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谢清霏袭来的一掌, 裴松之轻松避开,反而用用样的招数打在了他身上。
他垂眸看向身受重伤的谢清霏,没有为自己的遭遇失控, 反而因为连山月愤怒吗?……用我教你的东西攻击, 你觉得会成功吗?中间稍微停顿了一下, 但并不影响他的嘲讽。
裴松之……刚到万法门的时候,谢清霏不过一切地修炼, 这显然是不符合掌教循序渐进的教法, 师尊不让他拼命,他就自己学,走了不少弯路。
那时候的裴师兄也劝过他, 但劝说无望之后退了一步,决定亲自教他,至少让他别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时至今日谢清霏也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好好的裴师兄,会变成这个样子站在他面前,只是被迫接受了这一事实。
一直以来,谢清霏的全部反抗都是基于被动,被迫接受着命运的安排,被推着和裴松之站在对立面。
他经常有一种置身事外错觉,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裴师兄、山月、阿妙,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清霏咳嗽两声,大量的血堵在喉咙,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声音微弱气息不稳, 裴松之便靠过来问:嗯?你要说什么?为什么?裴松之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就像是河上建桥,山间开道,遇到阻碍就要铲除,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问我为什么吗?谢清霏困惑不已,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万法门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山月更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我并没有妨碍到你任何事情。
裴松之仿佛不可思议般看向他:你竟敢这样说?谢清霏,你活着便是对我的阻碍了,你让我夜不能寐。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我呢?裴松之不是不想杀了他,但若是自己出手,重伤之后必然给他生机。
就像过去,将燕鸣飞打落悬崖,他反而在崖底习得神功,让诸葛怨身首异处,他反而成为鬼修,突破了自身天赋的限制,杀得蒋兰州魂飞魄散,却让他的魂魄碎片机缘巧合进入神器,重新融合突破……这些尚算有迹可循,更甚者那些不迹可寻得,甚至因为一颗小石子改变了他们行进得脚步,都能因此逃过一劫。
裴松之终于明白,有些人并不是他的修为胜过对方就能杀死的,这些可恶的虫豸,须得和他们有关联、他们在意的、或者和他们一样的人才能杀死。
谢清霏是这样的人,连山月是这样的人,妫明珠是这样的人,还要阿妙和妫夜雪也是这样的人。
他培养连山月是想杀死谢清霏,原本她不需要多厉害,只要将谢清霏的心揉碎,摧毁他所有的意志就够了,可惜连山月并不肯这样做。
目光落在谢清霏身上,他原本穿的青衣,现在已经变成了血衣。
万法门的掌法显然不止让人受伤,谢清霏神志不清,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最终像是回光返照般,看清了身边的人是裴松之。
他一把抓住裴松之的衣袖,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满手血印在裴松之纤尘不染的衣服上极为显眼。
曾经你是我最崇敬的人。
谢清霏说。
裴松之不达眼底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谢清霏,还是在笑他自己,荣幸之至。
他在万法门的扮演着过去的自己,曾经也是万法门的公敌,不想换个身份竟然能让人说出崇敬,真实有趣。
那些时光只会让他觉得不值得,说不上来什么原因让他停留……不过即使换了别的做法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不是吗?那几年,只要在连山月面前才是真正的他。
裴松之看向谢清霏,他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是当久了大夫,裴松之一眼就看清了谢清霏身上的伤:左臂骨折,双腿均有受伤,四根肋骨折断,其中一根插入肺里,一根压着心脏。
比起自己当年受的伤也算是轻的了,大概不会死吧。
这么想着,裴松之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塞了一粒丹药,入口便化作清凉的药汁。
过了一会儿,谢清霏声音微弱地问:师兄给我吃了什么?他感觉到身体稍微有了一点力量,便想用这一点力量反击,但——终究还是止住。
他不知道裴松之在等什么,但一定很重要,而他要等的也很重要。
谢清霏不怕死,可是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不那么想死了。
他还想活着,和连山月一起活着。
收回手,本体和虚影在谢清霏未曾发现的时候便互换了位置。
裴松之冷冷道:毒药。
他在说谎。
谢清霏想,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好转。
而他这副样子,远在留月居的连山月也看得见。
她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裴松之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不是原本的虚影,是真真切切裴松之,他手上的温度比连山月低很多。
我已经按你说的救他了,你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
比之对谢清霏,裴松之对连山月又是另一种态度。
方才公平交易,连山月赌上许多东西要裴松之放过他们,她甚至都不觉得裴松之会答应。
按照连山月想的,若是裴松之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大概会杀了她身边所有人逼她就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松之竟然答应了。
见她惊讶,甚至还笑着说什么因为是你,所以我很乐意让步这种鬼话。
连山月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便说要看谢清霏的情况,于是就看见了他的本体将谢清霏打的重伤的这一幕。
裴松之拉住几乎要跌进水镜的连山月,任凭她如何动作,裴松之纹丝不动。
连山月抓住他的衣襟,你不是要和我交换要放过谢师兄吗?为什么还要杀他?他都要、都要……最后几个字无法说出口,仿佛一旦说出去,就会变成事实。
裴松之无所谓地说:他的尸体会很安全的离开这里。
目光落在飘进房屋的海棠花瓣,不去看连山月闪烁泪意的双眼。
现在他不是活过来了吗?连山月一巴掌打到他脸上,你在做什么啊!你可以说我别有用心,说我背叛你,说我一开始就是虚与委蛇,可谢师兄做错了什么?你听到了吗?他说他最崇敬的人就是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裴松之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平静,以前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连山月听他这么说更加火大,以前?你到底践踏了多少人的真心?难道在你心里,谢师兄和别人一样吗?你知不知道,他多敬重你?接近谢师兄的那些时间,没少听他说裴松之多好。
有那么一些时刻,连山月想过,裴松之会不会翻翻醒悟,变得真的和谢师兄说的一样好呢?然而裴松之总能让她知道,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裴松之用连山月完全不懂的目光看着她。
你们是不一样的。
他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连山月也冷静下来,是,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不是谢师兄。
她更了解裴松之,所以知道对方是绝不会悔改的,所以对裴松之突如其来的变脸并没有那么伤心,不过是本性毕露罢了。
对他剖心陈情不过是对牛弹琴,说不定他只会觉得你愚蠢。
于是连山月不再失态。
真的不能收手吗?她问,如果是为了我呢?做最后一次不抱希望的尝试吧。
她希望裴松之能够拒绝的足够无情,语气足够嘲讽。
裴松之对她留情,只会让她的剑出鞘更慢,只会让她变得不够果决。
裴松之沉默了。
他问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去吗?连山月不理解他的脑回路,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会影响你的决定吗?裴松之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不会。
如果她愿意,那么让她死去就太可惜了。
不够不愿意,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这些?连山月不想再和他废话这些,她只需要裴松之一个郎心似铁的态度,逼她做下决定。
放过我们,成全我们不好吗?放低的姿态,咄咄逼人的话,连山月知道怎么让裴松之生气。
然而他还是没有。
反倒像是将连山月的话放进心里去思考。
既然答案都一样,何必做出这副姿态呢?连山月嘲讽地想着,他做出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给谁看?我放过你们,谁放过我呢?裴松之最后说,我不会放过你,或者只放过谢清霏,或者只放过你,这种情况说不定比放过过你们简单得多。
谢清霏的命比你想象中的更硬,不应该对他多一些信心吗?连山月没有在意自己的长发在他手中,专注地望着他:那若是我死了呢?这样也不放过我吗?不放过,你要是死了,我会殉情的他的手撩起连山月一缕长发,轻笑道:我才不舍得让你和谢清霏双宿双飞。
明明最开始你选择的是我,为什么现在又变成谢清霏呢?他想,那一定是谢清霏的错。
连山月不知道他再想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可这是裴松之啊,他的阴谋诡计的人生已经够有趣了,那么多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只会觉得故事足够精彩,他有什么好落寞的?不止何处飘来的海棠花瓣落在了他们的衣服上,连山月身上是他挑选的白衣,裴松之身上竟然也是,这也太奇怪了,裴松之向来是不喜欢白色,从来不穿白衣的,就算那六年里她告诉过裴松之关于白色婚纱,那他自己是为什么呢?更远一些,他为什么讨厌白衣服?这会是他身上的秘密,和他的过去有关还是和他的弱点有关?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连山月拂去衣服上的海棠花瓣,主动靠近了他。
裴松之为这难得主动的靠近稍稍愣住,很快明白她一定是有什么鬼点子了,但还是没有推开她,反倒做出悉听尊便的样子,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然而裴松之看戏的姿态并没有多久,因为下一刻他看见连山月仿佛要向他一拜,还未完全屈膝,便被裴松之单手止住。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看好戏的表情,眉头紧锁,目光沉沉。
连山月想,裴松之一定会问你真的要为谢清霏做到这一步?这种话,而她应该回答为了救谢师兄,这又算什么呢?这样。
你不必如此,山月。
他说,永远不要这样。
裴松之忽然抱住了她,错愕中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不要为了我去请求别人,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你的敌人我也会铲除。
你没事吧?我是为谢师兄,什么时候为你?难道你能为了我铲除你自己这个大障碍吗?这个拥抱分开分开,短暂得仿佛并不存在。
裴松之的表情也恢复了平时的游刃有余,不再泄露一点多余痕迹。
连山月的脸上充满困惑,裴松之却并不想为她解惑。
他迷恋又克制地看着连山月的面容,一点一点将她印在心底。
你在说什么啊,我哪来那么多仇人,明明都是你给我制造的!裴松之莞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你能有多会惹事,我就当你不是故意气我的了。
不,别人不确定,但是对你一定是故意的!作者有话说:道德分层2阿妙,认知与行动相符的好人,人性光辉1谢清霏,一般好人,关键时刻会做出超出认知的圣人举动0妫明珠,正常人-1连山月,认知正常,一般很正常,但偶尔会做出一些越线的事-2裴松之,完全不管世界洪水滔天,人类的道德关我什么事情今天又是裴松之坑人的一天,除了殉情,没几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