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 到下午时,最终选手的名单终于出来了,一共五人, 一人是女子。
平民的观众席上议论纷纷。
谁会赢?我看那女的挺厉害啊。
不行不行,还是那高个厉害, 他去年不是第三吗?姐姐一定会赢!你个瓜娃子来凑什么热闹?姐姐肯定能赢。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声却坚定地说道。
她个子太矮, 力气又小,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立马又被人拎到了后排。
拎她的人是个瘦弱的男人, 与其他长安人相比,他长得矮, 身形也弱, 平时说话时都要先斟酌才开口, 生怕自己得罪人。
可看见面前是个小女孩,他胆子变得尤其大, 想也不想就将人拎到一旁, 有人看见了, 皱了皱眉, 他立马粗声粗气地道:看什么看!看到旁人都不敢说话, 他更是得意了几分。
那么大个人,也好意思恐吓个孩子,真是够要脸。
谁?!瘦弱的男人叫了一声,四处张望, 看到为女孩说话的是个女人,立马放松下来, 有意见?!苏辞冷笑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男人脸色一变, 他的确欺软怕硬, 可也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欺软怕硬,当即就动手要去抓苏辞,哪想他还没有碰到苏辞,却不知怎么脚下一空,已被人推倒在一旁。
瘦弱男人刚要发火,可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
瘦弱男人回过头,顿时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将手打在他肩膀上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为今天的赛马输了不少钱,心情正不好,结果有人撞了上来,因此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男人粗声粗气地道:你撞我是什么意思?没长眼睛?瘦弱男人吓坏了,连连道歉: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成心的,都是这两个女的!瘦弱的男人手一指,可面前哪里还有苏辞的身影,连小女孩也不见了。
男人心情不好,哪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即给了瘦弱男人一拳,还道:不长眼的东西!活该!梁福呸了一声。
苏辞道:你怎么在这里凑热闹,你不是应该在许家吗?你姐姐呢?梁福伸手一指,道:我姐姐在马上!只见赛场上,有一个身穿青色短打的女骑手,也是赛场上唯一的女骑手,她正是梁怡。
苏辞惊道:你姐姐进了决赛?真厉害!梁福听见有人夸奖她的姐姐,十分高兴地道:姐姐是最厉害的,姐姐那么辛苦练习,一定能拿到魁首。
原来,梁怡除了每日都要上街表演挣钱,还找到了一份在马场干活的工作,后来距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
梁怡便不再上街表演,干脆一直呆在马场。
马场的主人慷慨大方,听说梁怡报名了赛马,痛快地将马匹借与梁怡练习。
好在梁福平日有许家照看,梁怡才能安心练习。
桃楚笑眯眯地道:祝你姐姐赢得今年魁首。
梁福乐道:谢谢桃楚姐。
梁福人小,看不见比赛的场面,心里着急得不行,苏辞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肩头。
这样一来,梁福反倒是观众里视线最开阔的了。
另外四个骑手都身体前倾,神情紧张,梁怡则是半蹲在马腹上,仿佛是在杂耍。
场外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赛马姿势,纷纷议论起来。
梁福听见议论,不高兴地道:他们懂什么!这样跑起来最快!当鼓声响起,五条赛道上的赛马犹如离弦的箭冲进赛场,而之前被议论姿势粗俗的梁怡,遥遥领先其余四人。
这出乎众人的意料,大家都以为梁怡随时可能被甩出去,没想到她一路稳稳当当悬浮在马背之上,随着马的奔跑而起伏,仿佛和马浑然一体。
随着一声声振聋发聩的欢呼,长安城一年一度的赛马冠军出现了。
姐姐赢了!梁福欢呼道。
赢的人,正是梁怡。
————看来今年赢的人还是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城楼?今天,还是明天?秦眠挑衅似的看了一眼秦司。
按照惯例,赛马结束后,太守会举办宴会,城中的官员、富商都会参加。
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这宴会,即使是赢了比赛的人,若身份低贱,如下九流之类,是不够资格参加的。
所以这宴会其实是城中有权有钱之人的娱乐。
这次来参加宴会的人几乎要挤满了太守的院子,有点权和有点钱的人都来了,他们都想来看看定北王是何许人也,万一还能搭上话,那以后吹嘘时岂不是更有面子?可他们要失望了,许春武没有来参加宴会。
宴会之上,最大的官是秦太守。
秦司道:姐姐,我不明白,别人家的姐姐疼爱弟弟,怎么你总是处处针对我?秦眠冷冷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你不敢?秦太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放肆,你们俩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秦司,你总跟你姐姐较个什么劲。
还有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不能安分守己一点?原本宴会是热热闹闹的,听到秦太守发怒,众人都安静下来,唯有秦眠不肯。
秦眠道:爹,我不明白,为何每次我和秦司吵架,你都要维护他,你就那么偏心他,因为他是男人?明明他什么都不如我,从小写字没有我写的好,读书也没有我读得好,不仅如此,秦司流连妓院,就差没有天天睡在那了!爹,为何你会偏心这样才华品性皆无的人?啪!秦眠捂着脸,不敢相信地道:你打我?秦太守气道:看来真是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秦司在一旁帮腔道:姐姐,你也快要嫁人了,听我一句劝,女子不该争强好胜。
秦眠道:不用你假惺惺!秦司道:爹,您看她,您的确太惯着姐姐了,若一直依着她这性子,等她嫁到夫家,又该如何?那里哪能容许姐姐这样乱发脾气,像个疯子一般?秦太守眼神一沉:确实,她现在的确是越来越放肆了。
秦司道:姐姐这样吵闹,若是被夫家知道就不好了,您也知道,姐姐本来就对您安排的亲事不满意,若是在这期间闹出了岔子,我们秦家的脸可往哪放?再或者,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就糟了。
秦太守点了点头,道:眠儿,你不要怪爹狠心,你私下做的那些事,我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最近是越来越妄为,若是被人传出去,我的脸往哪放?来人,将小姐带下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秦眠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和秦司,她很早以前就清楚,父亲无论是在言语之中,还是行动上,都偏心秦司,但无论对内还是对外,父亲总是表现出一副宠爱女儿的模样,而如今,连这副模样也不装了。
有婆子上前陪着笑脸来叫秦眠,秦眠咬着牙一动也不动。
见状,秦太守皱起眉,催促道:都聋了?秦眠被带走时,恨恨地瞪着秦司。
果不其然,秦司那张脸上出现了令她厌恶的笑容。
你输了。
秦眠登时睁大眼睛,谁也没有注意到秦司无声地说出这三字。
秦司是一种得意的胜利者姿态说的,他似乎早就预见了如此结局。
那带路的婆子发现秦眠停下脚步,惴惴不安地道:小姐,咱们快走吧,不然老爷又该生气了。
那婆子知道,其实秦眠看起来骄横,实际不会对人随意发火,所以才敢出声劝解。
秦眠的指甲掐进了肉里,仿佛连疼也没有感觉到,良久,她才默默退场。
秦太守扫视着众人,别看他对待定北王时恭敬万分,此时他目光深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众人都听到了秦家的动静,可他们不敢表现出感兴趣,因此纷纷避开了目光,很快,宴会恢复了正常,众宾客继续走动起来,没有人在意被带走的秦眠。
————小姐!要是被老爷发现了就糟了!别跟着我!婆子万万没想到,秦眠的确是没有刁难她,可她也没有听老爷的吩咐待在闺房,而是直接出了府门。
婆子要去告诉秦太守,可秦眠也知道她心思,直接道:若是告诉我爹,我就说你们前日夜里赌博,闹得我睡不着觉。
秦太守治家严格,若是知道有人在家里聚众赌钱,肯定要大发雷霆。
婆子怂了。
秦眠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婆子跟在身后不停地劝她回府。
秦眠听得烦了,正要打算回去,却听到一句对话。
爷爷爷爷,我要吃那个!好好好,乖,我给你买。
爷爷,我也想吃……想什么想?真是馋嘴猫,跟你娘一个德性!秦眠回过头,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有一个老头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女孩。
一听到女孩的话,老头就气得要打她,嘴里还骂骂咧咧。
一天光想着吃!你个……老头忽地住了口,扬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因为一把折扇挡住了他的手。
秦眠冷冷道:再打她,小心我砍了你的手!老头抱紧了男孩,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女孩也被吓到了,可没有人挡住她,她惊慌地站在原地。
秦眠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怯生生地道:招娣……秦眠脸一沉:以后你叫赢儿,不许再叫什么招娣!秦眠看一眼老头,道:这是你家的孩子?老头一看就知道秦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他心里犯嘀咕,想着怎么这些小姐脾气都不好,根本不像家里的女人那样听话。
不过他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忙道:回小姐的话,她是我家的。
我买了,开个价钱。
秦眠淡淡地道。
老头一听,欣喜若狂,他一直觉得这孙女是个赔钱货,近来还想着要卖了,可一打听,像这样姿色不好的女孩,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他甚至还想过将这孙女卖进妓院,给孙子攒彩礼钱呢!婆子暗暗啐了一口,她见多了这种男人,根本不把女人当人,而是将女人当成了能卖的货物。
婆子又叹了口气,幸好这妮子是碰上了自家小姐,不然即使不是被小姐买了,也会被别人买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秦眠拉着赢儿,有一丝茫然。
她能去哪儿?天地之大,她似乎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
字写的再好,书读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她还能做点什么?她不能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于是永远要受这些人的控制,秦眠自嘲地笑了笑,总是觉得别人懦弱,其实自己不也是如此?她提倡女子参加赛马,不就是强加自己的意愿给对方吗?即使女人赢了比赛,也无法逃脱这无形笼罩住女人的巨网。
即使她能救得了赢儿,又能救得了其他赢儿么?她现有的东西改变不了现实。
她没有足够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