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二喜欢暴力。
越是暴力, 唐二便越是心情畅快。
他喜欢看到别人瑟瑟发抖、求饶时的样子,那样会让他有极大的满足感,好似整片土地都匍匐在他脚下。
眼看无悲学堂就要成为他的地盘, 唐二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反正那位承诺了, 只要砸烂学堂, 学堂就归他,到时候开个什么好呢?肯定不会是开学堂,他又不是大善人, 开学堂没用,还是开个赌坊, 或是开个妓院, 一定能赚很多钱。
唐二越想越兴奋, 他手中拿着棍棒,刚要挥下去, 却觉得手上忽然一凉,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 一大片血迹哗啦啦在地上流淌, 而血迹的来源正是突然出现在他手臂上的伤口。
那伤口上鲜血淋漓, 还插着一把匕首。
看到这一幕,一股锥心的刺痛才从手中传过来,紧接着,唐二大叫起来:啊啊啊——叫什么叫, 杀猪呢?你刚才不是挺得意的吗?一道清爽的女声趁现在唐二的背后,他惊恐地转过身, 只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妇人, 还有一个面貌英俊的男人。
唐二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出现。
你、你是谁?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罢了。
燕婆婆, 就是他们来闹事!一个小孩从燕流的身后钻出,是赛金,她拉住燕流的衣袖,指着混混们道。
燕流一把摁住赛金的脑袋,道:不是让你回家去么,怎么还在这儿?唐二又惊又怒: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燕流冷冷一笑: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唐二眼看被一个老妇人嘲笑,脸上气得通红,要是被她嘲笑了,今后还怎么在其他人面前立威信?还怎么做事?不由得心头火起,恶向胆边生。
多管闲事的老太婆!都给我砍了她!唐二的身边立马冲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上次来闹事的男人,他这会儿不怕燕流了,因为他们人多势众,而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即使有帮手,那肯定也难敌四手。
燕流嘴角扯起一丝嘲讽:既然是你们先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少扯大话!已经两个男人毫不客气地冲上前,也早忘了什么尊老爱幼,他们平时被人轻视和厌恶,因此加倍喜欢去欺侮弱小之人。
又为了在唐二面前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盯上了老妇人,那妇人手无寸铁,肯定比那男人好对付。
赛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府衙。
书房。
大人,定北王来了。
秦太守正在喝茶,一听下人的话,连忙放下茶杯:快请殿下来书房……等等!我这就过去!秦太守急匆匆带着人走到客厅,便看到定北王正在厅中喝茶,发现他来了,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秦太守这时才注意到,客厅中的人早都换成了定北王的人,连守在室外的人也换了。
秦太守忙陪笑道:下官秦亮参见殿下,殿下亲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
许春武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秦太守笑道:殿下只需派人跟小可说一声便可,何需亲自过来?许春武没有说话,她放下茶盏,发出的声音让秦太守心中莫名一跳。
秦太守,你是三甲进士出身,想必熟读律法,你可知道在我朝买官卖官,该如何定罪?秦太守心中发虚,慌忙道:回殿下,自太|祖起,严禁买官卖官,卖官者皆以坐赃罪论。
许春武冷笑地道:不仅如此,凡卖官者,其子辈也不可入朝为官。
秦太守,不知那泾阳城的奚县令,是花了多少钱买下的县令之位?秦太守已经是脸如白纸,他猛然跪下:殿下恕罪!秦亮的确是在暗中操作卖官,他不仅卖官给泾阳城的奚县令,还卖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官位,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数目了。
但他认为,他这么做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何况朝中买官卖官的人多了去,难道还会一一论罪?那肯定是给的钱不够多。
可这到底是犯法之事,还关系到儿子的前程未来,一旦被定罪,那他们秦家就完了!此刻秦亮冷汗涔涔,来不及去思考定北王如何得知他卖官的事,只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殿下恕罪,请殿下开恩,下官知错了,全副身家愿全数献与殿下!许春武没有说话。
就在秦亮的心七上八下,一道尖叫划破了厅中的寂静。
小姐你不能进去!殿下和大人正在里面谈正事!放开我,我也有正事!秦亮暗骂秦眠不知好歹,却听到许春武的声音:门外是谁?秦亮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定北王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还很感兴趣,他忙道:门外是小女秦眠,殿下曾见过的,小女无状,还请殿下饶恕。
许春武道:传她进来。
一旁已经有人出去了,不过一会儿,便带上来秦眠。
秦眠在门外时嚷得气势汹汹,但进门时便收敛了气焰,她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父亲,先是朝许春武拜了一拜,道:小女拜见殿下。
许春武道:你方才在门外喧哗,所为何事?秦眠坦坦荡荡地道:回殿下,小女方才得知一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劫,甚至伤人性命,没想到城中竟会发生如此恶劣之事,小女是想禀告殿下,请殿下为那些伤者做主,严惩那些恶人!秦眠说得义正言辞,倒是让秦亮一愣,可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许春武道:哦?我在朝中听人说,秦大人治下的长安城,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现在看来当不得真啊。
秦眠道:回殿下,俗话说得好,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爹治下再严,也难免会有恶人出现、恶事发生,我们要做的便是处理这些人和事,保证一方平安。
秦亮适时地开口:殿下,这是下官的疏漏,下官一定严查此事!许春武道:既然发生了此等事件,其他的事放一放,打杀抢劫可是重罪,不知那伤人者在哪儿?秦眠道:永宁坊,无悲学堂。
殿下不知,这学堂是为了效仿太|祖建立的,学生皆为女孩,让女孩也能读书,父亲也赞同此事呢!许春武有点意外地看向秦亮:原来秦太守还有此心。
殿下谬赞,下关不敢当。
秦太守谦虚道,同时还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定北王暂时不打算追究他卖官的事,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追究?这事以后再说!秦太守无比感谢这突如其来的伤人事件,他自然清楚这伤人事件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儿一女,为了一个小小的学堂,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救了他。
许春武又开口了:还请秦姑娘带路。
秦眠犹豫了一会儿,道:可小女……许春武道:怎么?秦亮道:有话直说,何必在殿下面前支支吾吾?秦眠道:爹,您忘了,我还被禁足呢。
秦亮飞快地瞅一眼定北王的脸色,想教训这不懂眼色的女儿,可又不敢,只好道:什么禁足,早过去了!秦眠眼睛一亮,道:多谢爹爹。
许春武道:既然如此,带路吧。
秦亮松了口气,可心里直皱眉。
他这女儿太不安分,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不懂得安分守己,如今强逼他承认女子学堂的存在,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女儿要开办女子学堂,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偏偏儿子看不惯。
确实,一个女人怎么能开办学堂?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所以当儿子说要关闭那女子学堂时没,秦亮默认了。
可没想到事情没办好,竟然做出打杀抢劫之事,不过这也许是女儿故意夸张。
但不管怎么样,这让定北王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别处,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派人去处理那闹事的人,免得那人说出是儿子派来闹事的,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秦眠也松了口气,原本她已经打算好直接面对父亲,甚至可以要威胁父亲,若是他们一定要关掉学堂,那她也绝不嫁人。
他们为她订下的夫家是大官,若她不肯嫁,一定会得罪对方,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即使他们有法子逼她上轿,那她也绝不会让大家好过。
但一切都正好,正好定北王在这里,因此她说是有恶人闹事,在定北王面前,父亲一定得处理这事,顺便还能保住学堂。
哈,到时候秦司一定会生气,但那又怎样?眼看许春武不打算亲自到闹事现场,秦亮自然放了心。
他恭送许春武离开府衙大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一旁的管家忙上前道:大人。
秦亮耳语了几句,管家忙不迭地点头,很快派人去处理。
吩咐完了事情,秦太守想起他的女儿来,道:秦眠呢?他面色之阴沉,仿佛要拧出水来。
下人低声应道:回大人,方才说要去感谢定北王,已经离开家了。
秦太守重重地甩袖,哼了一声。
下人不敢说话。
请殿下留步!许春武还没有离开府衙多远,便被人叫住了。
殿下、殿下!许春武拉开马车上的窗帘,只见马车后有两人正追上来,一人是秦眠,一人是容樱。
秦眠道:多谢殿下帮忙。
许春武道:秦姑娘为何道谢?秦眠认真地道:殿下不知,其实有人去闹事的无悲学堂,是我、容樱,还有傅善元开办的。
长安城中的学堂很多,但没有一家学堂可供女孩读书,因此我们三人决定开办一家只供女孩读书的学堂。
没想到会有人来学堂闹事,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我们感激不尽!许春武道:你们心怀仁义,让人佩服。
现在有秦太守支持,不用过于担心。
秦眠和容樱再次行礼道谢,目送许春武一行离开。
容樱搅着手绢,有些忐忑不安地道:阿眠,这下好了,有定北王的帮忙,学堂一定能继续办下去。
秦太守已经表明自己是支持开办女子学堂,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以后想要来闹事的人都得仔细思量,何况还有一位定北王赞扬了女子学堂的开办,只要定北王不倒,就不会有人愿意惹祸上身。
可若是定北王倒了呢?即使是累世公卿,也有衰落崩塌的可能。
但秦眠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她看一眼许春武远去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容樱敏锐地感知到朋友的情绪变化,她碰了碰秦眠,小心地道:怎么了?秦眠深吸了口气,道:之前那些话,的确是我说得过分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容樱一愣,随即道:我……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问题。
秦眠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认为我说的话过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那样,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那样是哪样?是为了变美而瘦身,为了瘦身而少吃东西,甚至不吃东西。
大家都说变美不是为了男人,也许吧,可当美丽的标准是由男人所规定的,享受到美丽的也是男人时,很难说到底是不是为了男人变美。
有人为了讨好我爹,送了一对白玉鸟给我。
听那人说,那白玉鸟珍贵无比,是从西方传过来的。
白玉鸟生来就会唱歌,唱歌婉约动听,不仅如此,长相也讨喜,羽毛如同瓷玉般洁白美丽,一手就能抓住。
但那人又说,在很久以前,那时白玉鸟不叫白玉鸟,模样也没有那么可爱讨喜,是当地人一步步培养驯化,才有了现在的白玉鸟,秦眠笑了笑,道,我很喜欢那对白玉鸟,连笼子、吃食都是精挑细选的,可不代表我想做白玉鸟。
容樱咬着嘴巴,她听懂了秦眠的意思,若是还想继续做朋友,那她就不能再做那些事。
容樱站在原地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道:阿眠!秦眠没有说话,两人决定先去学堂看看情况,两人之间的事情先放一放。
眼下学堂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到了学堂,倒是吃了一惊。
学堂的人很多,两人先看见的是一群混混,不过这群混混没有砸学堂,而是在修学堂!其他人则是在一旁看着,倒像是在监工。
秦眠和容樱互相看了一眼,这是在做什么?眠儿,小樱。
监工的人中,有傅善元。
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人,连忙叫住了她们。
你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燕流带着无名拦住唐二等人,燕流和无名倒不是打不过唐二等混混,可若每天这么来闹事,学堂还真开不下去,正想着应对之策,许春武派的人来了。
而傅善元听说了学堂发生的事,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她们赶到时,就看到唐二的手断了,可只是做了些简单包扎,唐二等混混从砸场子变成修学堂,要是有人不愿意,立马挨打。
人一挨打就老实,因此现在这些混混全都乖乖地修缮学堂。
他们还被告知,若是以后学堂还有人来闹事,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们。
唐二打人的时候气势汹汹,被打的时候乞怜摇尾,很快将指使者供了出来。
正是秦司。
所以在明知道是秦眠开办的学堂下,唐二也敢动手,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学堂,而是秦眠。
但此时秦家的管家也来了。
他一看到这么多混混在修学堂,反而傻了眼。
且那不知死活的唐二还将公子供了出来。
唐二看到秦家的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向秦管家求助。
秦管家恨不得当场踹死这唐二,但跟他一起来学堂的还有许府的管事盘巧,当即勉强扯了个笑脸,表示要捉拿这些混混,另外再派人来修缮学堂。
秦管家即使是个傻子,到现在也明白了,这学堂动不得,有定北王护着呢!不然她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学堂?然后这位殿下才会去找太守问罪。
场上作为许府代表的盘巧同意了秦管家的请求。
盘巧一点头,秦管家松了口气,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也敢构陷大公子,明明是你带人来学堂闹事,怎可与大公子攀亲,说是大公子指使你?大公子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混混?不要平白诬陷我们家公子!唐二对要被带去牢狱求之不得,因此听到秦管家的话,他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认为这是秦家找借口在救他,忙不迭点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认识秦公子,是小的不该胡乱攀亲,全都是因为小的看不惯这学堂,才带他们来闹事的!知道内情的人,全都冷冷一笑。
秦管家假装不知,硬着头皮道:混帐东西,全都给我拿下!唐二看到衙役后,第一次感觉那么亲切。
等到离学堂远了,他陪着笑脸看向那衙役,道:兄弟,这次关几天啊?那衙役神色冷漠地瞥一眼唐二,骂道:吵吵什么,想挨打么!唐二瑟缩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衙役的想法。
那衙役想的是,这领头闹事的反正都得死,不如直接弄死拉去乱葬岗,省得在牢狱死了还得麻烦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