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之忽然半跪在她面前, 神色认真,身侧一缕长发被风从背后吹到连山月肩膀。
即便是半跪着,他也比跪坐在船里的连山月高半个头, 眉眼深邃, 认真看着你的时候有一种心脏被抓住的紧张感。
连山月控制住本能的后退, 恰好一阵波浪,小船晃了一下, 连山月迅速伸出一只手抓住小船边缘, 仰头看着他,眸光微动:你要做什么?裴松之忍了忍,很想告诉她再这么挑衅他就把船毁掉, 让她狼狈地掉进水里。
他没有呼吸,靠近之后只有一阵冷意,连山月抬手间披风不小心敞开了一些, 冷风夹杂着他的气息一起涌了进来。
裴松之转身离开,重新走到船头站立,可惜船本来就不大,他想离得再远也不过五六米而已。
连山月也陷入了沉默,洁白如玉的脸庞在晦暗的晨光中神色难辨,她默数着:这是第四次了。
第四次她觉得裴松之应该会生气地对她做些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
她偷偷地向青龙印许愿要阿妙回来,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目的达成了,代价却迟迟未曾交付。
青龙印的根本是等价交换, 连山月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但事到如今, 身上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反倒是裴松之越发生气。
结果一目了然,他知道她做了什么,所以阿妙的复生经由他手,原本需要的代价还没有付出,便又回到她这里。
实在是很难理解裴松之,那些虚情假意说的顺口,真的为她做了什么,却从来没有宣之于口。
难不成是觉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可以读心吗?裴松之背对着她,连山月便大胆地注视着裴松之,支着下巴认真地看着这个最熟悉的人。
如果……如果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是无法下手,那就为……谢清霏真的有那么好吗?你还在想他?裴松之毫无征兆地转过来冷冷看着她,想到这么久目光都不动一下?嗯?裴松之以为她在想谢清霏?连山月有些意外地放开手,换了个姿势,真奇怪,以前还能分辨得出来她对他那一点点爱慕之心,现在反而当局者迷了吗?我想谁很重要吗?裴松之捏着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拉着她殉情了。
考虑到裴松之糟糕的性格,以及他真的有这个能力——连山月低头咬了一下他的拇指,裴松之离开收回手,他的眼神一瞬间相当精彩。
他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你在干什么?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算得上守礼,在准确一点来说,就是他在男女之事上是明显的古代人。
含蓄又矜持,就算是逢场作戏,也相当矜持。
连山月歪着脑袋故作不懂,有什么问题吗?裴松之的表情就像是被恶霸调戏的端庄大小姐,克制着恼怒,沉着脸道:你怎能如此……放荡!啊,放荡。
连山月说:如果你坚持要我勾引谢师兄的话,说不定我也会这么对他。
在厚重的披风下面,装着裴松之心脏的盒子被她捂着十分温暖,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但是此时,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裴松之的失态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很快便转身,在船头打坐,看起来是不想再跟她说一句话了,但是连山月怀中的心却在不甘的跳动着。
连山月起身坐到了他身边,裴松之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连山月并没有再说什么挑衅他的话,只是自己调整着姿势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天都快亮了,我只能休息一会儿了,让我靠一会儿吧。
裴松之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罢了,这次就不推开她了。
他没有那么想到达蓬莱,于是这艘船在海上漂泊了数日,其间连山月捞上来不少人,非要把人送到万法门所在的小岛附近。
面对裴松之的冷嘲热讽,连山月拿出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他便没有再坚持。
裴松之在船头负手而立,就算你救了他们,只要在万法门,蓬莱之人到时候也还是会将他们都赶尽杀绝的。
连山月的回答实在不像一个名门正派出来的:没关系,此时此刻他们能活下去就好了,再者,蓬莱的人要追杀他们也不是我的错。
裴松之语气平平:现在他们漂泊海上,也不是你的错。
嗯,都怪你。
连山月说,谁让我倒霉,和你成亲了呢。
裴松之又开始了,冷笑一声:那真是委屈你了。
连山月有的怀疑,这人是听不懂她这么明显的言外之意,还是说就是故意的?师兄,我们相识有多少年了?裴松之嘲讽的眼神还没有完全褪去,听到她这跳跃的话题又重新开始回忆:你六岁到白云峰与我相识,如今已经十七个年头。
好久啊。
连山月感叹道,和你在一起,比与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所有人的时间都要久了。
裴松之猜不出来她这么说的目的,并没有说话。
连山月又说:虽然哥哥他们那样子肯定少不了你的篡夺引导,但也是本性流露了。
原本和爹爹相逢很感动的,结果是你这个王八蛋。
裴松之侧目,抱歉?语气中听不到一点抱歉的意思。
连山月没有看他,对着远处看不清的海面笑了一下,想到要是自己一个人,一定不敢来这里的,但是有裴松之在,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如果他问原因,连山月一定会告诉他,没有什么东西比他更可怕。
但是连山月心里清楚,只是因为他确实能给自己带来安定。
温暖的怀抱是怀抱,冰冷的怀抱也是怀抱。
即将到达蓬莱之际,裴松之收到了钟离英的传信,竟然是邀请他去蓬莱。
连山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又不知道是哪里熟悉。
还没有尘埃落定,就开始庆祝了。
裴松之随手将信纸变成飞灰,于其中听不出来喜怒。
连山月想起来了,这感觉就像看到了年羹尧和他的宠妃妹妹!妫夜雪是皇帝,裴松之是年羹尧,钟离英是宠妃,人设完美对应啊。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还一脸若有所思,裴松之便问:在想什么?连山月抿唇一笑,反问道:只邀请你一个人吗?还有你。
那就走吧。
等等。
裴松之将一个香囊球递给她,带着吧,或许有用。
连山月接过闻了一下,是一种十分淡雅的花香,夹杂着一些常人很难察觉的药材,抬眼看向他,目露询问。
裴松之道:可以催动小英身上的咒术。
嗯?连山月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裴松之表情淡淡:他也没有告诉我你在蓬莱。
但你还是找到了。
连山月说着取下腰间玉佩,将香囊球系了上去。
唉,钟离英真是倒霉,喜欢的女人给他下咒,自己这个塑料盟友见死不救,师尊不仅见死不救还加以利用,这小子也太背了。
但是……你就这么不招人喜欢,身边一个真心的都没有吗?连山月不禁发出灵魂疑问。
裴松之看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这样难道不有趣吗?又慢悠悠地说道:你能这么说,是也策反了小寒吗?连山月丝毫不为所动,一点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你自己留下的破绽,还要怪别人发现?说到这里,连山月也有些奇怪。
裴松之的性格一向是赶尽杀绝,不会留什么后患,那杀死万尺寒的丈夫之后,为什么留着她的女儿?不觉得她有一天会来报仇?不怕万尺寒因此背叛他?她又想到从前被裴松之放过的人,知道的也不多,往远处算应该就是妫夜雪,听说是他的族人,当时是个小女孩,便没有再去追杀。
近一点就是她的娘亲了,娘亲是例外,有外力干涉。
当时怀着她,向青龙印许愿,不想和历代白虎印的主人一样短命,希望能够和正常人一样活到七八十岁,然后就遇到裴松之,不知为何沉睡了六十年,生下她后难产而亡。
虽然确实活了八十岁,但是有六十年都陷入沉睡。
连山月突然奇怪地看向他:你该不会不杀小孩子吧?裴松之看起来又不太开心:如此弱小的存在……连山月打断他:那就是不了?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一直觉得你就算救花花草草,也不会放过人,没想到你还有的道德啊。
裴松之似笑非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不少不会,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连山月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知道了。
总之这个屑人,虽然问题一大堆,但是也不会向小孩子出手,自己的女儿就更不会了。
连山月最后一点担心完全放下,突然变得活力满满。
她朝裴松之伸出手:借我一把剑。
裴松之从虚空取出了自己的佩剑递给她,你不是一直会带着吗?软剑短线不离身。
和你在一起没必要全副武装不是吗?连山月接过,拔剑试了试,很快就习惯了这个手感和重量,接下来就是看你站在你徒弟和晚辈那边,还是我这边了。
裴松之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哦?你都不会在你的亲朋好友里面选择我,却觉得我帮你?连山月满不在乎道:随你的便。
反正都是有关他的事情。
这是第五次了,她想知道,裴松之这样一次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理智上希望裴松之不要管她,最好继续冷酷无情下去,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