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继续找人。
但苏辞不太高兴, 因为姜晴也跟着。
苏辞觉得他烦人。
苏辞那日同意和姜晴一起去武场,结果到了武场后,姜晴就是待在武场上看她射箭而已, 而且没过多久,姜晴竟然在一旁睡着了, 还有人给他打伞挡太阳。
看起来一副随时没命的样子。
苏辞想, 她还是更喜欢长寿的。
结果,苏辞大清早出门,就看到姜晴和阮安站在青鱼巷的街口。
姜晴容颜俊朗, 身形挺拔,即使疾病缠身, 也有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气质, 极其能骗人。
苏辞很想假装不认识他, 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可还没到街口,姜晴就冲着她打招呼, 十分热情地道:苏姑娘!苏辞想, 姜晴这一声叫唤, 要是被街坊邻居听见, 不知道他们又要编排出什么新花样了。
姜晴对此浑然不觉, 还陪着笑脸:听说苏姑娘近来忙着寻人,正好我有马车,可以载姑娘一程。
苏辞道:你怎么来了?你就没事可做么?姜晴笑意吟吟: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嘛。
苏辞往外走,姜晴也跟着往外走, 阮安则牵着马车跟在两人身后,一时看起来有点滑稽。
苏姑娘, 不知你是要去哪儿呢?苏姑娘, 你用过早饭了么?苏姑娘真有精神啊。
苏辞没有答话, 她想着自己一直不搭理姜晴,姜晴能忍耐多久呢,说不定姜晴会生气,很快觉得没劲,果不其然,没多久身边就没了动静。
苏辞有点奇怪地回过头,却看见姜晴正站在原地不停地揉额角。
苏辞忙道:你又头痛了?姜晴忍着痛,笑道:不疼,就是有点头晕。
苏辞心软了。
你何必在这里跟着我,你看,你这不是在受苦么?姜晴笑道:我不觉得苦。
苏辞叹口气,也就随他了。
但是不凑巧,两人才走出街口,就碰上了出殡的队伍。
在朝歌,新生和死亡是很平常的事。
不过这次出殡的队伍很不平常,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边撒着纸钱边痛哭,白色的丧幡在风中飘动,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阵仗很大。
公子,咱们还是回避回避,小心被=冲撞了。
阮安忙道。
大概是姜晴身子骨弱,一副随时与死亡为伴的模样,因此阮安特别忌讳这些,他观察着姜晴的神色,对方的注意力此时全在苏辞的身上呢。
姜晴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入迷了。
苏辞道:他们说,这是岳家大公子的丧事。
姜晴奇道:你认识岳家大公子?苏辞摇摇头,此时一旁已经有人接过话。
哎,不会是与定北王订婚的岳家吧?就是他家,听说前几日夜里突发热疾,死啦!死了?真的假的,怎么这么突然?谁知道呢,说是那岳家大公子快要入赘许家了,没想到出了这事。
出现在街上的出殡队伍,正是岳家。
只见岳家的女人和男人,都哭哭啼啼,神色哀戚。
苏辞想到,岳家大公子不就是许家招赘的女婿,许春武的未婚夫么?姜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很在意?苏辞又摇摇头。
姜晴又看一眼那白色队伍,笑道:许春武不喜欢他,你不用那么担心。
苏辞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姜晴道:那岳家的大公子为人正派,愿意入赘许家,没想到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惜了。
不过许春武应该是不会伤心,她和这岳家公子,在定下婚约之前,没有联系。
苏辞这才反应过来,许春武是王爵,姜晴是宗室,两人年纪相差也不大,肯定打过交道,听起来两人好像走得还挺近?姜晴道:大家说你得了麒麟角之后,是由许春武护送到朝歌,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事,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呢。
苏辞一想起那些事,含糊地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快去找人吧。
苏辞不想告诉姜晴,于是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姜晴自然看出来了,但他不放在心上,没有多问,而是笑眯眯地跟在苏辞身后,像条小尾巴。
苏辞松了口气。
但很快,苏辞再次觉得姜晴实在是太弱了。
姜晴是个病秧子,虽然两人都是坐马车找人,但目的地最终还是在街里巷中,这时就不能再坐马车了,然而就这么几步路,姜晴没有走多久,就要休息一会儿。
苏辞又不好在半路上扔下他一人,无奈道:你还是回去休息,万一病重了,我可罪过大了。
你看你这两天,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所以还是别跟着我了。
姜晴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道:没事,脸色不好是因为晚上工作,睡得晚了些。
苏辞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宗室还有工作,明明有工作还整日跟她到处乱跑。
苏辞道:你疯了?白天出来乱跑,晚上还不睡觉,你本来就身子不好,还这么瞎霍霍。
没事,忙完这几个月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姜晴又咳了起来。
一看见姜晴咳嗽,苏辞没心思跟他生气了,无奈地道:幸好不剩几家就能走完了。
苏辞想到陈霞的嘱托,又忧愁起来,近来一连找了许多日,还是没有找到住在柳树下的姓屠人家,难道是已经搬家了?姜晴笑道:要是真的找不到,你要怎么办?苏辞奇怪地看了一眼姜晴,道:我已经尽力去找了,找不到也没有办法,还能怎么办?姜晴又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话,侍立在一旁的阮安瞅了个空,道:公子,时辰到了,该服药了。
姜晴不高兴:又要吃药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吃药上。
据姜晴说,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即使长大了,病痛还是跟随着他,无论有多么好的大夫,服用多么珍贵的药材,都无法治好他的病。
所以姜晴吃药就像跟吃饭一样平常,有时候即使不吃饭,还得按时吃药。
苏辞道:你是小孩么,吃药还要人哄?姜晴道:这些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阮安也是为你好,看到姜晴皱眉,苏辞抬高了声音,你还是别跟着我了,省得我拖累你。
姜晴委屈地道:我吃还不行么。
苏辞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但时间久了,苏辞就觉得累了。
姜晴实在是太脆弱了。
走一走就要歇一歇,到点了就得吃药,遇到风就咳嗽,淋着雨就得风寒。
比那供在祠堂里的牌位还经不起折腾。
虽然姜晴不是每天都会来青鱼巷等苏辞,有时候他很忙,一连几天都不会出现在青鱼巷,那时候他就会让侍仆阮安牵着马车等苏辞,充当苏辞出行的工具。
每次姜晴出行,阮安就会很紧张。
苏辞觉得,这不是姜晴在陪她,而是她在陪姜晴。
苏辞的确是心软,但能一时心软,能一辈子心软么?苏辞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辞早上醒来的时候,被沁人的寒意冷得打了个哆嗦。
一入冬,朝歌城就越来越冷了,尤其是这几日特别冷。
姜晴送来了不少漂亮的首饰和华丽的衣服,还有过冬用的炭火。
苏辞拒绝过,没用。
姜晴还是坚持派人送来,结果街坊邻居一看到,便借着关心的名义问东问西,关心她是否嫁了人,又是谁常常送礼来,还说姜晴待她那么好,怎么还不快定下婚事。
有一次,姜晴甚至送来了过冬用的紫色裘衣。
陈齐凤看见了,说那是千金难买的紫貂皮,即使是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但苏辞一次没有穿戴过,陈齐凤为此还嘲笑她,说她是不懂享福。
今天要出门。
前几天姜晴邀她去湖上泛舟,因为朝歌城虽不下雪,但到了最冷的时候,城里大大小小的湖泊还是会结冰。
姜晴想趁着湖面结冰之前游一次贯穿朝歌城的淇河。
苏辞答应了。
陈齐凤听说苏辞要赴会,也很高兴,特意将店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后,抽空来到青鱼巷。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两个偷偷打扮,还被你爹骂了?我记得你从那时候就不打扮了,陈齐凤落下最后一笔,左右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阿辞长得好,无论怎样都好看,再戴上首饰,穿上美丽的衣裳,连我都要心动了。
喏,你看。
苏辞看向铜镜,里面印出一个梳着灵蛇髻,眉心画着梅花钿的女人。
好看之余,又感觉别扭。
好像是偷偷穿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苏辞道:辛苦你了。
陈齐凤笑道:我还以为你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结婚,看来人还是会变的。
苏辞微笑不语。
陈齐凤又道:要不要我陪你去,我只送你到河边,不打扰你们两位。
苏辞道:你不是还要忙么?陈齐凤笑道:我都交代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
想了想,陈齐凤又有些不放心,道: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你不能光看人家长得俊,对你又大方,你就步步退让,可千万别被骗了,做了人家的外室!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苏辞听到陈齐凤的话,乐了:万一我真被骗了,该怎么办?陈齐风眉一扬:怕什么,到时候杀到他家去,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苏辞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苏辞远远就看到一艘装饰得颇为华美的画舫靠在岸边,船头是阮安,一旁还有侍卫。
阮安一看见苏辞,忙笑道:苏姑娘,公子已经在里面了。
公子体寒,受不得凉,姑娘见谅。
苏辞跟在阮安身后,阮安掀开挡风的帘子,带着苏辞进了船舱。
船舱之中有种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有点像姜晴身上的味道,同时还有茶香弥漫。
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居然让人觉得安心。
姜晴一身紫衣,腰间佩玉,此时正随意地坐在蒲团上,反倒更加显得风度翩翩。
看见苏辞进来,他才笑道:阿辞。
阮安将人带到后,便十分有眼色地退到一旁,还贴心地拉上薄纱帘子,这样既能听到姜晴的吩咐,又不会过于碍眼。
你涂了胭脂,姜晴微微讶异地看着苏辞,接着低声笑了起来,你这样很好看。
苏辞摸了摸脸,道:其实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这么严肃怪吓人的,姜晴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道,是不好的事?那我可不可以不听?苏辞深吸了口气,道: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姜晴倒茶的动作一顿:怎么了?我这几日忙,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青鱼巷,等再过几天就好了,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尽管说,我会解决的。
苏辞道:我一个人住,总有一个男人往我这儿跑,像什么话?街坊邻居看到会议论的。
姜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骗人,你从来不在意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我本打算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跟你说的。
你看,我们是男未婚,女未嫁,所以……苏辞打断他,道: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下姜晴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他脸上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发现的窘迫,脖子、耳朵都红了,不过很快,他泄气道:这话一般不是由男人说么?苏辞道:我不会当妾。
姜晴抬起头,便对上苏辞一双澄净明亮的眼睛,他急道:谁说我要找侍妾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阿辞,我是真心的,我想娶你为妻。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对我的情况却很清楚,苏辞嘴角噙着一丝笑,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我打听过了,宗室中并没有叫姜晴的,若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又有哪里是真的呢?姜晴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辞笑道:你看,你的确有许多事情瞒着我。
我想说的不止如此。
苏辞笑道:就算你有诸多苦衷,不能如实告之身份,但也肯定是乌衣子弟,而我是猎户之女,我们之间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若是要娶我为妻,你不在乎么?即使你不在乎,是否又能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呢?姜晴道:我不在乎!苏辞粲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此时一笑,眼波流转,令万物失色。
苏辞道:你看我的手。
姜晴不明所以,循着苏辞的视线看去。
苏辞道:我的手长满了茧子,不是大家闺秀的手。
姜晴心疼地道:你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做那些粗活,会有人服侍你你的衣食住行,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需要每天快快乐乐就好了。
苏辞摇摇头:你错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大家闺秀,我会武,会射箭,可是不会梳妆打扮,不懂琴棋书画,也穿不惯这些华衣美服,这样,你还要娶我么?我因不嫁人而与父亲决裂,姜晴,你不应该来招惹我,我的确对你动过心,可若你只是想玩玩,那你就是打错了算盘。
姜晴眉眼弯弯:阿辞,你喜欢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结果姜晴在这上面纠结,苏辞不由得恼怒:那又怎样!姜晴笑得更开心了,但笑过之后,他神色认真:阿辞,再过几日,我会到你家提亲,到时候你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说罢,大概是担心苏辞不相信,姜晴干脆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他道:这是我的信物,无论你遇到任何事,只要凭借这枚玉佩去肖家,肖宇梁会带你找到我,没有人敢拦你。
苏辞早就做好打算,她的确喜欢姜晴,而姜晴,大约也是喜欢她的。
姜晴极有可能是身份显赫的宗室,但言行举止不像一般男人那样轻浮,也不曾在她面前表现出傲慢、轻视,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姜晴总是依着她,从未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意见,否则在第一天的时候,苏辞就避开他了。
可喜欢能值多少钱?或者说,姜晴喜欢她,是不是像喜欢小猫小狗般的喜欢?苏辞明白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之间相差太远,说不定姜晴也是这么认为。
姜晴喜欢她,但不会娶她为妻,而是打算将她纳为侍妾。
今天她来,就是想要告诉姜晴,若他果然是如此想,那她绝不会让他如愿。
姜晴道:你放心,不会有人议论你,我会解决的。
苏辞道:可也许我不是个好妻子,也当不了好妻子,也许不止是我,连你也会被人议论。
姜晴道:我又不是为了娶一位好妻子才娶你。
苏辞笑了,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想到我是这样贪恋富贵的女人。
苏辞想,自己愿意嫁人,大抵还是因为姜晴有权有势。
苏辞因权势得过许多好处,无论是在回朝歌的路上受到各地官员款待,还是现在与父亲断绝关系拒绝嫁人,她有那么大的底气,一部分正是因为有靠山。
古人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但在山未倒水未干的时候,权势是如此迷人,无人不敬畏和渴望权势。
姜晴讶异片刻,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他边揉着额头,边笑道:哪有人这么□□裸说出来的?苏辞理直气壮地道:万一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姜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苏辞觉得姜晴有时候挺奇怪的,笑点奇怪,看人的眼光也奇怪,但这种奇怪不会让人反感。
————天气越来越冷,午饭之后,姜晴坐在船舱和苏辞挥手道别,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姜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阮安忙上前:公子。
姜晴揉着额角,苏辞一离开,疼痛就像被蜂蜜吸引的蚂蚁,成群结队聚集到头上,永不停歇地啃噬。
姜晴看了一眼阮安,没有说话。
阮安小心地观察着姜晴的神色,道:公子,您真要娶苏姑娘为妻?姜晴答非所问地道:你不觉得她很可爱么?从小就陪侍在姜晴身边的阮安,明智地选择没有答话,何况这位苏姑娘或许真的会成为女主人,他怎敢妄议?但有些话不能不说,阮安道:公子,据探子回报,苏姑娘与定北王关系甚密,老奴担心,未来您处理许家时,依苏姑娘的性子,恐怕会多生事端。
姜晴淡淡地道:若是许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呢?阮安心一寒。
姜晴道:对了,你派人让青鱼巷的那些人可以安分些,既然阿辞愿意嫁人,就无需他们再多嘴了,免得阿辞不高兴。
阮安低眉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