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从未知的方向传来, 连山月环顾四周，仅仅听声根本无法判断他在哪里。
但是裴松之并没有继续故弄玄虚，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花丛中央。
他的出现让周围的花看起来都有些虚假, 不, 或许本来就不是真的。
尽管心中早有声音告诉连山月他没死, 后来也从别人那里得到了证实，但当他就这么出现的时候, 连山月心里还是很惊讶。
惊讶, 且五味杂陈。
六年恩爱缠绵，他们都对对方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直到美梦破碎，才知镜花水月。
与从前有着细微差别的烟灰色的眼睛看过来, 连山月愣在原地，你……裴松之的眼神很奇怪，明明只有几十天没有见面, 怎么他看起来好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疑惑并没有能持续太久，疑惑间裴松之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中指抵在她的唇边，挡住了她想要说出的话，嘘，做个安静的新娘就够了。
连山月用力打开他的手, 心中有太多的话要问，却一一压下，最终还是问出了现下最关心的事情：……你要做什么？裴松之目光沉沉，他的神态介于痴迷与理智之间, 除了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 目光每一寸都像是看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在她的身上流连。
理智上暂且不说, 或许因为总归是做过夫妻，这样的目光连山月心底也不觉得多么冒犯，只是也并非从前那般想要看透人心的，给她一种极度不稳定的感觉。
连山月的心脏怦怦跳，和她贴的这么近，裴松之自然也是听得到。
裴松之放下手，碰过她双唇的手在袖中摩挲，似乎察觉不到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用着和在万法门别无二致的语气问她：有想我吗？连山月握剑的手稍稍用力，反问道：你觉得呢？你想谢清霏也不会想我。
裴松之说。
其实不是这样，不至于一次都没想过，但——他能这么想最好，连山月松了一口气。
连山月一直很清楚他们的关系，裴松之想要她臣服顺从，但若真的同他站在一起，恐怕下场和被他利用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三番两次真情假意，难说没有动一点心，只不过这心动和她的处境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更勿论裴松之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工具。
哪怕冒出了一点喜欢，仍然将她当成工具。
或许不是不能喜欢裴松之，但她绝不会喜欢活着的裴松之。
若他死去，长存于心中，偶有缅怀，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连山月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这人活着是多大的危害，裴松之是个摇摇欲坠的人，他也没想让世界上其他人好过。
尤其是自己。
将心比心，谁会喜欢一个杀死自己的人呢？连山月说：你知道就好。
裴松之于是不说话了。
连山月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若是不能一击毙命，就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赌。
这个距离出手，必败无疑。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硬邦邦地问，总不会是找我叙旧？裴松之叹息一声，你总是把我想的这样坏。
好人是不会在我身上下相思咒的。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
裴松之怀念地说，我记得有一次我身受重伤差点暴露，是你救了我。
这是他们还没有离开万法门的时候。
裴松之这个疯子，总爱四处挑衅，他在白云峰伤都没有养好，还喜欢和人决斗。
那一次确实差点被发现，连山月当时做了简单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帮裴松之，毕竟他要是被掌教发现，自己一定会暴露，还有相思咒在身，这人要死肯定会拖她垫背的。
连山月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试探？是的，最关键的问题、连山月思想斗争的结果，那就是这是一个试探。
要是选择背叛，等待自己的能有什么好结果。
裴松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一次我是被朱雀印所伤，若非是你救我，我的伤口不会痊愈。
她是白虎印，是和谢清霏一样的，被命运选择的人，所以他才有机会活下来。
连山月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合理怀疑裴松之就是专门来气自己的。
以前对他还没有什么感情的时候，竟然错过了这等机会！欣赏够了连山月愤怒的可爱表情，裴松之才慢吞吞地说：这就是命运——哪怕有看起来无限可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错过。
如果山月当时想杀了自己或者出卖自己，那她一定会成功，结果是她也会死。
但是因为她不能死，也因为她错误的判断，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及时因为一些努力偏离原本的路线，但一个微小的选择，也会让它走回原本的道路。
如同他不会死在那个时候，命运便让山月做出了站在他这边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也是必然的，因为她的性格，因为她的处境。
命运，就是你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害谢师兄。
连山月反唇相讥。
她不好受，裴松之也别想好受！裴松之愉悦地认可了她的话：确实如此，时间未到，就算我再努力地想要杀死他，也会因为意想不到的种种原因错过。
甚至其中好几次都是因为连山月或者他自己。
他曾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劝诫连山月不可坠入情网，现在想来已经是一个预兆，他那是并非是在劝诫连山月，而是在劝诫自己，连山月根本不需要他的劝诫。
命运确实无理取闹，但并非没有战胜的办法。
浅灰色的眼眸映着她带有几分薄怒的面容，裴松之很想摸摸她的的脸庞，你不是已经看到成功的例子了吗？连山月心跳的节奏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菡萏仙子吗？听到这话的连山月震惊得无以复加，趁着她这一愣神，裴松之又靠近了她一点。
山月……他叹息般的说出她的名字，山间明月这样清雅淡薄的字，偏偏被他念出几分绮丽缠绵。
连山月救他是在他默认她只需要杀罪大恶极之徒后。
裴松之深处时间洪流，从来不觉得生命有何可贵，建立的杀手组织也只是将任命当作买卖，玩弄生命。
本意是让连山月在杀人中慢慢堕落，她本身的道德观并没有像那些卫道士一样死板僵硬，若她杀的罪大恶极之徒，如何能在掠夺生命中堕落呢？那些恶徒，即便是谢清霏看了，也只会说杀的好。
从他默认那一刻开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可有可无的任务，存在下去只是他对自己内心的一点抗争，放松是在说，看，其实我也并没有对连山月多么宽容。
这样的自欺欺人在连山月救他的时候土崩瓦解。
只是那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控制。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裴松之也没有头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
或许他天生喜欢堕落，才会一再放任自己的感情。
此时此刻，谈起那段过去，并不是在试图挽回她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感慨。
那段相濡以沫的感情，连山月并不需要。
她要的是江河湖海，永远不会干枯的安宁。
然而连山月却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真的不能收手吗？这不像她。
裴松之以为连山月绝不会问出这般示弱的话。
不管心中有几分真情，她一定会假装这些感情都不存在，她不仅能骗别人，也敢骗自己。
长久地沉默昭示着裴松之的动摇——连山月这么认为。
同时她也不认为，裴松之会因为这一点动摇改变主意。
而她需要的就是这一点。
连山月是个爱恨都不长久的人，随着时间过去很容易淡忘一些感情。
可是有些决心是需要来自敌人的恨意，她需要得到裴松之的绝情话语来让自己的立场更加坚定。
裴松之绝不会收手，并且一定会站在她的对立面，这就是连山月想要的答案。
拒绝吧，否认吧，对我下死手吧，这样的话，我便能毫无保留地以同样的方式对你。
裴松之确实不会收手，但他也不想对上连山月，他在拒绝和同意之间找到了第三种可能，他要避开这个答案。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裴松之说，你置身事外就好，让我和谢清霏决一死战。
连山月忍无可忍，不顾距离的不合适，一剑刺了过去。
软剑如蛇一般灵活，如影随形缠绕着裴松之。
确实如他所说，在血池敌人根本没有优势，连山月刚冒出想要攻击他的想法，自身的能力便被无限压制。
他的身影快到看不清，反观自己，手上动作竟然越来越迟钝，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不清，最后倒在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
裴松之的手落在了连山月的眉间，从鼻梁往下，若有若无的触碰，略过双唇和脖颈，落在她的心脏旁边。
那是他的剑骨，如今早已和连山月的根骨融为一体，怀中鲜活的人，是他骨中骨，是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血肉。
……连山月在令她无比舒适的美梦中醒来，看见女儿妫成璧无比担忧的小脸。
娘亲，我爹爹他疯了！妫成璧哭丧着脸说，我现在同意换个爹了，谢叔叔好歹是正常人。
重新恢复清明的大脑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女儿的话，而是她为什么不能动了？四周都有镜子，连山月能看见自己的样子，繁复的纯白衣裙看起来圣洁无比，轻盈朦胧的白纱盖在她身上。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尊圣母像，或者……待嫁的新娘。
裴松之这个王八蛋要干什么！？作者有话说：喜欢洁白的婚纱是失忆那几年连同戒指的涵义一起告诉裴松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