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武一行人先到了县衙。
苏辞被留在县衙,作为证人与衙役核对赖老四的犯罪细节,还要进行笔录。
有了人证,赖老四更加无法抵赖,对拐卖苏辞一事供认不讳。
至于买下苏辞的赖氏夫妇,先前因为人手不足而不好直接与村民动手,现在曾怀已回到县衙,立马调派人手去抓人。
自无悲建立,一直严惩拐卖人口犯罪,但这次案件依然要先递交府衙,府衙审批后又依次递交给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审核。
许春武留手下在县衙旁听,便带着桃楚、牛月明回院,也不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
到了院子,因牛月明还在昏睡中,桃楚抱着她回屋中休息。
许春武要差人去请大夫来看,桃楚一口拒绝。
许春武原本想要留下桃楚在庭院,此时见桃楚主动看顾牛月明,不需要望闻问切,便能把握病人的情况,心中更加好奇。
桃楚说牛月明没事,很快就会醒来。
许春武心中疑虑,但还是听从吩咐,只让人去准备热汤。
在床上没躺多久,牛月明便幽幽醒来,她一看见桃楚,瞬时睁大了眼睛:仙人!桃楚笑意吟吟:你感觉如何?那水底寒气逼人,瘴毒盘郁结聚,你跳入湖中,瘴毒入体,幸好遇到了我,我帮你祛除毒气,还带你出湖。
她说完一串后很高兴,像是在等着她人的夸奖。
许春武道:这里是蓝田县,你被救上岸后,那些村民不善,又听另一位姑娘说,你是被拐到清湖村的?因此我做主带你到这里,这里是我家院子,你可等恢复之后,再考虑或去或留。
牛月明像是被吓傻了,知道自己被救,却没有一点脱离死亡的高兴,只是呆呆地道:多谢两位仙人救我。
桃楚奇怪地道:你活了,不高兴吗?牛月明一双大眼睛慢慢地转了转,一时间沉默不语。
许春武见状,推想她大概是跳水后受惊,现在还没有恢复,因此不忍心说她儿子落入湖中,现状下落不明。
其实也明了,一个男人都能被强行拖入湖水中,男婴又如何在水中存活?只是不知为何桃楚救了母亲,却没有救儿子?桃楚道:有个男人想来拉你,不过被门带走,恐怕已经死了。
牛月明动了动耳朵,迟疑地道:谁?桃楚道:不认识,说你是他老婆。
牛月明一时激动:是他!许春武要阻拦桃楚继续说下去,但来不及了,桃楚又道:你怀里的婴儿也落水了,我没捞。
牛月明这时才有了动作,她的眼睛有一瞬回神:什么?许春武也听得心惊,这姑娘说的没捞,是没捞起来,还是见死不救?桃楚笑了笑,这才说起为何会遇见牛月明。
许春武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清湖村的清水湖湖底有一座幽冥门,幽冥门有无数道门,门后通往任意一个地方,即使是非人闯入门后,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何况是人类?桃楚来寻苏辞,听到有人落入幽冥门,便来查看情况,正好看见一心寻死的牛月明,就顺手捞起来,之后遇到陆子怡,也捞了起来,幽冥门两次被夺走猎物,一下生了气,居然冲出湖面抓人,桃楚偏偏没有管男婴和男人。
许春武看得出桃楚对这件事毫无愧疚,而牛月明听到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被葬身清水湖,却没有悲伤,只是十分激动:都死了?许春武听着,这农妇似乎还有点高兴和激动?牛月明似是怕桃楚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都死了?桃楚不确定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迟疑地道:也许吧。
牛月明突然流下眼泪:都死了,都死了……桃楚与许春武对视一眼,不明白牛月明的意思。
牛月明哭哭啼啼,良久,才哀哀戚戚地向两人说起自己的过去。
牛月明出生于蓝田县牛家村,牛家村与赖家村同属蓝田县,之间隔着十来个村子,不过就算不远,牛月明长到十五岁以前也没有到过赖家村。
她母父就她一个女儿,自然疼爱有加,又因是村里的大夫,家中有些积蓄,原本她母父打算等到女儿十七岁时再招赘,哪知牛月明十五岁生日那天就被拐子拐走了。
牛月明的母父自然着急,差人四处打听寻找,最终两人思虑成疾,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内相继离世。
牛月明好不容易从赖家村逃回家,发现家里都散了,伤心欲绝,又被叔伯嫌弃已嫁人,还被收回了仅剩的房屋田地!牛月明哭诉无门,她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被强迫的!可没有人听她的,叔伯不听,村长不听,到了县衙,蓝田县县令连见也不肯见她,只推说忙!牛月明连住所都被收走,只好回了赖家村。
她到了赖家村,那赖明,也就是从拐子手上买下她的那个男人,他欣喜万分,等她一回去,先饿了她几天,又打了她几天,最后确认她真的不会跑,这才让她自由活动。
牛月明生下男婴后,赖明一家也没有停止对她的打骂。
牛月明的心早就死了,她的心已经和母父一起离开这世间,只剩下一副身体还挨着。
可这样挨着,竟然比死了还痛苦。
不知不觉间,寻死的念头越来越强,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牛月明才发现她已经跳入水中。
你真傻!你要活着,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娘?陆子怡同情牛月明,可更多的是气愤,为何女人一遇到这种事就要自杀?那些人都死光了,女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许春武微微皱眉:子怡。
陆子怡立马撇嘴不说话了。
许春武道:姑娘,既然你不怕死,又何惧生?本县县令已经在调查赖老四拐人一事,随后你可将你的情况告知曾大人,他一定会彻查此事。
牛月明低头不语。
桃楚道:即使你死了,大概也不认得你家人,人死后灵魂不生不灭,自动前往黄泉,在那里,你们会忘记过去,即使擦肩而过,你们也不会记得彼此。
牛月明又哭了起来。
许春武一阵无语,有这么安慰人的么?桃楚幽幽地道:只有活着,你才能记得过去。
牛月明还是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桃楚又不擅长哄人,于是溜出房间,计划着去做另一件事。
许春武紧随其后,她赶上桃楚,明显是有话要问。
许春武看明白了,她眼前这位不是普通人,无悲本就推崇道士、天师,她虽然不信,但面对这类人时,客气一些总是没错。
桃楚对待许春武也很客气,就像对待牛月明那样,似乎无论是谁,她都能温和有礼。
许春武忽然忍不住想,这样的人,为何会见死不救?姑娘,我叫许春武,还没有请教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方才在村中见姑娘施展阴阳之术,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多亏姑娘出手帮忙,不然我们与村民打起来,结果对哪一方都不好。
许春武说话礼貌而矜持。
桃楚看着她,突然道:真巧,我有个朋友也姓许。
许春武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说,迟疑地道:天下姓许的人不知有多少,想来是重姓。
你叫我桃楚就行,我一直住在喜桃,至于你说的阴阳术,桃楚笑了笑,道,我天生就会,不用人教。
喜桃?许春武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喜桃,实际上喜桃不属于无悲,那里更像是另外一个国家,而且,如果流传下来的故事是真的,桃楚很有可能不是人,那里的百姓与无悲的百姓不同,居住在喜桃的百姓大都是非人。
许春武不动声色地观察桃楚,对方似乎和人没有区别,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为。
许春武道:喜桃距离蓝田县有数万里之远,桃姑娘还会瞬息千里的阴阳术?桃楚道:这个倒不难。
许春武已经佩服起桃楚来了,明明桃楚模样年轻,却大有本事,也许,她真的是非人?桃姑娘从喜桃赶到蓝田县,是为了救苏姑娘吗?桃楚点点头道:苏辞落水,我便来找她,不过,看样子即使我不来,她一个人也能逃出来。
既然这样,我也要去忙我的事了。
许春武忙道:不知桃姑娘要忙什么事?桃楚道:我要找个人,她跑到你们的地盘了,这里的人太多,味道混杂,还真不好找。
许春武皱眉道:不知桃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桃楚背着手,悠悠地道:正好我也想问问她。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跑了。
许春武眨眨眼,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