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的时间是八点超十分。
肖厌回复得很快, 这个点没睡也正常。
内容不是文字，而是几张照片，有落日, 有夜景。
巨大的赤红色暖阳被远方的山头掩住了半截, 云被烧出一片红橙黄桔。
夜景是山顶往下的街灯串, 居民房星星点点散乱, 有序的漂亮掺夹着无序的美。
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拍照手法，简简单单随手记录。
姜晚橘打了个电话过去：不是说自己回去，怎么还回山顶去了。
肖厌：我山顶洞人。
小肖是有点幽默系统在身上的。
姜晚橘把照片点开放大, 太阳落山过程被记录, 壮阔里一丝寂寥。
图片不比实景，人不在现场, 终归没那种亲临的感觉。
姜晚橘：刚怎么不叫我一起。
肖厌：大晚上带个女同学爬山, 合适吗。
姜晚橘：合适。
你都带女同学爬过墙了。
嗯，晚上还住女同学家。
两人对话画风逐渐走偏, 姜晚橘悬崖勒马及时刹车往回拉。
下次看日出通知一声。
肖厌回：就明天吧，我跟它打个商量升漂亮点。
姜晚橘：那我等着了, 路子这么野, 交道打到天上。
肖厌：毕竟你厌哥。
少年声线裹挟在夜风里, 沙沙的，掺一点打趣的傲气。
她配合回：是, 以后多罩罩小姜。
肖厌：好说。
一通没营养的电话结束, 姜晚橘把手机拿远了些。
卧室顶上的灯落下光线, 屏幕上是十六岁干净的脸, 她无意发现那隐约不实的自己在笑, 唇角上扬。
雁山顶上晚风呼啸。
肖厌坐在供人游玩休憩的亭子里, 脚边有买上来的晚饭。
十五元一份的馄饨。
塑料包装带小勺, 普通平凡市井烟火味重。
吃完后收拾得很干净，袋子边一瓶矿泉水。
肖厌开盖喝了两口，从包里拿出个盒子，取出片药熟练吞下，眼望山脚。
手机震了震，又是那橘子的消息，她的头像改成了透着蠢的玩偶，好似心照不宣呼应他心血来潮的那一点改变。
用的背影，看起来不至于让人觉得傻。
但知情人见过正面丑萌豆豆眼，两厢一联想，无端觉得可爱。
姜晚橘：【怎么样。
】肖厌：【跟你一模一样。
】姜晚橘：【？这就换回去。
】肖厌：【换什么，不是挺好。
】【好在哪？】【好在我喜欢。
】【我管你喜不喜欢。
】姜晚橘牛里牛气回完，还是留着刚改的图没改。
她闲来无事，又手欠地去看他动态，一如过去，干干净净。
她不知哪来的冲动跟他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号。
】【？】【看你朋友圈有种生死不清下落不明的错觉。
】肖厌被逗笑，给了串数字。
早些年都用企鹅，不过于他而言在那跟在这没差，他的状态好比常年未归的失踪人口。
发过去是好奇使然。
加上之后，他也好窥探她的曾经。
好友申请跳出来很快。
彼时肖厌深夜吹山风，脑子里的混还没彻底理清。
他点开去看，姜晚橘过去的幼稚言论带着岁月的痕迹。
第一条追溯到十年前。
发的是窗户，视角自下往上，镜头一些晃，不太稳。
没有配字，单单几个系统原始小黄圆豆子。
他猜那天姜晚橘第一次拿到了爸妈给的手机，第一次尝试拍照。
拍的是扇做工精致的窗，周围的墙色在那年称得上品味良佳。
在往上零零散散有些照片，有些傻兮兮的话。
几乎都在特殊日子，或者记录日常，比如7月7日生日快乐，9月1日要开学了，10月1日放长假开心，12月3日下雪好漂亮……这些留影或多或少都有昂贵的背景板。
布置精美的生日派对，五位起的礼物，优质汽车内饰，独立小花园。
没有网络炫富，不像泡沫剧浮夸。
看得出来没什么人陪，但家庭优渥，经济条件上佳。
肖厌反观现下的自己，一身廉价，唯一有价值的是他没有定数的未来。
阳春白雪的江南姑娘在这小城里活得不挑不剔，除了傲一些，低调随然，跟他这样的下里巴人厮混。
他神色淡，上下扫一轮。
在不算多的一排动态里，有一条叫肖厌看了很久。
那天不是特殊日子，也没有特殊天气，姜晚橘拍了宴会厅一角。
应该是有钱人的什么聚餐，带了家室，孩子大多在一起玩闹说笑，画面中心有一个男孩，穿得干净站在角落，眼睫半垂落窗外，跟这个场合疏离且不搭，个子还没比窗台高出多少。
小晚橘配字：他真好看，就是不理人。
孩童没长开的侧脸还很稚嫩，黑发黑眸，跟他一样的鼻唇走势。
肖厌没想过能在她的过去里看到自己，也没料到短暂人生里的一段插曲曾跟她有过这样细微的交集。
那时被带去做了一年笼里少爷，他试图回忆当时在想什么，记忆蒙尘，不清不楚。
大概在算从那个地方离开的可能性。
动态翻到最顶处：谁给我点赞资料卡就喜欢谁。
很幼稚，约莫是大小姐对于朋友太少生出的一点不满，情愿虚假繁荣。
他轻笑。
退出去给点了十下。
再之后没有新的内容盖上去，他粗略走过她的前几年，打开对话框，姜晚橘已经给出对他的评价：【没意思，比你脸还干净。
】肖厌的过往自始至终跟团迷一样，无迹可寻，姜晚橘刚开就打道回府。
不如不加。
肖厌：【毕竟逼男。
】他话里带趣，苦楚掩于毫无痕迹的干净之下。
姜晚橘在生活，他在活。
没时间记录那些糟糕和混乱。
屏幕里姜晚橘重复：【是，毕竟逼男。
】山风拂面刺骨。
肖厌眼望山脚，头顶是星，底下也是星。
离得远看，这个他曾经厌恶的地方竟也赏心悦目漂亮起来。
大多时候肖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顺其自然，活哪算哪，以后跟将来这种词没在他丧颓脑子里有过位置。
而当下有些什么苗头在疯狂生长。
一手烂牌，一场豪赌。
时间不早，肖厌单方面结束了话题：【该睡了，晚安小橘。
】姜晚橘还很清醒，看到消息，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又删除，最后回：【晚安，叫姜姐吧还是。
这个别扭。
】【跟它说没跟你说。
】【。
狗不死你】次日姜晚橘是被铃声吵醒的。
她睡得迷迷糊糊，天都还没亮。
手机在闪，她眯眼忍着起床气拿起来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晨四点三十九分，有人给她打视频电话。
正准备挂断，眼一扫是肖厌，两秒后姜晚橘选了接通。
……干什么，不就昨天骂你一句，至于大清早报复？不是说日出叫你一声。
通知过了，太阳升得挺漂亮的。
姜晚橘沉默半晌。
刚睡醒的眼慢慢适应光线，视频里天与地的接线上一点红，美不胜收。
周围逐渐亮起来，蒙蒙浅浅。
她先是愕然，接着感慨云与日漂亮，随后意识到一件事。
你还在那？待一晚上？昨晚对话不过随口，姜晚橘听多他的浮夸轻佻言论，哪想过这厮是来真的。
肖厌：嗯。
哪天看不行，在上面吹一晚上风。
厌哥要走几天。
怕之后忘了。
姜晚橘刚睡醒，声音哑哑糯糯：走去哪，你的小破店业务这么广还带出差吗。
画面里太阳上升，天光逐渐大亮，无差笼盖一片大地。
肖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拿玩笑话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对，去挣大钱。
视频那头姜晚橘长发凌乱，卧室里暗，她的一双玻璃珠子眼被屏幕的光照得透亮，还有些睡迷糊刚起的不清醒。
姜晚橘点点头：蛮好。
发财了带带我。
肖厌那里很低地笑了一声：发财了都给你。
姜晚橘乐开，极为现实地回他那一嘴漂亮假话：我录音了，你下次立个契。
太阳升起，天彻底变亮。
一起看完了日出，视频没理由继续下去，挂断前是他掩压着的咳。
姜晚橘慢悠悠从床上坐起，窗户外面是清晨曦光。
她思绪清晰起来，把刚刚那梦一样的一切回温一遍，低头盯手机，缓过神来。
姜晚橘问他：【什么时候走。
】肖厌：【看情况。
】【姜姐送送你。
】他逗她：【不如先来接接我。
】【没空，忙着睡觉。
】她起身开窗，风从外吹进来，透着一丝凉意。
今天温度不高，山上应该低得更厉害。
姜晚橘回望一圈房间，垂眼打开手机，天气预报里讲今天有雨，可是日出顺利，万里无云。
就好像真应了肖厌的话，路子野到天上。
太阳都给他面子。
肖厌单肩背包指间拎着垃圾从山顶下来的时候，刚还不错的天开始变阴沉。
他不甚在意，到山脚那会儿开始飘小雨。
昏昏暗暗的天，肖厌有一步没一步，衣上沾水发丝染湿。
走的是之前学校一起来的那条路。
他站大门口，开始考虑扫辆两轮的还是叫辆四轮的，眼一抬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肖厌长眸微眯，确认再三。
七点上下，周围不见多少人。
那女生扎了个丸子头，有几丝发凌乱地垂着。
身上一件卫衣，手里撑伞，拎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子，裤脚被雨淋湿了一点。
大门附近最显眼，没休息坐的地方，她靠一边蹲着，手背垫头侧靠在膝盖上。
可能因为没睡够，看着困倦，打了个哈欠。
肖厌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心疼。
他走过去，站定姜晚橘面前。
干什么呢。
姜晚橘听到那声音，顿顿抬头，伞一偏露一双眼。
她起身替他挡住些雨，伸手递袋子。
里面一把折叠伞，一件外套。
姜晚橘笑回：接小狗。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尾巴的话已经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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