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大伯母走了过来, 看了眼秦思蔓的肚子,眼神里也有一丝茫然,她轻声问道:是后面那孩子的吗?你们对之后的生活有打算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随时。
邬蕴从后面凑过来, 插了一嘴,大伯母你好,我是她的男朋友,我邬蕴,孩子不是我的, 但只要她愿意, 我随时都可以跟她结婚。
啊......你好你好。
大伯母眼神惊愕了一瞬, 与秦香对视了一眼,她有些搞不懂现在的人的想法, 果然是跟不上时代了。
越描越黑,秦思蔓将衣服掀起来, 露出里面的假孕肚,拍了拍,假的,今天拍摄需要!嗐, 吓我一跳。
秦香松了口气, 同时想起刚才趾高气昂的跟邬蕴大大说话的模样,有些汗颜,她承认刚才她说话太大声了。
你怎么把大伯母带来这里了。
秦思蔓上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眼大伯母,发现她还胖了些,心底放松下来。
长假了, 她来找我, 听我说你在这边拍戏, 就说来看看你, 还给你炖了你爱吃的红薯南瓜粥,软烂软烂的,她来看我什么都没带,我都不像她亲女儿了。
秦香挤眉弄眼道。
你要是有她一半乖,我也不用那么操心,你堂妹都有男朋友了,你也赶快!大伯母点了点秦香的额头,转而笑着对秦思蔓道,我还带了些食材,你们住的房子能开火吗?我做给你们吃。
能开火,但用的是土灶。
邬蕴道。
那正好了,我也会用。
大伯母笑着道,我当年也是用过的,现在还挺怀念的,我也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可以结束了就让秦香打个电话给我,我就准备炒菜。
见大伯母要走,邬蕴赶紧叫了个剧组助理带着大伯母过去,就带到他们住的院子里,然后还让助理不用回来了,就在旁边打打下手,看着大伯母干脆利落离开的模样,他好奇问秦香,大伯母不对拍电影好奇吗?按理说这个年龄段的阿姨,都应该对拍电影好奇的。
唉,我妈跟着我爸拍了半辈子了,她说对影视这一行已经看的够够的了,有时间她宁可煲汤,也不会在剧组浪费时间。
秦香低声道。
他爸爸有一颗对电影的赤诚之心,她妈妈是尊重的,可尊重并不代表心里一点儿怨念都没有。
邬蕴突然想起来,赵导之前跟他讲过,秦香的父亲也从事导演行业跟他关系很好,这次的地方还是因为那位秦导才知道的。
你们来这里住多久?秦思蔓问道。
两三天?秦香稍微估算了一下,有地方住么?有。
邬蕴抢答,他扶着秦思蔓胳膊的手转而揽着她的肩膀,当然有地方住了,你们可以住在我隔壁的那个房间。
秦思蔓微微一挑眉,邬蕴旁边的旁边的房间不就是她的?她正准备再问什么,导演那边过来叫人准备拍摄了。
这个时候,秦香才知道拍摄的内容是剧本的大结局,张花之死。
秦香跟在他们后面有点儿后悔今天来了,她知道这个场景悲,没想到想要给秦思蔓惊喜,偷偷跑过来探班就遇到了这么悲的场景,她是最讨厌看悲剧的。
张花的死是在她怀胎六月显怀的时候,她本来已经和福柱儿决定了要一起去村外生活,她也知道自己怀孕定然会惹来祸端,所以她一直瞒着,但终究瞒不住了,被人发现了。
当村里的人知道她怀孕了,一下子炸开了锅,张花怀孕,这件本该高兴的事情,却成了原罪。
一重罪,说明那些年不是她张花怀不了,而是村长的儿子不能生。
张花已经被村长家退回家一年多了,村长的儿子也已经再娶,当然也没有孩子,张花怀孕就是在打村长家的人脸。
二重罪,她的怀孕,也直接打了村里的医仙儿的脸,医仙儿之所以称为医仙儿,是他这一辈子在村里旧人治病,德高望重,靠着些方子治好了之后,大家也就称他为仙儿了,一旦人被称为仙,就会飘,而他对福柱儿的诊断,就是他喝了酒飘了后的结果。
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他选择让福柱儿成为错误,毕竟仙儿是不能出错的。
但是随着张花怀孕的事情被公开,这就是在打医仙儿的脸。
第三重罪,就是原先追逐在福柱儿身后的姑娘们,她们因为家里接受不了福柱儿不能生育的事情,全都各自嫁人,成了村里新一波的主力军。
福柱儿是村里长的最俊俏的人。
即使嫁了人,闲来干农活的时候,也会议论一下福柱儿,看他过的不好,她们都觉得自己父母当时为她们做的决定是正确的,茶余饭后她们沾沾自喜,还好自己没入火坑,但是张花怀孕了,也打了她们的脸。
总之,张花和福柱儿就应该是一对不能生育的,有了孩子就是村里不容,于是说她怀的是鬼胎的传言在村子里盛行,福柱儿说孩子是他的时,大家又说他们乱.伦,天理不容,这个孩子一定要打掉。
福柱儿要离开村子,于是去找书记,众人趁着福柱儿不在,冲进他家要打胎,张花不肯就被激进的人罩进了猪笼,要将她丢到河里溺死。
这个剧本极为荒诞和残忍,一开始邬蕴觉得这样的剧本有点儿过于的戏剧性,不会发生在现实,但是赵导却点了一根烟,对他说,现实比这个还要戏剧,还要残忍。
秦思蔓拿到这个剧本之后,也觉得,这就是会发生的事情。
人的恶,在常规的社会秩序中会被压制,但当一个秩序中大多数人都起了歹心,那么这么一群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离奇。
一开始初定版本是张花和福柱儿一起死,但是大家都觉得太悲了,一点儿希望都不给了,后续又商讨出了好几个版本,但是终版没有定,于是赵导决定都拍出来。
第一个版本就是张花死,福柱儿也死。
第二个版本是张花死,福柱儿生,远走他乡。
第三个版本是张花死,福柱儿疯。
反正总结下来,张花必须死,福柱儿随机,当然还有真善美的版本。
第四个版本是福柱儿找来了村支书,救了张花,他们一起背井离乡。
秦思蔓觉得,美好的结局只会发生在戏剧创作中,现实应该是前几个悲惨结局。
这场戏是直接从张花被塞进猪笼开始拍的,秦思蔓大着肚子被塞进狭小的猪笼里,看着不远处湍急的河水都不用表演就感觉到了绝望,狭小闭塞的空间,已经会动的宝宝,以及冰冷的河水,让张花绝望。
赵导坐定,好,群演准备,开拍。
我求求你们放了我!我没怀鬼胎!我真没坏鬼胎!我肚里的娃会动,他能踢我!你们摸摸!他在踢我!被往河里抬时,张花慌张无比,她拼命的拍着笼子求情,希望能唤醒这些人的人性。
陈家哥,你放了我,被把我送河里,我求求你们了!王家嫂子......牛家哥......我没乱.伦!书记说了,我不算他小娘!我怀的是人!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张花的眼神越来越绝望,他们依旧沉浸在鬼胎,乱.伦的号子中,仿佛在为他们的行为打气。
她看见了村长儿子的好友混在其中,看见医仙儿的跟班混在其中,她明白了,她的孩子留不下。
我打胎!我愿意喝医仙儿给的药打胎!我愿意打胎!张花声嘶力竭,可太着她的众人已经以溺死她为目的,她活不了了。
张花拼命的挣扎,想要冲破囚笼,但换来的是被拖行在河边泥沙的惩罚,她的指甲里,嘴巴里全都被蹭上了泥沙,但是村民冷漠的像是没有生命。
啊啊啊啊啊!张花抱着肚子在猪笼里拖行,整个人处于奔溃状态,她声嘶力竭,怒骂着这些人,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她善良了一辈子,就连骂人都不会,来来回回就只会这样,她恨,她怒,她绝望。
秦思蔓的表演让大家看的都沉默了,就连群演都有些不忍心再继续往前走了,稍稍停下了步子。
察觉到拖她的群演好像速度慢了,秦思蔓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她实在不想来第二遍了,于是她提前说了要在快死时说的词。
蓦地,张花瞪着刘家的人道:你女人嫌你不行!就跟王家铁柱偷情!就在我家后面高粱地的墙后面!我听到了好几次!村长儿子根本不行!我只有跟福柱儿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真正同房是什么样!王铁牛!你儿子根本不是你的!是你弟弟梯柱的!哈哈,哈哈,你们每一个人都过的比我惨,哈哈,哈哈哈哈。
张花的眼神里是濒死的疯狂,她像是疯魔了一般在临死前疯狂的说她这一辈子不敢说的话,她要将所有人一起拉入地狱。
所有人都从她的通红的眼神里看到了暴虐,看到了哀痛,看到了死前的绝望。
也正是因为秦思蔓提前说了这句话,才提醒了群演要继续拉笼子。
鬼胎!鬼胎!一定是鬼胎!刘家嫂子尖叫着,她推开了拉笼子的人,亲自连同别人将张花拽入河中。
河水没过口鼻,秦思蔓脑袋有一瞬空白,被抬起时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得说词,但词都被她刚才说了,趁着再次被浸下去时,她大喊道:福柱儿!咳咳咳,福柱儿!福柱儿......每一次上浮,张花都在叫福柱儿的名字,仿佛要把后半辈子的名字全都喊完。
邬蕴在旁边看的双眼通红,要不是尚有理智在,他就要直接冲过去了。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秦思蔓还是被呛到了水,她连忙看着群演摆了摆手,立马有人拉她上来,邬蕴第一个冲上去用浴巾包裹着她,递水,递暖水袋,不假他人。
秦思蔓缓了好一会儿才不咳嗽,她走到赵导旁边问行不行。
赵导沉默着看着回放许久,转头看她,叹了口气道:好像是有点儿太悲了。
秦思蔓的演技很好,他在屏幕前看着都能感觉到张花的绝望和无助,就连他都想冲上去救人了。
反正结局都要拍,悲不悲的你自己考量,你就说过没过就行。
秦思蔓就这邬蕴的手喝了一口姜茶,这才觉得暖和点,现在压力给到你了,到时候观众从电影院里出来骂的也不是我。
赵导看看回放里眼神绝望无助的张花,又看向站在他身边乐呵呵的秦思蔓,再一次感叹,秦思蔓就是拍戏的料。
她入戏出戏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表演也太好了。
尤其是后面改动的台词,一声声‘福柱儿’喊的他都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