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橘脸上那副神情把她心思摆得明白。
肖厌直接了当的坦荡让她顿了顿。
现场其他人很明事理地先行退场, 给他们留了个清净。
她思索两秒，问了那个男人跟他之间的关系。
肖厌没有推托闭口不言，用最简短的字句做了回答。
去世的妹妹是因为受对方骚扰, 在路上碰到了意外。
间接的加害人与被害者。
肖厌说得平静, 只提重点, 没有其他修饰跟细节。
中间省略掉了亲临现场见到的一些画面。
例如沉重土方车底下灰败的白鞋, 女孩模糊不清的面目，截断的残肢，满鼻腔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那年他也就十四上下的半大孩子, 面对这种近乎残忍的事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没有监护人到场，他学着像成年人一样处理那些繁琐的流程。
给没有完整尸体的妹妹一点体面。
夜里路边安安静静, 顶上暖灯。
姜晚橘知道实情忽而有些后悔。
沉重真相从肖厌嘴里轻飘飘地出来, 叫她不知所措。
连安慰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如此突兀。
姜晚橘没想到自己的好奇挖了人伤疤，蹩脚地给了个抱歉。
肖厌回：你抱什么歉。
他说完侧扫一眼, 藏下一些情绪里的低沉，生硬但贴心地换掉了这个话题：今天怎么会来这。
姜晚橘：看到狗被揍马不停蹄就来了。
肖厌笑笑, 没说话。
月色和路灯透下的光线落在他眉眼, 隐绰而斑驳。
面前小黄车列成排, 姜晚橘看了会儿，又望向肖厌, 对方无动于衷, 并没有要去扫的意思, 正在低头看手机。
她打消过往两人一起风里骑车的念头, 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肖厌：叫车。
话音刚落没多久, 一辆雪佛兰停在了路边。
车到得很快, 司机效率极高。
两人站在街沿边。
姜晚橘看他不动, 沉默过去打开车门，让他当了回少爷，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肖少爷似笑非笑看她，开口道：给你叫的。
干什么呢。
姜晚橘：……司机望向两人，催促一句赶紧。
姜晚橘从车门边犹豫两秒，坐了上去。
肖厌没动，依旧站定原先位置，看她离开。
跟秋游那会儿的望妻石有得一拼。
车窗透明，隔开里外。
姜晚橘朝后看，肖厌慢慢缩小不清晰，直到消失于拐角。
橘色路灯扫过她面容姣好的侧颊，留下光的印记，短暂漂亮。
就像肖厌闯进她青春又无迹可寻地离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晚橘都没再看到肖厌。
操场、食堂、教学楼、篮球场。
熟悉场景里，那些同龄人的背影都雷同相似，一眼辨认出的独一份消失在茫茫人群。
姜晚橘绕去他店里看过，没开。
一礼拜之后，她忽地生出点肖厌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
学要继续上，书要继续读，生活要继续过，姜晚橘试图不去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可有些东西不可控。
马路上偶尔听见的机车声，课本里的跟他名姓沾边的字，排行榜上覆盖住他的其他人，都叫她绕过十来个弯弯道道想起他。
她打开手机，上条消息在一周前。
姜晚橘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适当合理的理由。
傍晚落日漂亮，她抬眼，拍了一张，发送，一分钟后无事发生。
她把手机锁屏塞进校服口袋，不再管顾。
次日中午收到对方发来的照片，是只小橘猫，坐在墙头舔爪，身后风景漂亮。
好似心照不宣地跟她分享日常。
姜晚橘没说什么煽情话，发：还活着吧。
肖厌：活得好好的，给了口吃的。
没问它，问你。
那人沉默两秒：也活得好好的。
姜晚橘：什么时候回来。
肖厌给出三个一如既往欠登的字：想我了？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出是一副什么漫不经心的表情。
姜晚橘也笑侃他：别回来了还是。
学期往下，秋过入冬。
南方少有下雪，气温湿冷，学生们换上了厚重的冬装。
那句玩笑话之后肖厌确实没有回来过。
期末考试临近，姜晚橘试图把重心都放在学习上，学生时代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她左右是个普通高中生，刷题做卷才是生活。
姜晚橘不喜欢测试，但头一次对着期末大考生出点期待。
她想，肖厌成绩优异，也许会回来把这场试考了。
可直到成绩出来，他榜上拽里拽气带天赋二字的照片被替代，寒假假期通知跟成山作业一起下发，高三那个位置都是空的。
姜晚橘不常发消息给肖厌。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些想他的时候，这件事变得不轻松起来。
她不喜欢期待落空，不喜欢情绪受影响，也不喜欢等待。
最好的办法是不交谈。
姜晚橘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做好这个闯进生活里的人不会再出现的心理准备。
楼下的橘子树还是那样生着，她途径时看过两眼，冬天里原本常绿的叶子落了几片。
假期开始两礼拜。
寒假连着新年。
姜晚橘今年的年还不知怎么过，离了婚的父母再相聚光是想想就有种窒息的尴尬。
不如别团圆。
放假的日子里姜晚橘无事可做，吕小言跟戚白来找过她。
三人跟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逛街电影压马路。
路过长宁路时姜晚橘绕进去看了看，店上蒙尘，许久没开。
她抬头盯那个摄像头，小孩儿一样抬手瞄准，给了一枪。
无聊撒气，有点幼稚。
下午傍晚电影约饭，结束时时间有些晚。
孙墨在这时候给姜晚橘打了电话叫他们一起去唱歌。
大概周围的人或多或少感觉到一点她的不开心，想给她找点消遣。
另外俩姐妹帮忙应下，带着姜晚橘一起去了约定地。
已经一月，街上的店和商铺里都还带着上个月节日的装饰，红色绿色印在一起，冬天氛围浓重。
先前十二月份的圣诞节，学校里学生在互相画圣诞树，小纸条传得热闹。
她也在纸上画了一棵，没送出去。
接着又在备忘录画了一棵，也没送出去。
肖厌在那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商场前的巨大圣诞树。
她保存，做了背景图。
姜晚橘收回思绪，已经到了房间。
里面有孙墨和肖厌的那三个兄弟，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厮混在一起。
三人组正在侃侃而谈自己对肖厌的思念，大概找不到他那种个性鲜明又有特色的改车人。
台面上有话筒骰子跟酒杯，另外很贴心地买了些女生喝的饮料。
包厢里音乐放得响。
姜晚橘去唱K之前给肖厌发了条消息：我准备做些未成年人不能做的事，要来参与一下吗。
她承认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带一点恶劣。
对方暂时没有回，她猜应该还没看见。
半大的厢室里，几人坐一起，一边男一边女，有熟脸也有陌生的，因为不是很认识，多少有点局促跟尴尬。
有人提议玩点游戏热热场子。
真心话大冒险是永远的首选。
他们脑子灵活，玩得花。
给的题目内容贼里贼气。
大冒险给喜欢的异性发两百五，大冒险2.0把钱要回来。
真心话说一些妈妈不知道的事，大冒险告诉她。
以及去隔壁包厢站军姿诸如此类。
罚的大都男的，女生看乐子挺开心。
气氛还算可以。
符长柳跟唐杰到姜晚橘边上盘问打听肖厌的消息，姜晚橘心道自己还想问别人。
杯子里晃荡酒水饮料。
手机屏幕暂时没有新消息，姜晚橘有些口渴，顺势在旁边拿了一瓶包装漂亮的，倒进去喝完一杯，甜丝丝。
接着她品了品，后知后觉发现甜味里有股酒气。
借着包厢里花色闪眼的光，姜晚橘低头看了一轮，是瓶果酒，酒精度意外还有点高。
她隐约记得上一回碰酒精以后自己的精神状态，忽而有点想提前退场。
在这出糗过于丢脸。
姜晚橘看眼周围，大家玩在兴头上，暂时没人注意到她的一丝不正常。
她跟孙墨吕小言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事，提前要走。
没人硬拦，出于同学情谊，问了一句需不需要送。
孙墨：现在挺晚了，姜姐你小心点。
要不找人陪你一下？姜晚橘摆了摆手。
她随口胡编：我哥来接。
说完心里暗骂一句：接个屁。
也不是待不下去或者真醉得厉害了，只是那里太热闹，而身边越是热闹，她心里某块空缺处就越有嚯嚯作响的风吹过。
姜晚橘从娱乐场所离开。
身上穿的毛衣，看着茸茸软软，她搓搓有些僵冷的手，掌心贴在有些发烫的脸颊上，自己取自己的暖。
酒精开始起效，她的思绪被拖慢。
走到街旁才注意天上落小雪。
白白细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轻轻，姜晚橘看半晌，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随后她迟缓地意识到，现在得回家。
夜里暗，路灯落微光。
姜晚橘目光往前，忽地注意到了街对面的一个熟悉身影，不明显的眩晕里，他比周围的景更清晰。
人来人往匆匆过，27秒的绿灯下，肖厌双手在黑色大衣口袋里，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朝她走来。
少年定在黑白人行道上，离她一步近。
姜晚橘试图分辨虚实，没分出来。
酒精作祟，她靠前，脑袋一垂耷拉在他胸前，叹了一声。
狗东西，阴魂不散。
那人声音低低带点不明显的笑：怎么刚见面就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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