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破裂的玉石碎屑在光滑的石阶上崩了几下, 落在了万尺寒脚边。
万尺寒不由得屏气,过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声音才小心翼翼地问:师尊?然而裴松之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怎么了?脚下的碎屑也不见了, 万尺寒疑心刚才的听到的都是错觉。
没什么。
她说, 表情有些犹豫。
裴松之在闭着眼睛打坐, 并没有过去六年的耐心,有话就说。
我们不去看看师娘还有小师妹吗?裴松之心中不快, 睁开了眼睛看着虚空某处, 哂笑道:去看她们做什么,她们又不会想你。
我觉得会吧。
万尺寒看着地上的落花说,师娘和小师妹很喜欢我的。
她又不喜欢我。
这句话裴松之没说出来, 以他的性格也许永远不会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他就输了。
他又闭上了眼睛,却无法再进入连山月梦中, 不知道是她醒来了不想再睡,又或者是没有做梦,又或者有人为她安神。
万尺寒等了一会儿,见师尊没有什么要说的,便想悄悄离开,裴松之却叫住了她。
小寒, 你还记的……万尺寒不解:记得什么?没什么。
裴松之没有再说,你走吧。
他想问问,万尺寒有没有悔过。
小寒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让人从小欺负到大, 更不会轻易就回头。
连山月不是这样, 她要走的路, 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头。
权力财富不会让她沉湎, 恐惧担忧也不会熄灭她的斗志,在她失忆之前那些年里不是没有做过什么努力,但她就像一块石头,根本不会动摇。
她只喜欢笨蛋……裴松之不想再被连山月影响,他需要继续恢复,但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竟然又是连山月!是六年前陪在他身边嬉笑怒骂分不清真心假意的连山月,是六年里相知相依的连山月,是一袭红衣,将后背放心地交给谢清霏,却用他送的剑刺过来的连山月……血池地宫是对裴松之来说最安全的地方,除了同族没有人能在这里杀死他,但那些同族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连山月,越有这种想法,连山月的身影反而越频繁出现在他面前。
强行入定的代价就是经脉逆行,前功尽弃,裴松之吐出一口血,额头是豆大的汗滴,面色苍白的可怕,大口喘着气。
你受伤了吗?听到连山月担忧的声音,裴松之倏然抬头,却只看见了一朵飘落的海棠花……那不是连山月,只是她的幻影。
裴松之终于明白,生了心魔的不是连山月,是他自己。
既然无法入定,那索性不入定了。
裴松之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大口地咳嗽着,他的手不自觉按在了隐隐作痛的心口,却触到了什么东西。
他将其拿出来看了眼,原来是谢清霏的情丝。
裴松之苍白地笑了出来,他输了,可连山月也没有赢,谢清霏并不喜欢她。
连山月是个笨蛋,喜欢上了一个没有情丝的人。
谢清霏和他一样,是没有情丝的,区别不过是他谁都不爱,谢清霏谁都爱罢了。
他无法再闭上双眼,一旦闭上眼睛就是无边无际,淹没了整座中灵山的海水,还有毫不犹豫跑向谢清霏的连山月。
这么多年,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不应该去赌,自己的赌运一直都不怎么样,偏偏最后时候失去了理智放手一搏。
原本不应该这么狼狈的,裴松之想。
最后与连山月说的话都是真心,但也是为了看她伤心。
她能为阿妙舍生忘死自投罗网,能为谢清霏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决定,也许这六年的感情,会让她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呢?只不过是赌输了而已。
裴松之忽然生出来力气,苍白修长的扶着寒玉石重新打坐。
他要赢回来!他要告诉连山月,谢清霏没有情丝,是不会爱上她的。
情丝?他有啊。
连山月收回了手说。
这是她的病人。
虽然不用担心生计,但没事做有些无所事事。
裴松之都死了,杀手她不想做了也没人敢管,但开医馆她又不想每天都对着病人,于是便折衷,只医治疑难杂症。
南宫信是钟离英介绍来的,但南宫信并不是她的病人,而是病人家属,让她看病的是南宫信的哥哥南宫固。
只是病人讳疾忌医,被他亲弟弟打晕了带来的。
那……其他方面呢?南宫信捂住脸非常羞耻地向连山月暗示。
连山月秒懂:他没问题。
不如你可以想一下别的方面,比如你哥哥是不是喜欢男人,或者不是人的?南宫信看起来更担忧了。
南宫固,一个鳏夫,因为夫人死了之后一直保持单身,先后被他亲弟弟怀疑是不是爱无能,是不是性无能,是不是人外控。
被亲近的人打晕带来治病就很可怜了,居然还要被各种怀疑,啧啧啧。
不过连山月不管这些,她顶多吃个瓜,诊金够了就行。
自从连山月在长留容氏露过一手之后,也没有人怀疑她的水平了,南宫信虽然还是很担心,但她说没问题,那应该确实没事了,诊金还是照给的。
他知道这位连姑娘不要金银俗物,奉上的都是奇珍异宝,看在这些宝贝的份上,连山月决定发展一点业务范围之外的工作。
通常我是不喜欢给别人医治心病,但这次或许可以试试?南宫信眼睛一亮:要怎么做?连山月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给他整点忘情丹,吃完就会忘记亡妻,说不定就可以开展下一段恋情了。
南宫信表情犹豫: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大哥大嫂感情那么好,要是忘记了大嫂,大哥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不行不行,第二种方法呢?连山月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种,那就是我给你们家所有担心你大哥的人都开点忘记忧愁的药。
……南宫信捂脸,大夫,你别闹。
连山月悠哉悠哉地端着茶杯,我认真的,有病的根本不是你大哥,是你们,你们想太多了。
你大哥只喜欢他夫人,死了也只喜欢死去的夫人,不能接受别人,这有什么问题吗?南宫信咬咬牙:没问题,我去说服爹娘。
连山月觉得哪里不太对,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转身之际毒针已经准备好。
姑娘不必如此。
对方声音沙哑,听起来却没有多少杀气。
大公子这么快就醒了。
连山月指着南宫信离去的方向,你弟弟从那边走了,你要揍他完全来得及。
南宫固摇摇头:阿信也是担心我。
连山月点点头,就是担心挺多余的。
她做出送客的动作,大公子既然自己能动了,我就不送了。
南宫固走了两步差点摔倒,然后看向连山月。
连山月于心不忍:药劲这么大吗?要不……我喊人帮你?南宫固笑了出来,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倒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面前还是连山月,而他自己的位置也没有移动过,还是原本晕倒的地方。
南宫固谴责地看向连山月,姑娘的医者仁心呢呢?连山月翻了个白眼,教我医术的人没有教过我这个。
那至少不能让客人躺在地上吧。
咦?我以为你是怕我缠上你,怎么这么主动?连山月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我虽然很想帮你,但你是鳏夫,瓜田李下的,多不合适啊。
他晕倒之前还想试探连山月,那句话的意思是连山月如果说让他留下,他一定会心中怀疑又是他弟弟让他亲近女人的阴谋,连山月拒绝的态度反而让他放心了。
南宫固沉默片刻,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误会神医了。
神医善良宽容,一定不忍心我这个可怜的病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连山月:我们家木地板,一点也不冰。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把人扶起来了,对方也没有一直靠她,站起来后就自己扶着柱子了。
南宫固这一次真诚多了:请问在下中的药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你亲弟弟给你的下的,你不清楚?连山月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他回答,恐怕还得三五天。
南宫固笑了一下:那这些天叨扰了。
连山月拿出为数不多的医德叮嘱他:没事自己晒晒太阳浇浇花放松心情,不要吵到别人。
当然最中间的那个才是最重要的。
南宫固前脚走,钟离英后脚冒出来。
怎么样?还好,挺简单的。
不,我不说这个。
钟离英向她眨眨眼,我是说,南宫固这人怎么样?要不要你这样那样,我们里应外合,然后一举端了南宫家。
连山月:……请问是什么给了你我会这么做的错觉?而且人家心里都是他亡妻,你看我行吗?怎么不行?山月,你怎么突然没有自信了,要相信自己的魅力,我师尊那么麻烦的人你六年就搞定了,一个南宫固还有什么担心的?他说着压低连山月养在盆中的花,想嗅一嗅花香。
连山月阻止了他的辣手摧花,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花,可不能被他压断杆。
那可不是靠我的魅力。
钟离英收回手,好奇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师尊啊,他已经给出我答案了。
连山月漫不经心地修剪着枝叶,我敢这么做,不是对我的魅力有多自信,是因为我发现他确实喜欢我啊。
裴松之每一次分析谢清霏对她动心,连山月都能在他身上看见相似的影子。
不过话说回来,不一定你喜欢别人别人就喜欢你对不对?自信的是你将计就计的师尊啊,明知道我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