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刚才那个女孩, 我们又见面了。
一间装饰豪气的院子中,屋内用夜明珠亮明。
即使红夫人微微笑着,云水心还是颇有压力。
她听说过红夫人。
据说除了国主, 无悲最有钱是的红家,红家家主的女儿找了个男人结婚, 之后生了女儿。
没过多久红夫人的丈夫就因病去世了, 传闻与红夫人的弟弟有关系,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急剧恶化。
云水心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她是穷人出身, 自从写了小说后,家里才有些富余。
但与红夫人相比, 终究是沧海一粟。
云水心想要表现得淡定些, 即使她极力避免被屋中的富丽堂皇影响, 可言行之中还是忍不住露怯。
她先是看到了红夫人的手,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 指若削葱根, 丰润白皙, 完美得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 她又悄悄看一眼红夫人, 发现对方正正视着自己,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我姓红,是朝歌人,也是商人。
我之前听说过您。
红夫人笑起来, 她一笑,云水心便不那么紧张了。
那你现在见到了, 云姑娘, 你的小说在泾阳城很有名。
我也读过你的书, 还买了回来。
红夫人随手一指,云水心看到书柜上的确是有几本《武林盟主记》,但署名无一例外是阿威。
云水心又难过又有点尴尬。
难过自不用说,尴尬的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夫人也读过这本小说。
云水心一向对自己写的东西很自信,但在看到屋中陈设后就变得敏感起来。
云姑娘,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请你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云水心轻轻地点点头。
红夫人道:我一直在找人,这些人要会读会写,最重要的是敢写。
可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发现会读会写的人少,敢写的人就更少了。
云水心道:红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红夫人笑道:允许我冒昧问一句,云姑娘是如何学会写小说的?是有老师教导么?云水心摇摇头,她家穷,能供得起阿威读书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请老师教她写小说?她会读书写字,完全是靠去学堂偷听学来的,或是央求阿威教她。
等能认识到一定数量的字后,她开始在茶舍读书。
没错,她愿意待在茶舍帮忙,便是因为茶舍里的书能供人翻阅。
后来越读越多,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涌动,直到有一天她拿起了笔,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云水心老老实实地道:没有人教过我。
红夫人道:云姑娘真是厉害,没有人教导,却能写出大受欢迎的小说。
可是——还有许多不能像云姑娘的女人,她们无法读书,认为读书无用,即使读了也不能走上仕途之路。
云水心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嘭激烈地跳动着,她不知道红夫人接下来会说什么,可她知道,那一定会是惊世骇俗之语。
不知道云姑娘晓不晓得,太|祖在世时,曾大力推崇女子学堂,但这么多年之后,那些学堂已经消失了,会读书、能读书的女人越来越少。
而我,也想效仿太|祖一二。
红夫人微微一笑,神情淡定自若,云水心却听得心惊肉跳。
你要建立女子学堂?红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道:很奇怪么?云水心惊疑地道:红夫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红夫人笑得满面春风地道:因为我太有钱了。
云水心:啊?红夫人道:我要在全国各地建抄书房。
云水心疑惑地道:抄书房?云水心知道抄书房是什么。
每座城池都设有官邸,官邸有一项工作是官员需要定期将朝政文书以及政治情报传送到各城池,这些文书及情报便是邸报。
没多久出现了靠抄录邸报盈利的商人,商人们将抄录邸报的地方称为抄书房。
随着无悲普及教育,读书人越来越多,他们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因此抄书房除了刊登朝廷政事和法令,商人们试着用抄书房登新闻,没想到大受欢迎。
云姑娘,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小说让所有人都知道么?一旦我的抄书房建成,无论是在朝歌,还是在泾阳,都能读到你的小说。
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想法,可若是想在全国各地都建立抄书房,非极大的物力财力不能建成,这也只有无悲的首富才敢想,才敢做。
云水心也明白过来,红夫人说要效仿太|祖一二,不是要建立女子学堂,而是要建立抄书房。
说来说去,还是以利为重。
红夫人话锋一转,道:但也不是每人都能进我的抄书房。
云姑娘,若是你想来,我们可以写一份契书,期限为十年,我会承担你这十年的衣食住行,还有平常的花销,至于你要做的,就是写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十年里,你不能结婚,不能生子,你是否愿意?云水心道:十年?红夫人以为云水心是听到不能结婚生子便退缩了,道:实话跟你说,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事,一旦女人结婚生子,便很难再提起笔。
云水心咽了口口水,道:我要回去考虑一下。
红夫人道:云姑娘,你别见怪,我听说你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你的母父已经为你订婚契?如果你愿意来我这儿,我可以帮你解决。
云水心的心一跳:你有办法?红夫人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所谓钱帛动人心,若是解决不了,一定是钱还不够多。
云水心:……听起来霸气又让人嫉妒是怎么回事?————桃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条灰蛇在黑夜中定定地盯着她。
桃楚又闭上了眼。
五月:……五月爬上床,不停地用尾巴敲打着床沿:你快起来!桃楚道:你找我又有什么事?五月哀怨地道:水心又离开了,我要跟着她一起走,不过我会记得你的恩情,先说好,我要先报水心的恩,才能报你的恩。
桃楚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的模样。
五月不高兴了,它特地来这里跟她告别,她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打不过她,它早就动手了。
桃楚想了想,又叫住要离开的五月。
你要跟着那女孩跟到什么时候?五月道:你想说什么?桃楚道:你应该明白吧,那女孩为什么一直不肯说愿望?没错。
云水心不是没有愿望,而是不肯说。
五月早就明白这点,但它依然选择留在云水心的身边。
因为云水心真正的愿望留下五月。
在泾阳城待了几个月,五月渐渐明白了这点。
云水心是个古怪的孩子,她心思细腻,心里藏着许多事,但对待他人时沉默寡言,于是心里想说的话成了纸上的东西。
但五月一点也不生气,既然云水心想要它留下来,那它就留下来。
反正人类的寿命与雨师妾相比,实在是太短了。
桃楚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就好,我困了,你走吧。
哼。
没良心的非人,五月甩甩尾巴,气呼呼地游走了。
————许春武一行出城时,奚县令带着一大家子来送行。
许春武仅看一眼,便奇怪地道:奚县令很冷么?明明是九月,泾阳城的太阳又大又毒,热得人恨不得把上衣都脱了,可奚县令一家十分怕冷似的裹得严严实实。
仅仅是几天不见,奚县令已经完全憔悴,他脸色苍白,两眼乌青,像是整夜都不睡觉。
奚县令边咳边道:多谢殿下关心,下官不冷,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县衙里冷得像冰窟,一出来才知道有这么热。
苏辞知道是怎么回事,哪里是县衙冷得像冰窟,分明是他们一家都被死婴缠上了!那死婴已经变得如同成人大小,可还是婴儿的模样,因此看起来又滑稽又恐怖。
那死婴笑嘻嘻地站在奚石方的身边,还在跟她挥手。
她不自觉看向桃楚,后者居然还跟着招手了!他们一家结局会怎样?不用桃楚说明,苏辞也明白了。
许春武没有在意奚县令一家的异状,她随意安慰了两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离开泾阳城,苏辞才向桃楚搭话。
它会伤害奚家以外的人么?桃楚道:不会。
它没有机会了。
苏辞不大懂她的意思。
桃楚道:它借了我的力量,代价是灰飞烟灭。
因为一般非人承受不住我的力量,一旦它使用我的力量,就会被我的力量完全吞噬,没有多久能活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远离城池,桃楚才告诉她关于死婴的心愿,苏辞没想到死婴竟然如此决绝,不惜毁灭自己也要对奚家复仇。
苏辞对桃楚的轻描淡写有点生气,她还有点伤心。
如果告诉殿下,她一定会解决那奚石方,婴儿也不用死去了,苏辞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救它吧?救救它。
桃楚摇摇头,道:这是它的心愿。
何况即使现在不死,依靠怨恨出生的死婴也活不了多久。
你不用那么伤心,灰飞烟灭不是不存在了,而是成为了这世界的一部分。
桃楚的话不能让苏辞感到一丝安慰,她还是难过。
杀人凶手好好地活着,为母复仇的婴儿却不得不因复仇灰飞烟灭,即使最终大仇得报,受害者也没了。
难过之外,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
人渣死不足惜。
桃楚听到她的话,偏了偏脑袋:无悲,有很多这样的男人。
苏辞心中一惊,她看着桃楚,对方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愤怒,没有忧愁,没有一点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今天下雨般那么平静。
苏辞突然想起了千婴湖。
那来自各地的女人的怨气,何时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