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17 章

2025-03-22 08:11:34

笃笃笃连山月的回忆戛然而止, 窗棂外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窗外月光皎洁,少年的身影映照在连山月的纸窗上。

是谁?身在万剑山, 连山月没有过多警惕, 一边询问一边走了过去。

是我。

声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几年前。

连山月愣了一下, 快步走到窗边, 裴觉!你还活着?推开了窗,窗外百合的香气混杂着草木的清新,浸在月光中, 送进了连山月的房间,裴觉站在窗外,向她递来一支木芙蓉。

生辰快乐。

连山月放下心来, 眼中带了笑意,却佯装发怒:我的生辰根本不是今天!目光还是落在他手中的花上,往年生辰,这人可没有送过什么礼物。

这花是随手摘的吗?算了,有就行了,她也不缺什么。

裴觉说:嗯, 那就当提前过了吧,或许我活不到你的生辰了。

你怎么了?连山月脸上笑容消失,心不在焉地接过他手中的花,你又在开什么玩笑?我快要死了。

裴觉又重复了一遍, 提到自己死亡的时候, 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谢清霏不是来找过你?他应该告诉过你吧, 我杀了他们的大长老。

然后发觉到自己或许就要死了, 拖着重伤的身躯来到了这里。

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决定,但在见到连山月之后烦躁的心情确实平静了下来,也不必再深究了。

连山月上半身都要从窗户伸出来,你哪里有受伤吗?对方怎么样?怎么会没受伤,只不过是走到万剑山下,来见她之前收拾了一下。

粗暴绑住的外伤碰都不能碰,内伤更是多不胜数。

但裴觉不想提这些。

就知道你会好奇这个,当然是被我杀了,不过他们也不敢放出消息吧。

裴觉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否则万法门就要沦落到和万剑山一样的尴尬境遇了。

也不知道这是谁害的?连山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裴觉觉得有趣,原本不怎么喜欢万剑山的小姑娘,竟然也开始学会荣辱与共?她要去开门,被裴觉抓住了手腕,你要去哪里?连山月埋怨地看着他:给你开门,还能干什么?裴觉松开手,我从窗子也能进来。

好好走门!裴觉只好照做。

连山月检查着他的身体,越检查越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快要死了,或者说他能活着反倒是奇迹。

裴觉是没有痛觉,还是一心求死?这么重的伤,还有点灵力你不去修复一下你的内脏,居然用来让缝合表面、除尘、和换衣服?你的脑子坏掉了吗?裴觉冷静的好像受伤的不是他的身体,这不是好好的过来了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这样?他都死了,我只是重伤,这还不够吗?我希望你没事,连山月想,尽管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活着,不要死在她面前啊。

为什么快死了才来找我?裴觉发现她没有生气,稍微放下心。

即使没有找你,也能知道我的情况吧。

当然了,剑圣裴觉这些年可活跃了,修真界能排得上名号的,都被他挑衅了个遍,至今未尝败绩。

从他离开万剑山连山月就知道,这个人只会走向死亡,决不接受自己的失败。

……而且我也知道你的情况。

连山月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为裴觉处理好最后一个伤口,翻箱倒柜找了不少丹药给他,你自己看看,该用哪个?听说你这些年医术也学的挺厉害,自己总会看吧。

裴觉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拣,嗯,你哭着求我学的,当然要努力一下了。

这是什么并不存在的记忆,我才没有哭着求你好吧?其实是她娘亲去世的时候说的气话,总觉得裴觉应该会适合学医,明知道娘亲生病的真相,却还是忍不住报以一丝希望,现在想来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亏他还记得。

不过也不算坏事,裴觉这么喜欢四处挑战,受伤也是在所难免,刚好可以帮助自己疗伤。

这样应该可以在撑一段时间了。

裴觉把一手的丹药一颗一颗吃掉,不少都是入口就能化成药汁,味道实在不好恭维,于是他端起连山月的茶一饮而尽。

茶会解药性的。

这么一点没关系,不过你不要学我啊。

连山月移开目光,心中已经明白,这个人一心求死,已经没救了,他的配合与其说是自救,不如说是在安慰她。

裴觉面色好了许多,在连山月存药中毫不客气地翻找什么,毕竟是万剑山的少宗主,能送到她这里的都是好东西。

一堆灵丹妙药中,裴觉打开了一个蓝色花纹的瓶子闻了一下,在连山月面前晃了晃,这瓶借我。

嗯。

连山月根本没看清,但不管是何种丹药,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自然不会吝啬。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裴觉本人,现在的裴觉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一心求死。

裴觉好笑的伸手在她面前晃晃,这是做什么?我要是死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连山月瞥他一眼,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的秘密就没有人知道了,不应该很高兴的吗?他饶有趣味地说,别人或许不在意,你的父亲应该会在意吧?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连山月说: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裴觉用他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说:那可不一定,孩子以后可以再生,亲爹只有一个不是吗?连山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壶茶从他头顶倒下去。

倒完之后,连山月又坐了回去,心平气和地问看起来有点呆滞的裴松之:冷静下来了吗?会好好说话了吗?……我来和你告别,你竟然这么对我。

连山月指着窗外的碎月溪,我有一条小溪的水,专门用来浇你这种火气大又不会说话的人。

裴觉于是安静下来。

头顶的茶叶显得十分可笑,明明精心准备后才来见她,结果不到一炷香,形象全无。

过了一会儿,连山月问:你们男人真的会这么想吗?裴觉拈诀,用了清洁咒,看起来又人模狗样。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重要,毕竟你可是我欺师灭祖的从犯。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破四旧是从来不在意的。

而且我不觉得你有错。

他说,想要夺舍亲孙女的老头子,已经不配做一个祖父了。

说到这里,连山月看向了他。

比起本来就没有见过几次面的自己,裴觉应该回更难过吧。

自己可以很轻易的把梅宗主当成一个看上自己根骨想要夺舍的陌生人,但是裴觉呢?再次拜入万剑山是他想和过去和解,抛弃过去的身份,重新开始的起点,没想到还是遇到想要夺舍他的师尊。

不仅是想夺舍裴觉,甚至想夺舍她。

一个是天纵奇才,夺舍成功就能摘别人的果实。

一个是自己血缘关系的亲孙女,同样根骨奇佳,夺舍不会有阻碍,更容易成功。

仿佛上天眷顾一般,将行就木之时忽然来了两个夺舍的好机会,得意忘形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了马脚。

是连山月先发现了不对劲,但那个时候她娘亲刚刚去世,爹爹浑浑噩噩,看起来随时可能和她娘亲一起离开,把她交给万剑山就撒手不管,唯一能够求助的还是裴觉,但她并不确定裴觉会不会帮她。

最终梅宗主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夺舍裴觉,连山月提醒了他。

但她又觉得,裴觉或许不需要提醒。

肉身夺舍的时候很快到来,裴觉被叫道密室,连山月也在,她想,自己大概是夺舍裴觉失败后的选项。

还是想看他们两个人能赢好了……裴觉果然不是毫无准备,而且比起师尊,身为徒弟的他青出于蓝,最后两个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最终结果难舍难分。

强行夺舍羽翼丰满的徒弟已经没有机会了,梅宗主的目光落在连山月身上。

好山月,快帮祖父杀了他!梅宗主目光灼灼看着连山月,杀了他,我就不会夺舍你,你是我亲孙女,正是舍不得夺舍你,我才会出此下策。

连山月:……她又不是笨蛋,这话能信?裴觉,你努力一下啊!我……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黑,梅宗主已经到来,原来他说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夺舍连山月!他快死了,徒弟还在抵抗,到底太过危险,还是天真无邪的孙女更合适——裴觉心中再无犹豫,抬掌将自己重伤,濒死的瞬间恢复成非天的状态,用超越一切的速度冲向连山月,却在下一刻停了下来。

他看见连山月颤颤巍巍地放开手,而梅宗主已经满脸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

梅宗主的腹部插着一柄剑,剑身火红,露在外面的剑柄雕成朱雀的样子,非金非玉,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但如此造型,还有中剑即死的特性,他绝不会认错。

是朱雀剑?听到他这么问,连山月如梦初醒,不管他们是何立场,踉跄着扑向他,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抬起头看向裴觉,神情惊惶,看着好不可怜。

裴觉原本要质问的话便压了下去,安慰的拍拍连山月的背:你只是自保。

并没有否认杀人这一点,但是选择了一种让她好受点的说法。

既不想她害怕,但心中某一个阴暗的角落,又希望她能就此堕落。

连山月渐渐平复下来,这把剑真的能杀死任何人吗?他的目光落在了剑上,表情有些微妙:你怎么找到朱雀剑的?他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连山月怎么会找到?运气好吧,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冰?连山月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他苍白异常的肌肤,突然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裴觉看起来有点不一样?明明刚才还是一副重伤后的脆弱,现在看起来完全没事了,虽然仍旧苍白,但绝不是因为受伤之类的问题。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很不像一个人。

裴觉下意识回绝这个问题,他眨眨眼,你是从哪里拿到朱雀剑的?是这把剑吗?连山月的注意被转移,看向了梅宗主,原本插在他腹部的剑逐渐虚化,最后消失不见,我在想,如果能拿到什么自保的工具,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它就出现在我手上了,现在看来借剑的时间到了。

等价交换?是青龙印啊。

裴觉立刻将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这才发现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你居然一点修仙的天赋都没有了,你真是……什么?拿走我的天赋居然只用了这么一小会儿?太亏了!连山月有点惊讶和难过,但很快又相通,算了,比起修仙,还是活着更重要,不是说也可以以剑入道吗?我觉得我可以。

这也太乐观了。

裴觉问:青龙印在你手上?他看起来一本正经,但并无什么恶意或者杀气。

连山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裴觉哥哥,你要吗?裴觉被逗笑,还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是在害怕吗?放心,我不至于伤害你。

我知道,我不怕。

连山月嘴硬,我是问你需不需要?或许可以让你重新做人,不过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做不做人都一样。

裴觉问她:你真的不怕?我现在可不是人了,说不定会吃掉你。

连山月指着地上的亲爷爷,这是人,还是我的亲人。

又指向裴觉,你不是人,但是你说我应该害怕哪个?血浓于水的亲人想要夺舍她,明显非人类的裴觉却想救她,应该害怕哪一个,不言而喻。

你怎么和我一样倒霉啊。

会帮我保密吗?我不想爹爹知道这件事。

再不喜欢的父亲,被杀后也不会原谅凶手吧?哪怕是女儿,不,倒不如说因为是女儿,不能报仇也不能无视,而显得更加痛苦了。

为什么?你的父亲也不见得多好,他甚至沉溺于你母亲的死亡,让你自生自灭。

倒不如跟我走,一定会让你过的比现在好。

连山月却道:因为他很伤心,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有的人能迅速掩饰悲伤,有的人做不到,没有什么好笑的……而且人对自己爱的人,总会多一点包容的,这毕竟是我亲爹。

家里最坚强的人已经不在啦,该我保卫这个家了。

因为爱吗?裴觉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把连山月送回了公主府,自妻子去世后沉溺酒中的没用男人抱着和亡妻长相相似的女儿在哭,年幼的女儿反倒像是母亲一样安慰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连山月。

这么坚强又聪明,无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吧?她并不需要父亲,也不需要自己,反倒是他们需要她。

因为恢复非天的状态,立刻被大徒弟发现,钟离英一如往昔,看见自己的师尊看着一个小姑娘,微笑着问他:要上前去看看吗?不,这样就好了。

裴觉转身离去,少年的外壳早就被敲碎,里面漂泊的灵魂孤独、冷漠,又苍老,她是要在修真界大放异彩的人,我不一样。

连山月并没有担心她在万剑山的事情败露,裴觉比他说的做的更好,从送她回家后,欺师灭祖,几乎血洗万剑山的人只有裴觉一个。

最开始还见过几次,自从连山月开始凭借剑术展露头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清清白白的万剑山少宗主,和剑圣裴觉并无关系。

回忆到此结束,裴觉在练剑的声音中醒来。

原来他竟然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了这么久?醒了?连山月收起剑,若无其事地说:正好要去药王谷拜访一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去?裴觉与她目光交错,不必了,没用的。

他欲言又止,是有一件事去想问问连山月,但是说出来总有些难为情。

一点点犹豫,便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连山月转过身,那你走吧,不要死在我这里!她没想过裴觉真的会走,转过身,人就不见了。

除了他留下来的木芙蓉,竟然没有一点裴觉到过的痕迹。

所以快死了也是骗人的吧?连山月边走边怀疑,裴觉是来耍她的。

到了主殿,发现爹爹和长老们在讨论什么,连山月在一旁听着,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按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讨论的事情很简单,几乎不用她说什么。

是裴觉不知什么时候投靠了魔界,现在带兵围攻了万法门,在此之前,不少门派已经被他的人控制,或者灭门。

连山月有一瞬间惊愕,事情中心的主角,很难让人和昨晚在自己身边的人联系起来。

谢清霏修书希望他们能够援助,他和万法门掌教都有这个意思。

原本万剑山是很自傲,决不同意的,但是自从被叛徒裴觉血洗之后,元气大伤,锐气也削减不少,已经开始有长老觉得和解也不是不行,从前坚决反对的没有几个,更多人都沉默下来。

因为她展露出来的非凡实力,万剑山对她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宗主的看法还是很尊重的,争论不休到底是帮还是不帮万法门的问题落到了连山月身上。

连山月稍作思考,便果断地给出答案:无论帮不帮万法门,我们都应该去处理裴觉这个叛徒。

这便是帮了,要万法门领这个情,但不明说。

万剑山大不如前,万法门也显露出疲态,联合之后即便不能恢复从前的地位,至少比现在好,这是一个机会。

万剑山想要联合,但不能是他们开口主动,这样就太没面子了,施恩,然后让万法门主动,这倒是可以。

魔界。

裴觉看起来只是受了些轻伤,作为他的徒弟,钟离英无论看多少次这样的情形都觉得是奇迹。

这是人类所做不多的。

一己之力和修真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决斗过,甚至在最后被万法门的人重伤,这种找死的打法换做是谁都不应该是他师尊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小英,有什么事情吗?钟离英收敛心神,走到了他师尊旁边,没有大事。

顿了顿,万剑山的少宗主也加入讨伐您的阵营了。

也不奇怪。

他笑了一下,万剑山毕竟是我们创立的,你说将杀死我的事情交给万剑山怎么样?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