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许春武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一刻她还待在庭院里,眼下却落入一片灰雾。
她仿佛是待在梦中,梦境没有路, 却又处处都是路。
她一往前走,这片灰雾便让出一点路, 可路通往何方?她看不到尽头。
许春武明白, 她跑进这个地方,一定是那镜子的缘故。
她该留在原地还是往前走?殿下!许春武正犹豫间,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
许春武猛地回过头, 因为在灰雾之中,她看不清对方, 可凭借声音听出了来人是谁。
苏姑娘?殿下, 方才我怎么叫, 你都不理我!随着许春武的回应,灰雾渐渐散开, 她也看清了苏辞的模样。
苏辞一脸焦急:刚才桃楚和那只大猫打架, 我看到有一面镜子从大猫身上掉出来, 不知怎么回事, 我们被丢进了镜子。
许春武道:这里是镜子之中?苏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贝壳项链, 道:不会错。
许春武苦笑道:我们该怎么出去?你我都不懂阴阳术。
她环顾四周,不管走到哪儿,灰雾都跟到哪儿,也不知道这镜中世界的边界在哪, 又或者有没有边界。
苏辞道:她会来救我们。
许春武道:桃姑娘?你们出不去了。
许春武话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灰雾中响起, 同时灰雾中还出现了黑影。
那像人一样的影子飘到苏辞跟前, 轻轻嗅了嗅。
你们是谁, 从哪里来的?许春武道:你又是谁?我?那影子微微诧异,似乎还没有碰到这样跟她说话的人。
于是灰雾忽然消失,仿佛被风吹散,一个半透明的女人出现在空中。
她没有穿衣服,也没有任何装饰,但好歹是女人的模样。
许春武和苏辞都注意到,女人行动时脚不沾地,像鬼一样飘着。
半透明的女人突然不高兴地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苏瓷还没来得及说话,半透明的女人已经愈发恼怒。
我讨厌她!那身影用力一挥手,一阵狂风呼啸而至,极轻松将两人吹到半空中!抓住我!狂风将两人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苏辞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凭着印象勉强抓住了许春武的手,对方也紧紧拉住她。
等到狂风消失,一切归于平静,两人才从混乱中睁开眼,但她们立刻就感到大事不妙,她们正从高处往下坠!苏辞被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一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疼,苏辞揉了揉胳膊,发现四肢健全,这才舒了口气。
殿下?我在这儿,你怎么样?许春武的声音从苏辞的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发现她们中间有一棵巨树,她们是从树上跌下来的,因为有树枝的缓冲,这才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苏辞忙道:我没事,你呢?许春武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拍拍身上的土块和树枝,还活动了一下筋骨,才道:我也没事。
苏辞向四周张望,叹气道:不知这回又到哪里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时,就不会过于惊慌失措,苏辞很快振作起来。
何况这次比上次好多了,她们掉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山坳,能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看来是个村庄。
苏辞道:殿下,我们进村子打听下情况,好知道我们是到了哪里?许春武点点头,她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道:你身上带有防身的武器么?苏辞一怔,她摸了摸腰间,点头道:有。
许春武道:你带了什么?苏辞道:切甜瓜的刀。
她正切甜瓜呢,结果大猫从天而降,她看戏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放下刀,被丢进镜子时,干脆带在身上了。
许春武默默从身上拿出了匕首、软剑、银针,甚至还有毒药。
苏辞忍不住道:你睡觉也带着这些东西?许春武叹气道:习惯了,身上要有防身的东西才安心。
苏辞道:看来是我朝治安水平实在不让人放心。
许春武笑道:等会儿直接去找村长,让他送我们去县里。
————生不生!生不生!一阵尖叫和女人的哭啼声从不远处传来,许春武和苏辞默契地对视一眼,循着声音走去。
娘子有喜没?娘子有喜没?很快,一阵嬉笑掩盖住那声啼哭,那嘲笑嬉闹的声音好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喜没?有喜没?没有就打死你!把她的衣服剥下来,看她说不说!大家似乎没有等到满意的答复,于是又在嬉笑中商量着恶毒的办法。
任谁听了都会胆寒,这些人不是小孩,当中大部分人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可却肆意说着要侮辱、打死一个女人的话。
尤其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至于那个被欺侮的女人,不过是一条狗。
别打了、别打了!有!我有!一道痛苦的声音极力的乞求着,可没有人听她的祈求。
男人都听见了,然后无视了。
阿强还没有给我们花生和枣子呢,继续打!哈哈哈哈继续继续!阿强还没出来呢!看来阿强也不信你有啊!许春武和苏辞很快到了一处村口,村口簇拥着一群男人,眼看那群男人中有老的少的,都手持木棍在殴打一个妇人,他们脸上带着笑,可手上动作残忍无比,连狗都被吓到呜呜呜地叫出声。
那妇人柔弱,又或是被吓破了胆,她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步也跑不动。
她身上到处是伤痕,还有稻草和血迹。
妇人捂住脑袋,绝望的为自己抗争:别打了,我有喜!我有!有一个老男人笑嘻嘻地走上前,他摸了一把妇人的肩,可转眼变了脸色,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恶狠狠地道:再打!打了就有了。
男人中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都在等着看笑话。
他们谁不清楚这老男人最喜欢到处揩油?遇上有胆小的娘子,他便要动手动脚,即使遇上厉害的,他也要在嘴巴上占两句便宜。
他们平日里不喜欢这老男人,甚至还有为此和他打过架的,可此时他们都看得很开心。
毕竟被占便宜的是个即将要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就在男人们看笑话时,倏地,老男人被一脚踹倒在地上。
老男人没有一点防备,他直接被踹断了两根肋骨,此时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按照我朝律法,当街行凶者仗二十!你们为何要打死她,即使她做错了事,也要遵守律法!何时轮到你们动用私刑?一时之间,村口的男人们像失了智,没有一人反应过来,他们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女人。
苏辞扶起妇人,实际上那妇人一点也不娇弱,她手上长满了茧,脸上也是因常年在外劳作而留下了劳作痕迹,可依然被打得浑身是伤。
没事吧?妇人被打得浑身是伤,一动就痛,她感激地看着苏辞:没事,我没事。
你们是谁?!哪里来的,居然敢多管闲事?少管闲事!手持铁棍的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勇气油然而生,他们这么多人,而对方只是两个女人,那老头一定是没防备才被踹飞,于是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把她们抓起来!不守妇道!许春武环视一圈,冷笑道:谁敢动?你们村长在哪里?叫他出来,我有话问他!一时间,许春武的杀气重现,明明只有两个人,她却傲慢无畏,眼神嗜血,仿佛男人们面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男人们只犹豫了片刻,他们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女人恐吓?因此互相对视后,有人先出手了。
管她是什么人,现在她们惹了众怒,别想走出这里!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生。
许春武一手夺过他的锄头,反手劈中他的后颈,男人一时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眼看许春武出手利落,没有一丝犹豫,男人们心中一惊。
大家一起上,打死她!没错,她们就两个人,我们人多,还怕她们不成?许春武冷笑一声,她保家卫国,而不是保卫这些要当众打死女人的畜生!眨眼之间,许春武和苏辞已与这些男人打斗在一起。
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男人力气大,可到底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打架时没有章法,而许春武和苏辞一开始还估计男人性命,到了后来便不再留情,不是将这个人的手臂折了,就是踹断了那人的腿。
男人们一开始小瞧她们,等到狠劲上来,已经被许春武和苏辞放倒了一大半。
很快,村口的地上躺倒了不少人,嘴里还哎呦个不停。
剩下的男人才反应过来,眼看正要逐一被解决。
被救的那妇人向苏辞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两位姑娘,别打了!苏辞道:我们不还手,难道要等着被他们打死吗?妇人一时无言。
她自然感激对方救了她,可地上这些人都是乡亲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若现在打伤他们,以后再见面多尴尬?妇人忘记了,刚才想要将她活活打死的正是这些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
慌乱之中,妇人拉住苏辞,可有人趁着这时挥起镰刀朝苏辞砍来!妇人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小心!许春武看见了那从人群中偷袭而来的镰刀,可对方却有默契地拦着她的去路。
眼看苏辞要被砍伤,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只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男人们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苏辞回过头,惊喜地道:桃楚!有人出现在村口,正是桃楚。
她一身白衣,面无表情,仿若天神降世。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三个女人,其他人都遭了殃。
他们被风刮起,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有的还被农具砸中,哀叫个不停。
妇人知道自己差点闯了祸,害苏辞受伤,连忙低声道了声谢,又怯怯地躲到一旁。
什么人?妖怪!妖怪!有人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桃楚,惊恐地叫起来。
你们是妖怪!许春武道:什么妖怪!你们一群男人欺辱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你们的村长呢?叫他出来!苏辞道:还不快滚?男人中还有两个能动弹的,他们见势不妙的,悄悄地爬进了村子。
苏辞松了口气:桃楚,你怎么才来?桃楚慢吞吞地道:你们一掉进昆仑镜,我就来找你们了。
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你们,天都亮了,昆仑镜能穿越时空,好在你们掉的地方还是无悲,否则还真有点难办。
许春武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桃楚笑眯眯地道:秘密。
很快,村长带着一群人来了,他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女人。
村长是个瘦高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面色发黑,像是随时中毒的样子。
哪里来的妖怪,敢来这里胡闹?村长眼神不好,他边走边问,然后直到走近了,看到许春武的模样,又上下打量一番,当即脸色一白。
你你是谁?村长说话时嘴都打瓢了,他又道,恕小的眼拙,不知是哪位大人来此?这村长在村子中也算是有钱的,可与县上相比,那是差了一大截。
他整日不是惦记这富人戴金,就是念着那富人佩玉,眼看许春武腰间佩戴凤头玉佩,心知是大官,立马慌张得不行。
许春武眉头一皱,她上过战场,杀过人,其实本就比别人要努力的多,只不过平常相处时可以收敛着,此时看见那村长,也不收敛身上的杀气。
村长腿一软,当即就想下跪。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些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这才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许春武道:方才这些男人持棍要打死这妇人,你知不知道这事?她犯了什么错,就要被打死?村长苦着一张脸,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本村的习俗,自古以来就有。
被打的妇人叫苏三娘。
在夹竹村,村民认为不育是罪过。
而罪过的源头,是原本拥有生育能力,却迟迟生不出来的妇人。
因此为了能要上小孩,做丈夫的通常会找人提前埋在妻子必经的地方,只要妻子已经过,这些人便跳出来,用竹条、扫帚、木棍打人,一边打,一边问有喜没?,也就是问怀孕了吗,妇人大都羞涩,一开始总是不答,但被打得疼了,就会回答有了,而等到双方,即丈夫和打手都满意了妇人的回答后,丈夫就会向众人发放花生枣子之类,寓意早生贵子的东西,打手才会作罢。
这个习俗,被称为拍喜。
许春武一拍桌子,怒道:扯淡!这根本是陋习!我看见有的人不仅拿了木棍,还拿了铁揪,分明想打死她!苏三娘瑟缩了一番,随即低声哭泣起来。
村长道:大人别生气,这习俗从古至今都有,至于有人拿铁锹,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拿错了。
桃楚道:我以前见过这习俗,有的人十分想要孩子,便让人打老婆,打得越重越好,还有别有用心的,便直接吩咐让人下重手,好能再娶个新老婆。
桃楚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苏辞却听得心惊胆战。
男人不能生孩子,却对生孩子这事有着近乎变态的执念,甚至要为此打杀人。
在这种习俗中,人性、律法统统消失,只剩下令人恶心的欲望。
可他们为了掩饰这种欲望,常常取之好听的名头,并且将过错推给女方。
比如说,若不是女人不能生育,他们也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呀!总之,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女人的错。
许春武道:把那畜牲叫过来!村长战战兢兢,示意下人去找苏三娘的丈夫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