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医院小型会面结束得很快。
邹磊干这一行忙, 没在病房待很久。
肖林琳看心选走了,扒拉门口张望许久。
她身上那种少女春心不加遮掩,比十六七岁的姜晚橘要更放开更加跳脱, 正值青春, 无所畏惧。
姜晚橘跟肖厌在靠里位置看着她, 姜晚橘好似也在看当年自己。
她把剥好的半个橘子递给肖厌:你妹妹这次过来干什么, 又要配型?肖厌:没,自己偷跑出来看她心头好。
明天打包送回去。
门口肖林琳听了回头:就不能让我再待两天?肖厌回得毫不犹豫:不能。
肖林琳:我好歹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十来岁稚嫩的脸语重心长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要放到我身上。
我爸纵然该死, 但我是无辜的。
女孩说完也不等他回应, 往外一迈,约莫去找她的邹叔叔。
姜晚橘:这女儿当得也蛮大义灭亲的。
她评价完望向肖厌, 提了一嘴陈年往事:你跟你爸怎么样了。
肖厌:不怎么样, 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说了断关系,就该断彻底, 当年他开口拿一笔不小的数目当养育费,垫上不少药钱。
血缘上的父子没有父子样子, 像是敲定协议, 互不干涉。
他们之间唯一联系恐怕就现在的肖林琳。
肖林琳命里缺木, 名字往死里加,人却跟着石头跑。
病房里除了他们只剩下唐杰跟符长柳。
唐杰脑袋动不了, 一双眼往他们那瞟:像样吗肖大总裁, 空手来还顺个橘子走。
肖厌满不在意吃着姜晚橘递来的小瓣甜果, 冲符长柳比了个眼神。
胖子去把他病房跟药退了。
唐杰:别, 哥。
错了。
姜晚橘在一旁看病床上那人怂下来的样, 笑道:这也不像富二代。
肖厌:富的是他爹, 这笔账报给他老子, 他的那些机车大概要拆了填河。
唐杰冷笑一声:直接把我拆了填。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姜晚橘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笑。
符长柳嘲唐杰:所以你说你跟他呛什么,医药费都是肖老板包的。
唐杰能屈能伸,当即回:没事,好爹不跟儿计较,肖爸爸你说是不是。
肖厌接话笑道:记得以后孝敬我。
许多年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眼望肖厌,男人身长腿长,青涩褪去,气质里多几分成熟,风趣依旧。
他光是站在这,就像根顶天立地的柱。
朋友意外安排得妥妥当当,世间风雨都能处理应对得很好。
只是不知道他自己头顶的那一片乌云是不是阴沉得要落雨。
走之前姜晚橘把他们重新加了回来。
几年过去头像昵称都改过,跟那时候差别挺大。
重回车上,肖厌手搭方向盘,姜晚橘在副驾位置低头看手机,她随意点进去翻了翻,在邹磊动态圈子里找到一张合照。
三人里面符长柳日常内容最多,吃吃喝喝,唐杰在这个基础上吃吃喝喝加机车,相比之下邹医生没那么多话,表达欲比肖厌多了那么一丝,翻起来没几下就到底。
那张陈年旧照夹在中间,叫姜晚橘盯了许久。
医院某个绿化带拍的。
肖厌在正中央,坐着轮椅,面上苍白病色明显,相较他们分开的那一天瘦了很多,骨廓愈发凌厉。
男人病服加身,头戴冷帽,松垮垮的,原本就不多的生气被化疗折磨得所剩无几,眸里恹然,空空荡荡。
身旁是他们几个和肖林琳。
三人整齐划一剃了头发。
照片配了两个字:加油。
车停在红灯线后,肖厌淡瞥一眼,末了回:黑历史,看什么。
姜晚橘回的话轻松,声音却发闷:不黑,你那个脸白到反光。
肖厌觉出点她的低落情绪,打趣道:离剃度出家就差点根香。
姜晚橘嗤一声:那我当尼姑陪你。
车子开在笔直长路上,一眼好似望不到边际。
姜晚橘偶尔觉得自己是个良心浅薄的女人,决绝地一点头也不回。
肖厌最难熬的那几年,傲骨碎得一塌糊涂的那几年,从烂泥挣扎爬起来的那几年,她统统缺席。
窗上啪啪落下雨来,砸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一片。
他余光瞥见她低着头,扫一眼问:想什么呢。
姜晚橘:想我当时要是没出国就好了。
肖厌:怎么。
能陪陪你。
别了,划不来。
肖厌眼神淡淡落在前路,现在陪陪我就好。
从当下看过去一眼清明,但那时什么都摸不清。
他只赌他自己的命,不赌姜晚橘大好未来。
目前的结局是万千里很好的一个。
肖厌并不贪心。
但他的那句话听到姜晚橘耳里,跟先前唬人的时日不多凑到一起,多了另一层微妙曲解的意思。
姜晚橘眼睛酸得发涨,没抬起来看他,就那么半垂着接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
陪你去。
肖厌:嗯?不是情况不好,不住院吗。
肖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滞了滞,几分尴尬,胡话随口而出:不去,跟你在一起好得比较快。
姜晚橘不去深究,心酸又无言,笑了笑:我真了不起。
肖厌低低应一个单字:嗯。
雨势下得大,汽车行驶在路上,前路不清。
肖厌前两天因为处理唐杰的事,加上公司原本的工作,几乎没怎么睡,当下有点倦,安全起见放缓了速度。
没往翰庭去,拐一条陌生长路,换了方向。
姜晚橘:去哪。
肖厌:我家。
姜晚橘:你家。
肖厌改口:我们的某套房子。
这个们字用得很是灵性。
车开进一扇旧铁门,往里穿过满是草树的花园,到了一栋别墅前。
这里非市区,有些偏僻,地皮便宜。
姜晚橘感慨:怎么买在这。
肖厌回:清净。
院子不小,他叫不出名的花草树木代替姜晚橘陪他度过日日月月。
大雨没停的意思,肖厌把姜晚橘领进大门,里面空无一人。
姜晚橘:总裁文不都满房子保姆,你怎么没这配置。
肖厌回:打扫完下班了。
姜晚橘没说什么,一双眼在他这旧住处里扫过一圈。
清冷调子,家具复古,四处都被打理得很干净,看起来像没什么人住。
两人一前一后顺楼梯往上,整个别墅格局都很大,不缺房间。
地方太空便显得寂寥,很难想象肖厌一个人半夜在这里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二楼浴室姜晚橘去洗漱,出来穿了肖厌的衣服,又披了个睡袍,宽宽大大。
她走在并不熟悉的长廊上,原路绕回去时停顿在书房前,站了半晌。
肖厌当下身份放得高,有必要时也摆商圈上流的架子,清冷疏离,一丝不苟,甚至说精致完美。
而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正趴在书桌上。
恍惚间姜晚橘好似看见十九岁的肖厌在高三末排瞌睡小憩。
她靠近两步,肖厌黑发遮眉,蓬软又乱糟糟,露出些眉眼,眉心一如既往微微皱拢。
就像那年公园长椅上无心一瞥。
抓在心上。
姜晚橘在他身边站了会儿,伸手指腹轻点眉上川:怎么睡在这。
声音不响,低低的。
肖厌睡得浅,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就半掀起眼皮。
男人肘撑桌起来一些,抬手掌根抵额头,浑浑噩噩间哑着嗓回:有点累,困了趴会儿。
桌上有工作用的文件,电脑屏幕亮着。
姜晚橘:走了床上睡去。
你要是没了,赚这个钱给谁用。
是不太好听还有点强硬的语气,大概因为对方的身体原因,话里掺一点恼。
肖厌:给你用。
姜晚橘:我殉情,用不上。
话里真假掺半,肖厌望着她眼睛,许久许久没说话。
她正穿着他的衣服,号码大,显得她更娇小。
姜晚橘:干什么,太感动了要给我哭一个吗。
男人面上还有些倦意,扬唇起身:放心你没那机会殉。
姜晚橘:那最好不过。
从书房离开她往卧室去,是客房方向,肖厌见了伸手揽肩一转。
走这。
姜晚橘笑他:我也没说要跟你睡。
肖厌顿住步子,分明是双狼眼,硬是生出狗里狗气的可怜:那你跟谁睡。
我跟自己睡。
不是说要陪我。
他顿顿,声线沉沉,过一天少一天,睡一次少一次。
姜晚橘的良心当即痛了一痛。
看他一眼,默声不语换了方向往他主卧走。
毕竟一个本子上的人,睡一起也合情合理。
肖厌得逞后离开去洗漱,姜晚橘无所事事躺在他阔大的床上。
很干净,没什么特别的留香剂味道。
柜子角落摆了个保险箱,窝在里面不明显。
姜晚橘生出点好奇,挪过眼,起身蹲在那凑近去看。
保险柜不算特别,挺普通,就是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不普通的。
姜晚橘甚至觉得这是个摆设,打开后空空如也。
她的视线停在密码锁位置,迟疑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输入了跟手机密码一样的一串数字。
啪嗒一声响。
锁开了。
姜晚橘愣愣,身后一个男声。
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