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英要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觉耳中, 姬无月迟疑地问他:师尊,要派人去救大师兄吗?绿树竹帘隔断的水榭之中,只能看见裴觉背对着他身姿笔直跪坐在茶几面前, 香炉中冉冉升起的烟雾缓缓飘了过来, 如松如梅的冷香沁人心脾, 像是早已失传的某种香,姬无月一时想不起来。
不用管。
漠不关心的语气让姬无月有些心寒, 即便他与钟离英关系并不怎么样, 但也是多年的大师兄,没想到师尊如此绝情……不,钟离英竟然能被他们抓到, 已经是无用之人,这样的人何必留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应该如此软弱重情, 师尊才是对的。
姬无月收敛心神,原本要大师兄做的那些……裴觉不太在意地说:交给你了。
于他而言只要这些事情完成就好了,是谁做的都无所谓。
听到师尊重用他,姬无月一是心热,钟离英的下场立刻被他抛之脑后,是, 弟子定不辱使命!行礼称是后久久听不到师尊的回答,姬无月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师尊早已不见。
香炉中的烟也变得淡淡,一阵风吹过, 一点都不剩了。
那股冷香也过去, 姬无月这才感觉到肺腑之间微微灼热, 他微微一愣, 原来是多情香。
师尊如此冷情之人,为什么会点多情香?答案自然无从得知,姬无月更不会去问师尊这么无聊的事情,而裴觉也去了蓬莱,即使他要问,也跟不上了。
裴觉漫步在蓬莱,不管过了多久,这里繁茂的花木似乎都没有变过,改变的只有这里的主人。
妫夜雪显然也知道钟离英被抓的消息,到底是在人家师尊面前,不管在意不在意,她都摆摆手,让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先下去。
好歹面对的是自己的长辈,妫夜雪理了理衣服坐直,一副天真的样子同裴觉打招呼。
裴觉垂眸看她,都要死了,不去救他吗?妫夜雪无辜地看着他: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放过阿英,就是等谁去救,然后当面处决提升士气,现在恐怕早就救不回来了……你还是他师尊呢,你怎么不去救?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吗?想了很多,没想到裴觉竟然问出了这种话,妫夜雪觉得可能是什么新的陷阱,谨慎地回答:也没有不喜欢,但是也没有那么喜欢。
至少没有到需要让她冒险去救人的地步。
妫夜雪现在还不打算和那么多门派撕破脸皮,这不是找死吗?虽说按照现在的实力来看,还是裴觉更强一些,但是四方天印可是在他们那里。
尤其是玄武印,当年裴觉交给她的时候,明明已经认了主,偏偏还是被他拿走,能让裴觉如此忌惮,不愿交给别人,妫夜雪怎么会不重视。
裴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概是不喜欢这里的香味,一瞬间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冷风灌了进来。
月色落在地上,如霜如雪,裴觉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如果你愿意救他,那应该会很喜欢了吧。
妫夜雪皱眉,他怎么净是这种无聊的问题?应该吧,冒着危险相救,肯定是要很喜欢了。
妫夜雪说,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平安又长久地活着。
裴觉点点头。
你说的对。
妫夜雪福临心至,你……你不会喜欢上了谁吧?裴觉没有回答,我要交给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他拿出了玄武印,妫夜雪睁大了眼睛。
从今往后,它会是你的倚仗,你的第二条命。
裴觉放开了对玄武印所有的控制,玄武印迫不及待地飞进妫夜雪的怀里,妫夜雪狂喜。
若是玄武印会被人抢走,那你应该也活不了了吧?裴觉支着下巴,不过按照你的性格,估计毁了也不会愿意交给别人。
妫夜雪终于从狂喜中清醒了一些,这是什么意思?裴觉慢吞吞地说:没什么意思,只想用它和你交换一些东西。
交换什么?妫夜雪有些不解,这世上有什么是他无法得到的?不过他想要什么都可以,不管是什么,用来交换玄武印她都赚了。
夜风凛冽,裴觉的长发被吹到身后,妫夜雪不曾察觉之际,他的手已经放到了妫夜雪的头顶,你的情丝。
毫无反抗之力,但好在裴觉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妫夜雪只觉得心头一痛,便不见了裴觉的身影。
她心有余悸,脑中想法却更加清晰。
对裴觉身受重伤的传言更不相信了,至于连山月送来合作意愿,似乎也应该考虑一番了。
这世上若是有裴觉,不仅是那些装模作样所谓正道头疼,她也不会安稳。
至少蓬莱和那些门派还是有一战之力,但对上全盛的裴觉,还是毫无反抗之力。
……裴觉离开了蓬莱,并没有回中灵山,也没有去魔界。
他去找了连山月,但并没有见她。
集齐四方天印也是要按照顺序的,白虎印是最后一个。
妫夜雪没有爱,只有野心和欲望,她这样的人一定会好好保护玄武印,这样就不会轮到白虎印了。
原本将玄武印放在手中就是最好的阻拦,但自己注定要走向死亡,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他认为一定好好守护的人保护着。
至少在连山月成长到足以应对心怀不轨之人前,都是安全的。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情丝,仍然在犹豫。
虽然纯粹作为人的时候并没有体验过男女之情,成为非天后对人世间的情感也早已无法感知,但裴觉其实并非全然不理解。
隐约感觉得到连山月是想拯救他,用爱来感化他,但理智却又告诉他,连山月并非如此多情之人。
这么多年的时光中,并非没有心肠如菩萨一般的女人认为他是受伤的孤狼,或者只能等自己来拯救的小可怜,但裴觉从来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在别人同情他之前,就能用糟糕的性格将其赶走。
甚至心怀恶意地看着对方陷入泥沼,露出痛苦绝望的神情。
但连山月并非如此,就算他做出了不经意的示弱,诱惑对方施以怜爱,她也能完全无事,甚至不带恶意地戳一戳他的伤口,问他是不是真的很疼。
裴觉曾经一度怀疑连山月是不是和他一样,毫无同情心。
每当他这没想的时候,连山月又会向他展露出不同的一面,那一面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既不是乖巧懂事的女儿,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少宗主,而是同样特立独行的连山月本人。
裴觉常常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他如此特殊。
这原本是无所谓的事情,如同腐朽的树叶一样慢慢沉入水底,却在生命的尽头忽然冒了出来,想不明白便无法沉眠。
把玄武印交给妫夜雪,和拿走对方的情丝来用正常人的感知能力感受连山月的想法,本来都是他要做的事情,却变成了互相交易,也是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
小英应该有透露,连山月对他来说有几分特别,那么妫夜雪一定会将其当作他的弱点来试探连山月的,到时候他只要等着连山月的回答就好了。
裴觉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听到了连山月和谢清霏的婚约。
简直荒谬至极,裴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世界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连山月不应该是这样,她不应该嫁给谢清霏。
她应该、她应该……总之不应该嫁给谢清霏。
连山月的目光落在了裴觉拉住她的手上,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问他:那应该是怎么样的?你傻吗?裴觉不假思索,万法门和万剑山这么多年的过节说消就消?不管是你嫁过去,还是他入赘进来,能有什么好结果?再说谢清霏此人花心之极,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你还要嫁给他?连山月等他说完,从容地说:我有把握他为了我不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喜欢,这一点就够了。
裴觉噎住,她确实有这个把握,按照他那师弟为了感情不顾一切和宠女儿的脾气,大概也不会一直阻拦下去。
你捏疼我了。
连山月动了动手,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我要杀了你徒弟,你不贿赂一下我,求个情吗?裴觉松开了她的手,求情有用吗?大抵是没用的,不过你都不试一下吗?既然没用那就不了。
连山月忽然很生气,这副没用就摆烂的样子还是他吗?不管是对她娘亲的帮助,还是对她的帮助,都是基于对她们对抗命运的欣赏与认同,这人怎么回事,轮到他自己就摆烂了?裴觉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但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十分可爱。
到底还是没有将妫夜雪的情丝用在自己身上,不管连山月出于何种想法,都到此为止了。
连山月说:原本你要是说你不愿意我嫁给谢清霏,让我跟你走,我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懦夫,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觉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你说什么?我说你是笨蛋。
连山月站起来看着他,我真是服了,你是完全领会不到我的意思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裴觉:我……你……你是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比起你,我更喜欢和谢清霏合作呢?她知道裴觉在想什么,偏偏要让他失望。
突然地靠近裴觉,要和我试着对抗全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