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被冻得。
手脚冰凉, 寒意顺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直往五脏六腑钻，头也是疼的，甚至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小会儿, 东西都看不清, 只能察觉到自己处在一片深蓝之中。
你醒了？过来看看。
冷淡的话语简直不像是出自钟离英之口, 连山月一贯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听的人，意识恢复后第一反应没有看向说话的人, 而是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原来是在海底啊, 怪不得这么冷。
连山月慢慢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四肢以及没有什么力气，腰间的香囊球不见了, 尽管脸色苍白，仍然不露颓态，笑着说：看来你知道了。
钟离英走了过来, 掐着她的脖子说：就算还在也没用。
没用？是妫夜雪死了咒术失效，还是她临死前解除了？如果是临死前，那她一定是想钟离英为她报仇，钟离英既然能发现她腰间的香囊球有问题，必然也知道这点。
连山月气若游丝：对我而言只是多一重保险，有没有都还好, 你杀不了我不是吗？裴松之在她身上布下好几重保护，终于到起作用的时候了，只是杀死难，让她痛苦却简单。
钟离英放开了她, 连山月猝不及防跌落在地上。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咳嗽不止的连山月, 我不需要杀你, 师尊会杀了你的。
连山月脸颊通红, 眼中都咳出了眼泪，闻言抬头看他。
明明他们都知道裴松之不可能杀她，为什么会说的这么笃定？钟离英却误会了，捏着连山月的下巴，冷笑道：连姑娘真是花容月貌，难怪师尊迷恋不已，我都想尝一尝其中滋味。
连山月丝毫不惧：多谢赞美，你长得也不差，真的要做点什么，我也不吃亏。
不过你真的是恨我吗？恨我的方式是让我快乐？这样做伤心的是你师尊才对吧。
我才是杀人凶手，为什么要让你师尊难过？是觉得他纵容了我？南妮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师尊算账呢？是因为不想吗？钟离英出乎意料的平静：你错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恨我师尊，休想挑拨我们！连山月听的想笑，你都要杀你师尊了，还在乎我挑拨你们的关系。
钟离英站了起来，他确实受到了连山月很大的影响，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钟离英转身就走，连山月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慢悠悠地说道：你和再多人不清不楚，妫夜雪都不在生气，哪怕和你睡过的女人超过和她睡过的男人，他也不会在意。
不过你看起来也不会说，毕竟说出来就显得你太幼稚了不是吗？连山月还准备了他讨好大小姐想做人家继父也没用的话，钟离英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你就在这里逞嘴上威风吧，蓬莱海牢，师尊也无法探查到。
头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人已经离去。
其实这些也没有什么用，钟离英和他师尊一样，妫明珠真的不喜欢他，估计也不怎么在乎，但是这种话是专门气他的，真真假假无所谓，能让他生气就好。
最重要的是让他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之后，又被她几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便无法再第一时间察觉放在他一角的蝴蝶。
这里是被阻隔着的，蝴蝶飞不出去，只要他能将这蝴蝶带出去，那么不管是没用注意到让蝴蝶飞走，还是当场毁掉，都能让蝴蝶的主人察觉到。
连山月抱着自己浑身发冷，迷迷糊糊想到她好像忘了一件事，那只蝴蝶是裴松之给她的那只，还是谢清霏给她的？……蓬莱仙宫。
妫明珠看起来和往日一样稳重温和，并没有因为钟离英的一番豪言壮志所动。
你说的这些——她想说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疯话，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咽了下去。
于是委婉道：母亲真的是这么吩咐的吗？妫夜雪已逝，妫明珠是她留下的最珍贵的遗物，往日对她感受一般的钟离英此刻难得生出了许多爱屋及乌，看着她的目光当真像一个性情温和的父亲。
他点点头，是，你母亲虽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时常顾不上你，但是她依然爱你，她比你想的更在乎你。
钟离英看起来还是和往日一般对她依旧温和有礼，妫明珠却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快要到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发疯。
妫明珠没用立刻表态，抚摸着手中的玉如意，模棱两可地说：我还是觉得这样做太激进了。
钟离英以为她已经默认她同意了，想着她到底是妫夜雪的女儿，心中颇感安慰。
大小姐不必犹豫，跟我来，你要是看到了夜雪做了什么准备，就会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妫明珠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好。
她到要看看，母亲和钟离英都做了什么。
跟着钟离英往海底走，刻满怪异符号的海底岩石在海底形成连绵的山脉，妫明珠心里充满疑惑，她自小在这里长大，竟然不知道蓬莱海底还有这样的地方。
钟离先生慢些，我有些不舒服。
走和飞都不合适，应该说他们在海底游了有一个时辰了，越走越深，更是连昏暗无光，这些对妫明珠不算什么，但是这些海水仿佛腐蚀她修为，让她十分难受。
钟离英拉着她落地，到了。
落到实处，妫明珠才好受一些，看着这里数千米的巨大石柱有点懵，钟离英却已经娴熟地往柱子另一侧走了。
穿过无形之门，顿时眼前一亮，同样是黑色的巨石，意义不明的刻痕，这些刻痕里面却隐隐透着橘红色的光，越走光越亮，甚至连这些大石头都在起伏，硬要说的话，和心脏跳动起伏的频率简直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火山口一样的地方，钟离英停了下来。
妫明珠喃喃自语：原来这些橙红色的东西是岩浆。
不，那是我师尊的血。
钟离英说，这里，这一整块，都是我师尊作为非天的心脏。
妫明珠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了一块岩石上，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成为非天的时候，心脏却没有被同化，两颗心脏里，师尊拒绝了非天的心脏，他用的是自己那一颗作为人的心脏。
这些事情听起来太光怪陆离了，妫明珠也不知道他说这些干什么。
钟离英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神色，只要将朱雀剑刺进这颗心脏，里面的血就会流出来，然后污染世间所有海域，到时候一个人也别想活！妫明珠默默远离他，他是真的疯了。
那我……我们怎么办？钟离英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一些：你躲在出船上就好。
他说：我师尊造了一艘船，可以容纳无数人，你带着蓬莱的臣民在船上就好。
原本我与你母亲的计划是在蓬莱布下结界，慢慢摧毁外界，可惜你母亲走了，结界你我都无法重新布下，便只能这样了。
这样的做法，是你师尊想到的吗？钟离英颔首称是。
到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做，根本不需要杀连山月，只要将她一直关在牢里，她就没法活下来。
他用师尊的计划杀了连山月，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妫明珠觉得有点矛盾，既然你师尊想出这么恶毒的计划，为什么还要留一艘可以逃命的船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师尊刚刚成为非天，不太稳定，便做给我们一艘船以留存生机。
可惜当年没用用上，那些人没用死于非天的不稳定，倒是死于他情绪稳定，心绪坚定的剑下，反倒是如今，刚好用上了。
妫夜雪的心沉了下去，船上还有很多修士呢。
钟离英轻蔑地笑了一下：那又怎样，我的好师妹会解决的。
师尊可不会白白让人上他的船，早就料到这一点，安排我师妹去挑拨离间，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艘船师尊是想给连姑娘用的，她不想上，别人上了，师尊也会生气的。
这么多年过去，师尊残留的那么一丁点良心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没有连山月，什么样子都不装了。
说到连山月，妫明珠神情一顿，你见过她了？母亲的死亡她和钟离英一同发现，凶手是连山月是他告知，妫明珠调查过，确实是连山月无疑，可是……如果连山月再晚一点，说不定要对上母亲的，就是她了。
一方面，连山月是她的杀母仇人。
另一方面，她也在暗自阻止着母亲疯狂的计划，母亲的结局早就在意料之中。
钟离英觉得她一定也怨恨连山月，仿佛有人分享自己的仇恨，能让他没那么难受，便将其全部托出。
妫明珠听完思索片刻：关在哪个海牢？你带我去，我要杀了她为母亲报仇。
钟离英颇感欣慰：夜雪还抱怨你心野了，严厉没有她这个母亲，我就说她是白操心，大小姐到底还是孝顺的。
不过不用劳烦大小姐了，以防万一，我们就不再去见她了，当在那里迟早要死。
他看向头顶可怕的海域，迟早要死。
妫明珠勉强笑了一下：死之前带我看看吧，她不死，我不放心。
钟离英看向她，安抚道：是呢，我记得谢清霏似乎也喜欢她，大小姐一定很苦恼，放心，三日之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了。
妫明珠更担心了。
她是想救连山月的。
怎么办？这里难道没有正常人了吗？钟离英说：只要有主，朱雀剑除了它的主人，以及被主人认可的人，是无法找到、看到、拿到的，这方面就要靠大小姐了。
妫明珠心下稍安，如果钟离英不能拿到，那就好办多了，以防万一，还是问了一句：那怎么办，要是我拿不到呢？钟离英轻描淡写道：没关系，要是拿到了其他三件四方天印，朱雀剑会自己慢慢靠过来的，我已经拿到两样了。
妫明珠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于此同时，一直发着微光的白色纸蝴蝶，颤颤巍巍飞过海面，狂乱的海风几次差点将它带走，又飞过了宫墙与废墟，终于耗尽灵力，落到了谢清霏面前。
灰头土脸的谢清霏伸出手，蝴蝶落到了他的手心。
比废墟中散发着微光的蝴蝶存在感更强的，是裴松之可怕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良师裴松之：我一个正常的徒弟都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