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开在坊外胡同前的小店。
店面看起来其貌不扬, 仿佛只是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饭馆,但那高高挂起的酩越饭馆四个大字, 却写的是极为龙飞凤舞, 让人只瞧着便会赞叹不已,这到底是哪位书法大家的真迹。
尤其是混合着那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顿时便叫这家饭馆变得不简单了起来。
老鸨与雯清齐齐站定,心中都止不住思衬着, 这样小的一个店面, 真的能有什么美食么?该不会是他们鼻子不灵巧, 闻错了?老鸨正犹豫着呢,却见雯清已经提裙跨过门槛, 淡声道:左右都已经来了,不若先进来瞧瞧吧。
老鸨一寻思,确也是如此, 便扭着腰肢跟了上去。
然而令二人出乎意料的是, 这饭馆虽说打外面看起来简陋,但这屋内的装饰与构造,却是让人觉着极为舒适整洁的。
尤其是那案台的摆放很是另类、每日菜品牌子的模样极为别致、还有那好似是将小厨房围起来的方形长条桌面……种种入目, 颇为新奇。
二位客官, 今晨打算吃些什么?正看得沉迷时,一道干净醇厚的男音响起,将这二人的思绪唤回了神。
雯清抬头看去,眸中顿显诧异之色。
只见刚从后厨走出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目含笑但不达眼底, 嘴角微勾却不见戏谑, 龙眉凤目、典则俊雅, 不算是非常俊俏的类型, 但确实非常耐看顺眼的类型。
其穿着一身方便干活的粗布麻衣,头上还裹了一条能束发的素巾,脚下踩的是一双平跟素黑布鞋。
明明瞧着就是个油腻庖厨的打扮,但那气质却能教人眼前顿时一亮,甚至还忍不住去将他与王孙公子做对比。
比来比去,雯清心中想道:若论这身姿与气质,王孙公子许是都不敌他。
雯清,想什么呢?老鸨的唤声将雯清唤回了神,她忙收敛起探究的神色,旋即体态轻盈如细柳般落了座,言笑晏晏的问着面前男子:也不知店家此处,今晨都有什么吃食?这男子自然不是旁人,正是刚开饭馆的宋祁越。
见雯清轻言发问,他便抬手指向案台旁的木架子,上头挂着许多个大小相同的木牌子,有的刻了字,有的则无字。
今晨供应素、肉两种馅的包子,另有咸、甜、辣三种口味的豆花。
他的声音亦清淡干净,听得人心中荡起涟漪,不知二位姑娘,想吃些什么?亦被唤作姑娘的老鸨,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
她拉着雯清落了座位,边卷起帕巾抚着下颚,便笑盈盈的同宋祁越道:郎君说这话我爱听,那便先上一份肉包子,一碗甜豆花吧……雯清,你呢?雯清:素包子、咸豆花。
宋祁越闻言点头,拿起册子不知记了什么,旋即便转身回后厨去了。
在等待早膳的这期间,老鸨与雯清仍旧不错目的打量着店内,只不过所思所想均是不同罢了。
雯清想的是:这男子可真是俊俏,若当真是为王孙公子,进了香云阁的话必然会叫姑娘们抢着共度春宵!老鸨想的是:这围起来的方形长条桌面,真的好适合在香云阁大厅中布置一个出来,姑娘们在其中舞袖或是点茶,王孙公子在外面抓心挠腮!俩人这般杂七杂八想着,不知怎的,脸上竟都露出了一抹笑意。
二位客官,早膳齐了。
宋祁越从后厨行出。
两份包子、两份豆花、一碟咸菜尽数上桌,香味四溢但却并不腻人,老鸨和雯清还想问些什么的话头,顿时就被眼前美味给推了回去。
先是雯清姑娘。
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北境人,打小同父母吃的便是咸豆花,直至当年家中遭难她被卖至金陵,这才知晓金陵人吃的竟是甜豆花!然她的口味却早已被养成了习惯,或者是说不愿意迎合这个令她痛苦的金陵,因此哪怕香云阁的姑娘们总提这甜豆花有多么美味,可她却也始终都无法接受。
而经久尝不到家乡的那口味道,寻了多处饭馆滋味也不对,偏她自己又并不善厨艺无法,随着时间如白驹过隙般缓缓流逝,竟叫她的脑海中也逐渐恍惚了起来:她或许,本就属于这里?然如今瞧着这咸豆花,白嫩嫩的表面上铺撒了一层深墨色的酱汁,上头另有葱花、紫菜、木耳等等,好似还撒了些许的馃子碎?单看这模样的话,倒是和记忆中故乡的咸豆花,颇有些参差。
只是这味道……不知会如何?雯清敛回了思乡的心绪,瞧着老鸨已经惊喜的大口吞咽,这才吞咽了下口水,拿起瓷勺姿态优雅的尝了一口。
只这一口,震惊她整天。
她是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口咸香软嫩的豆花入口,居然,真的吃出了记忆中家乡的味道!那豆花其实并不算什么上品,甚至还含有了些许的渣滓,可就是这样的一份并不算完美的豆花,却能将她的思绪直接拽回到过去。
尤其在合上那极为咸稠的酱汁,整口吞入腹中,那滋味果真是唇齿留香、肺腑欢呼!而适才她瞧着略有突兀的馃子碎,此刻竟也起到了增强口感的作用,让人可以直接忽视掉豆花中的渣滓,使得口感与味道,简直与记忆中的家乡分毫不差。
雯清吃东西一直都是慢条斯理的。
但这次,她却颇有些肆意了。
如同小孩子般大口吞咽着,惊叹之余脑海中也宛如浪涛翻涌,珍珠似的眼泪疙瘩,便也止不住的落进了碗中。
老鸨顿时急了:哎呦我的姑娘,这是哭的什么?不爱吃、不好吃,咱不吃就算了!哭的妈妈心疼呦……宋祁越:……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姑娘是感动哭的吧!怎么能说他的东西不好吃呢!气呼呼。
感受到了两股视线投来,雯清忙落下已经吃干净的瓷碗,旋即拿起帕巾擦拭眼泪,嗓音温婉却又到了些许的沙哑:妈妈我无事,只不过就是……她忽而顿了顿,旋即轻声笑道:只不过就是,想起来那个不存在的家罢了。
老鸨闻言未语。
待到片刻过后,二人吃过早膳拂袖离去。
还顺便给阁中姐妹也点了几份,由精致的红木盒子装好,稍后便会有小厮来取。
人生或有遗憾和不舍皆是常情,宋祁越在外求学行走多年,早就看过了无数的世情冷暖,因此也并未觉得那姑娘在店中落泪有何不妥。
能有人在这饭馆中席坐一方天地、品尝一碗家乡饭、诉出一些不悦事,便也是他这饭馆建立的缘由了。
不知情以何起,但清楚了心思,总会做出更合适的决定来。
雯清会有什么决定?宋祁越边装着食盒,边在脑海中计算着今天的食材花销,并没将点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香云阁的小厮很快来到,并将那份食盒给带走了。
而在这之后的宋祁越,便挽起裳袖继续忙活,哪怕不见客人进屋吃饭,他也始终都没停下动作。
左擦擦、右掸掸,这里挪动位置、那处换个盆景,倒是也挺乐此不彼的。
毕竟这次终于,是自己的店了!宋祁越面上虽说不显,但心里却美滋滋的,连手上的动作也轻快了不少。
因着今晨是酩越饭馆开张的第二日,他的名头还没能在金陵城打出去,所以来此处吃饭的客官并不算多,整整一个早上算下来,也不过才五桌人而已。
但他却并没觉得难过。
待到早膳的时间结束,街道上行人也逐渐增多,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也络绎不绝。
郎君!午膳菜品已经买好啦~阿桡从后厨走出,适才从后门进来,瞧见地上有些水渍,莫不是这屋漏水了?宋祁越点头应是,又说了待到晚上再去修,这才问着:菜买好了?阿桡连忙嬉笑道:那是自然!我今儿去的可早,集市上都还没什么人,那上好的五花肉随着我去挑!……啊郎君,我当然没有乱买,都是按照你写出的单子去买的,半点斤两都不差哦~宋祁越见状轻笑,旋即让阿桡在前厅候客,自己则回到后厨处理食材,心中自然也想好了午膳菜品。
-将近午时,天热难耐。
季二柱刚刚下连夜工,正拖着疲倦的身子往樊燕巷走去,想着最好能再走快两步,这样就能赶在阿娘做午膳的时候到家,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了。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连着做了整晚的工,早晨也只是吃了主家发的馒头,现下几乎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前一片晕眩不说,感觉只要捎来一股轻风,就能直接将他给带倒似的。
不过银钱倒是多发了。
今日共发了整月的九十文铜钱,可以给阿父阿娘都换件新衣裳,可以给邻居翠娘买条新的帕巾……季二柱正美滋滋的想着,忽有一道极为勾人的肉香,缓缓钻进了鼻尖。
我的个娘嘞……这肉也太香了……他口中唾液忍不住的分泌出来,感觉腿肚子也不跟着打抖了,好似是被这股香味直接攒起了精神,径直的便朝着那家酩越饭馆走了过去。
明知道这地界他来不起,许是也看不起、吃不起。
但是鬼使神差的,季二柱还是问向了站在门口的小少年:这、这是做的啥啊?闻这肉香,比那知月楼的还美嘞!阿桡一听有人夸自家郎君,当即腰板便挺直了,刚想说些应和的话,却又忽而想起了郎君的叮嘱,这才又讪讪的收回了心思,忙同人家解释。
客官过谦了,掌厨今日午膳做的红烧肉,要不要进店尝尝?季二柱连忙摇手:……不、不、不用了!天娘嘞,那可是红烧肉!一盘子少说五文多则十文,他可吃不起这么昂贵的东西,还是闻闻味就得了!阿桡见状,便拿出郎君叫他说的话,含笑复述:客官莫急,我家郎君说了,今日午膳可才用拼盘形式,三样菜品、一份热汤、主食管够,每人仅需五文铜钱。
季二柱差点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啥!?三菜一汤,五文钱!?作者有话说:◉ 52、绝世大厨(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