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蔓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以咱们多年的交情, 你就这么跟我见外么?杨占朝她走了两步,眼神亦如往常一般纯善温和,仿佛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只要相信他就能在他的带领下走上康庄大道,秦落雪,我以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来找我,毕竟我们那样了解彼此。
他们就保持着门里门外站着。
杨总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秦思蔓笑了笑, 表情无辜, 作为秦落雪前辈的唯一经纪人, 总不可能把我也当成她吧?您也太抬举我了。
杨占蹙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看, 想要看出她平淡面具下的伪装,可他还是失败了, 秦落雪是最有天赋的演员,只要她想掩饰的事情,几乎就没有人能从她脸上看出破绽。
邬蕴呢?邬蕴也认错了?杨占迫切道。
眼神微微眯,秦思蔓观察到杨占有个指尖轻轻碰口袋的动作, 以她对杨占的了解, 对方必然会录音他们的谈话。
于是她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然后又指了指脑子,表示邬蕴可能脑子坏掉了才把她当做秦落雪。
杨占一直在等她说话,可对方偏偏就是不说, 就连让他反将一军邬蕴的机会都没有, 反而是这样, 他就越确定, 面前的人就是秦落雪,她对他太了解了。
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杨占语气微沉诉说着思念,他虽然品性不好,但他很会拿捏说话的语气,每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总能让人信服。
当然,前提是不知道真相。
不知道他总是找替身,不知道他总是让无辜的女孩子去整容,整成她的模样。
杨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撤了。
秦思蔓道,我想去洗手间。
转身,秦思蔓就准备离开。
如果被别人知道秦落雪是从一个小山沟里出来的,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种出自书香世家的,她的谈吐全都是装出来的,你会怎么看?杨占轻声道。
狐疑转头,秦思蔓挑眉,原来秦落雪是出自书香世家?真不好意思,她采访太少了,我还一直不知道呢,倒是考古一下,杨占先生您的采访比她还要多呢。
她的意思就是,当时秦落雪什么人设,还不都是你说的么,她可从来没有说过。
摆摆手,秦思蔓抬步就准备离开,却又听见身后的声音传来。
如果大家知道秦落雪身上有案底,曾经打断了自己亲生母亲的腿,你说这个消息传出去了会怎么样?秦落雪可从来没有大家认为的那样纯善,她是个心肠极狠的人。
脚步微顿,那些她想要忘却的记忆飞速的涌上来,让她感觉窒息。
那年她十五岁,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也不清楚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十五岁,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她比同期的人都要瘦小许多。
那个鳏夫定下她之后,给了她妈妈一笔钱,说一个月后要见到她胖一点,于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有了上桌吃饭的资格,她也第一次吃到了荤菜。
可她常年饥一顿饱一顿,哪吃的了荤的,于是就吃了吐,吐了又被硬塞着吃。
她以前见过这样喂东西的方法,村子里想要卖鸭子时,也是这样硬给鸭子塞东西的,那时,她就成了那只鸭子。
大量的油水进肚,她还是胖了一点儿,等接亲的那天,她妈妈硬是多给她裹了几层衣服,才让她的身体摸上去没那么干瘪。
她假装顺从,假装要一起喝酒,好不容易将别人喝多了之后想跑时,又是她母亲抓住了她,跟她说,要是想跑就打断她的腿。
那时她跪在地上磕头,希望她妈能不要抓她回去,她可以去城里打工,赚的钱全部给他们。
而她母亲就只是冷漠的看着她,跟她说,你哥哥娶婆娘需要钱,除非她肯出去卖,不然短时间内钱肯定凑不够的,倒不如就嫁给那个鳏夫,伺候一个人比伺候一群人舒服。
她听着母亲一口一句这都是为你好,她只觉得浑身冰冷,那时的她从来没有那样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在父母心中草芥不如的地位。
她从小性子烈,可烈归烈,她总还是对父母亲情有渴望的,那就是那一刻起,她不再对这种感情有任何奢求,断的干干净净。
她先一步拿着铁锹打断了那人的腿,在对方的嘶嚎中,跑了。
杨占说的案底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她原本就不叫秦落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是秦导偷偷带她去办的身份,还跟她说,不管谁问起来都不要说她原先没身份。
所以杨占也一直以为,她从小到大都叫秦落雪,秦导只是帮她补办身份。
现在他说这些话,就是想要诈她。
杨占有句话说得对,她是个心狠的人,她能对自狠,也能对别人狠。
她对当年的事情很后悔,后悔没有趁着他们喝醉,将她父亲和哥哥的腿一起敲断。
杨总,秦落雪已经死了,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是现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秦思蔓回首,笑了笑。
丁亿给了我秦思蔓的头发血样,我总能证明你不是她。
杨占这一诈没有诈出结果,恼怒道。
您这又是说的哪到哪?我都已经证明了我不是丁亿照片上的人了,他提供的东西当然跟我对不上号,杨总还是不要总是被小人欺骗了,兜兜转转白忙活。
秦思蔓摊了摊手,而且,杨总啊,秦落雪还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可记得你是依靠她死后的巨额保险发家的,如果真的证明成功了,算不算骗保?你!就算说我骗保,我也总能咬你一口!杨占气急上前就想把秦思蔓拽进包厢,可他刚伸出手,就被一只黑瘦的手捏住。
然后听见了熟悉又欠揍的声音。
几天不见,杨占你成狗了?邬蕴慢悠悠的从门外的另一边走出来,探出一张小麦色肤色的脸,龇着一口大白牙,见谁都想咬,不如你来咬咬我?秦思蔓这才转眸仔细打量着他,邬蕴这才出去半个月就变得又黑又瘦,脸上感觉还粗糙了不少,头发也乱糟糟的,嘴唇也干的厉害,上面全是口子。
她准备去洗手间的时候,邬蕴就说他到了这里,问她在哪,她就说了个楼层,对方直接要求位置共享,她也就开了。
跟杨占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邬蕴就来了,她借着小动作看到了他偷偷跟自己打手势,于是她也装作没看见他。
邬!蕴!杨占咬牙,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叫我邬向阳。
邬蕴勾了勾唇,笑的恣意,咱们都那么熟了,叫什么邬蕴?杨占冷眼看着面前并排站着的两个人,十六年前,他们也总是这样并排站着,不过那时的邬蕴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十六年过去,他成了年过而立的成熟男人,而秦落雪依旧和以前一模一样。
现在你得偿所愿了。
杨占嗤笑一声道,你自己照照你现在的表情,你们还想否认她的身份?邬蕴冷哼道:杨占,我最近心情好,不想找你的麻烦,但以前的帐我都会一笔一笔跟你算,你是怎么对她的,我们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你也不用假惺......唔唔唔。
秦思蔓察觉到邬蕴说的太多了,杨占还在录音,于是她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说话。
杨占反而像是钻到了空隙,继续道:我跟她相处了八年,你就不好奇这八年我们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的?邬蕴,我和她的关系,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秦思蔓眯眼,杨占又在诈他们,逼他们多说话拿把柄了,她跟杨占什么关系?就是简单的不行的工具人关系。
他是一个极其有耐性并且所有事情都能分的非常清楚明白的人,他要靠她赚钱,就绝对不会跟她产生任何工作关系以外的瓜葛。
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赚钱工具染上污名,就算是跟他的也不行。
所以当年就算再累,他也从不会在她这边留宿,只要是他来,他就会将窗帘拉开,明明白白的跟她谈事情。
也就是他这份坦荡,才误导了她,骗了她那么久,这才使得前段时间她知道对方做的事情之后,感觉不可思议。
她知道他们之前没什么,杨占也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可邬蕴不知道。
尽管他什么都不介意,可就是气愤杨占这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简直就是在他雷区上蹦迪,想到他捧在心上的人,在别人嘴里被这样议论,又想到最近演戏时,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感觉,邬蕴的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将捂在他嘴上的手拿开,如同一只饿狼一样,冲上去就想去揍杨占,杨占就这样满脸挑衅的看着他,不躲不闪,要不是秦思蔓眼疾手快的拦住,对方脸上肯定要挂彩。
可邬蕴还是不爽怒视着对方,一副不打他不罢休的架势,就好像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这个性格跟完善过后剧本里的男主特别像。
敏感,易怒,又自卑。
她一直是知道,邬蕴很容易将自己代入某个角色里,要脱离那个角色好几天才能走出来,上次他只是写剧本,回来之后性格都有了变化,这次直接演戏,影响更是大。
没事,随他乱说。
秦思蔓将邬蕴的脸板过来,面向自己,轻轻垫脚在他的唇上轻碰了一下,柔声道,不用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