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连!阿连!江迟急忙喊着女儿的名字。
江连的声音从一个倒在地上的大花瓶里传来:娘亲, 我在这里。
江迟和裴觉赶紧绕过倒的七扭八歪的家具半蹲在花瓶旁边,江连从花瓶里吗爬了出来,看见爹娘眼睛都红了,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扑进了江迟怀里。
呜哇哇哇哇哇娘亲, 爹爹,你们怎么才回来!小孩子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 从哪里蹭的脏兮兮, 没有人给她梳头发,小珠花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江迟心疼地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娘亲和爹爹回来了, 小阿连不要怕!裴觉也和她一起哄孩子,江连本来就比一般的小孩子懂事很多,在他们的安抚下很快镇定下来。
阿连,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你小寒姐姐呢?你见到她了吗?提到万尺寒,刚刚被哄好的江连竟然又哭了,哇——小寒姐姐,小寒姐姐死了!你说什么!江迟方寸大乱,又怀有一丝希望,希望小孩子不太分得清生死, 或许万尺寒只是暂时有事情,或者睡着了,阿连不要哭,有什么事情告诉娘亲。
见她也慌乱起来, 裴觉赶紧揽住她的肩膀给她力量支撑着她, 然后问江连:别哭, 把你看到的都告诉爹娘, 慢慢说,别着急,爹爹和阿娘会保护你的。
他声音镇定很有安全感,有种安抚人心的特殊力量,江连逐渐停止了哭泣虽然断断续续,但还是把她看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小寒姐姐在带我玩,她,她给我抓了一只小白兔,然后她指着隔壁阿秀家说那是我家,让我回去,我就先去阿秀家了。
江连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她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本能感受到了事情严重,听大人的话。
江迟心都揪了起来,裴觉摸摸她的头顶,鼓励道:阿连很乖,阿连做的很对,然后阿连什么时候回来的?江连受到了鼓励,说话顺畅了许多:我抱着兔子去阿秀家,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进来了我们家……裴觉微不可察地看向江迟,她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抓着衣服的手却更用力了。
然后呢?江迟问。
江连瑟缩了一下:然后,天黑了,我回家了。
裴觉安慰着给她擦了擦脸,江迟继续问她:你小寒姐姐呢?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字条或者其他特别的东西?江迟这么问,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希望。
听女儿的描述青衣人来的很匆忙,小寒完全没有预料到,更没有机会对江连说更多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江连竟然知道。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凌乱的花园,小寒姐姐就在那里。
江迟看过去,那里分明空无一人,扭头问女儿:是从那个方向离开的吗?不是,小寒姐姐就在……江连话说了一半被裴觉打断,他突然提高声音,小迟,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你带着孩子先去休息吧。
虽然他的语气有些强硬,但江迟能理解,还不知道小寒在哪里我怎么休息的下?你是她师尊,我也是她师娘,我实在放心不下她。
虽然她没有从前的记忆,但相处六年,小寒真心待她,她怎么会没有触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有万尺寒的消息,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草木?电光火石之间,江迟想到了什么,她佯装镇定,指尖的颤抖却已经出卖了她。
阿连,你说小寒花园,是被埋在土里吗?裴觉:我调查出来后再告诉你。
不用。
江迟说,阿连,你告诉娘亲。
她死死盯着花园里面凌乱的地面,完全无法动弹,江连先是点点头,发现娘亲没有看她,于是说了出来:是,小寒姐姐就在那里,我没有很听话,在阿秀家玩了一会儿就回来找小寒姐姐了,她睁着眼睛留了很多血,那个穿着青衣的人站了一会儿,把小寒姐姐埋了。
裴觉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带进怀里,叹息一声:小迟……江迟如梦初醒,立刻拉着裴觉的衣袖央求他救救万尺寒:你们修士不会被轻易杀死对不对?你医术那么高明,你快去看看小寒是不是还有救?你快救救她!裴觉怜爱地看着她,那里已经没有生机了。
他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前的江迟、和十几年前第一次杀人的她,那种血溅到脸上后还有些呆愣的样子和此刻自欺欺人的模样微妙的重合。
江迟心中一片冰凉,她的时间像是停滞了一样,只能听到裴觉咚、咚、咚,逐渐加快的心跳。
但她的迷茫没有持续太久,这些年被裴觉过分爱护下的软弱只是错觉,前世二十几年铸造的那个坚强的她才是江迟的本性。
何况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更不能放纵自己的软弱。
她尽力冷静下来,抹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勉强对担忧地看着她地父女二人笑了一下,阿连,饿不饿?我们洗个澡先休息好不好?江连点点头:要和娘亲一起休息,阿连不饿。
好。
江迟答应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几次看向埋着万尺寒的地方。
裴觉沉默着在她给孩子洗澡的时候收拾了一下家里,等他哄孩子睡觉的时候,除了花园,家里已经恢复了原样。
她遗传了你我,生来是仙胎,不会饿的,平时也只是嘴馋,睡一觉慢慢就能恢复过来。
裴觉说着点燃了安神香,这次没有哄多久,很快阿连就进入了梦乡。
等剩下他们两个人,不用在孩子面前维持没事的假象,二人沉默不语,气氛沉重起来。
你……你……裴觉和她同时开口,你先说。
天上只有圆圆的月亮高悬,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橘红色的月亮看起来比往常更大,江迟不看月亮,目光始终落在花园里。
我们给小寒立墓碑吧,也,也给她换一身衣服。
裴觉道:好。
他知道江迟要确认什么。
他们把万尺寒挖了出来,她面色青白,眼睛闭着,江迟总算相信了她已经死了。
给她将墓地选在了一处风水宝地,裴觉是这么说,江迟不懂这些,只能看得出来这里风景不错,害你看到他们的家,小寒一定喜欢,只是这里太安静了。
可是人都死了,怎么会不安静呢?裴觉半跪在墓碑前为她刻字,短短几百个字,是她的一生。
末尾还有今天的日期以及他们夫妻二人的落款,万尺寒就在坟茔里安静地沉睡着。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这里高低参差开满了迎春花。
早就过了迎春花开放的季节,这些淡黄色的小花却蓬勃盛开,叶子也充满了生命力,迎春花丛无声喧闹。
这是万尺寒最喜欢的花。
已经被人发现了,就没有必要刻意不用法术,希望这些花能陪伴着沉睡的她,希望她一醒来,就是春天。
回去的路上江迟问他:杀死小寒的是我的仇人吗?是我们的仇人。
裴觉握住她冰凉的手,小寒的死不该由你承担。
江迟看了过来,她蓦然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小寒相处的时间应该更久,若论起感情,比她只重不轻。
良久,江迟才说话,我知道。
她反握住裴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沉默着往回走。
她少有主动,裴觉心里微微惊讶了一下,暂时忘记了计划。
江迟走了两步就加快了脚步,裴觉稍稍落后,很快被她牵着也改变了步伐。
家里被重新布置了结界,江迟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一定要尽快看女儿一眼才能放心。
裴觉本来就不怎么需要休息,江迟被他拿仙丹灵草喂的也不会因为这种熬夜就累,他们守在女儿屋外,江迟不想他安慰完女儿又要安慰他,打起精神和他说了很多话。
反而是裴觉看不下去,再三劝她休息,都被江迟拒绝,他只好不再说什么。
想起女儿的话,裴觉画了好几个他记得的喜欢穿青衣的人,想等江连醒来之后指认。
江迟一张张看过去,拿到哪张裴觉就会告诉她那是谁,简单地介绍一下,翻到最后一张,江迟看到了眼熟的面孔,一个月前她见过那人。
见她视线停留,裴觉便多说了一些,这是万法门的谢清霏,以前我同你说过我们的恩怨。
我知道。
江迟收回视线,这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穷凶极恶的。
真正的坏人又怎么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呢?裴觉说,他看向女儿的房间,阿连似乎醒了。
江迟立刻放下了这些画像,去照看江连起床。
平时穿衣、洗漱这些事情她都会让江连自己做,但她刚刚经历了可怕的事情,比加依赖亲人,江迟和裴觉更加怜惜她,能为她做的事情都亲历亲为。
穿衣有她,刷牙洗脸就是裴觉,自江连四五岁之后,就没有被爹娘这样照顾过了。
看她精神还不错,两人哄着她玩了一会,然后裴觉拿出画像铺在桌子上让她指认,江连一张张看过去,立刻认出了那天的青衣人,就是他!江迟看了过去,是谢清霏。
江连说完往她身后靠了靠,只是一张画像她竟然也有些害怕,娘亲,我和爹爹去书院的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裴觉摸摸她的头,今天不用去了。
江连有些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从前听到这句话时的开心,她看向恢复如初的花园,问江迟:那小寒姐姐呢?她能不能活过来,然后我们一起玩啊?江迟转过身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裴觉半蹲在她面前,认真地对她说:小寒姐姐以后不会在回来了,阿连可以认识新的朋友。
真的不能吗?爹爹也不能让她回来吗?裴觉说:我们都希望她还在,但是人死不能复生,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江连看看背对着她,仿佛在哭一样的娘亲,又看看努力哄着她的爹爹,似乎明白了再提起这件事只会让娘亲伤心。
我知道了,那我们去报官吧,把坏人关进牢里!江迟转过身来,眼眶微红,但并无泪痕,看着天真可爱的女儿,她并不知道他们的仇人报官是没用的。
我们一定会抓住她,让他付出代价啊!嗯,我相信娘亲!裴觉默然看着眼中燃起怒火的江迟,她身上一些东西在这两天徒然消失,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真的值得。
也只是片刻,裴觉很快重新坚定下来。
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我先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江迟打断了他,我们难道不是夫妻吗?小寒叫了我这么多年师娘,我也要为她做些什么。
小迟,你不必如此。
裴觉让孩子先在一旁玩耍,认真地同江迟交谈,也许忘记过去便是上天的旨意,你已经不记得了,何苦再卷入这些事情,徒增伤心?交给我吧。
江迟摇摇头,就算忘记过去,那过去的我难道不是我吗?何况现在,已经是新的仇怨了吧。
你为了我的安全给了我剑骨,又一直在我身边,从前我认为你做的太过,现在我终于明白,每件事都是有意义的,我知道要怎么用它了。
小迟。
裴觉喊着她的名字。
江迟一笑,折下一根树枝,握住它的样子和从前一模一样,一字一顿:我绝不会让坏人好过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