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合格的前任应该跟死了一样。
她没打算掀人棺材。
姜晚橘不清楚肖厌这些年怎么过来, 但看得出来混得不错。
工作忙碌,常年野外,姜晚橘对娱乐商圈了解不多, 当下哪个小生红遍天, 哪个男人荣升姑娘最想嫁的榜首, 她一概不知。
从研究所开车回家的路上姜晚橘等在红灯。
数字落到一。
她掉头, 换条路,奔向曾经住过的小城。
凛风还是一如既往绿泱泱,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在这树跟人一样重要。
姜晚橘这些年没来过这, 只是正值春里,樱花又开, 想看看。
当下二十五, 理智占高地。
即便想念,那也是想念曾经, 她喜欢十八九岁的肖厌关现在什么事。
学校樱花路上浅白的粉飘飘洋洋,有学生手挽手说笑, 和当年他们一样合照留念。
姜晚橘去看校友牌, 果不其然在上面找到了花树下她拍的肖厌。
那是他较为柔和的一张照片, 眼里温温,看不到本身多少的冷意。
介绍停在考入名牌大学,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边上都是些不认识的, 没有自己, 姜晚橘愤愤想, 凭她现在发展, 也该往他身边站一站。
随即她又觉得这点不满幼稚而好笑, 拍下张照收回眼, 准备离开。
忽而有人在她身后叫她,带着些怀疑和不确定:姜晚橘?是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姜晚橘愣愣,回头去看,果不其然吕小言。
曾经被抓包看言情小说的女生戴副眼镜,手上教科书和一本旧漫画,已然成了抓下一代的新时代教师。
淋过雨,更知道怎么撕别人伞。
吕小言在看清姜晚橘时面上带喜掺一点小惊讶:你怎么来这了?毕业之后一直联系不上你。
姜晚橘想了想,记起来些事,轻飘飘地:大学那会儿,手机坏了,不用了,换个新的。
高中学校联系不上自己这个校友没给位置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当时她又倔又狠,跟肖厌分开一周,大学派对放纵宣泄,手机掉池子,她也跳进去,最后跟那装满记忆的小盒子一起湿淋淋出来。
烧完三天,手机没修没格盘,任它坏在那里。
她把过去全扔在过去,连同资料和当下的记录一起。
后来同学老师重新加,像改头换面重活一轮。
现下站在凛风,周围是新旧掺杂的建筑树木,姜晚橘眼对照片上那双利刃收在平和下的眸,忽而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也没修,坏在那年。
小城慢慢,能做老师也是好发展。
她们之间寒暄几句,吕小言还是跟十几岁一样八卦,提了肖厌。
姜晚橘也不藏掖,回得直接:分了。
吕小言识相,没再深究下去,话锋一转:最近有个同学会,孙墨叫遍了,你来吗。
姜晚橘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应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不切实际的事。
回去路上她接个电话。
温廊植物馆打来。
近几年开生物多样性大会,体验园建设提升改造,在老温室里又多加一些石体和廊道,兰花多生在石灰岩,版纳叫石山兰花,石上树上的附生兰跟地生兰生境复原跟定植孕花芽时,她也有几分参与。
对面问了些关于栽培调控的问题,姜晚橘一一答完,那头又问件私事,试探着说是否有匿名资金投入建设。
前几天有笔款,落笔大写J。
她沉默几秒,回道没有,那绀色西装笔挺背脊在脑海一闪而过。
姜晚橘想,棺材要开。
-小城的同学聚会定在一家不小不大的酒馆。
装修不赖,挺有气氛,大家都二十来岁,酒馆调势恰好吃这个年纪的喜好。
当年同学各有出路。
孙墨当了跆拳道教练,曾经的混子教人怎么合理干架。
吕小言成语文老师,收书为乐,回去还能自己翻翻现在流行的,戚白当了翻译员,未来大好。
他们聚在一起谈曾经。
孙墨忽而问:厌哥呢,没跟你一起?姜晚橘没说话,吕小言拿脚轻轻抵他一下。
他意会闭嘴,但话闸一开,周围人收不住。
有些讲的不算好听:不来的也不止他一个,有些没工作的也没参加,估摸觉得丢脸。
可能在修车,他现在哪还配得上我们小姜。
中科院,高材生。
你这话说得,就算人穷,那张脸至少给你比下去几百倍。
又不是小孩,好看有什么用,还是人民币来得实在。
姜晚橘穿得不露不守,日常修身。
即便平日会去野外,但高树遮阳,不算黑,岁月时间加韵味,她生得本就剔透软糯,现下几分恰到好处的成熟曲线掺在里面,叫人收不住眼。
她听在耳里,并不愉悦,起身出去透气。
门里闲聊瞎侃。
听说肖厌他生重病了?还有人在医院看到。
真的假的。
假的吧,就那一拳一个的本事。
二十几岁的,能得什么病。
姜晚橘没听到这两句。
她低头在手机上搜肖厌两个字,没结果,翻热门,占在前排。
他的照片没有正脸,神秘地连名字都不往外放。
这个生活节奏不算快的小城里没人知道也正常。
姜晚橘不曾怀疑自己的眼睛。
既然十六岁时能在几百号一样的校服里找出他,二十五六她也一样能一眼靠背影认定是肖厌。
走的时候薛子墨又来酒馆门口接她,不知道哪打听来的行踪,被一起准备散的老同学看见。
薛子墨温文尔雅,面上和气,跟他们笑笑点头招呼。
戚白:新男友?吕小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挺好挺好。
姜晚橘看一眼。
回:不是,是我学长。
薛晟似乎习惯她的拒绝,走在她身旁,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进一步亲昵,退一步疏离。
姜晚橘已经讲过很多遍,当着人多,不好让他难堪,自顾自地朝前走。
她今天喝了点小酒,脸上淡淡的红,不明显。
步子还算稳,只是一双眼飘忽。
她视线滑过酒馆前的树,越过马路,徘徊对面商铺,没有一眼就能认定的身影。
遥远处一轮月,月色下街角停了一辆低调又不算低调的黑车。
正发动准备离场。
粗略一扫不会多加注意,只是其中一个在车行工作的多打量会儿,评价一句行走的三百万。
孙墨:这是哪的富家子弟过来参观穷人生活。
男同胞在评论车,女人们在讨论人。
开豪车的总裁来接他小巷子吃饭的娇妻。
苦逼社畜只能自己打车。
那辆黑车跟平日里普通车看起来差别不大,不在行的一眼瞟了联想不到贵的,主人像是故意挑得不起眼。
姜晚橘顺着他们说的往那看。
车已经开远,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薛晟提出送她回家,姜晚橘没应,自己叫了代驾。
回去路上姜晚橘侧靠车后座,眼望窗外层层后落的橙色路灯,长或短的光相接又相离,像世间人跟人的分分合合与聚散。
十七楼安静。
姜晚橘现在的住处在南滨江路,临余马街。
要房子时她依旧选择了学生时代住过的楼层数。
够高,有太阳。
客厅桌上插了花,随意搭的,雪柳,剑兰,带大飞燕和跳舞兰。
凌乱又和谐。
在自己家里,她活得随意,不讲科学理论。
姜晚橘坐在沙发,酒精上头。
她仰面放空,顶上是前段时间坏了的主灯,一直没时间叫人来换。
房间里还有其他灯带,不至于太暗。
灯坏的那天她站在寂静房间,啪嗒摁了两下,屋里黑暗一片毫无动静,她心口某块地方的开关也被按开,涌出酸涩来。
姜晚橘昏沉沉把自己塞在沙发一角,拿手机,查上次抄来的维修人员电话。
这些年她一个人生活,早已习惯有事自己处理。
她看屏幕,下意识按出了一串号码,没多想拨通打了过去。
简单的嘟声响了很多遍。
在姜晚橘决定挂断的刹那,电话通了。
男声从彼端传来,调势半低,沉得恰好:喂。
语气平静,半生不熟。
姜晚橘在听到声音时酒醒大半,她垂眸,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播下的手机号码,肖厌的。
六年了,竟然还能通。
姜晚橘把额前碎发往后捋,气势不虚,醉意熏熏将错就错,把没说完的话补齐:师傅,有没有时间修个灯。
肖师傅大概很忙,半分钟后才开口:地址。
姜晚橘:翰庭。
逼男拽女成年了一样改不掉逼拽的性子。
他们总说成为记忆就能打败任何人,姜晚橘觉得这说法没错,甚至说,记忆本身打败生产记忆的人。
在她这,19岁的肖厌无人能敌。
姜晚橘最后没等来肖厌就睡了过去,漫漫长梦做到学生时代。
梦到他们同桌坐一起,两人一起参加环保辩论赛,给对手讲哭。
梦到她偷摸在肖厌趴桌休息时试探拉他的手,被反握,被牵紧。
梦到烈日当头,肖厌陪她罚站,她站在他影子里。
醒时头昏脑涨。
一桩桩都是过去的真。
但姜晚橘记不太清前一晚的事,摁着眉心抬头,随即愣怔半晌。
顶上的灯已经被换好成新的。
桌上留了张字条。
她起身去看,没字,很潦草的落了一笔,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