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21 章

2025-03-22 08:11:34

这时候被怀疑对敌人手下留情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梅风举听到女儿收到这样的污蔑自然不会高兴,当即质问谢清霏:裴觉不死,怎么还是我们的过错了?这些年他离你们万法门更近, 你们还不是看着他肆意屠戮, 怎么到了万剑山, 没有即使解决他就是不想他死了?谢清霏苦笑着连连摆手,不, 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梅风举冷笑, 那你是什么意思?连山月走上前,拉住她爹的:谢师兄没有这个意思。

梅风举不赞同地看向他女儿:你叫他‘谢师兄’?只是关系不错,或者表面不错, 都可以这么称呼,连山月就是后者。

按照万剑山和万法门的关系,说是阴阳怪气也不为过, 不过连山月还是改口了,是谢道友。

说实话,是有希望和万法门和解的,但积怨已久,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双方见到对方弟子也不会情不自禁怼起来, 都成了习惯了。

梅风举当然不会责怪自己的女儿,只觉得是谢清霏花言巧语哄骗了她。

至于他说的和裴觉的关系,梅风举之所以反应这么大,一方面是不喜欢万法门也不想女儿和他染上, 另一方面, 他心里又隐隐觉得, 说不定女儿真的和裴觉还有联系。

但裴觉如今罪孽深重, 女儿如此善良正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刚平复下来心情,又看见谢清霏绕过自己和女儿打眉眼官司,刚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起来,谢清霏,万法门的人就是教你这样看着姑娘?谢清霏本意是暗示连山月替他说几句美言——至少女儿的话,这位脾气不大好的梅宗主应该是听的,但看来是不行的,现在他又被梅宗主指责,对方也不过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万法门自然不会教这些,但是我想,看看自己的未婚妻应该没有什么吧。

谢清霏笑眯眯地说,看着连山月的表情变换,心情大好。

说到这里,梅风举也没有精力为难他,不大高兴的刺了他两句就放人走了毕竟他赶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女儿,为什么惠突然和谢清霏定下婚约,难不成真的和信里说的一样,对他一见倾心了?谢清霏知道自己在梅风举眼中的形象怕是好不了,索性破罐破摔,礼貌客气地向他请辞后,越过他对连山月言辞温柔,山月,七天后见。

连山月淡定的嗯了一声。

等他一走,梅风举赶紧问她:你真的喜欢这小子?这个嘛——说是纯粹利益交换肯定不行的,她爹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她爹是痴情种子,当年娘亲去世差点殉情,自然不会让她对自己的婚约如此轻率,如果说实话,一定会很麻烦。

连山月索性就承认了:是啊,我很喜欢谢清霏。

也不完全算是说谎吧,她对这种人不错的少校都挺欣赏的,大概几百人,谢清霏也在其中。

可能惠让她爹为难一阵子,但是这些一开始就和系欸去那个发说好了,换她道万法门也是一样的待遇。

出乎意外的是,梅风举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她,眉头紧锁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真的喜欢他?你知道喜欢他的有多少人吗?知道啊,这不是说明他人很好,确实值得喜欢吗?连山月开始瞎扯,不过我是不一样的啦,他说了只喜欢我一个的。

梅风举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喜欢就好。

连山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爹爹同意了?你喜欢女人我都没意见。

梅风举叹口气,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只要是你喜欢的,爹爹怎么忍心阻拦。

连山月笑着说:女人就太离谱了,我还是喜欢男人的。

不过爹爹,真的什么人都可以吗?我要是喜欢尚清大师?要是喜欢魔尊呢?喜欢聂海?喜欢……裴觉呢?梅风举摸摸她的头发:你说的这些,我一个都不喜欢,但是,你要是真的喜欢,无论如何爹爹都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我的宝贝女儿。

不过裴觉的话,那肯定不行!连山月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膀喃喃自语:爹爹你也太纵容我了,真不怕我无法无天。

山月一直很有分寸,爹爹都知道。

梅风举的声音带着某种愧疚,你娘走的时候,爹爹忽视了你好大一段时间,差点让你陷入危险……连山月离开抱住他的手臂撒娇: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爹爹你说这些做什么。

梅风举慈爱地看着她,在她身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

亡妻走之后,他的心也随之死去,天天沉迷酒中,好几次差点随她而去,没有顾得上看女儿,让她心如万剑山的危险之中。

那天晚上他忽然心悸,打翻了亡妻排位前的烛火,有人来灭火,他才听到万剑山的消息,下意识扫过人群,没有看见总是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茫然地念出女儿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她是去了万剑山,霎时间全身的血液结冰,如坠冰窖。

直到第二天,看见女儿好端端站在面前,才像是重新活过来,终于醒悟,这是亡妻留给他唯一的血脉了,竟然让她陷入如此险境,难怪、难怪父亲看不起他,配师兄小瞧他,无论是儿子、丈夫,还是父亲,他一样都没有做好。

听到爹爹说这些,连山月并没有打断,只是任他倾诉,最后才抱住他:不怪爹爹。

娘亲的命运早就告诉过她,她也经历过无法接受、然后伤心、愤怒、木然、被迫接受,爹爹却是突然收到噩耗。

关于万剑山,也不是谁都能和她爷爷一样离谱。

我是个无用的丈夫,也是个失职的父亲……连山月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是的,娘亲谁,有爹爹在的每一天,都是作为你的妻子幸福又满足地活着的。

我也是,作为爹爹的女儿,也觉得爹爹很好。

虽然是有些小问题,不过人无完人。

娘亲走了,我和爹爹一样伤心,我能理解爹爹,当时我和爹爹一样,只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管,只去伤心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她轻声说,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同样的灾厄,有的人或许能默不作声的承受,有的人无法承受,我们也要接受其中的差异不是吗?有的人伤心只是伤心,有的人会因此死亡,人与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罢了。

梅风举慢慢平复下来,忽然问了连山月一个问题:当年,是裴觉把你送回了的吗?嗯?啊,是他。

连山月有些为难地说,但是……梅风举道:那些事情只要有心就能查到,我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连山月不自在地看着他,只希望他没有查到太多,裴觉到底有没有认真做好扫尾工作啊?谢清霏那里查到已经是意外,她爹爹竟然也知道。

虽然自信说出来自己也占理,而且爹爹最后也会站在她这里,但多少还是很不自在。

爹爹……是我父亲要夺舍他,我知道。

梅风举看向远方的山峰,这样的景象是他的童年,也是他的现在和以后,我并没有让万剑山下死手追杀过他,也是因为知道了你祖父的事情,还有他对我们一家的帮助,当年你娘,还有后来的你,都受过他的救命之恩,连同我,都受他指点过。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出来,想起了那时候还算不错的生活,虽然被他指点过,但是一次都没听,那时候他可太讨厌裴觉了。

连山月静静听他说着,手不自觉握住了自己压裙角的玉佩。

爹爹这么说,是察觉到了什么吗?梅风举只能看见女儿靠在他见不到头顶,伸手拍了拍,爹爹的意思是说,裴觉虽然杀了我父亲,但同样对我们有恩。

那些恩情就交给我来偿还,那些仇恨就交给万剑山来报复,至于山月你,都决定和万法门和解了,这些事情就别管了,老一辈的恩怨,就由我们这些老家伙结束吧。

连山月抱紧他的手臂:爹爹才不老!娘亲还在的时候,他会一点点变换自己的模样,想和她一起老去,自从娘亲走了,他的衰老也停止下来,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

心老了。

梅风举的话似有他意,别管这些恩怨了,以后遇到裴觉,就当他是新的仇人吧。

……好。

连山月低声回答。

她说了谎。

她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当年裴觉杀人,递刀的是她,早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梅风举看着女儿,心中忧愁。

这孩子和她娘亲一样,主意很大,大多数时候不用他操心,但有的时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从来没有长大过。

爹爹不用担心我,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解决魔族大军,别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梅风举点点头,只好就此作罢。

连山月照旧过着商讨对策,上阵对敌,前面打敌人,回家抓卧底的生活。

自从那天裴觉忽然不告而别之后,连山月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但关于他的消息却没有断过,这几个月比之前那么多年加起来都要多。

连山月有一种散养了多年的流浪猫,却在察觉到她想要绑架的时候被吓跑的哭笑不得,不过裴觉可比流浪猫难搞定得多。

为什么要跑呢?想不通的事情就等见了本人再问,他躲得了一时,总躲不了一世。

被抓住的姬无月并没有像钟离英那样很快处决,而是被关了起来,连山月去见了他一面。

问了一些关于裴觉的事情,对方都有很配合的回答,但答案却不是他们想要的。

再姬无月的回答中,裴觉虽然是问题很大,但更多的是姬无月自己的家族,为了利益出卖名门正派的事情给裴觉,还和裴觉有着一样的图谋,想要称霸修真界。

说到这里到时候,连山月就知道这人在说谎。

裴觉想这么做的话,早就出手了,他的目的一定不是想要称霸,说是纯粹出于破坏欲想要破坏一切,拉着全世界一切变得破破烂烂还差不多。

姬无月还不值得,只是一点不对,就被连山月发现,并且顺着他的话,套出了本来的目的——姬无月已经知道裴觉不会管他,他现在要做的不是为了自己脱罪,而是想拉着自己的家族一起下水。

这人是有多很自己的家族啊,宁肯牺牲自己,也要害死家族。

钟离英也是自己作死,明明都有逃出去的机会,偏偏听到妫夜雪打来的消息迟疑一瞬,就被他们再次抓住,到死都看着妫夜雪打来的方向。

然而妫夜雪也只是和平时一样的试探,并没有打进来的意思,真是浪费了她和系欸去那个发一起布下的陷阱。

连山月怀疑,裴觉身边就没有几个正常人。

二徒弟恨自己家族,大徒弟有希望活下去,却关键时刻玩脱。

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谢清霏边走边说,看了一眼旁边的连山月,山月觉得呢?紫薇境的姬氏一族有没有可能和裴觉勾结?连山月按着太阳穴,有点麻烦,没有爆出来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裴觉到底还控制着哪门哪派。

而且不管是不是,这些人都不会让我们调查姬氏的。

说是同盟,但就算是一家兄弟姐妹都有各自的心思,何况他们这些不得不一起抵抗裴觉的人,像他们万剑山和万法门这样有旧怨的也不少,同样的,早就结盟的也不少,几大家族同气连枝,调查起来表面配合,实际上不知道多少阻拦。

谢清霏微微一笑:只要你同意就好。

我当然没有意见。

连山月缓缓说,心里始终有一些疑惑,你这么看重我的想法?谢清霏语气轻松:当然了,我们可是未婚夫妻啊。

连山月:……连山月:你认真一点!谢清霏收敛了笑意,因为我和你一样。

连山月一脸疑惑,疑惑中带着点嫌弃。

谢清霏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天生爱笑,除了失去家人后想要复仇的那段时候,都是时常带笑的。

我有一个弟弟。

他说。

连山月木着脸开了个冷笑话:然后呢?我要给未来小叔子准备礼物吗?谢清霏拨开挡在身前的花枝,和她一起在山中慢慢走,他叫苍烟落。

啊,是魔尊!连山月想起来了,这位新任魔尊似乎才上任没几年,竟然是谢清霏的弟弟?她有点担忧地开口:是真的弟弟吗?别被人骗了感情啊。

谢清霏看向远处练剑的少年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之比他弟弟当年走失的时候大几岁而已。

不会错的。

谢清霏收回目光,重新变成温文有礼,毫无破绽的正道少侠,我和你一样,都有一个站在对立面,却又无比重要的人,我比你更糟糕一点,是我亲自丢下他的。

有段时期,我眼里只有复仇,弄丢了身边的人……连山月反应过来,他说的他们一样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谢清霏笑笑,揭穿了她的口是心非:山月还是觉得他对你不重要吗?然而面对谢清霏,连山月并没有否认裴觉对她很重要。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我一直都表现出自己很在意他。

连山月不太高兴地说,应该怀疑人生的是我,我表现得也足够明显了,裴觉居然看不出来。

谢清霏道:或许是不能承认,有些人一旦承认了自己的感情,人就会变得软弱起来。

万剑山少主抬起眼帘看向他:那么你会吗?如果苍烟落在这里的话,你不会手下留情呢?谢清霏许久没有说话,开口确实反问了回去:那么你呢?她说:如果你不会,我也不会。

连山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界碑,到地方了,现在这样的时局,恕我不能相送了。

谢清霏摆摆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连山月一颔首,便要转身离去,谢清霏却再次开口:我想同你联姻并非只是因为我们都有站在对立面的旧人。

哦?那还因为什么呢?在下是真心倾慕连姑娘的。

好无趣的答案啊。

连山月说:我不并值得。

谢清霏问:怎么会不值得?连山月的目光从石板路移到了他的脸上,笑而不语。

连姑娘……连山月看向他们的来处,虽然和你一起说他们,实际上我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沽名钓誉之辈罢了,甚至她的问题更大,努力成为正道栋梁,并不是和谢清霏一样行正道做好事这样的理由,只是觉得,树一个正直的形象更好用,也包含着有那么一天,让裴觉成为她的阶下囚这样的恶趣味,当然这就不必说出来。

谢清霏却道:君子论迹不论心。

连山月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

事情一堆,鬼知道裴觉什么时候就让人来搞事了,难得的时间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了。

刚到她暂时休息的地方,就感觉到这里有人,抬手反击被隔着衣服拉住手腕。

熟悉的冷香让她刚摆出的攻击姿势又收了回去,连山月唇边扬起意料之中的微笑,故意问:你怎么来了?竟来来我的房间,你的男女有别,正邪有分呢?不怕我叫人来,把你这个登徒子抓起来?听起来还是想保持往常的语调,但熟悉的人一定可以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的愠怒:你怎么会和谢清霏订下婚约?想通过联姻解决两派积怨?这么天真的想法是梅风举教你的?他是怎么对自己女儿的?我爹怎么对我轮不到你说什么?你又是我什么人?听她这么说 ,裴觉目光沉沉,连山月稍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便没有再继续。

难道不能是我对谢清霏一见钟情了?刚才挣扎的太厉害,她的脖颈就这样大剌剌暴露在裴觉的目光中,快要天黑,房间里面意见有些昏暗,但这对裴觉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因为这样的朦胧更显得暧昧。

你在看什么呢?裴觉狼狈的别过头,又在视野中失去连山月的瞬间重看看了过来,流苏不紧不慢地用另一只手拉高衣领,提起来意见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清霏右手中有一道疤痕,就像将他的手分作两半,你的左手是不是也有?让我看看?裴觉冷着脸将手背在身后,没有。

小气,我就是因为这道熟悉的伤痕才答应的,怎么会不清楚。

明知道她八成是在说谎,裴觉还是恼了起来:你就这样轻率?不然呢?我又不是修无情道的,总会有一个道侣吧?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裴觉意识到,就算杀了谢清霏也没有用。

之所以会远离连山月,就是因为他的大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为他做下了决定。

他那么多仇家,能一直活着不是没有原因的,很多时候,在他的经验、理智分析出危险之前,直觉会先一步做出判断,一直以来都很有用,逃离连山月那一次也是一样。

虽然对连山月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仍然没有确切的判断,但直觉告诉他,对方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摧毁他,她要说的话也会击溃他。

所以他选择逃避这些,这样的举动不仅不会让他面临未知的危险,也不会伤害到连山月,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然而这一次来找连山月,依旧是他的直觉为他做出的决定,裴觉同样无法思考其中原因。

理智是出自大脑,直觉是出自心,事关连山月的一切,他都很难用大脑,而不是用心去判断。

心给出的答案他无法理解,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听从直觉都无法回答。

向手无寸铁的凡人面对一场海啸,滔天巨浪吞噬一切。

可说到底非天并没有心,只有大脑在工作,即使她一剑刺过来,属于心脏的位置也是空空如也。

那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对她和谢清霏的婚约感到愤怒?是残留的人类部分在作祟吗?无法做一个纯粹的人,也无法做一个纯粹的非天,这样一来,不需要强大的敌人,他也会从内部将自己摧毁。

长久的沉默像一盆冷水,因为裴觉不同寻常那一面而生出的微弱火焰再次被熄灭。

连山月陷入了短暂的挫败,却又很快重新打起精神,这一点挫折是无法让她灰心的。

连山月当作之前的争执并未发生,和过往一般无二的语气问道:帮我个忙好不好?裴觉松了一口气,什么忙?放了苍烟落,据我所知他不是魔吧?裴觉看她一眼,别人的事情他总是能轻易发现端倪:是谢清霏让你来求情的?心中那一点离奇的妒火重新燃起。

哪怕理智告诉他,如果他给自己书写的结局是死亡,连山月做出的决定无可指摘,甚至她或许一点也不喜欢谢清霏,纯粹是利用,虚假的婚约也让他并不存在的心脏疼痛起来。

连山月说:他并没有这样要求我。

裴觉嘲讽一笑:要别人做什么事情,难道一定要说出来?连山月问:那到底行不行?裴觉瞥了她一眼,嘴角向下,……不行。

好吧,那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连山月遗憾地说,她托着下巴,感觉有点累。

连山月的目光总是能让他属于非天的冰冷躯壳发烫,陌生的感觉让他又想逃离。

裴觉觉得自己或许是衣服穿少了,但修士是不会被寒暑侵袭的,非天也不会,哪怕是讨厌的夏天,本质上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你想要用软的让人同意,那必须有来硬的的能力。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要听,你又不是需要我这么做的人。

见他还想说什么,连山月立刻打断了他,对了,你们非天和人类的感知是完全不一样的吗?裴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嗯,完全感受不到人类的一部分情绪。

比如呢?裴觉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但还是耐着性子告诉连山月:比如喜欢、爱、钦佩之类的,我们是没有的。

痛苦、嫉妒、伤心、悲哀……这些,还是可以的。

好吧,你们是正面情绪一点都感受不到啊。

连山月微笑着与他交流,仿佛很愿意倾听关于他的一切。

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非天无法感受得到的话,那你怎么知道那些是爱、是喜欢呢?……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非天。

裴觉说,这个秘密本来只有他和钟离英知道,知道钟离英死去,便只有他知道。

原本应该带入坟墓——或许不会有坟墓,不过他也不在乎。

连山月终于明白他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原本以为他想做人是建立在他原本就是非天之上的某种愿望,厌倦了原本的生活之类,没想到竟然是从人做了非天,又想变回人的。

只不过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做人还是不行,当年如果不重新变成非天,大概是打不过她祖父梅宗主的。

不,也有可能,裴觉一个人是可以的,只是加上她不行。

仔细想想,那一瞬间的变化,正是因为祖父想要夺舍她。

连山月从前不曾想过放手任由裴觉堕落,即使以后想到了,恐怕也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坚持下去。

你还记得做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裴觉看向她的眼神在说她明知故问,你又不是没见过。

连山月说:我是说更早的时候。

记不清了。

裴觉垂眸道,不说这些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

怎么还是想死啊?连山月心累地看了他一眼,不带希望地问:想不想玩点刺激的,不如囚禁play之类的,我打败你,然后把你抓起来。

不出意外的脑袋被敲了一下,看了这么多年书,一本正经的你都不看吗?连山月抬头望天,首先可以确定,这家伙以前的家教一定很严。

那你说,你什么时候会死?我去捡个漏。

裴觉见她终于顺着自己的话说,有点欣慰,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北离宫到达……然后我会彻底变成非天,到时候你杀了我就好了,我可不想死在别人手里,他们太讨厌了,还有谢清霏,我不保证会不会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本来就是想多听一会儿你的声音,马上你就没有了。

她说,要不你留点声音给我?突然发现你的声音很好听,在我的老家说不定可以靠声音谋生了。

如果只是用理性的思维,裴觉不难判断出她是在逃避自己即将死亡的现实,哪怕自己安排好一切,对她百利无一害,她也不想接受。

更深层的、不像他死亡的原因,裴觉还是分析不出来。

这个原因不管重不重要都没关系了,因为他快死了。

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解脱与空茫。

你身上还有属于人类的部分吗?连山月问。

她还是对自己身上的人类部分很好奇。

反正快死了,裴觉想,满一下小姑娘的好奇心也未尝不可。

有,你要摸摸看吗?她伸出手,裴觉握住她的手,带向了自己的胸膛。

穿过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毫无温度的壁障,她因为触碰到裴觉的血管之类的颤抖了一下,但看裴觉的样子似乎那一点都不重要。

想来也是如此,别说他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族类,即便是修士,也不会因此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的手被他牵引着,触碰到了一颗跳动着的、温热的心脏。

连山月几乎要摒住呼吸。

和非天特有的冰冷温度不同,他的心脏是温暖的,就跳动在连山月的手中。

裴觉本人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反而觉得她放着非天这样完美的存在不好奇,反而好奇人人都有的心脏实属本末倒置。

只是一颗心脏而已,有什么好看的?等我完全变成非天,就让它立刻同化。

同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来学富五车的裴觉难得卡壳,短暂地思索了片刻,我不知道,大概是肋骨之类的吧。

我知道了。

连山月露出笑容。

这笑容在她脸上很少见,她总是礼貌的、客气的、故作乖巧的,或者嘲讽的微笑,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习惯,也因为习惯了别人将最好的送到面前,所谓很少露出满足的微笑。

早知道她这样容易满足,应该早点让她摸摸的。

裴觉突然想。

非天能重新做回人吧?在心脏完全被同化之前。

我做不到。

他说的不是非天,而是裴觉这个人,也就是说,不是做不多,而是他已经不想了。

你走吧。

想死的人是无法救回来的。

她说完就去忙着别的事情了,裴觉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离开。

分明是同过去告别,怎么反而像是在自己的脚腕上戴上了枷锁?再一次见面就是战场了,他想。

但没想到,即使是战场,他也没有遇到连山月。

也不想死在谢清霏手里,可是朱雀剑实在有点麻烦,拉着谢清霏一起死好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心脏仍然是人类的样子,裴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并不是他掌控着自己的心,而是心在掌控着他,他从来都拿这颗心没有办法。

心脏不会变成肋骨,他仍然会像别的人类一样做些愚蠢的事情。

本以为一定会死的谢清霏拉住了他,不让他去向连山月的方向,裴觉心中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不应该杀了他,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连山月的。

算了,人类总是容易变心的,杀了算了。

他又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现在做下决定的是心还是大脑。

非天的大脑理智,但让他喜怒无常,人类的心脏疯狂,经常让他想做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基本都是有关连山月。

心脏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裴觉感到莫名其妙。

最后遇到的人不是连山月,而是她的爹爹梅风举。

关于这个师弟,他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偶尔觉得,对方是个幸运的愚人。

还是不要杀他了吧。

浑身浴血,早就杀红眼的裴觉理智地想。

随手接下苍烟落的一掌,裴觉分心看一眼都懒得,别人聚在他身边或许是为了利,但苍烟落不是,他是走丢的小狗,需要一个主人。

不过因为他杀了谢清霏,所以这条狗开始噬主了。

其中一大半应该是连山月的功劳,她为了谢清霏,可没少来找苍烟落当说客,不过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无所谓。

长发散了下来,多少有些失礼。

裴觉随手拿出发带,随意绑了起来,将死之人就不要在意这么多了。

裴觉笑意懒散,残存下来的修士中,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心中泛起凉意,不自觉退后数步。

或许裴觉这一次无法活下去,但若是有人靠近,一定会被他杀死的。

有一个修士的法宝是一面镜子,裴觉摧毁之前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身体早就不是人类,苍白的皮肤微微泛蓝,头发也变成灰败的颜色,介于黑与灰之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算了,这个样子还是别让她看了。

捡起朱雀剑的是苍烟落,那把剑不肯屈从于别人,将他的手烫得通红,一只手像岩浆一样熔化掉落,裴觉都看不下去了。

他真的有教的这么差吗?配合着死在了梅风举的手里,看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笑着动动唇,去没有发出声音:好师弟。

欣赏别人惊恐、不可置信的表情大概是作为非天的时候养成的爱好吧。

生命走向终结,仍旧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

但在裴觉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刻,周遭的一切突然静止。

他感受不到疼痛,有些疑惑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是等价交换啦。

耳边传来连山月轻快的声音,用连山月的生命,交换裴觉的生命。

早就该这样了,连山月想。

她有些恶意地说: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啊。

四方天印导致的死亡,怎么可能救得了呢?裴觉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被修复,瞬间了解到了可怖的事实。

连山月!他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巅峰时候,明明经历了长达九天九夜的战斗,竟然一点都不感觉到疲惫,也没有受伤,整个人如同箭一般去往连山月的方向。

然而正如他告诉连山月的,四方天印造成的结果是无可挽回的,他根本抓不到连山月。

你看起来好难过啊。

连山月几乎变成透明的身体飘在半空,抚上了裴觉的脸,只是他们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裴觉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她,看起来就像她之前努力想要挽留对方一样,只是现在立场互换了。

一切都是无用功。

你要去哪里?不知道。

连山月用他的回答来回答他,不过你努力一下吧,我其实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非天那么厉害,是可以的找到我的吧?裴觉没有说话,但是连山月一剑知道,对方一定会做到。

他再也无法了无牵挂的死去了,自己这么努力找了好久的青龙印,怎么可能让结局都顺着他?多亏钟离英留给她的线索,玄武印拿到了,还有原本血液中的白虎印,也该有点用处了,希望下次他们不要走到这一步。

就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连山月忽然想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夏天快要来了,裴觉是很不喜欢夏天的炎热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裴觉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太多的话想要问,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连山月依旧笑看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裴觉犹如醍醐灌顶,忽然福至心灵,无可挽回地伸出手极力想要抓住她,是因为爱吗?是因为你爱我吗?他看起来就像是朝圣者见到了奇迹,破碎的心被拼起,同时陷入无边深渊一样震惊又复杂。

连山月低头看向他,现在才发现她的心意吗?不过这副如遭雷击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发带都掉了,低马尾也没有了,她还蛮喜欢裴觉的低马尾造型呢。

裴觉正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许没有,最后时刻他甚至无法思考其他,只是徒劳无功地想抓住她。

心脏为她跳动,人亦为她重生。

不,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