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怡打算去找弓箭铺男老板的麻烦, 不过其他人劝她,桃楚也饿了,四人才回来。
苏辞一行人刚回到院子, 庭院已经开饭了。
住宿和饭菜是免费的,苏辞放心大胆地填饱肚子, 又要了一大桶热水沐浴。
她身上穿的还是从赖大伯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也不知道那身衣服多久没洗了,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苏辞仔细洗了个干净,就像是要把清水湖的晦气都洗掉。
晚饭过后, 许春武邀请苏辞一同回朝歌,苏辞决定跟她走。
苏辞要赶在决赛结束之前回到朝歌, 决赛的规则之一是猎人不可离开狩猎场地, 这条规则其实有些模糊, 因为成为今年狩猎场地的地方是长宁村的背后。
穿过群山后,可以看见一条黑水河, 渡过黑水河, 便能到达喜桃。
一般人不会为了一个比赛跑去喜桃, 因为喜桃不仅有珍禽异兽, 还有魑魅魍魉。
这不止是用来吓唬不肯听话的小孩, 大家的确相信喜桃生活着非人,因此制定比赛规则的人一拍脑袋,就草率地划出场地,忘记了喜桃也在长宁村的背后。
苏辞琢磨着, 她是被迫从喜桃来到蓝田县,也不知算不算违规?要是违规就白忙活了, 若实在不行, 到时候干脆卖掉麒麟角。
不过前提是回到朝歌, 她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若是她一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朝歌,但跟在许春武身后就不一样了,基本不用担心路上有强盗劫匪,也不用担心衣食住宿。
苏辞知道,许春武是借钱给她用,但并不真的在意钱,否则也不会免费让他们三人住进院子,还提供食宿。
他们三人中,有个混吃混喝的桃楚,她说要找人,可一点也不着急。
苏辞打算跟许春武走,桃楚也要凑上来。
苏辞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一个非人,上赶着要往人群里凑,也太危险了吧?找人也不能这么找,而且看起来她也不是真的很想找人。
在想什么呢?当看到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窗边,苏辞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苏辞被吓得惊魂未定,转而恼羞成怒:人吓人,吓死人!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桃楚笑道:我来看看你。
苏辞奇道:看我做什么?看到桃楚一手抱着衣服,发根还有水珠滴落,苏辞明白她是刚沐浴完毕,正要回房。
许家在蓝田县的院子不大,不过苏辞几人还是分到了一间院子,院子里又有三间房,苏辞、桃楚、牛月明各自分到一间。
桃楚分到的房间在最里面,正好会经过另外两个房间。
苏辞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要找人么?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桃楚忽然耷拉下眼皮:找不到,烦死了。
苏辞想,你一整天不干正事,哪里会找到人?不过想到桃楚来蓝田县也是担心她的安全,才没这么说。
苏辞道:无悲这么大,你打算怎么找人?桃楚无所谓地道:随便找找吧。
苏辞惊了:随便找找?也许,你应该仔细想想曾经得罪过谁,说不定就能找到是谁想要你命。
桃楚干脆地道:我得罪过的人那么多,想不到是谁。
苏辞:……桃楚想了想,道:不过,能从我眼皮底下跑掉的,还从来没有见过。
苏辞打了个寒颤,道:这样的非人跑到人类之中,我们岂不是很危险?原本靠在窗前的桃楚回望苏辞,眼神深邃:很久很久以前,非人和人类曾生活在一起。
后来两者起了争执,总是没完没了地发生暴力,为了避免更多流血,两者分开生活,情况变得好多了,不过还是会有人或者非人闯进彼此的地盘。
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人类已经忘记非人的存在,实际上,也许你熟悉的邻居、刚认识的朋友、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有可能是扮成人类的非人。
苏辞胆子大,不怕桃楚的吓唬,只是道:要是你找到那个非人,你打算怎么办?苏辞知道,桃楚是非人,但不喜欢杀生。
桃楚道:我有一个朋友……苏辞打断她:你的朋友真多。
桃楚道:要是抓到她,就送去我朋友那里,她一向喜欢实验,可总是缺少素材。
这鬼不杀生,倒是让朋友造杀孽!桃楚没有细说,苏辞还是毛骨悚然,刚要说点什么。
桃楚却打了个哈欠,她要回房休息了。
苏辞很早就起来了,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在床上睡了个安稳觉,因此睡得又沉又香,起得也早。
其他人也起得早,因为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苏辞去找桃楚,发现她睡得正香,一听到声音,干脆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苏辞翻了个白眼,她四处晃悠,在后厨看见了牛月明。
牛月明要留下来,她要在蓝田县等待人贩子被抓到的那天。
衙役拿着人贩子的画像四处询问,可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牛月明自己也不抱希望,想来那人贩子是外地人,又是四处流窜,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蓝田县,可她不在这里等着,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苏辞想安慰她,可又不知从哪开始安慰,要劝一个失去所有的人放宽心,总显得高高在上,且苍白无力。
牛月明也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就待在后厨帮忙,她无法安心地接受别人的好意,想要做点什么。
许春武一行共有九人,其中六女三男,他们分工明确,在后厨帮忙的就有两男人。
把两男人指挥德团团转的是一个年长的女人,她一直待在蓝田县,为许家看守房子。
女人年岁已高,头发花白,可神采奕奕,说话嗓门大,看见牛月明来帮忙,也不因为她是客人而推辞。
年长的女人叫许青,许春武的部下都称她为许姨。
她指挥待在后厨的人忙前忙后,很快做好一大锅稀饭、馒头、大饼。
牛月明心怀感激,可不知要怎么做才好,大家各忙各的,没人需要她。
她便想到来厨房帮忙,她注意到许青走路时有点跛脚,于是许姨一行动,便争着要帮忙。
一来二去,许青就发现了原因,她一把夺过牛月明的碗,嗔怪道:没事,我还能动呢!牛月明的想法被人当面指出,羞得面红耳赤。
许青知道牛月明家里的情况:听说你家以前是开医馆的?牛月明想起自己的母父,神色一黯,她点点头。
许青豪迈地笑起来:难怪你连菜也不会择,一看就知道没怎么下过厨。
牛月明从小受母父疼爱,他们不舍得让她下厨,之后在赖家待了三年多,但大部分时间都被囚禁在房中,后来她能稍微活动,旁人依然防着她,很少让她进厨房。
许青继续道:姑娘,你会行医吗?牛月明点点头:只是略懂一点皮毛。
许青眼睛一亮:那就是会了!你以后有什么想法没?一个正在颠勺的男侍卫听不下去,连忙截住许青的话头,他同样听说了牛月明的事,也同情她,虽然尊重许姨,不过还是道:许姨,你干嘛呢?吓唬人呢?许青拍了他一脑袋:颠你的勺,注意别烧过头了!男侍卫撇撇嘴。
许青又转向牛月明:我这条腿啊,是叫北萨人射中才瘸的,那箭上有毒,我以为自己要没命了,还好我们帐中的大夫救了我,姑娘,你会医术,不如跟着我们将军,当个军医吧!就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得先在我这儿养养。
颠勺的男侍卫哭笑不得:许姨,你别吓唬人家!军医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当。
牛月明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许青以前是个跟随许春武的士兵,后来年纪大了,腿上又有伤,这才回老家颐养天年。
她脸一红,嗫嚅道:我医术不精,恐怕会害了别人。
许青摆摆手:精不精你说了不算,能救命就行。
牛月明没有说话,许青摸不清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就不再劝说。
许青是担心惯了,担心许家军缺人,无悲要求国中男子在二十岁后就要服兵役,但没有要求女人。
许青常想,既然她也能上战场,为何其他女子不能?何况许家军大多数是女人,不照样能镇住北萨不敢来犯?她还听说过,若真是到了战时,国中无论女男都要上战场,甚至还有些丧心病狂的官员,动员女子守城,自己却偷偷逃跑。
因此每每碰到适龄女青年,她总爱问人家愿不愿意参军。
一群人在后厨忙活,陆子怡找上了门。
她一看到牛月明,便招招手。
牛月明疑惑:怎么了?陆子怡对牛月明的印象一直是哭泣、弱小,倒不是她讨厌牛月明,只是很难和这类人有共同话题,她不喜欢哭,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正她是没见过有谁在战场上靠哭就取胜的,要真能取胜,她绝对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
有人来找你。
牛月明点点头,她擦了擦手便跟陆子怡往外走,可是有谁回来找她?她的亲人都走了,难道是父亲那边的亲族?可他们为什么会来找她?他们已经抢走她家的房子、土地,还想从她身上捞出什么?牛月明走到门口,这才发现不是牛家村的人。
是笑笑,还有她的娘亲马姐。
两人拿着一篮子红枣,等在许家的门口。
昨天笑笑中暑,牛月明救了她,马姐刚要道谢就不见了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恩人住在这里,马上准备了礼物来登门道谢。
马姐千恩万谢,几乎要跪在牛月明面前。
牛月明哪敢受这样大的谢礼?连忙扶起马姐,可她一抓住马姐的手,立即察觉出不对劲。
马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明显才痊愈没多久。
牛月明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马姐的衣袖,发现那道疤痕断断续续延伸至臂膀,她十分熟悉这伤痕:他打你?牛月明刚被拐到赖家时,奋力反抗过,也因此受到赖家的毒打,一看这道伤痕,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马姐慌慌张张地衣袖:让恩人见笑了。
爹总打我娘。
说话的是笑笑,原本她一直安安静静跟在马姐的身后,听到牛月明的话,这才抬起头看她。
牛月明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心里一痛,刚要说点什么,一旁的陆子怡已经骂起来了,她一手拉住笑笑:打女人算什么本事,这个人渣!走,带我去看看,看我不削死他!马姐连忙抱住笑笑,拦住陆子怡:姑娘费心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马姐叫马二娘,与男人结婚后,常常被打,可哭诉无门。
回到娘家,她的亲人就一句话:忍忍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马姐这时才发觉她的亲人并不能算得上是她的亲人,他们共同生活在一起,却无法共情,面对亲人受到伤害时,既无能且懦弱。
但马姐又能怎么办呢?她和丈夫不可能离婚,就只好忍,忍来忍去,就有了笑笑。
马姐时常怨自己命苦,她的丈夫打他就算了,还打孩子,每次一看到孩子那害怕、惊恐的脸,她便心如刀割。
终于有一天,那男人喝醉了酒,又要发酒疯,她带着孩子往外躲,那男人追赶时不小心被绊倒,脑袋一下被砸中,哗啦啦地流了许多血。
那之后,她再也没男人了,左邻右舍还时常念叨她家里没个男人该怎么办,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最起码,她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着挨打。
马二娘的男人死后,她还是照旧在街上摆摊挣钱,但四周的人似乎都因她男人死了而总是有意无意地刁难她,其实在男人生前,那些人也没少欺负她,现在是变本加厉。
笑笑很乖,似乎知道娘亲艰难,也不怎么和同龄人玩,总是跟在娘亲身后帮忙守着摊位,最近又持续高温,笑笑便是因此中暑。
陆子怡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到那家暴男死了,她便拍手叫好,也不管别人是否会尴尬伤心。
其实马二娘也不伤心,只是有些不自在,这女人怎么喊打喊杀?笑笑却对陆子怡很好奇,她也不怕陆子怡,反而冲她腼腆一笑。
陆子怡的急脾气会冲着男人,也冲着部分女人,唯独不会冲着女孩。
看见笑笑冲她笑,陆子怡做了个鬼脸:今年多大了,会读书写字吗?马二娘摇摇头:大人,我家姑娘哪里有钱读书,反正读书没用,以后她嫁人也用不着会读书写字。
太|祖建国时,曾命人在各地建立女子学堂,供女人读书写字,但后来的上位者不再关心这件事,许多地方的女子学堂陆续关门,不过还是有人家会专门请人教孩子读书。
马二娘家穷,维持基本生活已经是竭尽全力,那还敢奢望读书?陆子怡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把身上的钱袋都塞到马二娘的手中:钱给你,给笑笑找个老师,能教她读书写字就行。
陆子怡想了想,不大放心,又道:每日学完后就来这里报道,让许姨检查功课,说不定笑笑还能中个状元,对了,你不能乱花钱,要是让我知道你拿这钱乱花,小心我对你不客气!陆子怡稍微威胁了一下马二娘,牛月明却感到有些好笑,明明是在做好事,怎么还这么别扭?马二娘激动得要哭起来,她口中说读书没用,到底并不是真的那么认为,不然待在学堂里的男孩怎么这么多?她还知道当官的人中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虽然女人的部分极少,但这正说明女人不是没有机会当官。
马二娘捏紧了钱袋,拉住笑笑就朝陆子怡跪下来:多谢大人,民女一定会让笑笑读书。
陆子怡跺脚道:说了让你们别跪了!她又飞快嘱咐了几句,这才逃难似的快速跑走,活像身后有猛兽在追。
牛月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安抚马二娘和笑笑,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回到院子。
许春武不讲究身份,与大家一同在院子里吃饭。
院子里早就摆好桌椅,有人正在上菜。
许青已经知道陆子怡让她担任监官一职,她揪着陆子怡的耳朵,边拧边骂:好家伙,才转个背你就给我整事,还让我去检查人家的功课,你这是嫌我老得不够快?陆子怡不敢动手,不停挣扎道:许姨,这是给你活动活动大脑,防止衰老!许青骂道:就我那点水平,能教人家小姑娘什么?小心耽误了人家!许春武忍着笑,道:许姨,你不是说读过好几本书经了么?已经够教人家了。
许青垮起脸,她无意瞥见牛月明,忙道:牛姑娘,你懂医术,一定读过书吧?众人的目光都望向牛月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读过一些。
许青高兴地道:就由你做‘监官’,我老眼昏花,只能闲来翻翻书,你年轻,学东西快,由你来做刚好合适。
牛月明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笑道:我也只是翻过几本医术,哪里敢教笑笑?陆子怡在一旁凉凉道:都别谦虚了,干脆两个一起做‘监官’,正好笑笑可以取长补短。
她忘了耳朵还在别人手里,话一出口,许青加重手中的力道,陆子怡忙大叫起来:我错了,饶了我吧!众人都笑起来。
用过早饭,除了许青和牛月明,众人都要出发,之后的路程并不容易找到地方歇息,他们很珍惜这样短暂的轻松愉快。
至于牛月明,她决定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等到抓住人贩子的那一天,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已经一无牵挂,死和活,并没有太大区别。
既然她不怕死,那就先活着,总归她已经熬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比之前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