未曾想祝闻语会突然问起这个,曹裕愣了下,反问道:不知公主问这是为何。

那刺客最先是向着我来的,陛下受伤便与我也有牵连,曹大人提审时,可否带上我一起。

祝闻语心中忐忑,自己和谢晏词有血海深仇,她不知曹裕会否答应自己这个请求,但她百分百能确定,那刺客一定是皇后安排下的,她没心思再和祝闻晴兜圈子了,只此一次,是最好的机会,她必须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曹裕本下意识的要拒绝,但少女望向他的目光却太过澄澈,让他难以自己的应下了她的要求,只是又为难道:只是皇上的伤拖不得,我马上就要去连夜问审,公主的伤......曹大人说的有礼,公主,你的伤......听到祝闻语要去提审,钱慕同样心头一凛,曹裕出此言,立马借着引子上前附和。

国师大人,我身为一国公主,若这点苦和责任都担不得,如何受得起燕云百姓的供养。

祝闻语冷冷抬眼,声色清淡,却无比决绝,说罢又向曹裕开口:劳烦曹大人带路。

她在生气的边缘,在场知晓她脾气的人都不敢再出言相劝,祝闻语自己走不了路,曹裕本想上前搀扶,她身侧的钱慕却抢先一步,让祝闻语半靠着他站了起来。

我给公主准备銮驾。

曹裕眼底暗了暗,沉声道。

祝闻语一门心思系在那被抓来的刺客身上,并没注意到这二人之间暗中较量涌动的火药味。

锦阳民间有言,但凡是进了大狱的人,要不就留下胳膊腿,要不就留下命,总而言之,想要一副好模样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才踏进一步,阴冷潮湿的血气便扑鼻而来,各种诡异的哀嚎声和狱卒的咒骂行刑声交织在耳边此起彼伏。

她这个做女儿的没用,才叫母亲以前被皇后押进过这里。

一定吃了很多苦。

想到姚氏,祝闻语眼眶再度泛起了红晕。

察觉到她心情的异样,钱慕关切道:这大狱不比别处,若公主实在不适,便还是先出去吧。

不是因为这个。

祝闻语声音虚弱,她尚处于一种极度乏累的状态,钱慕不懂她,她也没多余的力气解释。

再向里走,到了大狱的最尽头,几个身着铁甲的士兵守在那扇牢门前,见来者是曹裕,立马弯身打开了身后那间牢房。

昏暗的光线下,那刺客被钉死在铁制的刑具之上。

摘掉。

曹裕走到他跟前,冷声道。

有狱卒上前,摘掉了刺客嘴上的扣带,那是为了防止他自尽,特意戴上的。

果不其然,摘下的瞬间,那刺客便试图咬舌自尽,曹裕冷笑一声,又一次伸手卸了他的下巴,动作极用力,那刺客闷哼了一声。

直接上刑吧,我看他也没那么轻易开口。

曹裕扯了块帕子,擦了擦手指,漫不经心的对跟前的狱卒道,说罢转头走回了祝闻语身边,再开口:公主,出去等吧,等用过一遍刑,再进来。

他向祝闻语伸出手,传闻大狱中的刑法多达数百种,皆让人生不如死,祝闻语见不得太血腥的场景,也没拒绝,搭上曹裕的手,被他搀扶着走了出去。

钱慕没有再上前,他走在二人之后,离开前侧目看了一眼那刺客。

仅有一瞬的视线相对,便也离开了那牢房。

吱嘎——牢房门再度被狱卒关紧,曹裕为祝闻语寻了把椅子,她翘起腿坐在那上,揉了揉额角,这才驱散了些困乏之感。

刺耳的呜咽声很快传出,交杂着皮开肉绽的鞭打声,叫祝闻语一个激灵起了满身鸡皮疙瘩,那刺客被曹裕卸了下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哀嚎,却如同鬼魅,更加瘆人。

还好吗。

曹裕俯身下去,贴近了小声问她。

没事。

祝闻语有些尴尬的扶额,她非要跟着过来,却如今又表现出了这副畏缩模样,想了想,身子坐直了些。

第一遍刑持续了一个时辰,到了后半段,那刺客声音已经微弱到让祝闻语以为他是不是挂掉了,曹裕揉了揉她的发心,示意她别太紧张。

牢房门在一次被拉开,再看到那刺客时,他通身上下已经没了一块好的皮肤,鲜红外翻的鞭痕交错在身躯之上,让祝闻语几欲作呕。

曹裕皱着眉,用帕子包住手指,带着几分嫌弃的替他接上了下巴。

愿意说了吗。

这些刺客是死士,曹裕本做好了继续上刑的准备,却未曾想那刺客颤颤巍巍的开了口:我......说.....是.....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说:本来今天要更一万的,但是怕剧情连不上,就先更这些吧!明天是皇后领盒饭的剧情!◉ 44.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大狱上千种刑法, 磨人皆如割肉剔骨,既不夺其性命,又能叫人生不如死, 但古往今来, 这大狱修筑数百年,总归会碰上格外硬的骨头, 刑罚会一层层叠加着往上加, 越到后也就越不堪入目,而这死士的嘴只用了一层功力就撬开了, 倒是叫曹裕错愕了一下。

祝闻语攒眉蹙额,心中与曹裕同感,这锦阳之中,如此不择手段要取她性命之人,也唯独就剩了皇后了, 但这走向未免顺利的有些太过。

敢污蔑本朝的皇后娘娘,你可有证据。

曹裕不露辞色用刀挑了那刺客的下颚,声色冷着问道。

大人......可以去问皇后娘娘身边的......太监......是他一直和我们在交易......我身上还留存有交互的书信......那刺客垂着头奄奄一息, 曹裕闻言, 命人拨开了他的衣摆, 上下搜索了一边, 确实寻到了一封沾染了血污的手书。

曹裕在手中摩挲了一下那手书用的草纸,的确是皇宫内特供给贵人用的, 这物件做不的假。

他不识李付的字迹, 只看了眼那手书中的内容,如实记载了皇后的密令, 破祝闻语清白, 夺祝闻语性命, 事成以黄金千两为报,曹裕沉下脸,将那手书递给祝闻语。

祝闻语重新仔细检查了那手书的用材,她生在宫中,后来长大读书也自然是在宫中,笔墨纸砚等物她再熟悉不过了,眼下这封手书,端看这两点确实是真的。

她思索了片刻,冲着曹裕点了点头。

你们用的毒,解药呢。

那毒是西域传进中原的秘药......从无解药。

你说什么!那刺客断断续续的答着,曹裕的手用了力,刀尖已经快要没进他的喉颈,引得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毒若无解,那生死便只能听天由命。

祝闻语心中巨震,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之感如滔天骇浪一般涌来,像是无形的绳索,又像是遮天蔽日而下的囚牢,将她困置其中,勒住喉咙无法喘息,彻骨之寒笼罩而下,深入骨髓。

爷怎么就不信这鬼扯的毒没有解药。

曹裕连连冷笑,愤懑咬牙道:来人,继续给我上刑,什么时候肯说了,什么时候再停。

曹裕整个人的怒火被激了起来,扔掉那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祝闻语在钱慕的搀扶下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了出去,昏暗的廊道里,曹裕垂首蹲在墙边,整个人周身流转着颓败之气,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靠近,抬了抬眼,眸中神色复杂,张了口,却终究未能说出什么,又低了头下去。

祝闻语认识曹裕的时间并不久,见过他大部分时候的纨绔浪荡模样,也见过他难得冷峻正经的模样,却是头一次,在他身上见到如此浓烈的落寞意味,少年的侧颜在这一片灰暗中有些模糊,祝闻语坐回他身侧的椅上。

你怨我吗。

那牢房的门又被死死闭住,祝闻语眼神放空的盯着那漆黑之处,轻声开口。

怎么可能怨的到你头上。

曹裕也抬起头,却并未看向祝闻语,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故作轻松回道:公主因和长宁郡主有几分像,在我朝遭了难,曹某愧疚还来不及。

那些迥异复杂的情感压在曹裕心头,让他迷茫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深知祝闻语和谢晏词的恩怨情仇,但如今谢晏词生死不明,他无论如何,都没法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又过了稍许,曹裕再开了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经久的沉默。

公主,不要有负担,谢晏词就是那样的人,他做什么,都是自己愿意,不然没人能逼得了他。

即便是死,也甘之如饴。

祝闻语不自觉的咬紧了唇,这些道理,即便曹裕不与她说,她也再清楚不过了。

牢外的连廊又陷入了诡秘的沉静,除了屋内行刑时的鬼哭狼嚎,几个人都各怀心思,却无人再开口,终于捱到了那门又一次打开,狱卒抹了把汗,走到曹裕跟前行礼,复命道:曹大人,那人就剩了一口气了,刑已经加到了第九层,还是没能问出来,再向上加,可能这个活口就留不住了,是否还要继续加刑。

先不必了。

曹裕站起身子,沉色道:把人押好,随我进宫。

如今阿词性命堪忧,皇后肚里的孩子日渐大了,这事拖不得,先处理掉。

曹裕未打招呼,直接过去揽起了祝闻语,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听见曹裕在她耳侧小声道:别害怕,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我不害怕。

祝闻语笑了笑,从母亲离世以后,她对着皇后,便连最后的一丝顾虑也不曾有了。

他们踏出那大狱之时,浓稠的雾色之中忽地飘起了细雨,曹裕替她遮挡着上了车,还是有绵密的雨丝洒在她的额角,打湿了一缕碎发。

忽地雷电交加,轰然掠过的闪电将那天地间照的大亮。

照亮了祝闻语那颗沉没的心,也照亮了冷宫内黝黑一片的庭院。

一盏烛火未燃,清冷的雨落下,那原本浑浊的空气里又增添了一抹潮闷,皇后捂了捂胸口,抑制住了呼之欲出的呕吐感,李付蹲在她跟前,向她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这消息千真万确吗。

皇后不安的闭了闭眼,谢晏词中的毒无解,即便是秦太医那等人也不可能配出最合适的解药,他丧命无非是早晚的事情,可这疯子太过邪门,他一天不咽气,自己就一天不得安宁。

千真万确。

皇后这段日子的反应更强烈了些,连小腿都开始浮肿,李付意味不明的笑笑,一边应着她的话一边替她揉着小腿。

李付本就惨白的脸在骤然闪过的电光之下,阴恻的像地府来的黑白无偿,皇后斜眼,又厌恶的别开,嫌弃道:等本宫这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你就别在本宫跟前伺候了,这伺候小皇子的人,本宫可得好好选选。

她腹中的孩子是这万里江山未来的储君,李付这等阴险狡诈之人,自然不可在留在她身边伺候。

天色阴沉,李付没有说话,唯有那串连的雨珠沿着殿穹之上覆着的瓦片流下,满世界只剩了滴答的落雨声。

手指一下下轻柔的点在腹上,皇后又开始哼那首童谣。

乍眼的火光将层层交叠着的黑色云团染上昏红,皇后蹙眉,抬手遮了一下,这才眯着眼睛看清,冷宫的殿门大开,禁卫兵成了两列自那门前排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自那之中走来,她看清了为首的曹裕和钱慕,还有他们二人身后銮驾之上坐着的华服女子。

銮架被落下,钱慕递了伞过去,祝闻语玉手搭在他的婉间,轻点下了地,踩过那冷宫凹凸不平的砖瓦地,溅起有节律的水声。

如此深夜,本宫也经要歇下了,不知诸位如此大张旗鼓前来,是为何事。

皇后呼吸微滞,视线悄然扫过李付,想起他才和自己说过的话,才忍着惊慌,强装镇定开口。

娘娘可知我和皇上遇刺客一事?皇后那一点小动作被祝闻语看的干净,祝闻语心中失笑,缓缓开口。

皇上遇刺了?如今可是没事了!本宫......皇后作出一副震惊模样,原本斜靠着的身子立马坐了起来,眼瞧着那眸中竟是要落下泪来。

可以了,娘娘不必说这么多。

曹裕手攥紧,眸底灼烧着的怒火快要将皇后的影子燃成灰烬,不愿再委蛇周璇,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把人押上来。

曹裕话落,皇后看着他身后迎上两个卫兵,中间一个皮开肉绽的狼狈男子正被钳制着,到了跟前,曹裕踢在他跟腱之上,随着一声尖锐的□□,那男子跪倒在地,身上的血水混着雨水,滴落成一片。

那男子衣衫破碎,却还是能隐约看出那是件黑色的夜行衣,冷风夹杂着雨丝卷入内殿,皇后如坠冰窟,额头渗出了冷汗,她看着祝闻语身侧的钱慕,在晦暗的光下,陷进海棠花之中的眸更是一片漆黑,下半张脸上绷直的嘴角依旧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钱慕安排的人,不该被捉活口才对,即便捉了,若真供出了背后的人,钱慕也不该如此站在这里,皇后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曹裕,不明开口:这位是?不知曹大人这是何意。

这种货色,娘娘定然是不认识的。

曹裕一字一句开口:但他,可是认识娘娘的。

皇后娘娘,参与谋杀圣上和邻国公主,你可知罪。

一声惊雷,霎那间,原本绵密的雨丝化成了豆大的水珠倾泻而下,劈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之上,像是骤然加紧的催命咒,让皇后的脸色变得煞白。

钱慕依旧静静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闹剧。

曹大人说这话可有证据,皇上与我是结发夫妻,我与十三公主无冤无仇,但凭着刺客嘴里的一句后,曹大人莫不是就要给我定罪了。

即便再压制着翻腾的情绪,惶恐还是自上而下蔓延开来,皇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指着那地上跪着的男子,激动叫嚷道。

句句不认罪,却句句都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在这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她这长姐还是没有长进,祝闻语看着她涨红的脸,嘲弄地弯了弯唇。

您是皇后娘娘,若我没有半分证据,自然是不敢来顶撞您的。

曹裕眉眼间凌厉尽展,拊掌开口,立马有亲卫上前,躬身递上几张纸卷,曹裕对着皇后展开,继而沉声道:这是从那刺客身上搜出的手书,这是从娘娘身边掌事太监房中搜出的,这字迹,娘娘可还有抵赖。

犹如五雷轰顶,心间巨震过后,皇后僵硬着身子转过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李付。

最初去刺杀的人,是李付替她安排的。

可那之后的刺客,分明出自钱慕之手,如何会搜出李付的手书。

好啊,是你,你串通,串通旁人来陷害本宫是不是,你这个贱人。

皇后彻底陷入癫狂,俯下身子扯着李付的头发,用力拉拽着,那阉人低着头,从始至终未作声,他越是如此,皇后心中的猜测越能证实,她睁大了眼睛,尖声叫着:你快解释,和本宫无关,是不是!李付慢慢抬头,三白眼盯着皇后,良久,用力掰开了皇后拉扯着自己头发的手,一步步向着殿中走去,砰的一声,跪倒在曹裕面前,连连磕了数个响头,在抬起时,如鬼面般的额头已经破了道口子,血珠淌下,曹裕的眉宇皱了一下。

娘娘,自打您进了宫,奴才一直在您跟前伺候着,您的提携,奴才打心眼里感激。

但事到如今,奴才是真难过自己良心这一关。

李付回首,又看向皇后,嗓音男女莫辨,在这空荡的庭院内回荡,让皇后通身浮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娘娘对长宁郡主一直怀恨在心,又瞧着那十三公主像极了长宁郡主,一时嫉恨难消,就暗中安排了刺客去行刺!娘娘平时对宫人动辄打骂!奴才也是不得不从啊,曹大人,您明察。

李付说着,又开始一下下磕头,那血渍星星点点的溅到曹裕的衣角,让他十分嫌弃的退后了一步,那血粘腻的糊在脸上,李付已然面目全非,狰狞着抬起头,又道:曹大人,您饶我一命,我告诉您一个大秘密,可好。

狗咬狗,祝闻语看着李付这模样都不适,曹裕和她交换过眼神之后,开口:说。

娘娘腹中的胎儿!根本就是个野种,不是什么龙嗣!李付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从祝闻语的身侧接二连三的响起。

你胡说!皇后尖叫着冲到李付身边,和他厮打在了一起,那往日里装出的娴静端庄仪态全然被抛之脑后。

把她拉开。

曹裕满脸错愕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等到皇后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冲了上来,才如淋冷水般惊醒。

祝闻语的手掐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角一片赤红,那隐隐泛起的泪光下,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和悲痛,想起在坤宁宫那日,皇后就是借着腹中这孩儿做了挡箭牌,姚氏死了,她却能苟活至今,祝闻语眼圈肿胀,若那日谢晏词没有舍命救她,那她们都会死在那无人之境,皇后的遗腹子,就成了这江山唯一的继位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宫人押跪在地,皇后鬓间的步摇碎落,发丝遮住大半张脸,突然笑出了声,布满血丝的眼和祝闻语对上,恐怖的神色在其中翻涌着,阴声嘲讽:祝闻语,你这个蠢货。

你以为你杀了本宫,就能给姚氏报仇了吗,你和你那母亲一样,都是蠢货!堵上她的嘴。

曹裕咬牙,才吩咐下去,却被祝闻语打断。

让她说。

皇后的视线流转,凝在祝闻语身旁的钱慕身上,目光阴狠,狂笑着开口:我告诉你,姚氏死了是她活该,但本宫......话音戛然而止,皇后瞪大了眼睛,视线一点点移下。

原本跪倒在一旁的李付突然发了疯一样冲了上来,拿着一把匕首插进了她的心口,鲜血从嘴角渗出。

又是一刀,李付拔开,再次插了进去。

视线开始模糊,押着她的宫人松了手,制住了李付,任由她倒在了地上。

皇后颤着手,去护住自己的腹部。

眼角有泪滴盈上,在那白茫茫的一片,皇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女子身段婀娜,笑着朝她伸手,唤了她一声小晴儿,她跑过去,那首童谣又在耳侧响起,皇后看清了她的模样,乔姨娘巧笑嫣然,把她抱进了怀里。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唇角动了动——娘亲。

祝闻语在春天出生,那便成了王府里最热闹的季节,却没人记得,王府的大小姐,生辰也在春天,她六岁那年,长宁郡主轰轰烈烈的生辰宴办完,乔姨娘见她羡慕,便搂了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轻声道:小晴儿,等你这次过生辰时,娘一定给你准备个极好的宝贝。

但她没等到那份生辰礼,等来的却是乔姨娘的死讯。

不甘和仇恨就在经年累月中一点点扭曲蔓延,将她塑成了如今的模样。

最后的力气,皇后轻轻阖上了眼,成全了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体面。

祝闻语看着离她不远处没了气息的皇后,经久之后,站起身子,木然的拾了一把伞,一瘸一拐的走出那满是肃杀的宫殿,漫天遍野的雨雾之下,苍凉满散,曹裕和钱慕追出来,却被她甩开。

雨越下越大,倾斜着吹向她的身子,雨丝浸润了脸颊,祝闻语将那被打湿的发丝捋到一边,不让任何人跟着,就这般漫无目的执拗走着,眼泪混淆着雨水,从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有很快被覆盖住,祝闻语又哭又笑。

那深红色的宫墙之下,路好像走不尽一般,曾经牵着小小的她走在这的人,如今却都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了她一个。

她不知就这么走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风刮过,卷走了她手中的伞,祝闻语被带着向前,踉跄了一步倒在了地上,她跪伏在地,任由雨点打下,放声痛哭,与那嗥叫的雨声一起,回荡在这寂寥的旷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伞被重新撑回她的头顶。

肉乎乎的小手笨拙的拿着块不太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着挂在脸上的水,一下又一下,祝闻语怔怔抬眼。

祝闻语失了神一般,手缓缓上移,抚上那男孩的发顶,又向下,肩颈,手臂,腰腹,小腿,最后握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掌心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祝闻语紧紧闭上了眼睛,那才被擦干的眼泪奔淌的更凶。

是梦吗,她不敢再睁开眼,生怕那梦会被惊醒。

小巧的指腹擦过她的眼窝,稚嫩的童声响起。

闻语姐姐,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呀。

小九,是你吗,你告诉姐姐,姐姐是不是在做梦。

祝闻语跪在地上,紧紧抱住面前男孩的肩膀,那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伸长了手臂搂住她。

那个很凶的人,他说你被接去了很远的地方,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姐姐,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小九的脸贴在祝闻语的颈侧,丝毫不嫌弃那地方沾满了不太干净的雨水。

你告诉姐姐,你现在都住在什么地方?不,姐姐先带你回去,别淋了雨......祝闻语的接二连三的事情冲昏了头,抱在小九背上的手触碰到了被打湿的布料,才恢复了几分神智,抬眼见小九身后还有位替他打伞的宫人,问道:如今他住在哪?回郡......十三公主,九公子如今住在长乐宫内。

长宁郡主坠崖殒命在这宫里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了,十三公主长了张和郡主一模一样的脸,已经够令人惊异得了,如今看着九皇子和公主这模样,那宫人自觉不经意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冷汗涔涔的开口。

长乐宫本是公主的住所,临崇帝在位时见她喜欢,便封赏给了她,怕小九淋雨感了风寒,祝闻语没再多过问,捡了自己落在地上的伞,牵起小九的手朝着那方向走去。

她的伞一直向着小九那一端倾斜着,却丝毫不觉得冷,仍觉得像是陷在巨大的如梦似幻的欢喜中。

没有人死掉,他们也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弟弟,那个人就把我留下了。

小九搂着祝闻语的肩膀,她们一直聊到深夜,小孩子的瞌睡上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流口水。

睡吧,姐姐不问你了,明天我们再聊。

祝闻语给小九掖好被子,他很快就睡熟了过去。

这些消息闹得祝闻语头疼欲裂,她闭眼倚在床侧休息,没一会,又飞快的睁开眼。

小九的鼾声均匀,祝闻语捏了捏他的耳朵,也没有动静,站起身子吹灭了床侧的烛火,她拿着伞重新走回了雨中。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墙,祝闻语遥遥便看见了那通明的大殿,如此晚了,宫人嘈杂的脚步声依旧在那周围萦绕着,她垂眸,撑着伞走了过去。

十三公主!养心殿门前的守卫见是她来了,惊了一下,忙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祝闻语客气的回了燕云的礼仪,温声道:我可否进去看一眼你们陛下。

可以,公主进去吧。

谢晏词和祝闻语一起遭难有被救,守卫并未想的太多,直接放了她进去。

祝闻语笑了笑,将那湿漉漉的伞放在殿前,掀开珠帘踏了进去,那殿外虽嘈杂,内殿却是一片沉静,只有窗外的丝丝雨声还在响着。

她的步子有些沉重,走到了那龙榻之旁,烛火在那纱幔之上跃动着,祝闻语轻轻掀开。

平日写满了弑杀和阴鸷的面孔如今却是一派的沉静,那双桃花眼阖起,就连眼下那颗小痣都变得柔和了起来,祝闻语失神的坐在床沿。

几个月前,躺在这的人还是我,如今却成了你了。

她笑了下,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何必呢,谢晏词,明明我们在一起,就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

祝氏欠谢氏的,你欠我的,如今两两相抵,我们互不相欠了,下辈子,还是别再遇见了。

一点温热落在她的手背上。

太苦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26 22:50:08~2022-08-28 00:0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巴啦啦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巴啦啦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瑰丽的眉眼依旧, 谢晏词静静躺在龙榻之上,像是一朵盛开在暗崖之上的鲜花,却离着枯萎仅剩了一步之遥。

她也瘦了很多, 扣进锦被的手稍一用力, 便有柔软的青筋浮现,一滴又一滴的泪积聚在此, 祝闻语的脊背在颤抖中弯了下去, 伏在那床沿之上嘶声哭喊,一遍遍的唤着谢晏词的名字。

祝闻语唤谢晏词的名字, 却更像是在呼唤另一个人。

她这一生真心托付过的人本就不多,母亲走了,这人世间还能寻到的人,就只剩了昔年间的谢晏词。

破碎的声音穿过永夜,她透过那生生跃动着的烛光, 再次见到了桃树之下,与她并肩而立,负剑看花的少年。

她抬手折了一只桃花, 回身却见他清隽的眉梢轻挑, 含笑凝望自己, 仔细摘了那割人的木枝, 搭住他的肩膀,将那桃花瓣踮脚戴在他的耳侧, 目光下移之间, 谢晏词染上桃粉色的小痣更加风情万种,她一瞬间失了神, 唇角轻吻而上。

炽热的晨曦在彼此的眸光中熔炼成娟娟淌着的春水, 谁也说不清, 先跨出那一步的人是谁,更说不清先沉沦在其中的是谁,那时的两个人都太年少,还不懂将她们命运羁绊在一起的,并非良缘。

公主,陛下该用药了,现在是否方便进去。

殿门前内侍的问询声响起,祝闻语才止了泪,指尖轻轻擦去斑驳的泪痕,又将被弄皱的衣衫整理好,端坐起吸了吸鼻子道:进来吧。

三两个内侍掀帘躬身走了进来,最前头端着的碗里盛着浓黑色的药水,她垂首遮盖住才哭过的神色,站起身让开了床沿的位置,一个内侍将谢晏词的身子扶起,另一个用银匙一勺勺的向谢晏词嘴里喂着药。

他这人,即便是这么无意识的睡着,也不肯叫人随便摆弄了去,内侍喂给他的药,喝进去两分,洒出了八分,有零星的痕渍滴落在洁净的领口,即便谢晏词现在看不见,那几个内侍也不自觉的开始瑟瑟发抖,本就喂不进去的药更困难了些。

我来吧。

祝闻语涩然的勾了勾唇,轻声道。

那内侍如蒙大赦,立马将那药碗恭顺递到了祝闻语手上,她眼神示意了下,屏开了众人,坐回那龙榻之上,扶着谢晏词的肩膀让他倚在了自己的膝弯处,瓷碗传到掌心里的温度是正好的,汤匙在那之中搅了两圈。

燕云养尊处优的嫡公主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情,那内侍候在一旁盯着,虽然心里打鼓,还是做着随时接手的准备,祝闻语也确实如他所想,并未干过这种事,唯一一次还是之前在徐大娘家,给谢晏词喂过的粥。

祝闻语只是学着那内侍的模样,喂到谢晏词唇边的动作不再如此前那般粗鲁。

任谁看了都惊奇,两三个内侍都喂不进的药,却顺顺当当的灌进了谢晏词嘴里,他确实还昏迷着,却好像还觉醒着一丝分辨能力,即便睡着,也会无意识的在祝闻语面前收掉爪牙。

汤匙刮过碗壁,划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青瓷的碗见了底,内侍帮着她把谢晏词安顿回去,即便这过程还称得上是顺利,祝闻语素白的衣摆还是浸湿了一片,那内侍想要帮她清理,被她摇头婉拒,只自己拿了块帕子将那块擦了擦。

那今日,我便先走了,不叨扰陛下休息了。

祝闻语重新站起身子,朝着一旁的内侍温雅道,这才向着殿外走去,走到殿门前,脚步却又顿住,回眸间的神色挣扎,她咬了咬唇,又道:你们陛下若是醒了,劳烦遣人去行宫知会我一声。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了那瓦片上残留的一点水珠,还在淅淅沥沥的顺着屋檐向下滴着,阴云也散了去,夏时的夜本就不长,此时天已经有了蒙蒙亮的痕迹。

她以为皇后死了,母亲的仇她报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祝闻语站在阶上迷茫的望了望天,心中的悲楚之感未消散分毫。

公主。

阶下有人唤她,祝闻语微怔望去,钱慕拿了件袍子站在不远处。

祝闻语觉得自己该笑笑的,扯动嘴角,却无论如何都凝不成一抹笑意,终究放弃了,提起裙摆,避开那地上的水洼,走向钱慕。

雨过后的夏夜还寒凉如水,祝闻语又淋过雨,没有拒绝钱慕的好意,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紧了紧,小声道谢:多谢国师大人。

公主还是对我这么客气。

祝闻语哭过的眼尾还挂着红色,钱慕神色顿了顿,意味不明的温声开口。

你是国师,我是公主,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垂首走着,心不在焉的应道。

可公主在那人面前,从未这样过。

钱慕的话挑明,祝闻语脚步停住,蹙眉怔愣瞧他,钱慕也毫不避讳的与之对视。

钱大人,长宁郡主和十三公主,是两个人。

唇角挑起一抹荒唐嘲弄的笑意,祝闻语声音冷冽,那个肆意鲜活的长宁,死在了大火中也好,死在了断崖下也罢,她的余生,终究不会再活成那般模样。

公主,可还记得和燕王的承诺。

钱慕的视线锁定在她身上,不做退让。

那话如雷贯耳,鸦羽轻颤,祝闻语一时间竟不知要作何答复,在钱慕质询的目光中,心中原本就紧绷的弦如今更是快要断掉般的压迫着她,千万般思绪如潮水般涌进心间,祝闻语垂下了眼角,咬着唇不做声。

如今谢晏词身中无解之毒,身死不过是时间问题,皇后又一尸两命,谢晏词死后锦阳必将大乱,我已向燕王呈递手书,不能再等了,我们近日就启程回燕云。

祝闻语的一点一滴变化钱慕都看在眼里,让她继续留在锦阳,事情恐怕会逐步脱离他的掌控。

他从不留后患,皇后知晓他设计参与了姚氏的死,他就先一步解决了皇后,如今谢晏词也时日无多,只差最后一步棋,他就能全盘赢下。

钱慕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细腻温柔,祝闻语低着头,未曾见到他面具之下,疯狂胜过谢晏词的眸光。

我答应过的事,没有忘记。

良久,祝闻语抬眼,定声回道:所以,我还不能走,若谢晏词就此殒命,我会随钱大人离开,若他侥幸活了下去,我回继续履行和燕王的承诺。

公主留在锦阳,当真是为了等谢晏词的死讯吗。

还是在等他醒来的消息。

我会亲自再向燕王呈递手书,说明意图,若大人还是不放心,自可以留在这看着我。

她话说的生硬,像是对着一个只有利益纠葛的陌生人说出的话,钱慕太阳穴跳了跳,他坐上燕云国师之位,自然是有些手段和本事的,但每每到了祝闻语这里,却还是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这是很久不曾在有过的感觉,上一次时,还是在林间和谢晏词对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几日不随大人回行宫了。

钱慕的话又一次被打断,在祝闻语看不见之处,眉梢蹙了下,问道:为何?不知道钱大人是否还记得,那日我在御花园,说看到了我弟弟的身影。

提起小九,祝闻语僵着的脸上终于弥漫上真切的笑容,笑意抵达眼底,有亮亮的光闪着,声音也变得柔软:他现在就被养在皇宫,之前他跑出来玩,我碰到他了。

祝闻语刚在燕云醒来那段日子,情绪很不稳定,钱慕便一直陪在她身边,时日多了,便终于等来了她对自己倾吐心绪,也是从那时,钱慕知道了那个被谢晏词杀死的九皇子,死在谢晏词手下的祝氏子弟太多了,钱慕未曾放在心上。

而如今听此言,钱慕心中巨震,分不清是惊异于祝闻语对这个弟弟当真看重,还是惊异于谢晏词竟留了临崇帝的小儿子一命,若是前者,尚且无妨,若是后者......负在身后的手相握用力到了青筋泛起,钱慕心绪下沉,笑容有了一丝勉强。

那今日,还真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应该也累了,钱某便不多打扰了,若公主有需要,只需遣人去行宫唤钱某便是。

在临崇时,她在一众弟弟妹妹中,虽对小九的喜爱多了几分,但也不过平平,但如今她的至亲都已经离她而去,祝闻语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也变得珍重万分,也没有多耗时间与钱慕周旋的打算,听到他这么说,立马点头应下:那我便先走了,钱大人也慢走。

说罢更没多客气,自己先一步转身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盯着她离开的方向,钱慕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回到长乐宫时,雨停后天气也又闷热起来,被子被小九踢到一旁,睡成了一个大字,天越发亮了起来,声嘶力竭哭过后,通身都是疲乏感,祝闻语却不愿去休息,侧身倚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小九,仿佛看不厌一般,那拉扯着泛滥的沉痛也在他匀称的呼吸中消褪了些。

就这般静静坐着,祝闻语再一次出了神,目光开始涣散。

她能自欺欺人,却骗不得别人,一想到这些,又开始头疼,祝闻语揉着眉心,繁杂的心绪始终得不到疏解,留在锦阳,到底是在等什么消息,她自己也说不清。

一直到天光大亮,祝闻语也未曾合眼,就这样等到了小九睡醒。

这偌大的皇宫平日里没有玩伴,睁开眼时又见到了姐姐,小九也十分欢喜,内侍过来上早膳,热络地拉着祝闻语一同用。

宫中已经没有其他适龄的皇子了,国子学便不会再开,但小九如今正是该读书的年纪。

毕竟是前朝皇帝的遗腹子,况且谢晏词自己就是从孤狼一路走上来的,更深知这个道理,祝闻语有些忧虑,出言相问:小九,姐姐问你,你现在可有在读书?小九正埋头在碗里,听见祝闻语的话,懵懂的抬起头,舔了舔嘴角上沾着的米粒,开朗道:当然啦,但是现在不坐在学堂里了,先生也只给我一个人上课。

祝闻语有些怔愣,小九见她半天不做声,好奇问道:你怎么了,闻语姐姐。

那个很凶的人,平时对你好不好。

眼有些重,祝闻语轻抚着小九的发尾,声色平静,却隐有哀伤。

我没怎么见过他。

小九挠了挠头,想了下又道:就是前段日子,那个人来看了我几次,但是他都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有点像闻语姐姐你刚才的样子。

临崇帝的孩子里,小九是与祝闻语生的最像的弟弟。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祝闻语才从旁人口中知晓,在她失踪的那段日子里,那锦阳城里的少年帝王,每每凝望小九的模样时,都会红了眼眶。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她日日陪着小九读书习字,长乐宫的日子恬淡,却也不知不觉中过的极快。

皇后的罪名被昭示天下,死后自然不能入皇陵,尸首被抛进了乱葬岗,那日突然与皇后翻了脸的李付,听曹裕说,第一晚就咬舌自尽在了大狱。

那日曹裕来寻她,临了,试探着问她:你,没有再去看看阿词吗?祝闻语摇了摇头。

旺夏越来越近,谢晏词的生辰也迫在眉睫,他却没有半分要醒来的征兆。

谢晏词没有子嗣,甚至无亲族,日子一天天过去,还没等他咽了气,就如钱慕所说,前朝后宫已经乱做了一团,祝闻语把自己日日关在这长乐宫,不愿去听那些有关生死的众说纷纭。

自那夜之后,却也没再去看他。

谢晏词昏迷后的第三十九日,迎来了新帝的生辰,万国来朝,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锦阳上下却只剩了一片死寂,酷暑之中,祝闻语在长乐宫的院中捡到了一支被炙烤到蔫了叶子的桃花枝。

长乐宫的门被推开,身着青衣的少年喘着粗气匆匆赶来。

闻语,阿词他,可能要不行了。

曹裕眼眶红着,嘶哑开口。

她恍惚间没能握好,一阵风呼啸而过,那桃花枝从祝闻语的掌心被吹落。

祝闻语木然的和曹裕对视了半响,慢慢挪动身子,一步步朝着内殿走回去,定是因为那风卷着热浪催进了她的眼底,不然怎么会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呢。

她背着身子,轻声开口:我知道了。

祝闻语回到内室,拉开那箱柜,里面挂着一件件做工精细的宫装,花纹尽不相同,却全是最艳丽的红色,她在燕云的那段日子,没过一日,谢晏词便会命人赶制一件红衣,她离开了上百日,便也有上百件。

真是没用的事,祝闻语抬手抹掉挂在眼睫上将落未落的泪珠。

这种没用的事,谢晏词总是乐此不疲。

祝闻语从那之中择了一件裙装,褪去十三公主的月白色宫袍,重新换上了那红装,耀目的红之上,少女杏眼含水光,若新月生晕,花树堆雪。

她又一次独自走在宫墙之下,身上的红衣几乎快要交融在那砖瓦之下。

养心殿前的人更多了些,她站在远处凝望着,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李绪,秦太医,曹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尽了憔悴和悲哀,祝闻语脚步虚浮,默然的走向攒动的人群。

李绪最先看见了祝闻语,那一袭红衣在日光下,明媚的晃眼,他情不自禁的喃喃开口:郡主......又猛地惊醒,匆忙改口:十三公主!蹲在地上的曹裕也错愕抬眸,浓重的鼻音遮掩不尽,涩然开口: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能进去吗。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若漂浮在空中的鸟羽。

就如此前的祝闻语一般,从今日早时开始,用来吊命的参汤和药,都喂不进谢晏词的嘴里了,谢晏词的伤却比祝闻语重太多了,那毒始终未能解尽,熬过了三十多天,已经蔓散到了全身,祝闻语再看到他时,那往日潋滟的红唇,都变成了暗紫色。

殿外透进的日光映在谢晏词脸上,却仍驱不散那流转的死气。

把药给我端过来。

祝闻语颤着身子半蹲下,参汤备了很多碗,很快就递到了她手上。

她依旧如此前那般,试着递到谢晏词嘴边。

没用了,即便是她,也喂不进那药了。

谢晏词如此安静的合着眼,眼尾的桃花痣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年少初识时,他便总是一副恣意张扬的样子,再到后来,也向来是不可一世的,祝闻语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突然笑了,眼泪随着咧开的嘴角一起淌下。

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难看。

谢晏词,我是真的不会喜欢你了,我讨厌难看的人。

死了也好,带着她在这世间最后鲜活的情感,离开吧,这世上的爱恨,从此都该与她无关了,到了下面,就赶紧投胎,千万别等着她。

我要回燕云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记得你。

放下吧,谢晏词,我们都放下吧。

以后,只有十三公主了,没有长宁了,没有祝闻语了。

生辰快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明年桃花再盛开时,会有人记得锦阳城的少年帝王,记得那临崇的长宁郡主,但祝闻语和谢晏词的过往,再也不会有了。

祝闻语的指尖碰了碰谢晏词的手,太凉了些,让她又很快缩了回去,她缓缓站起身子,像是逃一般的快步离开了那大殿,曹裕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

闻语,你要走了吗......曹裕拉住她的手腕,却并未用什么力气,她只是轻轻抬了肩膀,便轻而易举的挣脱了开。

是,别多想,本就是来给谢晏词过生辰的,这生辰过了,也该走了。

遮掩住眸底的清晰,祝闻语故作无所谓的笑着答道:曹裕,之后,帮我多照顾下小九。

谢晏词若死了,锦阳的王权会再次更迭,但无论换谁做了皇帝,曹裕定然还是那谁都动不了的股肱之臣。

曹裕的眼泪就快要落下,昔日她觉得曹裕能和谢晏词成为家人一样的存在,是因为他的神经太大条了,到了现在,才觉得并非如此,谢晏词那样的疯子,只会屈服于百分百坦诚的真心,曹裕就是这般的人,永远坦然赤诚。

你自己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祝闻语上前一步,抱了下曹裕的肩膀。

曹裕用力回抱住她,却只有一瞬,又很快放开。

在燕云要是受了欺负,别忍着,尽管传信回来,爷替你荡平了燕王的老巢。

少年眼眶是红的,却笑得潇洒,声色清朗,道尽义气。

至少那个人不该是你。

这是彼时的谢晏词,站在养心殿前和他说过的话,而到了如今,曹裕终于理解了那其中的意味。

至少不该是他,也不能是他。

曹裕站在宫墙的尽头,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另一端,短短几步的距离,写尽了他和祝闻语短暂交汇的一生。

自此殊途,再不见月。

前朝的舆论沸腾的愈加热烈,谢晏词在时不敢出来放肆的臣子都显了型,在朝堂之上直言提议,请修皇陵。

谢晏词如今尚存有一口气,却直接被判了死刑。

曹裕当场拔了剑,斩杀了站在最前面的人,那素日里最和气的曹小将军,凉薄的神色扫过众人,声音凛然如寒冰:诸位同僚,若谁还试图罔论陛下生死,对陛下不敬。

这就是下场。

这份消息传到祝闻语耳朵里那天,是她离宫的日子,小九哭闹着搂着她的脖子,不肯叫她走,她侧脸贴了贴小九的颈窝,也将那一块衣领染上了泪渍,钱慕传信来,说燕王应允了,可让她带着小九一同回燕云。

祝闻语没有答应,小九是临崇的遗子,她也不过是个假公主,就算她如今能护得住这小小的孩子,待她百年之后,小九在燕云又该如何自处,她信得过曹裕,留在锦阳,才是小九最好的归宿。

内侍将小九抱了开,任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祝闻语都未再回头看过一眼。

她回到了行宫,除了钱慕来寻过自己以外,未曾再见旁人,中间有宫里的人过来送东西,都被她拒之门外,她似乎一直在害怕听到某个消息,就这样又捱过了七天。

谢晏词没有醒来,燕云的仪仗已经整备好,她答应了随钱慕离开。

姚氏死后,尸首被曹裕的暗卫带回了曹府,后来又被安顿在了云青山旁的一座坡上,曹裕告诉她,说那山坡紧邻寺庙,终日檀香袅袅,荣王妃会安息的。

祝闻语仔细做了一番打扮,将那接连数日未曾好眠带来的憔悴,都遮了去之后,独自去了一趟云青山,按照曹裕指给她的位置,找到了姚氏的碑位。

将篮子里挎着的贡品一件件整齐的码好,山上风尘大,姚氏的墓碑上沾了不少灰,祝闻语拿出备好的干巾,尽数擦去,又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做完这些,她提起裙摆正对牌位,俯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母妃,是女儿不孝,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给你报仇了,不要怨我,女儿只能做这么多了。

母妃,我现在过的很好,不要担心我。

跳动燃烧着的纸钱随风腾跃起巨大的烟灰,呛进嗓子里,咳嗽了几声,眼前氤氲起水雾,祝闻语咬着牙强忍,却还是没能忍住哽咽。

母妃,我好想你。

那话没能说出口,姚氏临终前的日子,已经过的很辛苦了,如今终于能休息了,不必再为她烦忧。

祝闻语沉默着在姚氏的墓前跪了许久,直到那纸钱全都烧尽,才迟钝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母妃,我要去燕云了,日后不能经常来探望你,我嘱托了一位友人,他日后会替我来多看望打理。

母妃,安息吧。

那些年少时以为离她很远的生离死别,却成了后来日日皆有的宿命。

从云青山上下来时,晚霞的金辉已经将天边游荡的云染成了如烈火般烧灼的红色,她没有叫侍者在山下候着迎她,有关谢晏词生死的消息封锁的很死,并未传到民间,锦阳城内仍旧是一副国泰民安的祥和模样,是临崇末年时不曾有过的繁华样貌。

谢晏词为帝这不过短短的两年,最对得起的,就是黎明百姓放在他肩头的希冀。

临街的商贩吆喝着在卖糖炒栗子,夏天的生意不算太好,往日排的极长的队伍如今没了几个人在等,祝闻语凑近那摊子,买了一袋,沉甸甸的一袋托在手里。

新出锅的栗子,壳还是烫的,在这闷热的时节又不容易凉下去,祝闻语才要取一枚,指尖又被刺得扔了回去,她抱着那纸袋,站在街边发愣。

那些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三伏酷暑之下,黑衣墨发的少年和她走在一处,才买下的栗子还在腾腾冒着热气,她却从未注意过,每每转过头,谢晏词都已经将那栗子剥好,放在干净莹白的掌心中递给她,即便是剥过的,她也娇气的不愿指尖沾上,不过是嘟囔一句的事情,谢晏词就已经喂到了她嘴里。

终于等到了那栗子的温了下去,她看过谢晏词剥栗子,也见过曹裕剥栗子,学着那模样,却全然不似他们那般轻巧,碎掉的栗子壳摘了好一会,才得到了一个干净的,她放进唇边吞下,缓慢的咀嚼着,却不是她想象里的滋味,记忆里香甜的口感无论如何,都没有在舌尖传来。

祝闻语不信邪,就站在原地,又挑了一颗剥掉,却还是没有改变。

她麻木的吞咽下那味如嚼蜡的糖炒栗子,黄昏之下,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衣摆上的红色被镶上流动的金光,遥遥望去,背影几乎快要融进那天边的暮色。

祝闻语慢慢走回行宫,却见那门前除了日常的守卫,还停着一架皇宫制式的车马,她的脚步停住,果然有人掀帘下车。

临崇帝在位时,李绪就在御前伺候着了,临崇亡了时,也未曾见他如何,而如今谢晏词危在旦夕,他坐着宫中内侍最风□□派的大总管位置,却瘦的脸颊都凹了进去,萎靡似骷髅,三两步迎到祝闻语跟前,低声恭顺行礼:参见郡主。

你......他的称谓变回了郡主,让祝闻语猝不及防间惊愕了一下。

郡主不必惊慌,奴才是为要事前来,曹大人才将这秘密告知奴才,奴才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这消息再透露给下个人。

李绪看出了祝闻语面上的犹豫,温和又疲惫的笑了笑,弓着身子道。

进来说吧......祝闻语挣扎了一下,终是没有否认掉,应下了李绪的话,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御前如今少不了人伺候,奴才也着急回去,就不多叨扰郡主,今日来,是带个人来给郡主,还好,赶上了郡主还未回燕云的时候。

李绪摇了摇头婉拒,又道:昔日荣王妃殿下遇难,皇上的人一直在查,但那伙刺客的痕迹被抹得干净,我们的人,还是晚了一步,陛下也不知该如何再弥补郡主,记得郡主昔日跟前还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马车的帘子重新被掀开,探出一只女子的手,祝闻语勐的抬头望去。

春锦三两步跃下马车,跑到祝闻语跟前,一把搂住了她。

祝闻语颤着身子,微微张了张嘴,哽在喉咙里的话还未说出口。

欲语泪先流。

郡主......春锦的呜咽声从她的耳侧传来,祝闻语闭上眼,也反抱住春锦的肩膀,天地间的言语都太过苍白,她和春锦彼此相拥间不断加深的力气,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李绪看着眼前的景象,垂首悄悄抹了抹眼角,没再出言打扰,谢晏词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这一趟之外,他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御前,没有出声打扰,李绪悄然回了车上,随着清浅的车辙声远去,默默离开了。

我以为你......祝闻语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些,拉开了距离,仔细瞧着春锦的模样,她虽是丫鬟,但以前在王府时,精致娇嫩也不比有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差,而如今那手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小裂口,指腹布满了薄茧,脸颊上的皮肤也是,写满了风吹日晒的辛苦。

郡主,王妃她......是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王妃......春锦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祝闻语怜惜的替她擦了擦眼泪,挽住春锦的手臂,向行宫内走去,轻声安慰:我之前就与你说过,这种事,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曹裕的暗卫尚且救不回母亲,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不行,怎么能让郡主做这种事,奴婢来。

带着春锦进了内室,坐到桌前,祝闻语起身替她斟了杯茶,春锦惊恐摇头,正欲站起推却,祝闻语又把她按着身子坐了回去。

那杯茶几乎是就着眼泪喝尽的,春锦带着哭腔开口:郡主,那日一别过后,你过得怎样。

我过的很好,你也看到了,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你日后,也改口吧,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也莫要叫郡主了。

春锦眼中的忧虑关切太沉重,祝闻语不愿再惹她伤心,隐去了过往遭遇过的不幸,只捡了好的说。

啊,郡主你怎么变成燕云的公主了。

祝闻语的话让春锦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忘了继续抽泣。

不重要,日后再与你说。

她和春锦分开的时间太久,中间经历的事又太多,解释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暂且糊弄了过去,反问道:春锦......母妃她,离开那天,发生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心尖传来隐痛,即便尘埃都已落定,她也想弄清楚母妃离开前发生了什么。

王府被烧毁以后,剩下的银钱,不足以在京中置办宅邸,王妃又怕皇后再来滋事,我们就去了城外的近郊,在山上的一处村落寻了个住所。

春锦垂眼,声音悲切。

日子虽清苦了些,但胜在没人来打扰,就是王妃一直惦念着郡主,吃不好睡不好。

再后来.....痛苦的回忆席卷而上,春锦被眼泪呛得说不清楚话,那种哀伤真切的传给了祝闻语,让她冥冥之中能感受到,那夜发生的事有多惨烈。

鼻尖开始发酸,祝闻语忍着泪意,握了握春锦的手以示安慰。

春锦缓了好一会,终于继续开口:那天晚上,我和王妃本要睡下了,熄了灯以后,突然有一伙贼人闯了进来,王妃猜到了那是皇后派来的人,拉着我躲到了厨房的地窖里......还是被找到了。

那些人抓了我和王妃,正要撤出去时,又来了一伙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救下了我......但是王妃被那些贼人趁乱带走了。

之后我再去山上找,除了遍地的血,什么都找不到了,我怕那贼人再来,就去了蕹城,一直躲在蕹城的一个酒楼里给人做杂事,直到皇上的人找到我,才知道王妃已经......。

春锦声音越发细弱了下去:郡主和王妃对奴婢有大恩,我却独活至此,请郡主责罚!春锦说着,就要跪下去,被祝闻语的手在半空中扶住。

母妃的死,错的是那些贼人,与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祝闻语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破碎掉飘落的羽毛。

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后日就要启程回燕云了,眼下我也乏了,等回了燕云,我会再与你细说的,我先叫人给你安排间屋子,你好好休息。

郡主,让奴婢伺候您洗漱沐浴吧!祝闻语是心疼春锦受了许多苦,想叫她歇息,本欲拒绝,却眼瞧着那丫头的眼泪又要往下掉,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春锦这才破涕为笑,一刻不停的出门张罗着给祝闻语预备热水和用具。

即便隔了这么久,春锦伺候她的动作一如往日的麻利,浴池里的水温好,想起落了浴盐在外面,春锦匆匆跑出去拿,祝闻语便自己褪了衣衫,踏进池子,倚在壁上闭目养神。

春锦回来时,看见祝闻语原本细腻白皙若羊脂玉的肩颈和后背上,如今添了好几道红色的伤疤,惊呼出声问道:郡主,你这是,为何会受了如此多的伤。

尤其是那肩侧的两道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

祝闻语随口糊弄了过去,春锦知晓她不愿多说,也不敢再多问,眼眶酸涩,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了起来。

郡主,起来些,我替您擦背部。

那水温舒服的要命,祝闻语昏昏欲睡,听见春锦唤她,从水池里拨弄了两下,换了个趴着的姿势,把后背到腰际的皮肤露给春锦。

春锦细致将那浴盐一点点揉搓向下,祝闻语的腰腹浸在水中,又见她脸埋在手臂间休憩,没忍心再出声惊扰,只能将手探进池子里,替她擦着。

祝闻语腰侧之上的触感却不似寻常伤口凝结成的疤痕,春锦皱了下眉,指尖轻轻在那之上勾勒着。

那图腾的纹样在春锦之下游走,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春锦变了脸色。

郡主,您腰上这图腾,是何时纹上的。

春锦连牙关都在打颤,强装镇定开口。

嗯?祝闻语掀了掀眼皮,瓮声应道:但凡入了燕云之人,都要纹这个图腾,王室比较体面,可以纹在腰腹不被人看见,其他人纹在手上。

春锦沉默着未言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去,过了许久,再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祝闻语感觉如有冷水从头顶浇下。

郡主,王妃殒命的那日,我和那贼人拉扯之间,撕扯开了他遮在腕间和手上的衣衫,虽然夜深,奴婢没能看清楚,但一定摸清楚了,不会记差的。

和郡主腰间的图腾,是一样的。

*****月上三杆,行宫内的灯只点了一半,交辉映照在庭院中的花草之间,一片朦胧清幽。

祝闻语夜半忽然传唤,内室的窗格忽明忽暗,钱慕心中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

国师大人,公主在屋内等你,直接进去便是。

门前的侍女如常向他行礼,钱慕点头,推开雕花的木门,走进内室。

少女端坐在室内正中的贵妃椅上,烛火稀微,她垂眸间的眉眼有些模糊,一缕散下的发丝挡在眸前,遮住那其中的颜色。

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深夜传唤钱某,是为何事。

钱慕单膝跪下去。

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祝闻语唤他起来的声音,钱慕抬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钱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今夜正好无事,想要向您请教一番。

祝闻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继续道:钱大人早就做了燕云的国师,为何会恰巧救下坠崖的我。

我记得和公主解释过。

未得祝闻语应允,钱慕便自顾自站起了身子,唇角笑意不变我虽做了燕云的国师,但在锦阳一带,尚且还有未解决的生意。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还是有人和公主说了什么。

祝闻语还是太天真,总爱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即便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还是叫钱慕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他一步步逼近祝闻语,目光渐沉。

钱慕!徒劳的挣扎和怒骂过后,钱慕捡起被祝闻语打落在地的面具,重新覆在面上,举止斯文。

手指拂过少女沉静的侧颜,将失了意识的祝闻语抱起。

作者有话说:关于女儿对谢狗有没有心动过,其实是有的,但是这种情感对长宁郡主来说,太不值一提了,所以她对这种感情是很迟钝的,就像我第一章写的,长宁郡主的人生中有过太多宝贝了,年少时的谢晏词就是其中之一,注定只能得到她很短暂的一点喜欢。

这种情感在长宁的世界里轻如鸿毛,在谢狗的世界里却重如泰山,谢晏词放不下,长宁却已经不在乎了,说不喜欢的时候是真的,但是曾经有过心动也是真的。

谢狗是疯子,只想着在一起不管其他,但是女儿不一样,没有那么浓烈的喜欢去干扰她的理智,所以挣扎间,国恨家仇还是在她心里更重,驱使她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和谢狗在一起◉ 46.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锦绸垂下, 将顺着窗栏钻进的灼人烈日和那金玉床檀隔却开来,入眼的陈设之物皆用上好的锦木雕成,地中摆着的香炉正有缕缕云烟漾出, 祝闻语在这一片奢靡中醒来, 一眼便认出了这里并非行宫,皓碗上清晰的束缚感传来, 她拧动着身子坐起, 垂眸看清了被系在她腕上的银链。

门被无声的推开,细碎的脚步声引得她转了转头。

钱慕身后跟着七八个燕云打扮的侍者, 手中皆拖着精致的餐食,一个接一个摆放在八仙桌上,又低着头整齐的退了出去。

钱慕缓缓几步到了祝闻语榻前,只手掀开锦绸。

正对上祝闻语燃着愤怒的视线,猝不及防, 被唾了一口,他躲闪的及时,还是被沾蹭到了一些在衣角。

祝闻语死咬唇角, 眼睛里写满了怨恨, 在看见钱慕的那一刻开始疯了一样的挣扎, 手上系着的链子拉扯间发出剧烈的响动。

细嫩的腕间被铁链磨出红痕, 钱慕只能伸手制住了祝闻语的动作,替她解下了那链子。

啪——铁链落下的那一刻, 祝闻语没有任何迟疑,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钱慕如玉的侧颜浮现而上清晰的掌印, 他侧着脸未动。

又是祝闻语用尽了力气的一下, 叠在那指印之上。

畜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愤恨的骂声在他耳边怒吼。

公主解气了吗, 如果没有,可以继续。

钱慕没有惊恼,反而回眸笑了下,低语道。

别叫我公主!牙齿的磨蹭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祝闻语闭了闭眼,一阵阵无处挥发的怨气在她心间横冲直撞,快要将她撕碎。

她双目赤红的盯着钱慕,毁尸灭迹的刺客,断崖下的施救,在燕云向他倾吐的心事,祝闻语疯癫一般的狂笑,想起离开锦阳时自己在姚氏墓前说过的话,唇角还是向上咧开的,眼泪却已经淌的凶。

是她太天真,不知这世间的人心,可以阴狠险恶到如此。

是我愧对于王妃......你闭嘴。

钱慕的话只说了半句,就被祝闻语咆哮着打断,她咬牙切齿道:你这种白眼狼,也配叫我母亲的名讳,钱慕垂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子,走到桌边端了一碗白粥。

郡主睡得久了些,此时已经出了蕹城,这地是我商会的落脚之处,就算是怨我,也先吃过东西吧。

那粥才递到祝闻语手边,就被她反手打翻,刚出锅不久的白粥烫红了钱慕的下颚,米粒尽数狼狈的挂在衣衫的领口。

钱慕。

祝闻语发丝散乱,神色凌冽,冷沉开口:临崇早就亡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破落郡主,你如此费尽心思,手段用尽,到底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半晌,钱慕才屈起指节,将沾在自己脸上的残羹擦去。

说出的话让祝闻语心头顿时涌上无尽荒唐。

你。

钱慕说他爱慕自己,早先在王府时,便已经是了,甚至要早于谢晏词三分。

听到他提起谢晏词的名字,祝闻语毫不掩饰眸中的鄙夷神色,她倾身过去,指尖抬了抬蹲在她床边钱慕的下巴,低低的笑了,阴冷道:就凭这张脸,连谢晏词的千万分之一都不及,他尚且不行,你这种垃圾货色,也配肖想本郡主。

即便谢晏词的脸再对郡主的胃口,他也要死了,不是吗。

钱慕笑着垂首,握住祝闻语的指尖,想要将那上沾染着的粥渍擦尽,却被她极快的抽了回去。

想到皇后临死前说的话,祝闻语浑身冰冷。

给谢晏词下毒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是。

钱慕也不再遮掩,大方的应下,反问道:谢晏词死了,这不也是郡主所求吗?用不着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替本郡主解决。

祝闻语周身蔓散虚汗,巨大的冲击让她呼吸变得越加困难,唯有望向钱慕的眼里,依旧是沸腾着的仇怨。

今日钱慕没有带那张半遮的海棠纹面具,清丽脱俗的白衣之上,眸光依旧如星般柔和,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书卷之气,昔日最叫祝闻语欣赏的斯文儒雅,如今落在她眼里却是一副恶鬼披着人皮的恐怖模样。

她本以为,谢晏词那般写在脸上的阴鸷疯狂,已是世间极致。

却不曾料到,此时钱慕唇角带着的一点温和笑意,更叫她毛骨悚然。

郡主之所以怀疑钱某,是春锦姑娘告诉郡主的吧。

钱慕本不知春锦被找了回来,召见他之前,祝闻语已经将春锦藏了起来,而此时被他轻描淡写的提起,脊背上的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衫,她心跳的厉害,开口的声音狠厉,却在情不自禁的发抖:你把她怎么了!当初疏忽未能将那丫鬟解决掉,他就一直担心有一日会因此东窗事发,果不其然,钱慕眸中闪过冷色,祝闻语将她藏得还算好,但锦阳不过就那般大,当初她侥幸逃过一劫,同样的错误,他总不会再犯第二次。

钱慕本想直接杀掉的,却也料到了祝闻语醒来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个丫鬟而已,留着也无妨。

郡主先吃饭吧,等回到燕云,钱某会把春锦姑娘还给郡主的。

你在威胁我?祝闻语冷笑一声道。

谢晏词想她吃饭,尚且知道要用自己的命来求,他钱慕凭什么拿春锦的命来要挟。

有本事你就杀了春锦。

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若是不信,大可直接试试。

钱慕唇角笑意淡了些,良久,才又开口道:郡主今日若是不饿,就继续休息吧,饭菜就在桌上,若是等下想吃了,唤人热一热就是。

离开之前,钱慕还是留了一句话给祝闻语。

春锦姑娘还在挂念郡主,郡主还是仔细别伤了自己才好。

钱慕自以为吃准了祝闻语,却还是猜错了一步。

在燕云时,祝闻语和他说过自己以死相抵之事,怕她再轻生,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被铺上了一层软锦,又派人检查了三四遍,确定没有遗漏下能伤人的利器,才放心把祝闻语留下。

但任由侍者如何央求,祝闻语也不肯吃一口饭,她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饿死。

钱慕说自己对她有多爱慕,祝闻语是不信的,但他费了如此一番周折,定然也不会如此坦然看着她赴死,她只剩了这条命,能和钱慕做交易。

夜里有风吹开窗栏,凉的似水,她赤脚下地,走到那边上。

每扇窗都被钉上了三五块木板,将那浑圆的月割的四分五裂,明日清晨,就是她被软禁在这屋中的第四日,她一直不吃饭,燕云的仪仗便也一直不启程,多日不近食,祝闻语已经有了些迷蒙浑噩,此时站在窗边,一阵风掠过,都觉得身子虚浮的要散开。

她扶着木栏,一声不吭的站着,直到那间隙中有破晓的晨光溢进。

听见急切的脚步声逼近,她才恍惚着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回身去看那推门而进的人。

看到钱慕身前站着的春锦,祝闻语虚弱的笑了下,只是刚张了张口,眼前却陷入了一片昏黑。

郡主!在春锦的惊声尖叫中,膝盖一软,向前跌跪而去。

快去找大夫来。

钱慕也骤然变了神色,一边扭头吩咐侍者去叫人,一边飞快上前,想要搀扶起倒地的祝闻语。

别碰我。

祝闻语俯在地上,呼吸急促,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但见钱慕靠近,还是费力的抽回了手臂。

郡主,你怎么了......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模样,春锦架着祝闻语回到床上,愤懑的盯着站在一旁的钱慕:我们王爷王妃昔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回报的吗!钱慕阴沉着脸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侍者已经带着气喘吁吁的大夫上了门。

敢问......是哪位要医治。

室内流动着剑拔弩张的诡异,那赶来的大夫擦了擦在烈日下烤出的汗,畏畏缩缩的开口问道。

这儿!劳烦您给我们郡......姑娘看看,她刚才突然晕倒。

钱慕的脸色再吓人,也比不得祝闻语的安危重要,看见大夫到了,春锦忙探身看去,挥手招呼着。

钱氏商行在这一代,一直久负盛名,虽不认得这屋内的几位是何人,但瞧着这样貌打扮,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小商贾,那大夫连连点着头,一溜小跑到春锦跟前。

那床上躺着的女子虽唇色苍白,却仍是极其俏丽,这屋内再堂皇富丽的景致,都在她明艳的容颜下被映照的暗淡无光,那床边站着的男子虽也是神清骨秀,但若和她相配,总让人觉得差了些味道。

只敢在心中悱恻,那大夫手上的动作还是极其麻利的收拾着,正了神色,指腹搭上祝闻语的手腕。

稍许过后,站直身子,朝着钱慕拱手,那大夫笑着朗声道:恭喜公子,恭喜夫人,夫人的身孕已经近两个月了!他的话如平地惊雷,就连本在阖着眼的祝闻语,都突然有了坐起的力气。

那大夫行医多年,见过无数被喜悦冲昏了头说不出话的夫妻,见这几个人如木头般杵着不做声,便以为祝闻语和钱慕也是如此,自顾自的继续道:夫人这身子根基不算太好,年纪又小,有孕本就该多注意,但我瞧着这脉象,气血亏的呦,已经这般瘦了,平日得多补补,尤其是这一日三餐,必要仔细吃,万不能省了去。

大夫......您说我这身孕,多久了。

祝闻语怔愣又错愕的复问。

大抵快有两个月了!两个月,那便是她和谢晏词,在徐大娘家农舍的那次。

往昔她的小日子就常有不准的时候,前些日子她在长乐宫日夜吃睡不好,便也未放在心上。

祝闻语如失了音一般,张着口不知作何言语。

我们知晓了,劳烦您开些安胎的药。

钱慕原本阴沉的脸色如今更是让人难以形容,一贯被挂在面上的温润终于有了裂缝,吩咐侍者付了银钱后,将那大夫请了出去。

室内又是一片沉静,朱窗全开,白日里的风是暖的,沁进屋内,吹动了祝闻语额前落下的碎发。

她垂眸,手心贴上小腹,掌下的触感一片平缓。

在这世上,又有了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她不是孤身一人,祝闻语眼眶渐渐湿润,不知不觉盈满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别哭,郡主别哭,这女子有了身孕,最哭不得了。

春锦也红了眼圈,见祝闻语落下泪来,手忙脚乱的上前擦拭着,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真好,真好,郡主这般漂亮,小主子肯定也好看极了,若是王妃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原本还在安慰祝闻语,说着说着,自己先哭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郡主腹中的孩子,可是谢晏词的。

主仆二人正相拥喜极而泣,耳侧倏然传来钱慕的声音。

祝闻语止了泪意,微微仰头看向他,嘲讽的勾唇冷声道:明知故问。

说罢,又补充道:我再提醒国师大人一遍,我这腹中的孩子,是那锦阳城里天子的,就算谢晏词死了,她也是遗腹子,国师大人想带我回燕云,倒也得考虑燕王能不能接受。

若我腹中胎儿有闪失,我定会一同赴死。

祝闻语咬了咬牙,她说给钱慕的话,也同样是说与自己听的,斩草若不除根,必有无穷后患,燕王如今年过五十,对这般道理自是再清楚不过。

她腹中的孩子流着一半谢晏词的血,饶是为了燕太子百年后的江山,燕王也不会让她生下这孩子。

祝闻语目光坚定的与钱慕对视,良久,钱慕闭了闭眼。

启程的日子,我会推后,郡主先在这里养好身子。

撂下那话,钱慕夺门而出。

郡主,先吃饭吧,我听说您好几天没用膳了。

钱慕走后,春锦擦了擦眼泪,关切道。

惊异和奇妙的感觉在心头交织,她没再拒绝,点了下头,春锦立马去门口唤了侍者传膳。

虽是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祝闻语的胃口也不太好,但念着那大夫走之前说她身子根基不好,又太过瘦了,还是勉强多吃了些。

钱慕即便放了春锦过来陪她,却并未松开禁锢,依旧不许她们去外面。

到了夜里,春锦要去外室的榻上睡,被祝闻语叫了回来。

自打白日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喜悦,但也一直觉得心慌,有春锦在身前陪着,还觉得好一点。

春锦的睡眠倒是好,祝闻语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

谢晏词重伤的消息封锁的住,但天子驾崩的消息,是捂不住的,虽不知这是何处,但这屋舍紧邻正街,即便被关着,她也能窥见些街上的景象,一直是如常的繁荣热闹,并未有过异样。

她侧过身去,看着那落了一地的细碎月色,失了神。

打那天过后,钱慕就只来过一次,推开门见他的模样时,祝闻语惊了一刹。

钱慕发丝散乱,眼下的乌青极明显,原本白净的下颚也生了些胡渣,国师的威严全然不见。

国师大人,若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有身孕的是您呢。

祝闻语坐在桌边,小口小口的抿着水,补身体的药用了一个多月,用膳也正常了起来,如今再见,她的面庞圆润了不少,也多了一丝红润,撇了一眼钱慕,嗤笑道。

钱慕默不作声,走到桌前,坐到了她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生硬开口:你打算一直呆在这?祝闻语冷笑一声,挑眉反讽:是你把我关在这,不许我出去,现在来问我是不是要一直呆在这,国师大人未免太幽默了些。

我可以告诉燕王,郡主腹中的孩子,是你我之子。

祝闻语的手突然被钱慕握住,她皱眉挣扎,他却握的紧,继续道:郡主不必担忧,我一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如今我是燕云的国师,不再是不入流的商贾,日后也不会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哗——话音未落,祝闻语手里还剩下的半杯水就被泼在了钱慕脸上。

祝闻语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勐的甩开他的手,看着那沿着他发丝一滴滴坠下的水珠,恨不得泼出去的是滚烫的热水。

做我孩子的父亲,你也配。

你要是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春锦,送客。

钱慕走时的面色极难看,祝闻语知道,估计这方寸之地,她恐怕又没办法出去了。

季节交替间的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就到了白日里的风都有些催人发抖的时节,祝闻语站在窗前,从那斑驳的窗栏里看见那槐树最顶上的叶子随风悠悠的落了下去,她打了个喷嚏,站在她身侧的春锦马上跑回内室,说要去给她取块披风。

快到四个了,她身材丰韵了些,平坦的小腹也终于能看出一点有孕的模样。

祝闻语笑笑,手在腹上缓缓抚着。

掌心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触感,像是扇动的蝴蝶翅膀,随着她跳动的脉搏,一起颤着。

她惊异的垂眸看去,那感觉却又很快消失了,就当她以为是错觉之时。

再一次,轻柔又坚定的叩响了她的生命。

祝闻语笑着,明亮的泪落下来。

养心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多时,只剩了随风沙沙作响的枝叶。

纱幔的缝隙间,那龙榻沿上搭着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轻轻跪下)家人们最近这几章都有点长,写的慢不拉几的,呜呜呜呜更新就有点不规律真的对8起感谢在2022-08-29 02:33:04~2022-08-31 22: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983551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7.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养心殿的门大敞着, 偶尔有几阵风拂过,将殿内的沉闷死寂驱散了几分,曹裕倚着门框半蹲在地上, 仰头间俊朗的眉峰紧皱, 开口的语气也有些许不善:秦老头,这种话我再听见, 你的脑袋我也照砍不误。

我说曹大人, 曹小将军,我平日里待陛下如何, 你还不知道吗。

被曹裕这么一冲,秦太医委屈的直跺脚,话都说的有些不利索了:我是行医的,我还能说假话不成,若这时日短了还有可能, 这么久了,就是太上老君来了也没救了。

曹裕没了声响,有些痛苦的抱了抱头, 谢晏词没有子嗣和亲族, 如今前朝的政事都是他在把控, 那日砍了言官的脑袋, 虽平息了一波舆论,但修皇陵一事被他一拖再拖, 时间久了就出现了另一派说法。

说他与谢晏词不和, 觊觎皇位已久,才不愿皇上入土为安。

他行得端坐得正, 旁人说他有不臣之心, 曹裕是不怕的。

但谢晏词还没咽气, 就要送他入土,这话传到曹裕耳朵里时,把他活生生气的半死。

我知道了,明日上朝时,我会提请......修皇陵......曹裕闭上眼,声色麻木沉痛,他最清楚,到了如今,不过是捂着耳朵在一厢情愿。

在战场上受了再重的伤都不曾哭过的人,即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刻,曹裕垂头埋在敞开的膝盖间,避着人抹了下眼泪。

站起身时,曹裕极快的别过了头,不肯叫一旁的秦太医瞧见他泛红的眼圈,但那青石砖上的一两点水色,还是暴露了少年人难得的脆弱。

每过数日,参汤和药才能喂进一碗,谢晏词如今这口气,全靠他原本的好身体吊着,躺了这么久,就算是有宫人日日照拂,也避免不了的脱了像,曹裕在纱幔之后站了一会,终究没鼓起勇气去撩开,勾了把椅子,坐在榻边。

谢晏词。

曹裕翘起二郎腿,用着自以为最轻松的语气开口:早就说了,你这么发疯,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怪不得人家长宁不喜欢你,哪个小姑娘家会喜欢疯子啊,你死了还得给你守寡,不过现在好了,你死了没人对着她发疯了,燕云那地方虽然破了点,但好歹是个嫡公主,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说完这两句,曹裕吸了吸鼻子,陷入了经久的沉默,往日里话最多的人,竟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兄弟,你放心走......吧!那原本轻颤的尾音骤然加重,曹裕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了眨。

两扇相连的纱幔间隙中,苍白的指节蜷缩了下。

秦老头!秦老头!你快来,快来啊你!曹裕踉跄着起身,狼狈间绊倒了那椅子,视线一刻不敢从那榻上离开,高声喊着:他动了,他活了,谢晏词活了!秦太医原本正站在殿前暗自神伤,听到曹裕的呼喊声,只当他是哀伤过度出现了幻觉,连连叹着气走进内殿。

曹裕一把扯开那纱幔,拉着秦太医向床上看去,但那细弱的一点动静却好似他的癔症,谢晏词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曹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是一样的。

秦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拍了拍曹裕的肩膀。

曹裕在原地僵立许久,却也不见谢晏词再动一下,缓慢的垂下眼睫,他也信了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呆滞的转过身子,不愿在这伤心地多滞留。

曹大人!曹大人!你,你,你听——细微又嘶哑的一声□□从谢晏词紧闭的牙关中挤出,这回惊呼的人变成了秦太医。

妈的,我就说,秦老头,爷不可能看错!曹裕一个箭步冲回床前,颤着声音道:谢晏词,你醒了是不是,他怎么又没动静了,秦老头,你快点看看。

诶,诶。

秦太医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皱纹一会展开,一会又加深,曹裕推了他一把,才如梦初醒,为谢晏词号脉的那只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了不住的抖,沉静片刻,大喜道:好脉象,好脉象,上一碗参汤,我再开个方子......谢晏词那原本枯竭如死井的脉象,隔却数十个日夜,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活的清泉。

补药和参汤灌下去,众人一直在床前守到了晚上。

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格外的桃枝,冷霜洒在那纱幔之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这一片明亮中光华烁烁。

若轻轻煽动的蝶翼,谢晏词眼睫颤了颤。

上弦月映在那缓慢睁开的眸底,银白的光晕中,他的瞳却漆黑似墨。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人纷纷跪拜下去,高声呼喝,泪光晶亮。

秦太医用宽大的袖口胡乱在脸上擦过,动作难得莽撞,弓着身子挨近谢晏词,问道:皇上,可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谢晏词喉结动了动,才睁开的眼睛又不耐的合上,再是一声喑哑不清的□□传出。

水,水,拿水来!秦太医听出了那声音中的干涩,立马转头唤人。

内侍扶起谢晏词尚且无力的身子,连着喂了两杯水下去,谢晏词才重新又有了动静,颓败的死气尚未驱散开,但此时在那寒潭般的眉眼之上,病弱却成了另一幅似有似无的惑人之态。

躺了如此之久,他只觉得通体上下,原本相连的骨头都似要散开一般,他不喜被旁人触碰,谢晏词试着挪动手臂,撑在床沿,隔开和内侍的肢体接触。

昏沉混沌的雾气侵占着他的神识,谢晏词就这般静待了许久,破碎的记忆在脑中一览而过,他看向曹裕,还有些懵的目光中有焦灼一闪而过,张了张口:祝闻语呢......谢晏词只依稀记得,他在林间倒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曹裕。

我靠,你先管管你自己吧,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皇陵都要开始修了!曹裕的情绪彻底绷不住,嘴上在斥他,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掉。

身上的疲惫感太浓重,谢晏词本无意应付这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但见到曹裕这副面貌,他唇角还是勾了下,又复问了一遍。

祝闻语呢。

祝闻语在他昏迷时不声不响回了燕云,曹裕在脑中试想了一百种谢晏词发疯的场景,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暂且将这消息瞒下,唯恐刚醒过来的人,情绪激动又背过气去。

长宁没事的,我那天是救了她之后,才去救的你。

终于听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谢晏词醒来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不再强撑着,懒倦倚向身后的檀木栏,试着转了转手腕,终于好似找回了这副身体的掌控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曹裕一个。

给我取一面镜子来。

曹裕大不理解,还是耐着性子取了块银镜扔给他,看着谢晏词对镜自揽的神态,眉头越拧越紧,没等曹裕再开口,那镜子已经被撇了回来,谢晏词醒时那点温顺之气全然不见,挑起的眼梢再次凝上森寒阴戾。

手忙脚乱接住了镜子,曹裕更不理解了。

祝闻语有没有来看过我?曹裕沉默了,过了良久,才生硬道:看过。

本以为这话谢晏词听了会高兴些,谁曾想他不笑反怒,如凛冬般的寒霜在他眼底流动,狂风暴雨般的压迫感再度漫散在周身。

你怎么照个镜子给自己照魔怔了?被夺舍了?曹裕终于忍不住出言相问。

很丑。

谢晏词憋了半天,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啥?他话说的模糊不清,曹裕又问了一遍。

我现在,很丑,祝闻语不会喜欢。

谢晏词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的应道。

你丑不丑,她也不喜欢你啊。

在被内侍拉出门的前一刻,曹裕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十分荒谬的看着身后紧闭的殿门,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伸了个懒腰,曹裕觉得神清气爽,在这守着这个祖宗这么多天,终于能回府休息了。

不管殿内的谢晏词如何别扭,曹裕乐呵着快步朝宫外走去。

*****初秋的北境,肆虐的黄沙更加猖狂,簌簌飘落的黄叶随着漫卷的尘埃一同在巍峨的都城上方盘旋飞扬。

燕王端坐在纯金塑成的宝座之上,横眉冷视殿下被押跪在地的白衣男子,拖长了尾音意味不明道:国师,你还真是叫孤失望。

他身下坐着的椅子,都是用钱氏商行的钱打制的,钱慕嘲讽的勾唇,再抬头时,又换了一副恭顺虔诚的表情,温声道:钱某并非故意欺瞒陛下,实在是事出有因,才出此下策。

燕王生性多疑,他虽做了燕云的国师,却始终未曾握过实权,祝闻语的月份越来越大,他用了各种理由,试图将回朝之日拖延到祝闻语生产过后。

但人算终究敌不过天算,祝闻语腹中的孩子未满五个月。

锦阳城里那人醒来的消息却先传了出来。

昔日钱慕呈递的手书里,百分百的肯定谢晏词定会殒命,如今十三公主已经离京,再要夺他性命谈何容易,燕王震怒,直接未经知会,派人去了钱慕和祝闻语落脚的商行拿人。

饶是祝闻语比寻常女子都瘦些,快五个月也已经显怀。

纸包不住火,祝闻语有孕一事还是被捅到了燕王跟前。

国师,你心仪那女子,孤并无意见,但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因为儿女私情就糊涂了!燕王用力在扶手上拍了下,继续震怒道:孤不可能让谢晏词的孽种生下来,如今谢晏词未死,若是知道那女子被掳来了燕云,定是又要发疯的,这女子的命,也留不得。

陛下,她杀不得。

钱慕神色凛然,沉声继续道:如今燕云的兵力,不足与北齐相抗,您既然知道,谢晏词会因为祝闻语发疯,那若是祝闻语死在燕云,陛下可想过后果。

钱慕的话掷地有声,堵得燕王哑口无言。

沉默了半晌,上位之人却兀的笑了,燕王密布褶皱的脸拧成一团,阴森道:国师倒是提醒孤了,这女子现在是杀不得。

谢晏词这狗贼侥幸捡回一条命,那孤就再给他补上一刀,这女子确实杀不得。

钱慕的眼睁大,试探相问:陛下的意思是......用这女子作饵,引谢晏词上钩。

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祝闻语又月份大了,钱慕丝毫未迟疑,驳斥出口。

国师,若谢晏词死了,孤可以饶这女子一命。

见钱慕的表情有所松动,燕王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也知道谢晏词和那女子的关系,他一日不死,你的心上人便有可能被抢回去。

钱慕闭了闭眼,恒久的缄默过后,重新睁开了眼。

好。

寝宫的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祝闻语情绪本就极度紧张,此时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钱慕身后跟着两列宫人,一步步靠近她,祝闻语双手被缚,只能挪动身体向后退去。

你要对我们郡主做什么,啊!春锦想挡在祝闻语跟前,反被上前的宫人粗鲁的推开,跌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叫。

钱慕,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若是伤我孩子......祝闻语的话只说到一半,却见钱慕上前替她松了绑。

她蹙眉,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绳子落下时,她的手被钱慕捏住。

你干什么!祝闻语恼怒斥他。

有些痛,郡主忍一下。

身后的宫人递上一枚银针,钱慕接过,这才回过头轻声安抚道。

没等祝闻语再开口,已经用银针挑破了她的指腹,血珠渗出,她的拇指被强行带着按在纸上。

郡主还不知道吧,谢晏词醒了。

钱慕替她处理好那细小的伤口,漫不经心的开口。

倏然间,祝闻语忘记了再挣扎,不可置信的抬眸,钱慕看清了那之中的神色,自嘲的弯了弯唇角。

郡主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祝闻语表现得越在乎,钱慕心底的恶意就越浓烈。

腹中的孩子突然用力踢了她一下,疼的祝闻语紧紧皱了下眉,忍着不适和钱慕对视,冷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王会送一封信到锦阳,通知谢晏词,你在这。

钱慕残忍的笑了笑,视线滑过祝闻语微微凸起的腹部,继续道:还有他未出生的孩子,郡主猜猜,他会做什么反应。

你要用我引谢晏词上钩。

郡主很聪明。

未从谢晏词还活着的消息中反应回神,祝闻语的手攥紧,绷直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哆嗦,炙热的怒气和恨意在眼中灼烧,她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开口道:消息传到你们耳朵里,谢晏词应该醒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未来寻我,国师真以为,我于他这般重要吗。

这不是郡主该操心的事,郡主只要好好休息,等着见孩子的父亲就是。

钱慕眸光柔和,却并无笑意,意味深长道:毕竟是最后一面了。

钱慕!说罢,任由祝闻语在身后如何嘶喊,殿门还是被不留情面的紧紧关上。

养心殿外的桃树叶子彻底成了枯黄色,谢晏词惫懒的靠在椅上,修长的腿搭在案上,秋日慵怠的日色洒在他身上,一半冷淡的侧颜隐在光影里,弯刀在指上一圈圈绕着,过了大半个多月,他身上的病气已然褪尽,除了更加棱角分明的下颚能让人察觉到变化,脸上已经看不出病时的痕迹了。

内侍的通报声从门外传来。

进吧。

谢晏词未抬眼,随口应着。

你不上朝,我这一天到晚都忙死了,又叫我来干嘛?曹裕骂骂咧咧的掀帘走进来,才踏进一步,就被贴着他胸前擦过的弯刀止住了步子。

不等曹裕骂出声,谢晏词先开了口:别急,把镜子替我带过来。

我靠。

曹裕小声斥了句,却还是顺着谢晏词的话,拿了镜子抛给他。

谢晏词随意拾起被曹裕扔过来的镜子,只略微瞧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眸中有满意的光闪着,挑眉道:我打算去见祝闻语了。

曹裕低头抿茶的动作一愣。

谢晏词的病未好,他又总嫌弃自己之前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曹裕和秦太医商量过,就一直借着这引子 ,瞒下了祝闻语已经离开锦阳的消息,那杯称得上烫的茶被曹裕一饮而尽,他额角冒了汗,二郎腿撂下,掌心不自然的在膝上搓了搓。

阿词啊,这个......皇上,燕云的使者来信,说是十万火急,定要您立马过目。

曹裕的话被突然闯入的李绪打断。

他们不是就在京中吗。

以为是祝闻语在锦阳又发生了什么事,谢晏词直起身子接过,极快的撕开那信的封口,两下展开里面的草纸,睫翼垂下,视线扫视而过。

曹裕看着那羽睫之下,骤然四起的杀意,屏住了呼吸。

直到被谢晏词掐着脖子抵到墙上,曹裕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看见他涨红了脸,谢晏词才缓缓松了手。

曹裕半跪到地上喘着粗气。

谢晏词掐在指尖的信笺飘落到他面前,曹裕将那纸翻过来,脸庞也在刹那间失了血色。

抬眼再看他,那人眉目如画,神情却如降临人间的厉鬼,眼尾的桃花痣殷红似染血。

传信到北境驻军处,全体将士整装,随时听候号令。

给朕备马,立刻。

祝闻语被押上城墙之时,头顶上方的阴霭正盘旋着,狂啸的飓风带着割人的砂石朝着她的脸吹来,只觉鼻腔之内被呛得满是尘沙,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眯着的眼睛睁开。

重甲执箭的士兵一列排开,严阵以待,钱慕站在那之中,见她上来,走过来从旁人手里接了她。

钱慕,你别做梦了,你真以为谢晏词傻到这种程度吗,你叫他只身来,他就只身来。

在那封信送出去之前,钱慕毫不避讳的拿给她看过,信上写着要谢晏词于今日晌午之后,只身赶赴燕云城门,若有旁人相随,会直接取祝闻语的性命。

他会不会来,我和郡主一样期待。

看着钱慕眼中笃定的光,祝闻语的眉宇浮上了难掩的绝望之色。

浓重的乌云压在头顶,昏暗的天光照在城墙之上,也照在那空阔死寂的天地之间,飞鸟在空中嘶喊周旋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

尘沙顶着风袭来,催的祝闻语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眼角传来涩然的痛意,磨得她眼泪直打转。

天色愈发昏暗了下去,时间倏然而过。

马的嘶鸣声若一道破晓的晨光,撕开了密布的阴云。

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微弱又急促的每一声,都踏在了祝闻语的心尖之处,她勐的睁开眼。

扬起的烟尘落定,一道清隽的孤影渐渐显出,银色的软甲泛尽寒光,持箭的少年梳着高马尾,眉眼桀骜,神情恣意,那双妖治的桃花眼尾隐有血色。

在漫天黄沙之中,谢晏词抬眸,遥遥与她相望,张扬的眉梢轻挑。

一如昔年间的高台之下,身着黑衣的少年迎着光和她对上视线。

只一眼,便能抵过这碌碌人世间的万年。

祝闻语,又哭了没。

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

呜呜重写了一点,又晚了QAQ◉ 48.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战栗若翻涌的海潮, 猛烈的冲向她,祝闻语通身的感官只剩了眼眶中的灼热。

少年的声音穿透风沙卷起的漩涡,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澄澈坚定。

谢晏词还是来了, 疯子是不会计较后果的,别人不明白, 别人不懂, 他不在乎,只要祝闻语一个人能看见, 就已经足够了。

好久不见了,皇上。

钱慕将祝闻语拉到身后,向前站了一步,谢晏词迎着数以百计的箭矢冲他扬了扬唇,傲慢又轻狂, 明明此时他是那个俯视而下的人,但那人眸中的沉戾和不屑,却又好像把钱慕打回了那片林间, 他跪地叩拜, 谦卑称臣。

谢晏词嗤了声, 开口冷冽:你算什么东西。

想起在商行时祝闻语泼到他脸上的那杯水, 无论钱慕如何不承认,谢晏词确是这世间, 与祝闻语最为相像的人, 又或者说,在谢晏词和祝闻语错开的时间里, 那些反复折磨着他的思念, 让谢晏词在冥冥之中活成了祝闻语的模样, 只不过重新回到她面前时,再次伪装成了未生爪牙的凶兽。

还请陛下卸甲弃箭进城,吾王有请。

过往北境的每一场战事,谢晏词无一不胜,燕王要他倒戈卸甲,不过是要在杀死他之前,再用这种方式相辱,试图找回些脸面。

无耻!对钱慕提出的要求,谢晏词丝毫不见撼动,听见祝闻语嘶吼着的怒骂声隐隐传来,笑意反而加深了几分,抬了抬下巴,冷白的指节屈起而上,漫不经心的解着那软甲,随着暗扣尽数被释放,少年人被黑衣包裹着的劲瘦腰身一点点露了出来。

脱下的银甲和弓都被扔到一旁,溅起一地灰尘,谢晏词扯动马绳,和呛人之处拉开了间距。

他不过动了这么一下,那城墙上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刀剑碰撞声,谢晏词抬眼,看着燕云将士紧绷的神色,嘲弄的勾唇。

一群废物。

朕不远千里,快马加鞭赶赴而来,燕王都不打算出来相迎吗。

指尖闲适的绕着缰绳,谢晏词声色清浅。

钱慕眼中有嘲讽掠过,应道: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负。

钱慕手抬了抬,身侧将士的手中的弓箭齐齐瞄准那道黑色清影。

泪水破堤涌出,祝闻语放声大哭。

谢晏词,跑啊,快跑啊!她哭的肝肠寸断,看向高墙之上发抖到站不住的祝闻语,谢晏词轻笑,低声喃喃道:啧,还真又哭了。

眼底满是怜惜和心疼,却唯独不见恐惧。

钱慕,你让祝闻语哭了,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谢晏词从祝闻语身上移开视线,少年的发尾随风扬起,唇角轻勾,声音沉冽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钱慕被他深邃晦暗的眸盯着,那其中翻涌的杀意让钱慕心头一颤,不好的预感袭上,他本能的想逃。

放箭!不敢再等,钱慕一声令下,却未能听到他如愿的声音,耳畔的哀嚎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侧的变故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一支支飞钩似是凭空而上,泛着寒气的尖刃轻而易举就取了他身侧士兵的头颅。

身后又有将士的惨叫着倒地的声音传来,钱慕猛地回头,后方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攻上了城墙,飞溅的血和刀剑的光影交汇,视线所触的每一寸土地,都有骇人的弑杀弥漫。

战鼓声四起,北齐军的冲锋号角震耳欲聋,数以千计的马蹄贴地踏出巨响,扬起的尘沙尽头,鲜红的旌旗展开,在苍穹之下猎猎作响。

祝闻语也傻了眼,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无所适从。

是地道,燕云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钱慕终于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谁都忘了,在谢晏词成为天子之前,首先是北境最出色的少年将军。

大势已去,不甘的血丝密布双眼,钱慕看向一旁的祝闻语,平日的温润不复,狰狞着要去拉她。

郡主,那就一起死吧。

啊!随着一声破空之音的绽开,利箭穿过浑噩的黄沙,速度之快甚至未带起残影,锐利的尖刃裹挟着寒气,穿入钱慕的肩头,制止了他要去抓祝闻语的动作。

几乎是在钱慕出手的同时,谢晏词扯动缰绳,身下的马立刻飞驰而去,看准时机,他松开手,半边身子借势倾下,拾回被他扔在地上的弓/弩。

修长的腿夹紧马腹,左手开弦,右手搭箭,箭光势若疾雨,朝着钱慕而去。

谢晏词的箭从不虚发。

钱慕忍着巨痛,哆嗦着抬起另一只手。

和城墙的距离愈近,少年眯了眯眼,再摸出一只箭矢,夹在指间稳稳拉满,借着有力的腰腹,向后倒去。

那一箭对着钱慕的腰侧,松开了手。

城墙上的人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跪倒时,谢晏词的马已经没入了城下的阴影里。

陛下,这!城下拉着飞钩的北齐将士向他挥手,谢晏词颔首,扔了弓/弩,从马上跃起,飞身而上,握住那将士扔向他的绳索。

钱慕突然倒下,眼瞧着他腰侧的皮肉翻开,祝闻语惊吓之余看不清那是从何方射来的箭,捂着嘴连连后退,却在慌乱中踩上了一截断肢,脚下一滑向后躺去。

她惊叫着护住腹部,却并未如她所想,摔进那粘腻的血泊中。

清冽的冷木香气将她萦绕,骨节分明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热的胸膛,祝闻语抬眸,只能看见那人傲人的下颚弧线,少年的轻笑从她额上传来。

这回不哭了?谁哭了!她这般娇嗔着,又红又肿的眼睛却骗不得人,眼睫上还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终于有点肉了。

扶在她腰上的手捏了捏,谢晏词旖旎的调情声和这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个神经病。

祝闻语腾的红了脸,那点泪意全憋了回去,狠狠的向后踩了他一脚,扒开谢晏词的手站直了身子,回身怒视他。

那人反倒无辜的朝她眨了眨眼。

咳.....咳咳......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祝闻语转过头,看见了半跪着的钱慕,他的唇染上殷红,嘴角的血一直滴到地上,巨大的痛苦和嫉恨交织写在脸上。

祝闻语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愤恨的盯着将死未死的钱慕,不知不觉间,唇被咬紧用力到渗出了血珠。

泛着冷意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侧脸,动作温柔又强势的阻止了她近似于自虐的动作,攥紧的手也被拉开,一把匕首放进祝闻语的掌心,刀柄上钳着的冷玉很冰,帮她找回了几分理智,怔愣抬头和谢晏词对视。

谢晏词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心,安抚道:去吧。

他向来是这般喜欢助纣为虐,旁人问她要道理,他只问她高兴。

祝闻语垂眼,将那刀把握紧,朝着钱慕的方向走去。

高高举起的刀刃映出他的样貌,她的手却迟迟未能落下,仇恨在她心中叫嚣着,催促着她赶快,可她本就是在无尽的宠爱呵护中浇灌长大的花蕊,亲手杀掉一个人对她来说,确实太难太难了。

她的刀被夺走,重新被拉进怀里,霎时间,无尽的委屈都倾泻而出,祝闻语鼻尖一酸,任由眼泪滚落,打湿了那人领口的衣襟,她压制着哭声,趴在他颈侧如受了伤的幼兽一般呜咽。

谢晏词一只手揽紧祝闻语,侧目看向脚边的钱慕,墨色的碎发遮在额前,却仍能见星星点点的凉薄杀意,握着刀的手翻转,寒刃在空中划开一道刺眼的弧,有零星的血沾上他的侧脸,谢晏词面无表情的用指节抹去,钱慕的身子倒下,除了一声闷响以外,没有任何异动。

陛下,都准备好了,现在可以下去了。

有将士上前复命,谢晏词点点头,抱起祝闻语,燕王的信里,说她已经有了快五个月的身孕,可此时怀中的重量依旧轻的让人揪心。

别哭了,带你看点好玩的。

被谢晏词带上马时,祝闻语的哭声才弱了下去,她被反抱着趴在他肩头,看着空落落的城墙,再和他对视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和懵懂,少年嘴角漾开一抹顽劣的笑意。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谢晏词拉动缰绳,他们身下的马朝向前奔去,火星迸射,昏黄的天空在火光之下被映成了猩红色,滚滚尘沙在接二连三的爆破中凝成漩涡,砂石纷纷坠下,城门轰然倒塌。

燕云的都城破了。

祝闻语的下巴被挑起,缠隽的吻落下,任由血色的炼狱和漫天的硝烟在身后蔓延,却未曾得到谢晏词一个眼神的施舍。

别担心,我会解决掉那些。

祝闻语试图推开那人,却在一声呢喃之下,挣扎渐渐弱了下去,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这片崩塌的世界里沉沦了片刻。

一吻毕,谢晏词这才调转了马,看了看那被北齐军攻陷的城门。

你什么时候筹备的这些。

祝闻语趴在他胸前,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轻喘着开口。

几天前,收到信的时候。

谢晏词如实应她,钱慕是没上过战场的绣花枕头,燕王又和他交手过太多次了,除了祝闻语的安危,这场战事并不值得被他重视,但话是如此说的,原本交给驻军副将就可以的事,任由秦太医如何劝阻,谢晏词还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到了北境,亲自确保了每一环都不会出现差错。

对不起。

嗯?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后,让祝闻语莫名其妙。

是我的疏忽,才让这一切发生的。

想起钱慕策划的这一切,谢晏词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鸷,却很快被歉疚的光掩住。

他的目光虔诚到了极致,祝闻语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

无妨,这是我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褪去了刹那的热潮,她的嗓音冷淡,好似那云烟之下的片刻温存,只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二人的距离被她不动声色的隔开。

谢晏词愣了下,纵使祝闻语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的心却仍旧如被刀割一般的隐痛,未散去烟尘的空中有一缕火焰绽开,那是曹裕传递出的信号,北齐军已经攻入燕王宫,让他不必忧虑。

燕王宫这几天会很乱,我先带你去北齐驻军场休息,好不好。

他揉了揉额角,声音很轻,询问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随后便提心吊胆的等着祝闻语的回答。

嗯。

她的闷声点头,但总算是没拒绝他。

好像生怕祝闻语反悔一样,谢晏词的马骑得飞快,北境这一片荒凉之地,本就不比锦阳城平整的街面,祝闻语一路上死死捏着他衣角,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没呕出来,等到了驻军帐外时,谢晏词看着祝闻语煞白的脸,十分尴尬的站在马下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快点把我扶下去。

祝闻语咬牙切齿道,怀着身孕,她不敢自己从那又高又壮的马上下去,谢晏词又跟傻了一般,身下的马每动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就更清晰几分。

谢晏词这才回神,忙把她抱下马。

此时二人站在军帐外,看着和锦阳练兵场一样的制式,谢晏词又陷入了自顾自的沉默,昔日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何不去城中抢处宅子,非要带着祝闻语到这里来。

祝闻语反而一脸坦然,走在谢晏词前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帐子虽从外面看无异,里面的装潢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谢晏词住的中军帐,也是难掩简陋,祝闻语有些诧异的回眸瞧了他一眼,正巧和他灼热的视线对上。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谢晏词先一步走到了行军床边,将那旁侧堆着的锦被摊开,祝闻语走过去坐着时,身下不再是记忆里的冷硬,而是一片温热的绵软。

谢晏词半蹲在她跟前,能清楚的看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目光缓缓上移,祝闻语的面庞仍稚嫩若夏花初绽,娇媚艳丽,他从前日日住在军营,见过那些得子老将的模样,无一列外不是激动又欣喜的。

但他却丝毫未觉半分喜悦。

是不是很辛苦。

他开口间的燥郁和懊恼掩藏不住,让祝闻语有些错愕。

还好,她很乖。

这话才说完,似是感知到了谢晏词的情绪,腹中的孩子像是抗议一般动了动腿,以往未有过这种剧烈的感觉,祝闻语疼得嘶——了一声。

谢晏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好看的眉宇蹙起,眸中有稍纵即逝的杀气和森寒。

秦太医可以用药,除掉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9-02 00:37:29~2022-09-03 20: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吃面包谢谢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杏子夹心小挪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祝闻语目瞪口呆的盯着他半响, 直到谢晏词又将那话复述了一边,她才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简直不可理喻。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少女的眉皱的比他更深, 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谢晏词喑哑, 过了半晌,才有些沮丧的垂下头, 祝闻语懒得理他这莫名其妙的小脾气, 也闭着嘴不再言语。

终究是谢晏词受不了这诡怪的缄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要说什么才能不惹祝闻语生气, 有些生硬的开口:你在燕云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留着我有用,他们也不会太苛待我。

祝闻语平静道, 有些委屈和苦痛,没必要说与谢晏词听。

谢晏词,你来摸摸她吧。

谢晏词倏然抬起头, 祝闻语看着他, 目光坚定, 不曾想过会被她主动允许触碰, 就连他眼尾的小痣都覆上了一层水汽,她的眸光就像明媚灿烂的晨光, 再一次照亮了他心底的晦暗的世界。

抚上她腰腹的动作不搀半点qing欲, 谢晏词闭上眼,掌心安静的温热突然传来一丝不一样的触动, 像羽毛轻轻拂过, 再抬眸时, 他眼底的邪佞尽褪,晶亮的光闪着,怔愣开口:疼吗......祝闻语眼圈泛红,摇了摇头,温声缓缓道:她真的很乖,我母妃怀着我的时候,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她一点都不像我的,特别乖,大夫说这么小的时候,她还没长好呢......说到一半,祝闻语轻笑了声:可我总觉得,她已经会心疼母亲了。

她的泪突然落下来,打在谢晏词的颈间,他慌乱的站起身,抹眼泪的动作生疏,却珍重,祝闻语哽咽着继续道:谢晏词,你不要不喜欢她,她听得见的,要是知道被你讨厌了,她会伤心的。

不会,我只是......谢晏词顿了顿,才继续说:心疼你。

时间不会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错了就是错了,错误的爱和迟到的弥补,终究是不作数的,才叫他这一句心疼显得分外滑稽和可笑。

祝闻语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

她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儿。

谢晏词俯身抱住她,并未被推开,那熟悉的栀子花香气让他沉溺,也安心。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祝闻语问。

感觉。

谢晏词笑了下,他的鼻尖在她的颈侧蹭了蹭,又说道:等她再长大一点,就把皇位传给她,这天下都是她的。

你的父亲很喜欢你,听到了吗。

祝闻语笑得温柔,喃喃道。

她的父王母后很爱她,祖母也很爱她,长宁郡主的童年,是沉溺在爱中的,她的小孩,也应该是在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的。

祝闻语阖上眼,无声的泪淌着,再开口的声音很轻。

谢晏词骤然僵住。

谢晏词,就这样吧,放我离开吧。

我们,就到这里吧,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松开她的肩膀,谢晏词看着祝闻语脸上斑驳的泪痕,张了张口,却如失了音一般,说不出一句话,他犹如从最高处跌至谷底,粉身碎骨。

为什么,不是刚才还说......谢晏词的声音颤着,后半句话被涌上的哽咽吞噬,他执拗的看向她,却未能从那神情中看出一丝破绽,祝闻语哭的说不出话。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模样。

他们有过很多次的分别,但此时每一滴破碎在他眼前的泪,都好像伴随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谢晏词。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谢晏词,我好累,我真的好累......祝闻语在他的目光中,从床上一点点滑落,朝着地上跪去。

算我求你,好不好,求你了谢晏词。

祝闻语!谢晏词扯住她的手腕,祝闻语被重新拉回他怀中,那一瞬的拥抱很轻,却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湿润的温热打在她的颈间,谢晏词的身体在颤,哭声终于无法抑制的从干涸的喉咙发出。

谢晏词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祝闻语笑了。

那年的云青司前,满山的花迎风绽开,在袅袅的檀烟中,似飘渺的仙境,祝闻语跪在菩萨面前许久,起来时雀跃的告诉他,她许了好几个愿望,给每个人都许过了,包括他。

来都来了,你快点,也许一个,很灵的。

他不信这些,祝闻语却不肯,强硬的把他按在蒲垫上,他无奈,只能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你许的什么愿望。

下山时,祝闻语挂在他手臂上,眨着眼好奇的问道。

他坦然的如实相诉:希望郡主永远平安喜乐。

说出来就不灵了!祝闻语愣了下,小声斥他。

不是你问的吗。

他好笑,开口逗她。

雾气缭绕在林间,那双桃花眼里的氤氲的波光让祝闻语莫名红了脸,她别扭绕到他身后,攀上他的背,耍赖道:我不管,我累了,你背我下山。

祝闻语的发丝扫在他的脸颊,谢晏词稳稳的托起她的身子,沿着那绿荫中的石阶悠然向下,花树在雾间摇曳,那日的朝阳太过明丽,一如少女鲜活的笑颜,才叫他念念不忘,记了好多年。

有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帐外微风扫过落叶的悉索声传进来。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祝闻语听到他说:好他又一次,在秋天,弄丢了年少时的满心欢喜。

你先自己呆在这,我很快回来。

谢晏词松开她,捧起祝闻语的脸,眼底的眷恋是藏不住的,他隐去泪意,故作轻松的挑眉道,但那夺门而出的动作,还是将他的心事一展无余。

金色的日光洒在他身上,驱散不了半分寒冷,谢晏词翻身上马,向着燕王宫的方向奔去。

血染红的旌旗插在燕王宫的主殿前,黑红色的血水汇成了一股股河流,沿着台阶淌下,空气中的腥甜味道浓烈令人作呕,苍穹之上,还有未散开的硝烟在盘旋着。

你怎么来了?长宁呢。

曹裕单腿支在椅上,跟前的燕王仰倒在地上,睁着眼瑟瑟发抖。

那人逆着血色残阳走来。

干净的黑衣明明未沾染上半分血腥,却散发着令人胆颤的狠厉嗜血之气。

谢晏词未答话,漆黑的瞳若死寂的深潭,见不到一丝波澜。

拔出曹裕腰间的佩剑,谢晏词反手握剑,挑起燕王的下颚。

燕王的恐惧更甚,瑟缩着就要后退,谢晏词垂下眼帘,昳丽惑人的眉梢尽是阴鸷狠厉,手腕转动,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从燕王的颈间浮现,吓得他顿时没了动作。

想活命吗。

谢晏词声音凉薄。

燕王连连点头。

拟一道诏书,传位于十三公主,我饶你一条狗命。

他这反贼挨过的骂名,不必让他的长宁再经一遍。

燕王不敢反抗,哆嗦着爬起来,走到案前极快的写好了禅位诏书,恭敬的递到谢晏词跟前,央求的盯着他。

一直到人头落地,都是这副表情。

泼血若画,爬上谢晏词精致的五官,他眼尾的薄红在那溅起的血光中,摄人好似地狱修罗。

把这些残局收拾好,七日之后,新王登基。

任由曹裕在身后如何追问,谢晏词仍旧一言不发,扔下那柄剑离开了。

诏书极快的被送到了祝闻语手上。

你疯了吗?看过那之上的文字,祝闻语倒吸了一口气,才定住神色问他。

没有。

垂下眼帘,谢晏词与她四目相对,声音坚定,无半点嬉笑。

将这天地间最崇高的王权送到她手里,为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杀出一条血路,看着他的小姑娘走向光辉灿烂的人生,这是谢晏词最后能为她的做的。

你能做到的。

谢晏词笑了下,就像当年在临崇时,天下人都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到长宁郡主头上,他偏要逆着天下人而行,视她为这人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好好休息,王国不可太久无主,登基大殿在七日后。

谢晏词替她将额间散下的发别到耳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自然到让祝闻语不敢确信眼前的人,是谢晏词。

我不会来打扰你。

她没有躲开,谢晏词喉咙动了动,涩意再度爬上眼眶。

他走的匆忙,自以为藏下了那份狼狈不堪。

*****那一场尘嚣过后,相传,燕王自刎于大殿间,其余子嗣尽数折损于北齐军的铁蹄之下,唯剩了十三公主,侥幸逃过了那场浩劫,奇怪的时,北齐军并未在燕云境内驻军,而是在三日后,就退出了城外。

燕王的遗诏被昭示天下,十三公主作为钦定的皇太女,继承大统。

站在燕王宫的殿前接受跪拜时,祝闻语的目光下意识的去寻那道黑色的清影。

谢晏词却如他所言,没有再来找过她。

只是在她未曾见的深夜里。

谢晏词坐在燕云残破的城墙之上,怔愣着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缕洒下的光影,回神间,才看清了那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

身侧的酒坛被他提起,顺着唇边滴落,亮晶晶的酒渍挂在他的颈上,眉眼在冷白的月光下美的醉人。

那不知名酒泛着劣质的苦味,是谢晏词从燕云街边随意一家酒肆里买的,只用了十文钱。

夜夜如此,曹裕来寻过他一次,只尝了那酒一口,就尽数吐了出来。

谢晏词倚着身后的砖瓦,笑的肆意。

他已经尝过了生命中最苦涩的滋味,往后的所有,都不过而而。

曹裕问他,真的不去再见见祝闻语了吗。

谢晏词依旧笑着不说话。

以后都见不到了,总得提前适应下。

他仰头看着天边可望不可及的月亮,任由晶莹的泪从那小痣之上划过。

一直到登基大典结束之时,祝闻语都没能见到谢晏词。

按照燕云礼俗,典礼结束后的傍晚,继位的新王会在殿中设宴,宴请朝中股肱之臣和世家贵族,有礼部的人安排,不用祝闻语操心,即便疲乏,她也还算能受的住。

燕云自古未有过女帝,更何况是一位自小未见过人的病秧子公主来做这女帝,文武大臣原本是不忿的,但大典之上,殿前的女子一身红底金纹的龙袍曳撒,风姿卓绝,眉眼间透出的尊贵与威严,丝毫不像那深宫里养大的病弱公主。

到了晚宴之时,参宴的臣子才真切的有了几分恭敬,燕云风俗狂放,未成年的小儿和怀孕的女子都会饮酒,王室宴席上更是少不得的,祝闻语虽惦记着腹中的胎儿,但此番此景之下,终是难以推却,身旁的侍女为她添酒,祝闻语举杯饮尽,入口却是无味的清水。

殿下的臣子纷纷称赞新王的豪爽,祝闻语将惊诧不懂声色的掩去。

宴席接近尾声,那壶中的酒也见了底,众人正准备离席时,却有一道低沉凌冽的声线自那大殿之外传来——朕还是赶上了。

那人一袭血色红衣,墨发被玉冠尽数拢起,露出如玉般精致的五官,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的小痣蕴着千万种勾人的风情。

无视周围燕云臣子四起的怒骂声,谢晏词一步步朝着殿中走去。

朕明日回锦阳,今日适逢新王登基,特来道贺。

那是祝闻语第一次见他穿黑色以外的衣物。

纵使殿下的臣子皆是满脸怒容,祝闻语还是缓缓站起了身。

来人,斟酒。

之前那壶已经饮完,一旁的侍女只能另取了新的酒,替祝闻语甄满。

阶下,有宫人为谢晏词递上同样的杯盏。

燕王宫正殿的摆式也皆以暗红做主调,烛火摇曳,他们二人相望,入目皆是喜气的红。

堂下嘉宾满席,似一场盛大的喜宴。

祝闻语向着谢晏词举杯,他亦回应,香醇浓厚的辛辣味在口中回甘,那是今夜她饮下的,第一杯真正的酒。

陛下,多珍重。

燕王亦是。

谢晏词和曹裕离开的那天,秋日的北境的上空难得见了澄澈的阳光。

别看了,她没来。

燕云的城墙上除了身着黑甲的守卫之外,见不到半抹红色,身侧人频频回首,曹裕忍不住开了口,随后又道:真不后悔了?收回目光,日色洒在少年纤长的羽睫之上,阴影遮住了谢晏词眸中的神色,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就走了。

曹裕拍了下他的肩膀。

缰绳被他握的紧,谢晏词闭了闭眼,终于用力扯动,马飞驰着朝前奔去。

飞溅起的尘埃落定,城墙之上,一身黑衣的女子取下和身旁士兵同样的头盔,露出明艳绝色的容貌,祝闻语眼眶微红。

大漠的边界彻底没过了谢晏词的背影,她想起那年的王府门前,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在夕阳之下,也是一步三回首的跟她道别。

只是口中的明天见,至此成了无声的诀别。

金晖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唯剩了孤寂。

乌头虽黑有白时。

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作者有话说:注:结尾的诗是白居易的潜别离~宣传下我的新预收《攻略五个目标后陷入修罗场了》雄竞摩多摩多,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点击我的专栏收藏1下!宋星失恋后,又意外出了车祸,醒来后收获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她被【失恋少女补偿系统】绑定后活了下来。

坏消息:如果不能和攻略目标谈恋爱,还是得死。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宋星沉吟半晌,问:长得帅不帅?系统:【……】哔的一声过后,系统直接装死挂机,甚至没告诉她攻略目标的名字。

宋星:Ok,fine!那我就自由发挥啦(摩拳擦掌jpg.)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发挥,现成的目标却接二连三送上了门——青梅竹马的富家小少爷突然回国。

恣意张扬的校草学弟成了她的新搭档。

和闺蜜看完live house后,又在街尾小巷捡到了一只战损漂亮小狗。

还有她那娱乐圈顶流前男友——和他的死对头,都挺帅的,也一起攻略掉算了。

宋星多管齐下,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被她攻略过的目标们碰面了。

宋星:你们不要再打了QAQ◉ 50.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锦阳的四季向来不那么分明, 街两旁灿黄的叶让人来不及多看几眼,就消散在了漫漫风中,天地间簌簌的声音消逝而去, 万物归于寂静。

荣王府修缮好的那一日, 是曹裕陪着谢晏词去的,大火中被焚烧摧毁的庭院复原如初, 就连院中那颗倒下的桃树, 也又从宫中移了棵生的极好的过来,只是一片荒寒之下, 光秃的枝桠并不能为此多添一分生机。

一阵凛冽的风呼啸着横扫而过,冻得人鼻尖发红,曹裕将肩颈上披着的鹤裘拉的紧,轻叹着道:日子真快,这天说冷就冷了。

开口间, 有雾状的白气呵出。

无人应他。

别院的制式是全然按照昔日荣王府的模样复原的,朱红色的雕花木窗前挂着一盏合欢花灯,下面用三彩丝线连缀着水晶铃铛, 清脆的摇铃声跃进风中, 跨过亘古绵长的过往, 一声又一声。

那声响渐渐模糊, 又慢慢清晰,变成了少女的娇笑声传来。

谢晏词放轻了呼吸。

晴朗的露天之下, 连廊间一道雀跃的影子闪过。

红衣少女梳着简单的蝴蝶发髻, 一手提着合欢花灯,踮起脚, 另一只去够那窗格, 但任由她伸长了手, 也碰不到那边缘,少女转过头,嫩白的脸颊上因烈日的炙烤带了点潮红,有汗珠落下,细小的绒毛闪着光,她撇撇嘴,娇嗔着喊人:谢晏词,快些来帮我把这灯挂上。

他就要上前,脚步却又停住。

连廊的尽头,另一道黑色的身影缓步踏来,自然而然的接过那盏灯,毫不费力的将那灯挂了上去,少女笑弯了眼,贴进那少年的怀里。

祝闻语......谢晏词怔愣着喃喃道,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闻声回头,只是才对上那清澈明亮的鹿眸,铃声又响起,她的身体却随着那掠过的风一起腾空而起,化作了一缕烟尘。

祝闻语!他喊着扑向前,试图去拉住那离他越来越远的女子,可跌跪到地上,触碰到的除了枯黄的落叶,什么都没有。

曹裕三两步上前,看着失了魂魄一般垂头跪在廊下的谢晏词,想要把他拉起来,却反被他甩开,谢晏词的黑发被风催的有几分凌乱,半边侧颜藏在晦暗的光影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那凝结在羽睫之上的霜雾在颤着,脆弱又苍凉。

那本不是谢晏词身上该有的东西,在曹裕的印象里,无论置身于何种困境险境,他都是恣意张扬,傲慢又不可一世的。

多久了。

嗯?我们从北境,回来多久了......谢晏词的声音轻不可闻,曹裕复问过一遍,才听的清楚,挠了挠头回答道。

不到两个月吧。

只有两个月吗,谢晏词盯着青砖铺成的地面怔住,眼神渐渐涣散,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空茫。

孤身陷在北境时,非人的折磨之下,他总能听到身边人哀叹,日子为何如此漫长,那时他总不以为然。

心中有念,便不觉岁月磨人,十几岁的谢晏词没能明白的事情,在他二十一岁这一年,终于懂了其中的道理,原来在爱一个人的时间里,痛苦可以如此清晰又漫长,漫长到看不见边际,也找不到出路。

沉沦其中,以爱为牢,作茧自缚。

曹裕劝不过他,只能自己先离开,放任他自己在这空落的院中暗自伤神。

在谢晏词的世界之外,冬日的月亮出来的格外快,他站起身,将那合欢花灯点亮,晚上的冷风一阵接一阵,那铃铛便也响个不停,谢晏词倚在树下,凝视着暗夜中那一点寂寥的火光,湿润的苦涩顺着唇角在口中蔓延,微弱的呜咽声飘向空中,风吹过,又消散的无影无踪。

灯芯燃尽的那一刻,耳边又响起少女的声音——她说:谢晏词,放过我吧。

所以,不必再追。

未曾亲过政的公主继位,虽有人信服,但质疑也一直未曾间断过,直到已有九个与身孕的祝闻语仍旧坚持上朝,亲批奏折后,那愈演愈烈的嘈杂声音,才终于弱了下去。

她做长宁郡主时,虽行事荒唐了些,却也是真读过书的,不懂的东西,她便再去学,寝宫的灯日日燃到后半夜,春锦劝她,哪有女子怀孕,还这般辛劳的,祝闻语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不光是为了燕云,也是为了她自己。

只有日复一日的将自己的精力耗尽,她才不会在无人的深夜里辗转反侧。

锦阳的消息未曾间断过,那些传回北境的线报,祝闻语一条不落的看过,有臣子称赞她勤于政事,她便也这般安慰自己,本就是该做的事,唯有心底的声音是诚实的,却被她自欺欺人般掩去,不敢触及,更不敢提起。

谢晏词在云青山上,修了新的寺庙,又从皇室拨了一大笔钱,以续香火。

看到那几行字时,祝闻语愣了愣。

远在锦阳的曹裕和她一般心情,那寺庙修好后,每过七天,谢晏词便要去山上诵经一日,曹裕实属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谢晏词求神这件事,于他眼中,和地狱的修罗昄依佛门一样荒谬。

直到那日朝着突有急情,他火急火燎的跑去寺中寻人,落进眼底一幕终于让他嘘了声。

烟火温吞的大殿中,谢晏词脸上是曹裕从未见过的虔诚,从尸山血海,鲜血白骨中踏出的疯子,也会有如此一日,俯身跪神佛,昂首拜苍天。

不能守在祝闻语的身旁,这便是谢晏词在走投无路间,唯一能求得心安的法子。

北境的冬天来得迟,却冷的多。

祝闻语在深冬中的燕王宫,顺遂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在燕云的礼俗中,这是象征着王朝兴旺的大吉之昭,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小公主真的好漂亮,奴婢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就长得如此标志的,小皇子也是。

春锦守在床边,哭成了泪人。

祝闻语阖着眼休息,都说女子生产是过鬼门关,幸得她这一趟,并无大碍,下唇用力间咬出了血痕,还在隐隐作痛,她声音细弱:刚出生的孩子,能看出什么。

嘴上这么说着,春锦将孩子抱到她跟前时,还是缓缓抬眼,伸手接了过来。

皱巴巴的两个肉团子被裹在锦被里,虽是双生子,轮廓间看来,却并不相似,女孩的眼尾,和那人一般的位置,殷红的小痣明显,祝闻语的指尖在那之上轻轻点了点,娇嫩的啼哭声传来,祝闻语的眼眶盈上不知名的水汽。

陛下!下雪了!好兆头,好兆头!春锦欢腾的声音传来,祝闻语转过头去看。

窗栏之外,雪无声的落下,和她的泪一起。

谢晏词踏出云青寺时,入眼间便是漫山白雪,银光耀目。

锦阳城的初雪来了。

零落的飘雪落在他单薄的黑衣之上,融成了一朵朵墨梅,有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出传来,曹裕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谢晏词,长宁生了,不对,是燕王生了,是双生子!纤长的眼睫上有冰晶挂着,又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那枚桃花痣上,将那一点染成红色,继而蔓延向上,爬满眼尾。

她呢,她好不好。

谢晏词的声音急切。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曹裕的话音还未落,就见那人已经转身又跑回了寺中,白雪茫茫中,他黑色的衣襟被风扬起,写尽赤诚。

谢晏词的手在抖,那香点了几遍,才燃上。

屈膝跪地,谢晏词弯腰下去,三拜叩首。

谢上苍护他所爱,平安顺遂。

尚在怀胎时,祝闻语就已经择好了两个字。

若是女孩,便名昭,若是男孩,便名忱。

还好是双生子,陛下取得名字,一个都没有浪费。

春锦笑着道,祝闻语眸中也盈满喜色,点了点头。

因为占着燕云十三公主的身份,需以燕王室的姓上玉碟,两个孩子最后的名字便定成了祝燕昭,祝燕忱。

对外,便以燕昭燕忱昭示。

双生子满月之时,谢晏词的贺礼送到了北境,以国礼为名,贺的是燕王,祝闻语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礼说是给小皇子和公主的,整个单子却写满了各式的珍宝首饰,样样金贵。

陛下,这些样式都是你喜欢的呀!春锦一边点着,一边惊呼道:诶,这还有个盒子,单子上没写。

祝闻语扶额撑在桌上,并未做声,直到春锦将那锦盒双手递到她跟前,才稍微回了神。

她沉默片刻,还是打开了那盒子,红绸之上,摆着两块精巧的玉牌,未经繁杂的雕琢,只刻有昭和忱二字,祝闻语拿起其中一枚,触感还是暖的,那玉格外通透,任谁看过一眼,都能瞧出是极上好料子。

看向一旁被乳娘抱着的两个孩子,祝闻语将那两块玉牌攥在手里,走过去,红线小心系在女儿脖子上,又回身,将另一块给儿子戴上。

陛下,这盒子下面还有一封信。

春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两步小跑着,信封被送到送给祝闻语面前。

那封上未着一言,只有落款处,写着一个词,笔锋苍劲有力,字如其人,谢晏词邪佞凌厉的眉眼好似又浮现她眼前。

见祝闻语神色怪异,半天不说话,也不接那信,春锦只能试探着又问:陛下,这信要如何处理?烧了吧。

祝闻语顿了顿,开口道。

是。

得了指令,春锦未多想,掐着那信便要丢进殿中摆着的火炉。

等一下。

眼瞧着那腾跃的火星要沾上草纸,祝闻语挣扎咬唇,终究还是叫停了春锦的动作。

她留下了那封信。

夜里,祝闻语坐在偏殿的案前,跳动着的烛火忽明忽暗,如她的心一般,不得安宁。

指腹摩挲过信的边缘,她闭了闭眼,打开一旁的锦盒,将那信放了进去。

动作很快,怕极了后悔,炉火灭了,祝闻语没有叫宫人来添,只是独自坐在桌前,看着混沌的月光洒进来,冰凉冷寂,殿外的雪未停,张牙舞爪的嘶吼着。

月更上时,有守夜的宫人自那殿前路过,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却很快又被嗥叫着的风声盖住,只以为是听错了,摇摇头离开了。

*****她不知谢晏词幼时是何种模样,只听姚氏提起过,自己小时候有多叫人头疼,燕昭便随了她的性子,每天不是去拔太傅的胡子,便是要丞相做马给她骑,祝闻语训斥过许多回,小姑娘眼尾的小痣和谢晏词一模一样,眉眼却不似那人的妖治锋利,反而更和她更像,灵动若粉妆玉琢的娃娃,每次都在她面前答应的乖巧,转头便又去旁人面前耍混。

可非说这孩子全然同自己一般,倒也不是,王室子弟六岁入学时,燕昭的聪慧便远胜过旁人,看过的经书典籍皆是过目不忘,虽是女孩,却天生有一副适合习武的好筋骨,尤善骑射,便是十几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燕忱则截然相反,这般大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玩闹的,燕忱就是例外,一岁岁长大,他也生的与谢晏词愈发相似,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尽像是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太傅称赞小皇子性子沉稳知礼数,祝闻语却隐有担忧,谢晏词做她武侍时的,虽也狂妄张扬,但尚且算得上性情开朗,后来谢家生了变故,才成了那副阴鸷乖张的模样。

而如今燕忱自小身上流露出的气质,已经像极了后者,只是每每和儿子讲话间,看见他唇角弯起的腼腆笑意,又能叫祝闻语安心下来。

不过一个几岁的孩子而已,她太多心了。

燕忱和燕昭十岁生日那天,锦阳的礼于晨时便已经送到了。

时光倏然而过,并未在那女子脸上留下痕迹,春锦看着红衣墨发的祝闻语,依旧惊艳于她的绝世容颜。

为帝十年,祝闻语只是站在那里,威严和矜贵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再不会有人将那临崇长宁郡主的影子,与之相对。

从第一年开始,每逢大小年节,谢晏词便会以国家的名义,向燕云送一份贺礼,压在最下的,永远都是一封亲笔书信,祝闻语打开锦盒,里面的信已有厚厚的一叠,最开始那几年送过来的,信封已经泛了微黄,她的手指抚过,沉静的眸中有隐痛一闪而过。

又一封未被打开的信被放了进去。

阿娘,阿娘,帮我梳头发吧。

绵软娇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祝闻语还未来的急盖起锦盒,燕昭已经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小姑娘的发丝尽数散着,扑进祝闻语怀里,仰起头看她,眉眼弯弯的笑着,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祝闻语替她抹了抹额间的汗,看着她身上黑色的骑装,蹙眉道:一大早的,你这是又去做什么了。

和人打架去了!才不过十岁,燕昭的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个子更是已经蹿到了祝闻语胸前,只是说着这话,脸上丝毫不见任何不妥,反而一派骄傲,继续朗声道:就是国师的那个小儿子,还敢看不起我,女儿又怎么了,我照样给他揍得落花流水,阿娘,我厉害吧,一点也不给你丢人,嘿嘿。

祝闻语额角跳了跳,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今日是燕昭的生辰,才压住了心头的怒火。

沉着脸摆正燕昭的肩膀,祝闻语取了春锦递来的银梳,替小姑娘将杂乱的发梳顺。

燕昭喋喋不休的念着自己近来的趣事,又读了什么书,又学了什么了剑术,事无巨细的一件件和祝闻语讲着。

念的累了,就趴在案上,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满是好奇,视线最后落在那盛满了信的锦盒上,祝闻语专注替她挽发,并未注意到燕昭的手已经够向了那盒子。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她又惧寒,宫人便在案边又添了个炉子,能驱散些凉意。

银梳的齿子划过一缕打了结的发丝,燕昭疼的一咧嘴,已经碰到木盒边缘的手不能自己的哆嗦了一下,却未曾想,直接将那盒子从案上推了下去。

哐——木质的锦盒坠地发出震耳的声音。

祝闻语也被那巨大的声音下了一跳,回眸看去,一叠信尽数撒向了案下的炉中,火苗刹那间跃动的更汹涌。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跌撞着从椅上俯身下去,祝闻语像是疯了一样,手直接伸向了那熊熊燃着的火里。

阿娘!小心啊!燕昭傻了眼,大声喊着,祝闻语并未停下,眼疾手快的端起案上摆着的茶盏泼过去,这才浇灭了炉里的火。

来不及了,灰烬之中,仅剩了半张未被燃尽的信封,才熄灭火的炉边依旧是烧灼的,祝闻语的指尖被烫红,她忍着痛,将那不过巴掌大的纸拾起。

是今日才送来的那封信。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这是他们分开的第十年。

她于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早已习得了何为喜怒不形于色,就连一旁手足无措的燕昭,也不曾见过祝闻语如此失态的模样,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祝闻语跪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开始剧烈的颤抖,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渐渐剧烈,眼泪淌下,她放声痛哭。

这十年间,谢晏词写了无数封信,却从未踏进过燕云境内一步。

这是他仅有过的一次放肆。

那枚信笺从指尖滑落,唯剩了四个字可见——吾爱亲启。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9-04 02:59:30~2022-09-05 22:5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杏子夹心小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雪幕纷纷扬扬的洒下, 西北的黄沙被覆成了无边无际的空茫。

此后余生的所有日子里,祝闻语都没能忘记那个冷峭的冬天,岁暮天寒之中, 守在锦阳的信使传回了一则消息。

谢晏词禅位于临崇九皇子, 曹裕任国师,辅佐新帝, 监理朝政。

一经昭示天下, 万民沸腾,谢晏词只短短在位十几年, 但那天锦阳城长街十里,皆是嚎哭的民众,胜过史书记载下的千言万语。

祝闻语握着那书简,站在窗前久久不能回神,冷冽的风催开窗子, 霜雪和极寒簇拥而进,侵润进骨缝之中,她却好像无直觉一般的伫立着。

她听见空灵的一声, 似琴弦断开的音, 微弱又清晰。

陛下, 怎么不关窗子!会着了风寒的呀!陛下, 你怎么了......进殿的春锦看到这幕,小跑着上前替祝闻语和上窗子, 回头却见那人已是泪流满面, 偏偏那唇角又倔强的弯起。

好,好......她又哭又笑, 念着无人能懂的呢喃。

锦阳城里, 不再有那人的消息传来, 天地间,无人知晓那退了位的少年天子,究竟去了哪里。

过了很久以后,祝闻语才明白了那日在窗前,她听到的声音是为何。

那是属于她和谢晏词这十余年的,一个潦草尾音。

祝闻语冥冥中知晓,她和谢晏词这小半生的孽缘和羁绊,都要似漫天的飞雪,消散在尘世间了。

又是一年雪窖冰天,燕昭和燕忱十一岁了。

春锦反复仔细的翻看着锦阳送来的贺礼,依旧是准备周全,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陛下,每个锦盒都翻过了,没有书信。

听此言,祝闻语眼睫颤了颤,手中的纸一点点掐紧,过了良久,又慢慢松开,任由它落进腿边的小炉里,被火焰吞噬。

那之上隽秀的字迹被一点点燃成了灰烬,归于虚无,十年来唯一的回信,终是未能寄出。

从那日之后,朝中的大臣无不惊异,女帝继位以来,本一直以和睦温然之气示人,却一夜间变了性子,手段雷厉果断,态度更是冷硬,燕云原本积患已久的祸根,短短三四年的时间,被尽数拔起,祝闻语的威望更深。

旁人赞叹有余,唯有几个近臣才知,女帝是在为两个小殿下铺路。

再到今年的深冬时,燕忱燕昭便要十五岁了。

祝闻语坐于殿上,珠帘坠下,堂下人见不得女帝的神色,却仍能自那抿起的唇角上窥见圣威。

陛下的意思是?座下青衣男子抬眸,迟疑问道。

立储之事,贺州,孤要如何是好。

祝闻语扶额,叹了口气,此时殿中无闲人,便也不再端着架子,斜倚向身后,声色疲乏。

那被祝闻语称作贺州的男子,是她继位那年的文武双状元,也是第一个由她亲手提拔而上的重臣,年不过三十,已身居首辅之位。

陛下尚还年轻,为何要此时便忧虑这问题。

宋贺州不解,祝闻语如今不过三十四而已,于帝王而言,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

祝闻语咂舌,一时间没有答话。

燕忱燕昭到了可以亲政年纪的那天夜里,她便已经有了禅位的打算。

她和谢晏词,总会在某些时候产生不可置否的默契。

孤膝下只有这两个孩子,按燕云礼俗来说,立储当立长,该是燕忱来做这储君.....话说至此,祝闻语顿觉头疼。

道理是这般,但小殿下他......宋贺州脸色也怪异,想要说什么,又碍着身份无法开口。

宋贺州的话未说尽,祝闻语便已经知晓了他是何意,她昔年的担忧终究还是成了真。

燕忱表现出的性子又过于恬淡,不比每天上蹿下跳闯祸的燕昭,祝闻语对他的管教便宽容了许多,无论燕忱功课和武功习得如何,都不会加以苛责,日子久了,纵使燕忱不说话时的模样,还是和那人极度相似,但总算未随了谢晏词身上不好的脾性。

直到那日,燕昭又与国师的儿子闹了口角,十几岁的孩子,已经不是赤手空拳便能满足的年纪,她才下了朝,便有宫人匆匆前来传信,说小公主与人争斗间,受了极重的伤。

祝闻语赶到时,燕昭脸上挂了彩,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臂向下垂着,捂着伤口的指缝还在向外渗着血。

而她不远处,国师的儿子却狼狈更甚,躺在地上,满目惊恐,俊美的白衣少年居高临下垂眸看他,手中冷剑的剑穗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燕忱往日的温润尽数褪去,眉目间冷若冰霜,诡秘摄人。

恍惚间,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叠,祝闻语回神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燕忱!少年的剑缓缓提起,又在祝闻语的厉呵中生生顿住,燕忱回身,森然和阴郁瞬间被掩去,眸中有慌乱闪过。

告诉阿娘,这是怎么回事。

祝闻语情绪翻涌着无法平息,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握住燕忱的手,温声询问,少年的手松开,剑落到地上。

阿娘,我......没等燕忱的话说完,身后燕昭的嚷嚷声便已经传了过来。

阿娘,是那混蛋,他打不过我,就玩阴的,燕忱是在帮我教训他,阿娘你别生气!祝闻语闭了闭眼,咬牙走到燕昭跟前,看着女儿肩头的伤,一时又急又气,斥道:与你说过几次了,燕昭啊燕昭,你要阿娘还说些什么才好!阿娘,是我没有分寸,不要骂阿昭了。

她的腕被拉住,燕忱眼底泛红,隐有失落,祝闻语未说出口的训斥到底都被咽了回去。

燕忱,不可为储君。

回忆戛然而止,祝闻语抬了抬眼,看向宋贺州,定声道。

权力是这世间最阴狠的药,能将一个人拨皮换骨,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燕忱的心性未成熟,便尚且如此,若真的坐到这位置上,于国于民,都不会是幸事。

等燕昭过了十五,孤会拟旨,封她为皇太女,教她亲政。

是。

宋贺州才点过头,却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陛下可有想过以何名义昭示,燕王室自古未曾有过次子越过长子被立储之事。

十三公主继位,也是在其他皇子尽数折损的情况之下,才合乎常理的。

经久的沉默过后,祝闻语才从挣扎中抽神,开口回应:两个月后和大眦的战事,燕昭会领兵出战。

当年那位被和亲去大眦的嫡公主,上个月才因病过世,尸骨还未下葬,大眦的兵马便抢了两国交界处燕云的一座城池。

先燕王好外战,军饷开支极大,祝闻语继位多年,才将国库的亏空弥补上,大眦此举便是试探,若她此番忍了,必有无穷后患,而此战会的主帅,却一直未定下。

燕云尚武,没有比战功更能让人信服的东西。

战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年纪又小,还望陛下三思!宋贺州心头一惊,世上哪有母亲盼着自己的孩子去打仗的,劝解道。

祝闻语摇头,声音坚定:我了解阿昭,她习武刻苦,等的便是这日,她不会后悔,孤便也不会后悔,再者,会有林将军他们跟着,不必太过忧虑。

纵有千百倍不舍,祝闻语也清楚,燕昭该是翱于天际,鸣于九天的凤,她这母亲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任燕昭去闯荡。

如她所料,收到封将诏令的燕昭兴奋的整整两天未能合眼,第三天时,看着直接搬进练兵场住的女儿,祝闻语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这场景也似曾相识。

燕昭出征那天,祝闻语和燕忱在城墙上一同想送,马背上的少女甲泛银光,长缨似血,洒脱的冲着她们挥手后,便兴高采烈的纵马朝着远方奔去。

目送燕昭的背景消失,祝闻语抹掉眼眶中泛起的泪光,余光却见燕忱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眼中流动着。

忱儿,怎么了。

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祝闻语微微蹙眉,关切问道。

阿娘,为会选阿昭做主将。

快十五岁的燕忱已经比她更高了,垂眸和她对视,声音又平淡而没有波澜。

祝闻语突然喑哑,生在皇家的孩子,这一生无可避免的要经历这些,但如今她真的做了母亲,看着面前从小养大的燕忱,无论如何都难开口。

她正为难之际,燕忱却兀的笑了,紧接着道:阿娘定然是有自己的考虑,我也是担心皇妹才问的。

我们回去吧,阿娘。

忽然刮过的风雪迷了人眼,才叫祝闻语没能看清燕忱在说那话时,眸中掠过的幽暗。

*****北境的最西边,无数道狼烟在空中滚滚涌动,白茫茫的霜雪之上,黑色甲胄的士兵密布。

少女披坚执锐,屹立于严阵以待的大军前,王旗在穹顶之下迎风飞舞。

城门开,大眦的铁骑踏出,沉重的马蹄踏在雪痕之上,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为首的将士在这数九寒冬中赤膊,上身密布青色的图腾,看着迎面立于马上的燕昭,嘲笑出声:你们燕云是真被姓谢的屠尽了,让一个女娃娃来领兵,还没断奶吧。

说着,与身后的众人一同发出粗狂的笑声。

燕昭扬了扬下巴,声色冷淡。

女子又如何,我奉我母君之命前来。

取你狗头。

不再给对面出言不逊的机会,手中的缨枪指向前,燕昭的高喊声和冲锋的号角接连响起:杀——!烟尘和飞雪一同掀起,震天的杀声响彻旷野,燕昭身下的马无畏的向前冲着,鲜血顺着她手中的红缨枪不停淌下,眼尾的小痣被溅起的血染成暗红,惨叫和杀戮缭绕四周,她却只做充耳不闻,血脉沸腾叫嚣着,燕昭的眼底一片癫狂。

善于用箭之人,能在嘈杂之中,听出锐锋破空的声音,箭气冲着她的后背刺去,燕昭变了脸色,那支暗箭的速度,她躲不开。

铮——尖利的擦碰声传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撕裂空气,以压制性的力量,将冲向燕昭的那支折断,燕昭猛地扯动马缰,转身看去。

她的呼吸滞了一拍,在过往的十四年里,燕昭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兄长,此时却骤然失色。

那人单手绕缰,身下的马踏入血色炼狱中,置身于炼狱修罗中,握着弓的手背慢条斯理的抬起,抹去下颚沾染的红痕,羽睫若扇,在昳丽妖治的眉眼间洒下一片光影。

他抬眸和燕昭对视,眼尾的桃花痣迎着灿阳,闪着恣意的光,唇角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就这点本事。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个终章(下)正文就完结,下会长很多,之后就是番外,番外大概有两部分,一个是谢狗和女鹅的,还有燕昭的,然后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有一本预收叫《疯批男主驯养守则》,是燕忱的番外,之后会作为一本书单开(最近没有啥写他的手感),文案因为涉及到结局剧透,会在正文完结后放出,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收藏一下。

◉ 52.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你在说什么!燕昭从惊讶中回神, 挥剑砍向一旁朝她冲过来的大眦士兵,又扭过头愤然道:我是不小心,没注意到。

那人动作若行云流水, 手腕转动间便取了三支箭矢, 拉弓搭箭,未经思琢, 三支长剑便已穿云而出, 不远处,三个敌军被封喉摔下了马, 拉勾紧马缰,他借力弯腰下去,拾了一个惨死将士的冷剑,反手握住。

小心!燕昭接连砍死了数个敌军,余光见一个大眦士兵向着那人的身后袭去, 她立马高声呼喊。

却见那人只是一转身,冷剑在空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快到无声息, 刃上甚至未沾染上血珠, 便已了结了那敌军的性命。

学着点。

他嘴角的弧度虽轻蔑, 眼底却并无敌意, 沉声继续道:战场上没有不小心,只有生死。

燕昭鬼使神差的, 没有反驳。

日色西沉之时, 雪水化成了红色的暗河,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流淌着, 燕云的将士们振臂高呼, 污渍斑驳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神色, 燕昭取下头盔,任由发丝随风散乱,也一起朗声笑着。

突然想到了什么,仓促环顾四周。

等一下——那匹单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听见燕昭唤他,淡淡回眸看了她一眼,再次毫不留恋的向大漠深处走去,残阳擦过他的背影,燕昭从未见过,倨傲和孤寂,两种极致矛盾的气质,可以同时交融在一个人身上。

都说了让你等一下!她夹紧马腹,纵身追去,拦在那人面前。

还有事吗。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惫懒开口。

燕昭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

越看越像,除了眼尾有着和自已一模一样的小痣,竟和燕忱生的也有七分相似,只是那人的眉眼,精致要更胜一筹,褪去少年人的清稚,即便是这般静静坐在马上,也有摄人心魄的沉戾和阴鸷在周身弥漫,像是久经杀伐的孤狼王,目露寒光。

你不是燕云人。

一声嗤笑传来,眉梢挑起,他开口:别把我和那群废物混为一谈。

你想死吧!燕昭额间狠狠跳了跳,远处就是燕云的千军万马,他孤身一人,不知如何敢狂妄到这种程度。

也不能这么说。

他又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再一次补充道:燕王不是废物,其他人是。

没事了?走了。

他身下的马越过燕昭身前时,再一次被她叫住。

等等!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自打见了这人起,燕昭心头便有一种诡谲的情绪在不停的翻滚着,她很清楚,那绝非男女之情,反而更像是,相同血脉间的牵引。

他的背影有一瞬的停滞,并未再看燕昭,唯有冷沉的声音传来——谢晏词。

燕昭怔愣着,将这名字在心中反复念了几遍,觉得曾有耳闻,身后有将士呼喊她回去,一个走神的瞬间,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烟尘的尽头,究竟是在何处听过,燕昭到底是没能想起。

夜半三更,燕王宫内。

诏书的最后一笔落下,祝闻语将其悉心卷好,才打开一旁备好的锦盒,便听见春锦大声嚷嚷着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公主殿下赢了,我们赢了!真的?她人有没有受伤。

祝闻语抬眼,眸中有欣喜的泪光流转,这般问着,唇角却不自觉的向上翘起。

千真万确!公主殿下平安得胜,怕您担心,特意叫人快马加鞭传回的信呢。

春锦自幼伺候着祝闻语,燕昭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见燕昭终于得偿所愿,春锦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

儿行千里母担忧,从燕昭出征那日起,祝闻语就未有过一夜好梦,每到天光乍破之时才将将合眼,诏书被放进锦盒,合上的那一刻,祝闻语多日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

陛下,快休息吧,过不了几日,公主殿下就会回来了。

春锦跑到内殿,替祝闻语将床榻理好,朗声喊道。

泄了那股劲,祝闻语也顿觉疲乏,睡意袭上,将锦盒安放好后,起身正欲向着内殿而去。

却听见有人在殿外轻轻叩门,燕忱清冷的声音传来——阿娘,你睡了吗。

冬日里这个时辰,除了几缕月色高高悬挂着,外边的天还是全暗的,祝闻语有霎那的惊诧,不知为何燕忱此时来寻自己,转念间,又觉得他该是同自己一般,也在忧心燕昭,立马开口,温声应着:还未睡,你进来便是。

少年人推门而进,淡银色的月光勾勒着欣长的腰身,自极寒中走来,鸦羽之上还挂着淡白的晶雾,在炉火烘烤着的室内化成了水滴,沿着下颚滑落。

怎么今天这么晚过来了。

祝闻语笑笑开口。

燕忱的视线掠过春锦。

春锦,你先下去吧。

祝闻语会意,屏退春锦后,殿内只剩了母子二人。

阿昭何时会归朝。

燕忱踱步坐到祝闻语旁侧的椅上,声色懒散平静,只若闲聊。

明日便会启程了,日子真快,当年你们两个,才那么大一点,如今已经能上战场了。

祝闻语垂眸摆弄着笔墨,她今夜感慨良多,燕忱一直未打断,她也就多说了几句,却忽略了那凝望着她的眼里,越来越沉暗的色泽。

阿昭立下如此战功,阿娘可有准备奖赏。

祝闻语手中的动作僵住,这个问题再一次被无可避免的迎上,抬眼看向座下的燕忱,只觉如鲠在喉。

忱儿......不忍的移开视线,祝闻语开口,才唤了他的名字,就听见一声自嘲的轻笑传来。

如此为难,那还是儿臣来替阿娘说罢。

阿娘的赏赐,就是您身下的位子,是吗。

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祝闻语猛地抬起头,满目愕然。

燕忱缓缓站起身,看向祝闻语的目光让她熟悉又陌生,那双桃花眼中不加掩饰的乖张凌冽,她直面过许多次,却唯独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是谁告诉你的......祝闻语的声音里是无可抑制的颤抖。

此事唯有宋贺州一人知,想到这里,如有当头一击,全身麻木着动弹不得。

阿娘,你的表情可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燕忱走到祝闻语案前,撑着桌子俯身下去,挨近祝闻语,少年人硕长的身影挡住背后的烛火,一片浓荫遮下,良久之后,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别想太多,阿娘的眼光还是很好的,首辅大人实属忠心耿耿,确实费了儿臣一番功夫,剩了最后一口气,才肯开口。

静谧的深夜中,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燕忱的脸别了过去。

混账东西!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祝闻语眸中满是怒火,起身扯着少年的领口怒斥道,燕忱并不在意祝闻语的愤慨,懒洋洋的抹掉唇角渗出的血丝,笑意反而更真切了几分。

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祝闻语咬着牙哽咽。

我很开心,阿娘,事到如今,你终于肯多看我一眼了。

燕忱声音握住祝闻语的手,一字一句道:明明我和阿昭是双生子,为什么阿娘不喜欢我呢,明明我的天赋并不比阿昭差,哪怕是训斥也好。

祝闻语睁大了眼睛,不曾想到自己的有意为之,会让燕忱误解至深。

忱儿......还是因为,我生的和那个人太像了,阿娘才会讨厌我,对吗。

不是的!祝闻语挣开燕忱的手,那话太过骇人,让她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的颤抖越来越剧烈,重新拉住燕忱,又一次问道:是谁和你说的这些!这些事情,除了春锦外本该无人知晓,她以为将那人隐秘的很好。

不需要旁人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总能查到的。

燕忱摇了摇头,语气舒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天真的事情,说罢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了什么,递到祝闻语跟前。

那是封一模一样的诏书,继位之人却从燕昭变成了燕忱。

不可能。

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祝闻语闭了闭眼,声音坚决。

好。

燕忱并不惊讶她的反应,只是平静的将那诏书收回,退开几步。

我今日能来,便不会没有准备,寝宫外现在有三千精兵把守,我会送春锦姑姑回来,阿娘可能要在这殿内生活一段时间了,您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燕忱神色坦然,不再掩饰自己结党谋逆之事。

既然这个办法,阿娘不同意,那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母君,我会成为您最出色的孩子。

殿门合上的那瞬,祝闻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跌跪着倒在地上。

她终其一生都想要从燕忱身上剥离掉那些东西,却在冥冥之中,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

*****十日后。

燕云城下,无边夜色被驱散,硝烟弥漫中,火光将半边天照的通明,箭矢若狂风骤雨一般自城墙之上横飞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旷野之上,哀嚎嘶吼声挥之不去,细看之间,那交战的两方却身着着同样的甲胄。

燕昭持剑扫开凌空飞来的长箭,十日前还与她一同欢庆的士兵们,却转眼间成了叛军箭下的英魂,眼泪混着不知名的血水淌下,她望向城墙上站着的矜贵少年,咬牙斥骂:祝燕忱,你这个畜生!停。

随着那人的一声令,箭雨终于停下。

埋伏之下,燕昭的人几近全部折损,少女头发散乱,满身血污站在尸横遍野中,映着火光的眸底一片猩红。

双生子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二人,即便看不清她斑驳脸上的神色,燕忱也能察觉到她此时汹涌如潮水般恨意。

开城门。

又一道指令,燕忱身边的将士一愣,但他此时冷若寒霜的神色还是让那将士未敢多问。

城门大开,燕昭听到了那道让她万分熟识,却又陌生的声音——现在离开,我不会伤你性命。

阿昭,离开还是回来,你可以选。

燕昭没有半分迟疑,向着敞开的城门走去,身旁受了重伤的将士抱住她的腿,含糊不清的道:公主......不能回去......一定还有埋伏......我得回去,我阿娘还在宫里。

燕昭回眸看着那将士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说罢,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去。

几个幸存的将士要跟上,被她喝退:谁也不许跟来!违者格杀勿论!她不曾想到过燕忱会如此,但双生子的相通的心意,让她此时无比清楚,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逆着火光一步步走着,燕昭突然想到了那个和自己生着一样小痣的男人,他也是孤身一人走进了四野肃杀中,不见半分畏惧,她攥紧了手中的剑,眸中的光越加坚决。

燕王宫的守卫被撤掉了一部分,斩掉祝闻语寝宫前最后一个叛军时,燕昭眼前已经被蒙上了血色的迷雾,软甲被刺穿数道口子,每动一下,都会牵扯起全身的伤口,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她擦干眼泪,撑着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推开那道门。

阿昭!殿门缓缓而开,祝闻语看着倒下去的燕昭,声嘶力竭的喊出声,疾跑着过去抱住她。

粘稠的血沾上手心,她慌乱的搂紧燕昭。

我不疼,阿娘。

她随了祝闻语,自小怕疼,如今受了这些伤,阿娘定是要心疼的,燕昭放下剑,跪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故作轻松开口。

祝闻语的眼泪涌出,搀起燕昭,将她安顿在内殿的榻上,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不怕的,阿娘在这,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燕忱若一定要他妹妹的命,那便先从她这个做母亲的尸体上踏过去。

燕昭痛的说不出话,唯有豆大的汗珠落下,咬紧牙关回握住祝闻语的手。

血覆的大漠之上,折断的长矛和残肢断臂四处零落,夜风的呼啸声在此时变得格外阴凄,犹如哀歌,燕忱阖眼垂首倚在城墙上,秃鹫嘶鸣着从上方掠过,他缓缓睁开了眼。

多久了。

回殿下,公主进去已经有三柱香的时间了。

可以了,走吧,去见我阿娘。

燕忱拂去身上的尘土,站直身子,才走出一步,便觉微弱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蹙眉,身子停住。

那不是错觉,城墙晃动的越发明显,燕忱回头望去。

大漠的尽头,黑压压的铁骑裹挟着骤然而起的杀声涌来,号角声撕开夜幕,迎风举起的军旗与火光相融,鲜艳耀目。

殿,殿下,不可能,公主的人不是已经......一旁的将士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结巴着道。

不对!不是公主的人,是,是北齐军!不知谁先喊出了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尘封的恐怖记忆席卷上每个人的心头,城墙之上乱作一团,唯有燕忱在一片混乱中,依旧如往常的疏淡。

北齐军兵临城下,队伍停在不远处,燕忱看清了那军旗上的纹样。

为首的单骑又向前了一段距离,谢晏词修长漂亮的手指摘掉银盔,露出艳惊绝世的面容,抬颚看向城墙之上,那与自己有着七分像的少年人,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冷嗤出声。

混账东西。

尘嚣碾过岁月,十五年之后,北齐军的铁蹄再度踏开了燕云的都城。

破晓时分,谢晏词站在城墙之上,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指尖沾染上的血污,不远处,青衫少年被押跪在地。

真他妈服了,你小子什么东西啊。

曹裕坐在墙上,一条腿垂下,手中的剑虚搭在燕忱颈上,难得冷着脸斥骂着:比你老子还疯。

松开他。

谢晏词神色凛然,曹裕闻声将剑收了回去,看着他走到燕忱跟前。

他并未用兵器,手上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更重,半炷香的时间,谢晏词抬腿扫向那少年,燕忱招架不住,身体飞出,撞到背后的石墙上,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却未发出一声闷哼,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撑身而起。

箭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力度之重难以言喻,径直刺破燕忱的肩膀,扎进砖瓦里。

知道我是谁吗。

云纹黑靴踩上燕忱的指骨,谢晏词并无多余的表情,居高临下淡漠的看着燕忱,那双和自己像极的桃花眼里满是倔强,他用了力,清晰的咔嚓声传来。

父君,是吗。

剧痛让燕忱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哑声开口。

谢晏词却并未直接应他,眼底有讥讽闪过,语气冷沉:别把我叫的这么恶心。

知道上一个让祝闻语哭的人,是什么下场吗,你早该死一万次了。

但是杀了你,她大概会伤心的。

可惜了,对她不敬的人,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押下去。

燕王宫内,燕昭躺在榻上,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喉咙中不断有呜咽声传出,祝闻语的手被她无意识间掐出了红痕。

你在这等着,阿娘出去给你寻太医。

祝闻语咬唇,掰开燕昭拉着自己的手,不顾她的阻拦,捡起榻边她丢下的那柄剑,才要起身向外走去,就听见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以为是燕忱,祝闻语动作顿住,举起剑,护在了燕昭榻前。

如玉无暇的指节拨开珠帘,冷月映照在那双灼盛的桃花眼底,乍破一池银光。

祝闻语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越过万里江山风雨飘零,往生十余载,荒唐混乱的情感却在那一刻寻得了归宿。

他踏着汪洋血色而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祝闻语泪如雨下。

祝闻语,不哭了。

时光倏然而过,那年的桃树下,黑衣少年和她四目相对,承诺掷地有声。

爱意燎原,焚之不尽。

胜却海枯石烂,人间悲喜无数。

我会保护郡主的。

永远。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谢谢宝子们一路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是第一本书,我自己都能差距到好多不足,承蒙大家不离不弃QAQ呜呜呜呜真的很谢谢你们,评论区好多人的ID我都有记住,再次狠狠感谢!我会继续努力加油,争取进步的!明天往后就是番外了,会先写谢狗和女鹅的,he了,如果不喜欢he的,就当49章是结局吧!下一本我要写甜文了,不虐了不虐了,应该是先开那本《攻略五个目标后陷入修罗场了》,然后双开《凤在上》,希望宝子们支持一下!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