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2025-03-22 08:12:41

苏辞离开茶楼后, 在马车转弯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婶子,我要出城去一趟青竹学堂, 麻烦你了。

哎,好嘞。

青竹学堂是杨与真开办的学堂。

青竹学堂就在长宁村附近。

学堂刚建起来的时候, 大都人都感到不解。

因为开办学堂的人是个女人, 而青竹学堂只招收女学生。

招女学生有什么用?在无悲,女子能当官是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女子不能入朝为官, 花那么多钱给女孩读书,那不是浪费么?可杨与真还是一意孤行, 坚持开办女子学堂。

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谈吐做事像个城里人, 可又让人感觉与城里格格不入。

有人猜测她是从哪里逃难来的,再加上杨与真还有钱, 不少人还坚信她是从大户人家卷款私逃的侍妾。

杨与真对此没有过辩解, 别人议论别人的, 她过她的。

只不过一开始她选择住在长宁村时, 遇到了不少人的刁难, 因为有人觉得她出身不清白,有人觉得她身怀巨款,因此有义务要为不知存在哪里的人讨公道,也有单纯想要捉弄调戏杨与真的。

苏辞无法想象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 也许正是如此,母亲才会选择结婚生子。

开办学堂后, 母亲的人缘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附近的女人都愿意与母亲交好, 因为学堂不仅能教孩子读书认字,还能帮母亲们分担精力照看孩子,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件好事。

偶尔还有因为孩子读了些书,能选择嫁个好夫家的人家来向杨与真道谢。

苏辞那时候小,感觉不出母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她面上总是淡淡的,既不为嫁了个好夫家的人家感到高兴,也不对谢礼有一丝兴趣。

不过这反而抬高了杨与真的身份,大家都说杨与真高风亮节,将女孩送入青竹学堂的人越来越多。

杨与真对此不置可否,不过面对想要上门求娶苏辞的人,都一律拒绝了。

杨与真走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将学堂交给苏强,结果杨与真没有把学堂交给苏强,也没有交给苏辞,而是把学堂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青竹学堂的外面是一圈竹林,风一吹便沙沙地响,即使艳阳高照,也比其他地方阴凉。

一群女孩从竹林中的小道走出来,大的有十二三岁了,小的才五六岁,她们嬉笑打闹,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其中有年纪稍大的孩子看到了苏辞,连忙打招呼。

阿辞姐姐!苏辞也笑着一一回应,竹林小道不过五十多步长,尽头就是青竹学堂。

学堂外是一层篱笆,篱笆内是一丈左右的地,地里种有应季的蔬菜瓜果。

学堂大门敞开,苏辞一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不过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清。

三姨,今天这么早放学?苏辞在门口喊了一声,里间的谈话声消失了。

里面很快走出一个女人来,正是梅三娘。

梅三娘是个急脾气的寡妇,在长宁村,鲜少有人敢招惹她。

因为梅三娘能豁得出去。

那时候,梅三娘的老公死了没多久,就有人开始打梅三娘的主意。

那些男人也不是真的想娶梅三娘,而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一开始是议论梅三娘才死了老公,便对其他男人抛媚眼、献殷勤,是放荡不守妇道,后来发展成动手动脚,看见梅三娘就要调戏一番。

梅三娘本来对那些男人破来的脏水闻而不听,但看到对方越来越过分,哪里能忍住?直接在街上抓到了一个要对她动手动脚的登徒子,还用锄头将人打了个半死。

那以后,但凡听到议论她的话,梅三娘决不手软,听到一个打一个,碰到一对打一双,反正她能随时操起身边的东西同人拼命。

那些人一看梅三娘不要命的样子就害怕了,他们只是想占便宜,而不是想去地下报道,因此都收敛了许多,甚至有那被打怕的,看见了梅三娘就躲。

也因此,梅三娘被人称之母老虎。

梅三娘根本不在意这称呼,反而觉得痛快,最起码没有人挑事了。

也有人劝她要像个女人,不然她的女儿可没有婆家敢要么,谁敢去母老虎的女儿?梅三娘不以为意,没人要就没人要,又不是养不起,干脆就别嫁人了,省得受气。

因此更没人敢劝了。

梅三娘看清来人,立马笑起来,仿佛前几日上苏家砸门讨理的不是她。

她道:阿辞来了?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吃一碗绿豆粥,红糖煮的。

不嫁,你去井里捞出来。

自打梅三娘死了老公,便给女儿改名改姓,跟她姓了梅,名不嫁。

梅不嫁真的没有嫁人,而是帮着母亲打理学堂。

听到梅三娘的话,她应了一声,转身从学堂背后走去。

杨与真正是将青竹学堂交给了梅三娘,眼看梅三娘是打算将学堂交给梅不嫁了。

苏辞道:三姨,别客气了,我等等就走。

梅三娘扬眉道:这么急做什么?你现在是麒麟女,我这儿还留不得你了?苏辞笑起来,梅三娘也跟着笑起来。

随即,她正色道:吃了粥就回去吧,最近晚上不太平,还是别出门了。

苏辞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梅三娘道:最近城内城外,有不少孩子失踪,听说官府派人追查,查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听说被抓的有女有男,都是五六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保险起见,你也不要大晚上在外溜达了。

苏辞点点头,将最近父亲给她订婚、她又跑去退婚的事说了,道:我来是想跟你商量,我打算搬去安阳城,你爹也真是!什么狗……梅三娘听到苏强强行要给苏辞婚配,当即大怒,但想到这样骂人似乎把苏辞也骂进去了,又及时改口,道,不行,我得去说说他,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当年要不是与真姐实在没法子,也不会……反正,阿辞你别怕,有我在呢,谁也不能逼着你嫁人。

苏辞笑道:三姨不用替我担心,我会跟我爹说清楚,他关不住我。

我来这里,主要还是为了一件事,按理说,我是我娘的女儿,不该就这么抛下学堂走了,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去安阳城。

我这里有些银票要交给你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你看着办吧,缺什么了就跟我说。

说着,苏辞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

梅三娘没有客气,她数了数,正好是十万两银票。

梅三娘惊了:这么多钱!苏辞笑道:麒麟角值钱。

梅三娘道:你在哪找到麒麟角的?还有没有了?苏辞哑然失笑。

梅三娘道:正经跟你说,学堂确实缺钱,你也知道我和不嫁,没什么赚钱的本事。

若不是与真姐和你这些年的资助,学堂也开不了这么久,但这钱还是太多了,你不是说要搬去安阳城?那肯定要花很多钱,你不用给我们这么多钱。

而且,你也不怕我拿这些钱跑了啊?苏辞笑道:你还别说,我还真有点怕。

其实我不是不信你,是更信我娘,我娘把学堂交给你,而不是交给我,既然她那么相信你,那我也只好照做。

梅三娘一愣,眼圈有些发红,神色复杂地道:你和你娘真是……一天光知道说些好听的话把人哄去给你们做事。

苏辞笑道:全靠你和姐姐,这学堂才能维持下去,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哄一哄你们。

梅三娘挑起眉:少来!你还越说越来劲了!真受不了你这么肉麻。

绿豆粥来了!两人正说话,梅不嫁已经端着粥上来了。

苏辞一边喝粥,一边听梅三娘和梅不嫁讨论要把银票存进钱庄,还要如何布置学堂,招收更多的学生。

哎,阿辞,你真和那定北王是朋友?梅三娘突然问道。

苏辞点点头:怎么?朝歌最近的热闻中,除了获得麒麟青眯的苏辞,护送苏辞与麒麟角的定北王许春武也被人热议着。

梅三娘和梅不嫁对视一眼,最后梅不嫁开口了,她道:若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去请定北王来一趟学堂?你也知道,学堂开了这么久了,还只收女孩,不少人有意见,觉得我们偏心,所以偶尔会有人来闹事。

若是能有定北王能来震震场子,那些人哪敢这么嚣张?苏辞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我这几天就想着要找许春武,看能不能让县官照看一下青竹学堂。

我明天就去找她。

另外两人闻言一喜,梅三娘顺势拍了拍苏辞,道:阿辞,你还真行啊,真有本事!居然和定北王交了朋友。

苏辞被拍得一粒绿豆卡在喉咙,她急急地咳嗽,脸上红扑扑的,一旁的两人也手忙脚乱给她拍背顺气。

最终,一粒绿豆好不容易才重新看见了光。

咳!苏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她被拐卖绑架时也不曾这么害怕,没想到今天差点被一粒小小的绿豆送去见阎王。

娘,你真是。

梅三娘也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巧,面上讪讪的,也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苏辞松了口气:我没事,三娘可千万不要再乱拍人了。

梅三娘不好意思地道:一定一定。

梅不嫁忽然叹了口气。

苏辞道:姐姐怎么了?梅不嫁道:官府有人就是好办事,若是这些孩子能入朝为官,也许这些人就不会老是盯着学堂了。

此话一出,其他两人倒是不说话了,梅不嫁忙笑道:我是在胡说呢,别当真。

苏辞摇摇头:姐姐,你说得对,若女子能为官,女子能走的路变宽,就不会有这么多议论了。

梅三娘道:以前是有女子当官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有人提议女子不适合当官,在位者采纳了提议,于是女子不再能进入朝廷。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提议,为什么在位者采纳了提议?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们这么做,的确将女子的出路堵死,从此以后,女人几乎只剩下嫁人这一选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人再无出人头地的可能。

————你真是反了天了!在苏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苏强训斥时的暴躁。

苏辞看着那要落不落的巴掌,没有一丝畏惧:我没想反天,就是不想嫁人,我已经跟赵信说清楚了,但是还需要爹您把聘礼退回去,我记得我已经把银票都给了你,那些钱已经是赵家送来的聘礼的好几倍了吧?苏强几乎是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想都别想!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你去赵家也没用,赵信已经同意退婚了!你真是要气死我!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与怒不可赦的苏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辞,苏辞淡定地道:爹,你说错了,生下我的是我娘,你是男人,生不了孩子。

啪!苏辞捂住脸,迎着苏□□怒的目光,道:要是你去赵家,记得把聘礼拿上还给人家。

眼看苏强还要落下一巴掌,陈小妹赶忙拉住苏强的手,对上苏强的目光时,还忍不住抖了抖。

她劝道:你别跟她说了,还是赶紧去赵家解释解释吧。

苏强气得一甩袖: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怎么去跟人家说!最后,苏强还是去了赵家,同时还带着诸多礼物,要上门道歉。

同时苏辞的房门再一次被铜锁锁上了。

陈小妹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苏辞反问道:我做了什么?陈小妹道:你不该去跟赵公子说退婚!你知道赵家的条件有多好么?赵老爷有一家医馆,赵公子他是举人,听说赵夫人为人和蔼可亲,年年都给寺庙捐香火钱,那样的善人,肯定会是个好婆婆,你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进他家吗?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用,他还说不纳妾,你不用跟其他女人斗,也不用担心,争风吃醋,这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就这么想不开?苏辞道:赵家再好,和我也没关系。

陈小妹也生了气,她没想到苏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了心不嫁人。

————苏辞的院子落了锁。

苏辞在房中百无聊赖。

她早就知道父亲听着她私自跑去退婚的消息会怒不可赦,只是对父亲执意要去赵家道歉有点意外。

原本苏辞以为父亲那么爱面子,只好吃下这个亏。

不过那赵信再怎么温和有礼,能接受父亲的道歉,继续婚约吗?苏辞在屋里转来转去,她一动,仆妇们就劝她回心转意,嫁个好人家。

苏辞被烦得心烦意乱,干脆叫她们全都出去。

谁知仆妇们都纷纷不安。

她们都害怕被苏强责罚。

这么一闹,苏辞反而笑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笑,都疑惑地低下头。

苏辞决定写封信。

可没有人敢帮苏辞送信,谁都知道苏辞正是写了一封信,邀赵家公子茶楼见面,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回心转意,结果却是要同别人退婚。

苏辞深吸口气,道:既然不肯送信,那去叫苏磊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都猜测苏辞一定是有想法,可跟一个小孩说有什么用?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人动弹。

苏辞脸色一沉,道:看来你们都忘了,是谁出钱买下你们的?你们来这里的这些天,我对你们也不算差,难道要我打你们,你们才听我的话?这时,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弱弱地道:姑娘,我去叫公子。

苏辞瞥了她一眼,点点头:行,快去吧。

————苏磊有点怕姐姐。

虽然隔壁的狗哥总是让他不要怕,说姐姐是一家人里地位最低的,因为要嫁出人是泼出去的水。

不过在苏家,苏磊最不怕的人是陈小妹,最怕的人是苏强,因为苏强不苟言笑,且他一犯错,苏强便要打他。

苏辞不像苏强,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甚至他长这么大,姐姐也只打过他一次。

那次是他去掀了隔壁家的女孩的裙子。

女孩哭哭啼啼,可家里没人理她。

苏磊以为没事的时候,没想到被苏辞听见了,结果被揍得差点下不了床。

就是那一次,苏磊对苏辞是又敬又怕。

所以听到姐姐有事找他,苏磊是不敢不听的。

但一听到姐姐是要他去送信,苏磊又怕了。

苏磊还记得父亲知道是姐姐写信退婚后暴跳如雷的样子,他才不要去做这么可怕的事。

苏磊十分后悔进了姐姐的院子,他看见姐姐陷入沉思,悄悄挪动脚步,想趁姐姐不注意,偷偷跑出院子。

哪知刚转身,苏辞就拎住他的衣领,一把拖了过去。

苏磊挣扎着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诉爹!只听扑通一声,苏磊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辞果真放开了他。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不是给那个赵信,那里离我们家很近,你很快就能回来了。

苏辞扬了扬手中的信。

苏磊苦着一张脸:我不去!苏辞道:真不去?苏磊道:真不去!等下爹知道了要打我!苏辞慢吞吞地道:那我就告诉爹,前几日你把老师的鱼养死了,老师上门来,要是你不去,我就告诉爹,看你会不会挨打。

或者,我现在就先打你一顿。

苏磊脸色一白,急了:你真讨厌!苏辞道:你送不送信?苏磊垂头丧气地道:我去送!苏辞道:现在就去。

苏磊很不高兴,他恨恨地踢了一脚门槛,又想到什么,回头道:为什么你不嫁人?大家都嫁人,为什么你不嫁?苏辞眉头一蹙,没有说话。

苏磊以为这说中了苏辞的心事,于是添油加醋,哪怕他现在还不太理解添油加醋的意思,但已经这么做了。

你不嫁人,说出去多不好听,而且难道要我养你吗?屋中一时安静得可怕,苏磊心里疑惑,他逆着光看去,只见姐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也是淡淡的。

谁跟你说的?苏磊没来由地害怕,他心里一跳,急急忙忙想要撇清关系:都是外面那些人说的!苏辞忽然笑了,道:去送信吧,小心路上别被拐了。

哦。

苏磊结结巴巴地应了,他才出了门,突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太胆小,现在被关的是姐姐,又不是他,他不去送信,他姐姐也不能怎么样,大不了他不进这院子就是了。

可万一姐姐告状,他是不是会挨打?苏磊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送信。

要是姐姐早点嫁出去就好了,那就没人管他了。

可还没有走到大门,就有人拦住了苏磊。

公子,老爷吩咐了,你不能帮姑娘送信,请把姑娘的信交给我们吧。

苏磊涨红了脸,道:我是去找老师。

仆从们不为所动。

苏磊没奈何,不情不愿的把袖中的书信交了出来:你、你们别告诉姐姐。

仆从们笑道: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