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镇定自若被她的眼泪击溃, 裴觉的目光却仿佛叹息一般,手伸向她的脸颊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被连山月一手打下去, 脚下更用力, 鞋跟陷入裴觉的胸肌, 仿佛只要她再用力,就能踩碎对方皮囊之下的心脏。
连山月胡乱抹去眼泪, 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很厉害吗?站起来啊!怪不得他昨天会提醒自己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原来是为了这一遭!王八蛋裴觉!裴觉明明被她踩在脚下,却完全没有一点为人鱼肉的自觉,冷淡地审视着她, 似乎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证据。
难道你也杀死过……裴觉忽然住了口。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连山月愤怒到了极点只感觉两耳轰鸣,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闻言手上力道加重,你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发现她没有听清,裴觉迅速改口:没什么。
他被连山月踩的呼吸困难,咳嗽了好几声,但看起来神态却没有什么难受的样子,甚至反而笑了一下, 要是世界上同时出现两把朱雀剑,一定会很奇怪吧?那又怎么样?连山月下了狠力气,脚下一点也不放松,不妨让你们宗门来查, 你以为我怕吗?裴觉眼中的笑意淡去, 可是我怕。
他说:此时非同小可, 我师尊不可能不追究, 但若是为了师妹,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
语气带着嘲弄,若不是亲口承认,一定想不到有人会用这种轻蔑的态度说自己的师尊。
我不用你管!原本以为裴觉只是记仇,让颜珍杀死轩辕开霁是想惩罚他们,一个被心爱之人杀死,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所爱之人,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他将原本这个世界不应该出现在她手里的朱雀剑,变成了出现在颜珍的手中,要是别人,颜宗主无论如何都得严惩,可是换作了他唯一的女儿,说不准要成为他们的同犯,帮他们包庇。
连山月头晕目眩:我不需要你这么做!若非我已经落到如此境地,我也不会这么做。
裴觉自嘲道,如今我已经和废人别无二致,你看到我身上伤痊愈速度非常,不过是因为我用了裴家的仙丹灵宝而已。
连山月手上的力道仍然没有放松。
裴觉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诉说着:不过也只有这段时间了,要是被裴家发现我恢复不了,就不会再在我身上浪费什么。
若是我与从前一样,自然可以光明正大,你我共承罪责又能如何,我必会护你,可是现在,恐怕只能成为你的拖累了。
你怎么会是拖累……连山月改口,就算你好好的,我也不需要你承担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裴觉轻笑:可是夫妻一体不是吗?你我已经行了夫妻之事,你也答应了我的求亲,难道你提上裙子就不认人了?那是因为你要死了!连山月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点就是裴觉也曾困惑不解。
为什么连山月明明是喜欢他,甚至深爱他的,却对他如此抗拒?甚至好几次对他露出若有若无的杀意?可若是她真的想杀了自己,那条祈愿同生共死的红丝带又作何解释?杀了自己,她也必死无疑,而这个结局,是她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若说杀了她是因为恨,那她的爱意又作何解释?怎么会有人既爱着对方,又恨着对方呢?裴觉的疑惑连山月并不知道,如果她有读心的能力,一定会大肆嘲笑对方。
原来他的尽在掌握不过是徒有其表,根本不理解爱恨,对一个人爱恨交织,裴觉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他凭什么屡次三番说爱自己呢?这一点裴觉也感到奇怪,但是在天尽头,在被非天吞噬之时,他确实是因为爱而存活下来的。
最后的时候,陷入了必死的境况,往常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绝境,但大多是他的心情都是平静的,困惑且平静,不知自己的困惑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困惑由何而来,但这些终究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裴觉也不会,也不想深究。
这种情况在遇到连山月之后发生了意外。
世界上大概是有冰冷的火,燃烧的时候悄无声息,热烈的平静无波,就像连山月。
吞噬到最后,只剩下一颗心脏,因为这颗心会爱人,所以无法完全同化。
命运指定的人,有着人类外表,内在却截然不同的存在,本应该是非天完美的传承,它们同样不解,哪怕换了身躯,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变得更强,尤其是裴觉这样没有人类感情的家伙,怎么会出现意外?和无数非天地狱般的搏斗停歇的时候,裴觉的心里闪过连山月,他还没有与之成婚,想来多少是遗憾的。
产生了爱意的心脏无法被非天同化,它们困惑地看着自宇宙诞生以来就十分无解的难题,只能任凭裴觉反过来吞噬他们,然后爬出地狱。
离开天尽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既不能成为完全的非天,也早已不是凡人。
身体疲惫不堪,意识却清醒的过分,想要见到连山月的念头超过了一切。
连山月并不知道,在她见到裴觉的时候,他的手伸出车帘之前,这个人都是颤抖着的。
只不过确认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她,才平静下来。
但是……裴觉看向一旁的虚空,那里有人在嘲笑他,裴觉在心里说不,她确实爱我,不然就不会想要杀我了。
没有人可以搞清楚非天的思路,但爱这种东西,就算是非天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过。
连山月正要做些什么,谢清霏的声音忽然出现:山月,不要!随之而来的颜珍惊呼:掌门你在干什么!师兄你怎么了?谢清霏和颜珍一打开门就看见连山月的脚踩在裴觉敞开的心口,佩剑也横在裴觉的脖颈,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杀死对方。
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颜珍只看到一片青绿自身侧掠过,谢清霏已经飞身过去抓住连山月的手腕。
山月,你冷静一下。
连山月看也不看他,我很冷静!她注视着裴觉,想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他布置出来的一出好戏,裴觉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谢清霏长话短说:……我们的敌人是融合了非天的人,不是裴先生,山月,大局为重!有些事情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话中未尽之意只有他们能明白。
连山月从裴觉心口收了脚,将手中剑狠狠地扔在地上,负气道:那是你的事情,我才不管别人的死活,我只想报我的仇!谢清霏松了一口气,知道她不过是说的气话,从连山月扔下剑那一刻起,就知道她不会真的要杀裴觉,至少现在不会。
忽然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谢清霏下意识看向裴觉,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他握住连山月胳膊的那只手。
友好地笑了一下,谢清霏松开手,过去扶起裴觉,下一刻却走到连山月身边,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鼓励,裴觉偶尔也会这样拍拍师弟师妹的肩膀——但是谢清霏并没有拍和挨着的的肩膀,而是和连山月并排站着,手从她背后绕到了另一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最后甚至停留在了连山月的肩膀。
只是从他人的角度,谢清霏仍旧只是搭着手而已,别的地方一点没有挨着连山月,但是从裴觉的角度,他几乎是抱住了连山月,尤其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看起来就像连山月完全陷入他的怀中。
裴觉果断伸出手请求帮助。
对象当然不是连山月,他心知肚明,连山月不会扶起他。
所以他向谢清霏伸出了手。
谢清霏道:我还要安慰山月,颜姑娘,快扶你师兄起来。
颜珍向前两步,对上师兄平静无波的眼神,脚步慢了下来,停在了谢清霏身后,……真的要我来吗?裴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男女授受不亲。
连山月仍对谢清霏阻止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推开谢清霏的手,下巴微扬,看了一眼惺惺作态的裴觉,我哪里需要你安慰,你该安慰被我喊打喊杀那位。
裴觉顺手抓住谢清霏,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拢好了衣领,慢吞吞地说:多谢谢道友了。
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谢清霏退开一步,裴先生对令师妹不用如此严厉,搀扶一下而已,修行之人哪里需要这么多男女大防?裴觉道:谢道友此言差矣,天生男女,自有区别,你是君子之心,自然光明磊落,难保没有小人。
这里两位姑娘貌美如花天真可爱,若是遇到小人,该如何是好?我为人兄,为人……他看了一眼连山月,未竟之语已经算是明示。
……自然不能看着她们被那等小人占了便宜,先有防人之心,才不至于落到亡羊补牢的地步。
一道十分高兴的高兴声音响起,大公子,您果然在这儿!一个身着裴氏弟子服饰的年轻人快步走向裴觉,将其他人从他身边隔开,大公子,我就知道您没事!夫人不知道多担心您,我们……裴觉笑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好了,我不是报过平安了吗?又有什么事情?那少年道:是夫人找您。
谢清霏关心地说:令堂的事情恐怕更重要些。
裴觉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完全不想说话的连山月,收回目光:失陪了,谢道友请便。
谢清霏道:裴先生随意。
裴觉走到连山月身边,并没有靠太近,小声说:你不用管,我回来会向她解释。
你最好是。
连山月抬眼看他,他做的缺德事情,难道还以为自己会帮他?裴觉轻笑:我一定会回来的。
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回头看向谢清霏:啊,说起来我与谢道友年纪相当,修为相当,这声‘先生’,在下承受不起。
谢清霏一愣:抱歉,习惯了。
颜珍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也有点好奇谢清霏的态度,什么习惯了?连山月若无其事地说:哦,亡夫姓裴,清霏以前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有那么一瞬间,颜珍心惊胆战,以为师兄不会走了,但他最终还是跟着裴家弟子离开了。
谢清霏扶起一个凳子,连山月赶忙阻止他:放着别动,我自己来!我们之间哪用得着这么客气……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是沧浪派掌门如果让朋友帮忙收拾房间的话,会很丢脸的。
连山月把他和颜珍一起推了出去,长老帮我接待一下朋友,我马上就来!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我是笨蛋,原本十一点多写完了,然后我觉得任务完成,快快乐乐关电脑,刚才突然惊醒,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是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