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小说请订阅微信公众号:xsfxqbgw或关注格格的官方微博:@寻书阁_小说分享或加入我们小说群:262065901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1.001 穿成老妇正值隆冬,白雪皑皑,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北风呼呼刮着,漏风的墙布满了裂痕,随时都会坍塌似的。
黄菁菁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害怕,怔怔的伸出被窝里的手,前后瞧了瞧,又捏了捏松弛圆润的脸颊,面露死灰之色。
想她浓眉大眼尖下巴,身高165体重不过九十的身材,怎么就突然变成奶奶级别的发福老女人了?床中间塌了,有个洞,褥子下的稻草麦秆不住往下掉,她左右撑着身子,艰难往外边挪了一寸,盯着残破不堪的窗户,更绝望了。
她卧床五天了,浑身上下软弱无力,好似瘫痪了似的。
三弟,娘的情形不能拖下去了,要不你去趟镇上找大哥要些银钱?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黄菁菁怔忡了下,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生不如死,再多的钱又如何,不能还她青春,不能还她美貌,不能还她网络。
她不过是个年过四十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无知村妇罢了。
二哥,我......家里乱糟糟的,不如再等两天?男人的声音唯唯诺诺,夹杂着难言的悲痛,黄菁菁心头一震,脑海里冒出了许多场景。
欢天喜地去镇上投奔大儿子的老妇人被冷眼嘲讽后灰溜溜回到村里,整天指桑骂槐,闹得屋里不得安宁,深夜里如厕不站稳掉进粪池晕了过去。
几个儿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去镇上找大哥要钱,得来大嫂的怒骂,别无他法,只有卖了家里的孩子给老妇人治病。
谁知,老妇人没救过来,她黄菁菁莫名来了。
若她记得不错,卖掉的那个孩子是原身三儿家的,还是家里的长孙,为了给她看病被卖了,黄菁菁喉咙堵得厉害,花卖孩子得来的钱,她于心何忍。
两人还在商量对策,黄菁菁翻身坐了起来,进来说话吧。
屋外的声音小了,片刻,门被推开,进来两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前边的高个子男人上前大步,略有些谄媚的说道,娘,我和三弟说了,让他去镇上找大哥,大哥孝顺,不会不管您的的。
说着话,他弯腰在床边的圆木凳上坐了下来。
而稍矮些的男人站在旁边,驼着背,眼眶泛红,看了黄菁菁一眼后便低下了头,手足无措。
黄菁菁眉头一皱,认出他就是周三周士仁,娶的是隔壁村刘家的女儿,两口子都是性格懦弱之人,她被人从粪池里捞起来,浑身又脏又臭,是刘氏不嫌弃她,烧水给她洗澡穿衣,那身脏衣服也是刘氏洗的。
刘氏两口子老实巴交,一棍子憋不出一个字,周士武巧舌如簧的要他把大儿子卖了,周士仁哑口无言,栓子便这么被送走了。
而她初来乍到不敢多言,只有忍着。
刘氏每顿按时给她送饭,只字不提栓子的事儿,昨天刘家听到情况,把她接了回去。
周士仁说的家里乱糟糟的,不只有刘氏回娘家的事儿,只怕还有卖孩子得来的钱的分配的问题。
娘,您别担心,大哥不管您还有我和三弟四弟呢,赵叔说栓子身子壮实,比一般小孩子多给了二百文,如果三弟去镇上拿不到钱,我就把那笔钱拿出来。
周士武说着,伸手替黄菁菁掖了掖被子。
周士仁头埋得更低了。
黄菁菁这几天迷迷糊糊的,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强打起精神道,你把钱拿出来。
周士武一怔,脸上维持着孝子的温和,娘,大夫说您不能下地,您要什么说一声,我去买。
言外之意,拿钱出来是不可能的。
黄菁菁或多或少知道周家的情况,原身是个能干的,呕心沥血的把几个儿子养大,大儿子去学堂认过字,现在在镇上给人当掌柜,二儿子虽不识字,但性子精明,最懂算计,黄菁菁不敢多言就是怕周士武发现她不是她娘才隐忍不发的。
如今却是不能继续忍了。
我好得差不多了,你把钱给老三,让他把栓子接回来。
周士武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而周士仁一脸错愕,眼眶红得落下泪来,娘,栓子......娘,栓子送到赵叔家了,银货两讫,哪有退货的道理,说出去咱周家的名声就毁了......周士武先一步打断周士仁的话。
黄菁菁不悦,学着原身说话的语气道,银货两讫,你咋不把自己比成货呢,周家的名声?周家还有名声吗,你不把钱拿出来也行,待会我自己去赵家,哪怕一头碰死在赵家的门上也不能让他们把栓子带走。
娘......娘......两声娘,前者音量高,后者声音哽咽。
我决定了,老三,看着你二哥,他不把钱拿出来你就背我去赵家。
她不知自己哪儿出了毛病,浑身不疼不痒,就是使不上力,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累。
周士武没料到他娘态度如此坚决,心思一转,不疾不徐道,娘,桃花娘又怀上了,大夫说肯定是大胖小子。
她娘平时最疼栓子,一时想不开也是常态,周士武想,分散他娘的注意力,过些时日就好了。
谁知,黄菁菁最厌恶重男轻女的现象,厉声道,大胖小子我懒得管,去把栓子接回来,不然我就跳井死了算了。
刘氏说村里有两口井,在村子的磨坊里,几十户人家都去那挑水喝,她去那儿自杀,整个村子都知道周士武做下的事儿,看他怎么活。
周士武皱了皱眉,脸僵硬了一瞬,娘。
你看着办吧。
周士武面色为难,给周士仁打手势,示意他说话,周士仁脸色通红,背身抹了抹泪,低低道,娘,您别说气话,栓子常说您对他最好,他能为您做点事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出门时要给您磕头来着......说到这,他声音愈发低了。
黄菁菁没想到还有这件事,这几日她浑浑噩噩,没见过周家的几个孩子。
老二,立即把钱拿出来,我告诉你,栓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古人最重孝道,她就不信周士武不怕。
反正她现在活着跟死了差不多了。
周士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黄菁菁不想听,抓过被子,翻身躺里侧去了。
这是原身常用的把戏。
屋内静默,只听到拂过墙隙的风呜呜呜吹着,黄菁菁在床上躺了几天了,睡不着,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老三,扶我下地。
周士武以为她马上要去赵家把栓子接回来,面色微变,按住她,娘,天寒地冻的,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什么事吩咐我和三弟就成。
黄菁菁知道周士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将错就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三弟,还不劝劝娘,真要外人戳我们几兄弟的脊梁骨是不是?周士武色厉内荏的看着周士仁。
周士仁垂着头,默不作声。
三弟。
不用唤他,不管他什么意思,栓子我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黄菁菁脑子愈清晰就愈发后悔自己神思恍惚,让一个孩子被卖了。
娘,您躺着,我这就去。
周士武站起身,拽着周士仁往外边走,三弟,我这就把钱给你,你给赵叔送去吧。
听着这话,黄菁菁难得没执拗,外边天寒地冻的,她才舍不得出去找罪受呢。
周士仁感激的喊了声二哥,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重重给黄菁菁磕了三个响头,娘......黄菁菁无奈,摆手道,快去吧,把栓子接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过个年。
她不知这是哪儿,只是家徒四壁,料定不是富裕人家,不管她之后有什么打算,都不能亏欠一个孩子。
何况,原身貌似很喜欢这个孙子。
门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安静,黄菁菁半边身子陷入大洞,她朝外喊了声,无人应答。
而东屋,分明有孩子的说笑声,伴着男女的吵闹,风大,内容不甚清晰,但确实存在。
一家人,好像遗忘了她似的。
黄菁菁侧身,使劲的抬起脚,往上一仰,身子倒向外侧,控制不住力道,噗通声摔下了床。
浑身麻木似的疼,她眉头紧锁,爬到床沿,抓着床脚,奋力要站起来。
不过简单的站立,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双腿酸软无力,好似随时都要倒下似的,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低头时,下巴一圈圈的肉挤压着,腰间的肉更是一颤一颤的抖动,她甩了甩腿,浑身上下的肉跟着战栗。
她没有瘫痪,都是胖惹的祸。
黄菁菁定了定神,咬牙走向中间的桌子,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上肉甩动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不注重形体的人,黄菁菁欲哭无泪。
围着桌子走了两圈,黄菁菁已上气不接下气,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走着。
走着走着,周士武两兄弟回来了,她停下,喘着粗气问道,栓子呢?周士仁提着一麻布袋子,垂头丧气道,赵叔不肯。
黄菁菁诧异,不肯,为什么?周士仁垂首摇头,说不出话来。
周士武解释道,赵叔说前几天盖了手印,钱一次性结清了,栓子是要卖到其他地方去的,我们如果要把栓子接回来,就得再添些钱。
银货两讫,他提醒过的。
黄菁菁推开椅子坐下,腰间的肉又是一颤,她却顾不得伤心,看着周士仁道,还要添多少?周士武走到桌前,随手拉开凳子坐下,一边拍着肩头的雪一边回道,赵叔说看在同村的份上,添五百文就够了。
买栓子他给了多少?二两零百文。
黄菁菁不假思索道,先把栓子接回来再说。
娘……周士武只当他娘爱孙心切,五百文哪是小数目,他大哥在镇上当掌柜也才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去年买地借的钱今年才还清,要把栓子接回来,除非把周家积攒的银钱全拿出来,他笃定他娘不肯。
2.002 指桑骂槐黄菁菁想着事,没能回过神,直到此起彼伏喊娘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大悟,她是当娘的人了,还是一群成年人的娘。
不耐烦的掀开被子,怒目瞪着周士武,喊什么喊,他老赵坐地起价,摆明了是想坑我们一笔,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就是让你们被人欺负的?软的不行来硬的,硬抢也要把栓子抢回来。
周士武皱眉,黄菁菁不怕他看出端倪,就她脑子残余的零星的记忆里,原身可不是个好相处的,整天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指桑骂槐,脏话都不带重复的。
原身给的她,只有那些脏话了。
她胀鼓着眼,竖着眉道,是不是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老三,还是背我去跳井算了。
说着,作势又要起身。
周士武眼疾手快的按住她,紧接着拉周士仁三步并两步的走向门口,生怕慢一步黄菁菁就死了似的。
娘,您身体不好,安心养着,我和三弟再去问问,无论如何都会把栓子接回来的。
周士武看得明白,以他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不把栓子接回来,真能跳井自杀。
任由这件事发生,他们兄弟几个就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黄菁菁见他脚步踉跄,也不继续撒泼,点到即止就够了,不过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对着大敞的门喊,老二,这么大的风,你是不是存心要冻死我啊。
语声刚落,门框边多出一只手,周士仁探进半个脑袋,眼眶红红的,娘,二哥回屋拿钱去了,我这就把门关上。
黄菁菁一怔,故意冷哼了声,背过身碎碎念,我看他是不把我放眼里了,希望我冻死了才好,哼,想我死,我偏不死。
她故意说给周士武听的,没压着嗓音。
周士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娘,二哥不是那种性子......黄菁菁不想听,周士武都把他儿子卖了,他还替人数钱,对周士仁这种人她是连话都懒得说,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去,我眯一会儿,醒了要见不着栓子我就不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直接跳到第三步,总有人会紧张。
周士仁拉上门,小声地嗯了声。
外边总说他娘不守妇道,和陌生人不清不楚,其实他娘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善良。
黄菁菁心神俱累,快睡着时听着东屋传来尖锐的吵闹声,她蹙了蹙眉没有睁眼,只要把孩子接回来,其他的之后再说。
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屋里黑漆漆的如同其他几晚一样,黄菁菁紧了紧被子,脑袋昏昏沉沉的,肚子饿得厉害,她砸吧了下嘴,心里涌股无名火来,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位老人,竟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肚子咕噜噜响了声,她撑着身子想要下地,床中间的洞让她烦不胜烦,明天得找人修理一番才行,总这么躺着,浑身的肉都流向肚子了。
黑暗中响起一道惺忪的男声,娘,您醒了?吓得黄菁菁心肝一颤,冷汗直冒,好一会才稳住了心绪,她略有狐疑的瞥了眼声音的源头,老三?周士仁和刘氏老实沉稳,这几年被周士武使唤得跟奴才似的,两口子却从不抱怨,刘氏回娘家后就没人送饭过来,都盼着她死呢。
接下来是推椅子的声音,片刻的功夫,屋里亮起了灯,一只藏绿色的瓷碗里飘着东摇西晃的灯芯,周士仁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挡着碗周围的风,缓缓走到床前,娘,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灶房弄。
黄菁菁很饿,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再吃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胖得下不了床。
于是,她朝周士仁道,不吃了。
肚子闹得厉害,嘴上却说不吃,听在周士仁耳朵里,不由得喉咙发堵,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他小时候听了许多,饥荒之年,他娘带着他们去山里挖树根吃,偶尔会寻到些野菜,他娘便把野菜给他们几兄弟说自己喜欢吃树根,后来饭桌上偶尔能吃到肉,他娘总把肉给他们,说自己不爱吃。
他娘年轻时说过的甜蜜的谎言他大哥周士文感受最深,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把钱拿回家。
他娘的谎言全是为了他们几兄弟能过得好,很多年不曾听到过这些话了,周士仁眼角酸涩,低低喊了声娘,意识到什么,回眸喊道,栓子,快来给你奶奶磕头。
黄菁菁一怔,看见一个小男孩畏畏缩缩地从周士仁身后走了出来,眼神明亮,皮肤白,有些瘦弱,和周士武的壮实截然不同,黄菁菁不解,原身胖得走路肉都在打颤,最疼爱的孙子怎么会瘦弱成这样子?难道原身说的疼爱只是嘴上说说?周士仁拉过栓子,让他磕头,栓子唯唯诺诺上前,黄菁菁看出他的意图,软着声道,不用了,过来我瞧瞧。
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黄菁菁也不例外,她握着床沿,哎哟声坐起来,伸手试图抱栓子,被他躲开了,黄菁菁皱眉,周士仁怕他娘不喜,呵斥栓子道,你奶疼你,还不赶紧给你奶瞧瞧。
你别吓着他,他本来就受了惊吓你当爹的该好好安慰他才是。
她的话刚说完,栓子就扑了过来,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奶......我怕......黄菁菁和周士仁俱是一震,周士仁满脸心疼,伸手牵栓子,手悬在半空,又忍住了。
而黄菁菁本能的伸出手轻拍着栓子后背,哄道,别怕,回来就好了。
寂静的夜里,上房的声音格外刺耳,东屋里,范翠翠被吵得睡不着,抬脚踢向里侧,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结果呢,银子还没捂热就还回去了,我不管,你要把银子拿回来。
九百文银钱,她没来得及花呢就悉数还回去了,如何要她咽得下这口气。
周士武没了银子心里不痛快着呢,栓子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能卖个好价钱,他磨破嘴皮子才说动赵老头帮他撒谎,栓子卖了三两银子,对外说的只有二两一百文,剩下的九百文他吞了,谁知他娘心血来潮要把栓子接回来,还说出威胁的话来,他能有什么法子?他拉了拉被子,不让冷风灌进被窝里,耐着性子解释道,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难道真看着她去死?他娘前脚死,后脚衙门里的捕快就会把他们全抓进牢里,里正说的。
范翠翠气不顺,又踢了两脚,嘟哝道,粪池里的水那么多,怎么就没淹死她呢。
这话周士武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闭着眼不吭声。
范翠翠越想越气,几百文钱,她都想好怎么花了,就因为那位要自杀给弄没了,赌气道,范家村的人说我爹最近身体不好,我明天回去看看。
你安生些,三弟妹回娘家了,四弟妹又是那种性子,你一走,家里的事情怎么办?现银全还回去了,但老三一家还欠他的债呢,赵老头聪明,他和老三到赵家说明意图后,赵老头没有拆穿他暗中贪了钱,只在大家知道的数目上多添了五百文,他私底下把贪下的银钱还了回去,但多出来的五百文却算在老三身上,他三百文,赵老头两百文,不过全认在赵老头的名下。
以老三的憨厚,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银钱还上的。
范翠翠又嘟哝了句,周士武当没听见似的,琢磨着自己的事儿,周家的开销大,全靠镇上的周士文拿钱回来,但这次去镇上,刘慧梅冷嘲热讽不给钱,怕是寻思着要甩脱他们自己过日子了,周士文一个月一百五十文,逢年过节东家还会赠礼,如果真的分家,以刘慧梅的心眼,他们别想从大房捞到一文钱。
他不得不为自己算计了。
凑到范翠翠耳朵边,小声嘀咕了急剧,范翠翠气得咬牙切齿,她敢?这几年要不是娘压着估计早就分家了,你安分点。
范翠翠不吭声了。
真分了家,富裕的只有大房,她才不干呢。
夫妻俩小声商量了一晚上,雾茫茫的天际洒下灰白,两口气就起了,一人去了上房,一人去了灶房。
娘,起了吗?周士武站在屋门前,叩了叩门。
黄菁菁几乎一宿没睡,听到门外的声音,她故作被吵醒的模样,醒了,什么事。
桃花娘去灶房做饭了,先来问问您想吃什么?周士武推开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黄菁菁总觉得这个儿子是笑面虎,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眼,随便吧,栓子受了惊吓,我这当奶奶的哪有精神吃东西,给我倒杯水。
哎。
周士武转身出了屋,不一会拿着个斗碗进门,碗口比黄菁菁的脸还大,黄菁菁嘴角抽了抽,没吭声。
水是凉的,入喉冷得黄菁菁打颤,她缩回被窝,哆嗦道,待会去镇上买几床被子回来。
胖子本就怕冷,她受不住了。
周士武眼神微诧,又听她道,待会把床修修,躺着翻个身都困难,这种床留着做什么?黄菁菁四周打量几眼,补充道,漏风的墙得补补。
风吹得呼呼作响,夜里听着瘆人得慌。
看周士武错愕的盯着自己,黄菁菁静默了一瞬,扯着嗓门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对自己好些了是不是,你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婆子修缮下房屋都有错了?周士武觉得他娘又在指桑骂槐了,吃香的喝辣的,除了镇上的还有谁?他忙低下头,一脸讪讪,娘说的哪儿的话,我待会就和桃花娘来帮忙。
她怀着孩子,你叫她做什么,你和老三一起。
黄菁菁不是傻子,原身宁肯自己委屈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意图,屋里肯定藏着银钱,只是她的记忆里只有原身说话趾高气扬的口吻,没有藏银钱的地方,周士仁说欠了老赵五百文,她得把银钱拿出来还了。
周士武的算盘落了空,略有遗憾,不过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娘对周士文和刘慧梅很不满,如果刘慧梅敢提分家,以他娘的性子,估计直接撞墙死了算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刘慧梅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他心下大喜,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娘说的是,我这就叫三弟来。
不分家,什么都好说。
3.003 争夺银钱周士仁来得快,得知要修缮黄菁菁的屋子,他讶然了好一会,周家没分家,家里的银钱都黄菁菁管着,平日他们极有默契的不动屋里的东西,怕不小心发现了黄菁菁藏钱的地方,而且黄菁菁也不准许他们打探屋里的情形。
墙裂了缝,床破了洞,不准任何人修葺,这两年他们习以为常了。
突然听到黄菁菁说要修整屋子,他担心黄菁菁大病初愈记性不好,琢磨片刻,挪到扶着墙走路的黄菁菁跟前,小声提醒道,娘,会不会不小心压到罐子?村里的人朴实,银钱多藏在罐子里,或锁进柜子或埋在地下,他怕不小心触碰到罐子弄碎了。
黄菁菁大汗淋漓,她太胖了,腰间的肉一圈又一圈,双腿重得抬不起来,闻言,她扭头斜了周士仁一眼,想说点什么,余光瞥到一旁边收拾床褥边侧着耳朵的周士武,心思一转,怒吼道,压不压到有什么关系,不都得替你补漏缺,我年纪大了,走路都费劲,本想拉扯你们长大能享享福,结果呢,一群不省心的,还不赶紧干活,要我亲自请你是不是?周士仁羞愧的低下头,红着脸道,娘,我与赵叔说好......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赶紧给我干活,把罐子找出来给老赵......黄菁菁扯着嗓子,好像要喊破喉咙似的,她不懂原身的性子,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不动就骂,她都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周士武把床褥放在凳子上,借故擦汗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黄菁菁,娘的意思是钱罐子里只有五百文?这个二儿聪明狡猾,黄菁菁看他咕噜咕噜的眼珠子就猜到他打什么主意,冷斥道,有多少和你有什么关系,麦秆和稻草换新的,这些都发霉了,要臭死我是不是?说完,见周士仁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黄菁菁恨铁不成钢,愣什么愣,要钱自己找,别想从我嘴里知道藏罐子的地方。
这样一说,算是摘清自己不是原身的嫌疑。
周士仁垂着头,低低的喊了声娘,黄菁菁最厌恶这个字,想她正值青春的美少女,结果来给一帮人当娘,还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没个好气的瞪周士仁一眼,什么事。
周士仁没想到黄菁菁会接话,抬起头,木讷的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就去檐廊下抱稻草......说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单薄的衣衫滑过门槛,急促又匆忙,黄菁菁怒气更甚,她的本意是让周士仁留下帮她找找钱罐子,他倒老实,只想着怎么干活了。
周士武慢条斯理的卷着床上的麦秆,手不动声色的顺着塌陷的洞摸向下边,空荡荡的,只感觉到扎手的稻草须和呼呼的风,根本没有罐子,他皱了皱眉,瞄了眼对着门口唉声叹气的黄菁菁,找话题道,娘,您可要好好说说大嫂,您跌了一跤受伤这么大的事儿,大嫂竟然不闻不问,我和三弟找上门,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讽刺我和三弟是庄稼汉子,一文钱都舍不得给,当年您为了送大哥去学堂吃了多少苦,没有您,哪有大哥的今天,大嫂太看不起人了。
前些日子,黄菁菁欢呼雀跃的离家去镇上过年,却不想灰溜溜的回来了,且之后看谁都不顺眼,整日坐在院子里骂人,不用说,肯定是刘慧梅把黄菁菁撵回来的。
刘慧梅嫁进周家的时候就看不起他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没少暗中给他们使绊子,后来搬去镇上,刘慧梅愈发看不起他们,黄菁菁硬气,一年难得去一回镇上,哪怕周士文三番五次喊她去镇上她都没答应。
其实,还是和刘慧梅关系不好的缘故。
黄菁菁没吭声,对那个大儿媳,她知之甚少不予置评,且周士武话里挑拨离间的意思太过明显,她想听不懂都难,喝道,就你花花肠子多,你们本来就是庄稼汉,她说说怎么了,她看不起人就算了,我还看不起她呢。
她不想成天扯着喉咙和人说话,累得很,甩了甩腿上的肉,朝外喊道,栓子,栓子......栓子没喊来,倒是喊来她又一个儿子,周士义。
周士义一进门眼神就落在周士武身上挪不开了,娘,听说您觉得冷,我让艳儿去村里问问谁家有棉被,买一床棉被给您老人家用。
不知情的还以为周士武是他娘呢。
黄菁菁没搭理他,周士义得了冷脸,这才把目光移到了黄菁菁身上,哎呀声喊了出来,娘,您怎么站着了,快,我扶着您坐下,二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娘不喜欢站着,怎么不找凳子让娘坐呢?顺手抬起凳子,谄媚的放在黄菁菁身边,伸手搀扶她坐下。
黄菁菁蹙了蹙眉,躲开了他的手,数落人你头头是道,前两天我没钱看病,你怎么不把买棉被的钱拿出来给我买被子,让你二哥把栓子卖了?周士义面色僵硬了一瞬,复又厚着脸皮到处瞅,娘,您别开玩笑了,您像是差钱的人吗?村里谁不知道您有个在镇上当掌柜的儿子,您啊,不差钱。
黄菁菁懒得和他费唇舌,四儿两口子不着调,整天在外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养歪了。
周士义见他娘脸色不好,视线四下逡巡,娘,三哥说您把钱罐子给他了,那怎么成?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不准偏心啊。
他娘平时最看重大儿,估计这回被刘慧梅的做法伤透了心,转而器重周士仁了,竟然要把银钱全给周士仁,就是分家,都没有一家独吞的道理。
娘,我不管,银子得大家平分,不然您就是偏心。
黄菁菁头疼,见周士仁抱着麦秆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口,估计是听到周士义的话了,她皱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洞补上再说。
只字不提钱罐子的事儿。
雾茫茫的天飘着雪花,周士仁躺在床下认真修补着洞,而其他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屋里到处转,就差没撬开衣柜的锁翻找了,黄菁菁走得大汗淋漓,饥肠辘辘,她倒了杯水,抿了一小口继续走,无论如何,都不能以这种面目出去见人。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洞补上了,周士仁左右搓着肩往外挪,忽然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像针扎进肉的感觉,他不自主闷哼出声。
见露出半边身子的人不动了,黄菁菁纳闷,怎么了?好像被针扎着了。
周士仁放下手里的竹篾,反手摸向自己后背,冰冷的触感让他抬高了身子,真有针。
不待黄菁菁有所行动,一道灰色的身影扑了过去,言语激动,哪儿有针,三弟赶紧出来,我看看伤着没有。
周士武双手按在周士仁脚腕上,使劲往外拖,周士仁重心不稳,又躺了下去,惊呼道,二哥,轻点。
周士武放开手,索性直接搬床,是他疏忽了,他以为他娘不肯修床是洞有蹊跷的原因,没想到钱罐子藏在地下,上边竖着针。
周士义后知后觉也来帮忙,二人合力,轻而易举的挪开了床,顾不得周士仁感受,左右一用力,把人挪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低头看着针的方向,然后快速的蹲下身,十指刨着。
周士仁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揉着后背,一头雾水的看向黄菁菁,却听黄菁菁道,老三,把锄头拿来。
地是泥地,十分硬,手指是刨不开的,周士仁好似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的看向专心致志的二人,黄菁菁不耐,还不赶紧去。
直到周士仁拿着锄头回来,二人都没抬过头,黄菁菁不悦,老三,把罐子挖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周士仁面露犹豫,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忙得不可开交,他一锄头下去,两人不得受伤?黄菁菁眼神一凛,周士仁不敢磨蹭,抬起锄头,大步走向里侧,喊道,二哥,四弟,快让开。
周士武抬起头,发现头顶杵着把锄头,大惊失色,三弟,你要做什么?周士仁撇了眼黄菁菁,挺直胸脯道,娘让我把罐子挖出来。
语声落下,利落的挥下锄头,周士武和周士义敏捷的连连后退。
哐当声,锄头碰着瓷罐的声响,周士仁再次挥起锄头,又一声哐当声。
罐子碎了,里边的银钱全零星的散落在地,周士武眼冒精光,欲伸手拿,周士义亦是如此。
黄菁菁看在眼里,脸色一沉,冷若寒霜道,老三,谁要是敢动,一锄头砍死他。
周士仁再憨也知道黄菁菁的用意,黄菁菁是向着他的,他老实的点了点头,挥起锄头,幽幽的盯着二人,谁要敢动他就会砍死对方似的。
周士武和周士义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黄菁菁满意的上前,掀起自己的衣衫兜住所有铜板和碎银,一把一把捡着,周士武和周士义能看不能摸,急得眼睛充血,黄菁菁浑然不觉,完了才对周士仁道,你们先出去,谁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周士仁手里的锄头。
二人打了个寒颤,那声娘卡在喉咙迟迟喊不出口。
他们娘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很多年前他们就深有体会,那时候她是对外人,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对着他们。
三人前后脚出了屋子,范翠翠从灶房出来,看周士武满手泥,眼神一亮,欣喜若狂的走上前,孩他爹......周士武摇头,回眸瞅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回屋说。
4.004 各有打算范翠翠察觉他神情不对,识趣的没有多问,回到屋就忍不住了,拉着周士武衣袖,怎么了,是不是娘不肯给?周家人多田少,每年都要靠周士文拿钱回来才能勉强糊口,黄菁菁精打细算惯了,不给钱再正常不过,想通这点,范翠翠又觉得心宽不少,反过来安慰周士武,娘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只进不出,想从她手里抠出一文钱,门都没有。
你懂什么。
周士武拍拍手上的泥,低头才惊觉刨得太用力,指甲边起了很多倒欠,甚至流了血,这会才感到疼,他曲着大拇指和食指,忍痛撕了下来,刺痛的感觉袭来,他拧紧了眉,娘要为三弟还那五百文,三弟拿着锄头,谁都不准接近那些钱。
什么?范翠翠尖锐的喊了出来,娘凭什么给三弟还债,这些年咱早出晚归的干活,一年到头攒不了一文钱,那些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凭什么全给三弟。
周士武心头也来气,平日黄菁菁还算疼他,怎么转眼就偏向老三了?他细细想了想,觉得事情不对,顾不得手上的倒欠了,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泥,从门背后拿出蓑衣穿上,叮嘱范翠翠道,我去趟赵叔家里。
凡事都有缘由,他娘不是随心所欲之人,从他娘今日的态度来看,她难道知道自己和老赵暗地做的事儿了?越想心里越发慌,黄急于去赵家问个明白,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知道他算计栓子和老三,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刚走到院子里就被檐廊下的黄菁菁叫住了。
周士武步伐微顿,只觉遍体生寒。
老二,去哪儿呢,今天不补墙了?黄菁菁从周士仁嘴里才知道村里人冬天有烧炕的习惯,周家往年各间屋子也会烧炕,但今年她心情不好,谁都不敢提烧炕的事儿,她屋里没有炕,准备起了一张。
不管环境如何,她都不会委屈自己,正准备出门问问周士武,这不刚出来就遇着他了?周士武神色一松,讨好的笑了笑,指着院墙下的木桶笑眯眯道,补的,我这就弄泥去,外边冷,娘快回屋里待着吧。
黄菁菁被他的笑晃了神,语气缓和不少,你媳妇怀着身孕不能冻着了,从今天开始烧炕吧,也在我屋里起张炕。
她住的屋子方方正正甚是宽敞,她看过的,西边的高木方桌挪开能起炕,只是上边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挪开之前得先清理出来。
说做就做,交代完周士武她就回了屋,桌上摆放了些穿过的衣服,鞋子,还有许多破碎的布,到处灰蒙蒙的无处下手,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娘的声音,她回头,刘氏牵着栓子唯唯诺诺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
黄菁菁看了眼外边,确认无人后才轻声道,进来吧。
刘氏个子不高,有些黑,看着比前两天憔悴了很多,怔忡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黄菁菁会意,扯了扯喉咙,你来得正好,屋里乱糟糟的,像住在垃圾坑似的,赶紧来收拾收拾。
刘氏性子柔弱,逆来顺受,被指使惯了,软声软气和她说话没用,得冷言冷语才行。
一家人都是受□□,她能说什么?果然,下一刻刘氏就松开栓子的手毕恭毕敬走了进来,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屋子,眉目温柔如水,贤妻良母的典范。
黄菁菁站在她身侧帮着整理,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你娘家还好吧?刘氏脸色微变,忐忑不安的打量黄菁菁一眼,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栓子被卖,她爹娘心头不忿,骂黄菁菁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放过,有意让她和周士仁和离。
知晓黄菁菁把栓子接回来,她爹娘才松了口,但对周家的抱怨有增无减。
这些话,她万万不敢说给黄菁菁听,嗫喏道,一切都好,娘,这些布料搁哪儿?布料上落了层层灰,旧得发黄,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她想也不想道,扔了吧,放屋里也是占地方。
这间屋子宽敞,正中间是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东边一张床,床边是一排衣柜,紧挨着衣柜的是两个箱子,宽敞明亮的房间被原主弄得脏乱不已,黄菁菁皱了皱眉,走向衣柜边的箱子,箱子有些年头了,表面腐朽得起了木屑,她探向脖子上的钥匙,扯了两下扯不下来,心头烦躁,老三媳妇,拿剪刀来。
刘氏看她脖子都红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娘,您别扯了,脖子都勒出印子了。
自从几个儿子成了家,黄菁菁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婆婆,不洗衣服不做饭,更不下地干活,整日在家等着吃饭,身子一天天发福,脖子上的绳子也越来越紧,周士文提醒她换个粗的,被黄菁菁吼了一顿,之后谁都不敢说。
刘氏怕黄菁菁伤着,掏出怀里的方巾,轻轻地贴在脖子上,娘,疼不疼?理着方巾的手微微颤抖着,完了,扭头和栓子说话,栓子,回屋把上次妹妹没用完的止血草拿来。
黄菁菁嘴角微抽,没来得及拒绝,门口进来个身量高的女子,一身大红色的袄子,声音粗犷,娘,四哥说您冷,我跑遍村子才买到的棉被,快试试暖不暖和。
黄菁菁猜到她的身份,她的四儿媳,方艳,好吃懒做尖牙利嘴的人。
方艳风风火火的走进屋,正眼都没瞧刘氏一眼,走到床前,把棉被往上一扔,眼神四处瞅,娘,怎么没看到四哥,他不是替您修床来了吗?女子旁若无人的就着桌上的斗碗喝了口水,满脸不悦,我就知道他忽悠我替他跑腿的,娘......方艳撇着嘴,这才转身看向箱子前的黄菁菁和刘氏,一下就注意到了黄菁菁脖子上的钥匙,脸僵了僵,这可不得了,青天白日的,黄菁菁只留刘氏在屋里说话,看样子是要拿钥匙开箱子,要偷偷贴补刘氏?这可不行,皇帝爱长子,百姓要幺儿,周士义是幼子,黄菁菁不能偏袒刘氏。
忙不迭跑上前,挤开刘氏,瞪着细长的眼质问道,娘,您怎么能这么做,大家都不在,您偷偷给三嫂好东西,太偏心了吧。
说话时不忘晃黄菁菁的手臂。
黄菁菁重重甩开她,她人胖,双腿没力,身子后歪,倒在了箱子上,浑身上下的肉跟着打颤,黄菁菁心头来气,对这个四儿媳妇更讨厌,骂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拿好东西给老三媳妇了,正事不做就想着捞好处,给我滚。
不是黄菁菁想骂人,实在是记忆里原主对这个四儿媳妇除了骂还是骂,就没和颜悦色过。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恐怕要成天到晚的骂人才行。
方艳手顿了顿,知道自己骂不过黄菁菁,转头怒对边上低头不说话的刘氏,看不出来啊,平日三嫂不说话,私底下却暗暗骗娘给你东西,外人说你贤惠踏实,我看是包藏祸心阳奉阴违。
刘氏脸色通红,局促的摇着头。
方艳不依不饶,你还有脸摇头?你生了梨花娘让你坐月子,你呢,仍然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让村里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好吃懒做不干活,要让坐月子的嫂子下地,我有苦无处说,嫁进周家没得到过好名声,这不都是你害的。
回忆起种种,方艳恨意渐生,面目狰狞的想要冲过去打人。
黄菁菁见势不妙,怒吼道,方氏,你给我上前一步试试,信不信我今天就让老四休了你,翻了天了,在我的屋子敢打人,老三呢,老三,拿锄头来砍死这个泼妇。
说完,黄菁菁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短短两天,骂人的话她越说越顺溜了。
方艳紧了紧手,恶狠狠的瞪了刘氏一眼,转而看向黄菁菁,好啊,你们合起来压榨我和四哥,这日子没法过了。
双腿一曲,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栓子害怕的走到刘氏身边,伸出手,紧紧抓着刘氏衣角。
刘氏没动,半晌,松开栓子,缓缓走向方艳,蹲身扶她起来,娘让我收拾屋子,没有其他的意思,四弟妹别误会了,娘不是那样的人。
方艳骂骂咧咧不肯起,黄菁菁气得不轻,拍着箱子怒吼道,要撒泼是吧,成啊,去村里让大家瞧个够,你和老四在外边的事儿我是懒得管了,分家,今天就分家,免得被你们气死了。
分家二字说出口,黄菁菁精神一振,是了,分家就好了,各过各的,互不干涉,糟心事能少不少。
方艳和刘氏愣在了原地,后者一脸茫然好似没回过神,前者则面色煞白,抽了抽气,不吭声了,拉着刘氏的手臂站了起来,灰头灰脸的走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黄菁菁有些不习惯,看看眼角泛红的刘氏,没有多问,干活吧。
屋子收拾干净,黄菁菁浑身筋疲力尽,多是刘氏在整理,她却累得头晕眼花,饿得胃痉挛,外边周士武喊吃饭她都没力气回答。
周士武站在窗户外,又喊了声,不安的大步走向门口,径直推开,声音带着急切,娘,您怎么了?算算顿头,她有四顿没吃东西了,换作她自己喝点水就能熬过去,但这副肥胖的身躯,熬过去才有鬼了。
周士武看她躺在床上,面色一白,朝外喊了声,疾步走向床前,娘,您怎么了,别吓我,三弟,三弟,娘不好了,快去喊大夫......尾音在打颤。
饿得晕过去之前,黄菁菁耳朵边满是周士武喊娘的声音,她想,这个二儿子纵然爱算计,但还是有点孝心的。
5.005 一碗水平黄菁菁是被蛋香味熏醒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她手压着肚子,骂了句脏话,惺忪的睁开了眼。
眼前是放大的斗碗,白花花的肉快贴在她鼻尖上了,难怪有香味,有人故意引诱她,顿时她一张脸就不太好看了,干什么呢。
周士武见她睁开眼,喜不自胜,紧绷的脸堆起了笑来,就差热泪盈眶了,娘,您总算醒了,把我和三弟四弟急死了。
话落,激动的站了起来,扭身把碗递给一侧六神无主的周士义,弯腰扶黄菁菁坐起来。
黄菁菁软弱无力,使不上劲儿,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然而徒劳无功,最终,任由周士武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周士武十分贴心的竖起枕头塞到她身后以防她倒了下去,他退到边上黄菁菁才看清屋里的情形,范翠翠,刘氏,周士仁周士义都在,桌前还坐着三个孩子,周家的人都来了。
黄菁菁心里清楚怎么回事,故意装糊涂道,怎么都来了?原主掉进粪池死了都没人过问,她不过饿晕过去,全家上下都来了,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声音沙哑,不及往日凶,凳子上的三个孩子扭头看了过来,栓子欢喜的喊了声奶,拉着左侧的小女孩,教她,梨花,喊奶奶。
梨花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低下头啃手指甲,不愿意喊人,黄菁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移开视线,撇了眼周士武,都来做什么?上午她拿了五百文给周士仁,立即就一窝蜂的来她屋里,急了?黄菁菁冷笑,都守着我,不用干活了是不是,老二,墙补好了吗?说话阴阳怪调不是黄菁菁本意,然而习惯使然,一张口就忍不住骂人,况且她也需要遮掩自己的本性,由着心底的冲动去了。
周士武转身拿过周士义手里的碗,舔着笑解释,娘,田地结冰了,不好挖泥,我问过隔壁村的泥匠,他说补墙这种事要等开春后,我便换了些木板回来先挡着,开春了再说,您觉得如何?怕黄菁菁动怒,他扭头指向墙边的一人半高的木板,娘感受感受,若觉得还有风,就搬去我和桃花娘屋里,烧上炕,一冬都不会冷了。
周士武精于算计,做事心思细腻,屋里的一竿一草都码得整整齐齐,屋里摆设整洁,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周士义在旁边小声附和,娘,二哥屋子暖和,您搬过去吧。
黄菁菁冷哼了声,别开了脸,将老婆子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周士武脸上没有半分不愉,眯眯眼,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娘喜欢住这屋就住着,大不了再弄张木板来,娘,先吃东西,肉还热着呢。
黄菁菁这才看清斗碗里的东西,一大碗鸡蛋,上边盖着厚厚的肥肉,油得发亮,黄菁菁不适宜的咽了咽口水,天杀的,她明明觉得恶心想呕吐来着,结果竟成了流口水。
周士武没有丁点嘲笑的意味,双手把碗递给黄菁菁,娘快吃点东西吧,桃花娘去村头买的,就买了半斤。
意思是全在黄菁菁碗里了。
周家的银钱全在她手里,周士武的意思是范翠翠自己花的钱?黄菁菁没伸手接,而是板着脸道,就你媳妇有钱是不是,传出去,外人还不骂我克扣儿媳的钱财,肉多少钱,我拿给你。
罐子里的钱可不止五百文,她循着原主骂人的话,大致清楚物价,肉十五文钱一斤,碗里的肉最少要七八文,够买两斤米了。
她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存点钱不容易,用不着见外。
周士武的话滴水不漏,桌前的三个孩子听到肉,俱都眼馋的望了过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碗,嘴角溢出了口水。
黄菁菁脸色极为难看,手伸进被窝,熟门熟路摸了两个铜板出来,拿着,我可不占人的便宜。
周士武僵硬了一瞬,黄菁菁没个好脸,是不是要我双手奉上?手腕一转,真要毕恭毕敬的递给周士武,周士武眉头一皱,快速的把铜板接了过来,苦着脸道,娘,您不是折我的寿吗?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孝敬爹娘的,哪有反着来的。
黄菁菁看他收了铜板,拍了拍身上的膝盖,示意周士武把碗放下,让周士武再拿个小碗来。
她使不上劲,下地是不太可能的。
周士武听话的放下碗,又问要不要盛饭,他娘当了婆婆后离不开鸡蛋,每天至少一个,且不能是煮的,要么是加糖的荷包蛋,要么油煎,范翠翠做饭的时候,他特意提醒范翠翠打了四个鸡蛋,好好给他娘补补。
他娘吃得多,也不知碗里的够不够。
舀一碗粥来,多点汤,我渴得很。
黄菁菁没有被饥饿冲昏头脑,这么一斗碗鸡蛋和五花肉下去,还得再涨三斤肉,她既然占了这副身躯就绝不能任由继续发胖。
周士武嗯了声,回头朝周士仁打手势,后者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黄菁菁戳着碗里的肉,口水直往外冒,她夹起一块,朝桌前的栓子挥手,栓子,过来。
范翠翠盯着黄菁菁的动作,看出她的想法,疾步走向桌边,手一捞提着桃花的衣服把她拽到了床前,桃花,快喊奶,你奶奶给你肉吃。
桃花惊了一下,战战巍巍的抬起头,对上黄菁菁收敛的目光,啊的声哭了起来,范翠翠怒其不争,重重推了推她后背,桃花没站稳,额头磕着床沿,哭得更大声了,范翠翠拧了下她耳朵,狰狞道,赶紧叫奶,平时在屋里叫得挺欢,怎么这会哑巴了?黄菁菁懒得拆穿她的场面话,但看小女孩疼得哭声更大了,一手牵过她,骂范翠翠,干什么啊,我周家的种也是你说打就打的,你这么能,来打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打死我算了。
范翠翠慌乱的收回了手,她哪敢对黄菁菁动手,镇上那位还不得剥了她的皮,她急忙为自己辩解,娘,我逗桃花玩呢,她木讷得很,不逗逗她,怕她长成傻子。
话完,扯着嘴角朝黄菁菁笑了笑,柔声唤桃花,桃花,快喊奶奶,奶奶碗里有肉,喊了你就能吃了。
黄菁菁铁青着脸,平生她最厌恶的就是打孩子的父母,光生不养,生下来做什么,好玩?周士武清楚黄菁菁的性子,虽然不知她怎么维护桃花,但他娘的性子执拗起来,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等那鼓气消了自己好,他给范翠翠递眼色,让她没贴上去,没准他娘更气。
范翠翠有眼力的住了嘴,指了指外边,声音低了下去,茶壶里的水凉了,我再给娘烧一壶。
找借口走了出去。
黄菁菁哼了声,揉揉桃花的头,拿床上的衣服擦干她脸上的泪,哄道,别哭了,奶给你肉吃。
夹了一片肉递到桃花嘴边,肉又厚又大,桃花一口含不住,用手拿着,黄菁菁看了眼她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泥,这才把肉放在她掌心。
周士武抱起她,桃花,谢谢奶。
桃花抽了抽气,额头有点红,黄菁菁摆手,冷着声道,不用了,孩子小,别留下疤了,带回去擦点药,我看你媳妇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打孩子,是不是有天连我也要一起打啊。
周士武保证,她敢动手打您,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黄菁菁随口问问,真有那时候,她绝对不会让范翠翠欺负到她头上,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哄哄孩子。
稻水村背后有一座山,闲来无事大家都会去山里挖草药,家家户户都囤积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像这种外敷的草药周家也有,周士武一走,黄菁菁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刘氏怀里的栓子和梨花招手,栓子,梨花,过来,奶给你们肉吃。
刘氏左右牵着两人,不肯松开他们,小声道,娘,您身体不好该多补补,二嫂买肉是一片孝心,栓子和梨花身体好,不用补......黄菁菁肚子又积压起一团火,同样是当娘的,范翠翠生怕桃花落后一步,刘氏倒好,拦着不让孩子过来,真是个榆木脑袋,她敲着碗沿,轻哼道,怎么,你还拦着不让我亲近我孙子了,这肉是我花钱买的,怎么就成她范翠翠的了,你是觉得我压榨了她是不是?刘氏一惊,连连摇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那还不让栓子过来?要不是顾忌两个孩子,以原主留给她的,能骂得刘氏抬不起头来。
但她不想这样。
在孩子面前,总要给刘氏留点脸面。
栓子和梨花过来,同样的,她一人夹了一片肉,边上的方艳吞咽了下口水,拖长音喊了声娘,娘,二哥三哥家里都有孩子,我和四哥没有,是不是该给我们的一份给我们?二房三房都分到肉了,尤其是三房,还是两片肉,算起来,他们没有孩子亏大了。
黄菁菁圆目微瞪,你们的一份,哪一份是你们的,你们说,说出来我就给你们。
方艳又不敢吱声了,她嫁到周家也有一年半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刘慧梅生不出孩子是早产的缘故,她呢,连个影都没有,真惹急了黄菁菁,把她休了怎么办?但要她白白吃下这么个亏,她又觉得心头不顺,抵了抵周士义,示意他说话。
周士义缩着身子,不肯开口。
黄菁菁心头烦闷,好了,都给我回去,省得我看着心烦,往后没事别来我屋里转悠,转得我头晕。
六片五花肉,三个孩子分了三片,剩下的三片肉三个儿子一人一片,鸡蛋均分给儿媳,一碗水端平,谁敢说她不公平。
6.006 事情怪异黄菁菁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会让周士武几人性情大变,她再三强调不用人伺候,但三个儿媳我行我素,且极有默契的达成一致,轮流守在她床前,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好不热络。
整个院子从早到晚都安安静静的,不同寻常。
黄菁菁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范翠翠和方艳收敛了性子,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无风无声,那种感觉更甚。
黄菁菁苗条了二十几年,忽然变成个死胖子,她没法接受,于是暗暗给自己定了计划,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她就下地活动筋骨,轮到刘氏照顾她的那天让刘氏给她按摩,饮食上严格控制,只喝粥不吃菜,三天能改变一个人的饮食习惯,为了美无论如何都要熬过去。
但她低估了自己对食物的痴迷,七天过去,仍旧痨肠寡肚胃绞痛,想到肉就流青口水,身体不好,人更加畏寒了,方艳送的新棉被都不管用。
她无意和刘氏说起,隔天范翠翠就送了件袄子给她,说是专门给她做的,暗绿色的麻布,上边绣着大小不一的红色花骨朵,老气艳俗,黄菁菁本不肯收,然而实在太冷了,田地结冰,一时半会起不了炕,减肥抵抗力下降,她不御寒,这个冬季怕是难熬。
她收了衣服,忽略腰间拼接的灰色布,将其铺在棉被上,当棉被用。
范翠翠和方艳都有表示,刘氏那边风平浪静,黄菁菁不是真婆婆,没往心里去,刘氏性格柔弱包子,但心地善良,冲着掉进粪池刘氏不嫌脏给她擦澡洗衣服就看得出刘氏的为人,不争强好胜,默默待在角落里,需要她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
黄菁菁对她印象不错,任范翠翠和方艳如何煽风点火,她就是不接话,急了碎骂两人一通,骂得她们没脾气说话。
说来也奇怪,她不是动不动就骂人的性格,但占据这具身体后,有些习惯总会潜移默化的冒出来,现在只表现在骂人上,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其他。
黄菁菁天天坚持锻炼,几天下来,瘦没瘦她感受不到,但脸上的肉明显松弛了,捏着脸颊,能牵出长长的弧度,下巴肥厚的肉像猪儿虫,软软的,一圈又一圈,别人低头下巴能触着锁骨,她低头,只感觉下巴和锁骨隔着条银河,遥不可及。
按摩的时候,她让刘氏加重力道,享受的闭着眼,从按摩这事上就看得出刘氏的好来,性子稳重藏得住事,换成范翠翠和方艳,早就咋咋呼呼的问东问西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就传来二人喊娘的声音。
黄菁菁半睁着眼,侧脸贴着枕头道,什么事。
范翠翠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不显怀,但她走路挺着腰身,双手托着肚子,好像大孕肚似的,方艳一身灰色粗布夹袄,脸上擦了粉,可粉抹得不均匀,一处白一处黄,略微滑稽。
范翠翠走在前边,方艳腰肢一扭超过了范翠翠,笑嘻嘻道,娘,四哥要去镇上赶集,您可有什么要买的?四哥顺便捎回来。
方艳讨蹲在床前,温婉贤惠的掖了掖黄菁菁的被子,面露心疼,娘,您瘦了,家里不差钱,你用不着省粮,想吃什么说就是了,有我们在呢,四哥再混但还是孝顺的,您别这样子。
方艳甚是动容,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好像黄菁菁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哭声令黄菁菁心烦意乱,这几天周家可谓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让她浑身不自在,总担心有什么陷阱等着她,方艳一番话,正好让她有发泄的出口,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出去,看着就让人心烦。
方艳变脸快,泪一落,立马换上了笑,娘说的是,大过年的我哭什么,我这就擦擦。
胡乱的抹了抹泪,脸上的脂粉更花,黄菁菁不忍直视,挥手道,成了成了赶紧走,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方艳满脸是笑的站起身,斜了眼边上的刘氏,抖了抖身上的灰,三嫂,娘身体不好,就劳烦你多用心了,我和四哥赶集去了。
语气甚是轻蔑。
黄菁菁皱眉,就你话多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又对范翠翠说道,你也回屋,天寒地冻的,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都给我走。
连刘氏一并打发了。
范翠翠摸着肚子,催促刘氏和方艳离开,她却纹丝不动,方艳挑眉,也不敢走了,倒是刘氏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出去后不忘拉上门。
方艳骂了句假惺惺后就把目光移向了范翠翠,大嫂有什么事?周家大事小事皆黄菁菁说了算,但范翠翠聪慧,懂得韬光养晦,看着不显山露水,心眼比谁都多,方艳可不希望黄菁菁单独和她在一块,万一黄菁菁被说得头脑发热将银子全给了范翠翠怎么办?没有分家银钱一起用还好,等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那时候就是凭真本事了,她没有孩子,不得不为自己留条退路,因此,目光不善的盯着范翠翠,怕她占了好处。
范翠翠脸上波澜不惊,温声道,没什么,我问问娘的意思,临近年关,该准备过年的腊肉腊肠了,错过这个集市,往后会越来越贵。
方艳当然明白这个理,鼻孔哼了声,态度嚣张。
范翠翠脸上没有不快,目光坦然的凝视着黄菁菁,等黄菁菁拿主意。
黄菁菁抬起眼皮扫了眼方艳,她想说的估计也是这件事吧,估计怕挨骂,故意拐弯抹角说其他。
照着往年的来吧。
手伸进被窝掏了掏,依着记忆数够铜板递给范翠翠,往年也是这个数。
范翠翠双手接过,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我这就给相公拿去。
她担心黄菁菁不肯给钱呢,黄菁菁给周士仁还债的五百文有三百文进了她的口袋,黄菁菁一毛不拔,这个年势必寒碜,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她手里有钱想送些丰盛的年礼回范家,试问婆家寒碜得饭桌上没肉,而她送到范家的年礼却极为丰厚,外人会怎么评价她?除非她掏钱买年货,给范家送的礼才不会惹来话柄。
如今,黄菁菁自己掏钱是再好不过了。
拿了钱,范翠翠高兴的走了,方艳跟在她身后目光怨毒,黄菁菁懒得管二人的阴私,周士武和周士义赶集去了,那周士仁呢?想到栓子和梨花,黄菁菁心下一柔,扯着嗓子喊刘氏把栓子和梨花带到她屋里来,顺便问起周士仁,刘氏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大冷的天,她双手被冻得通红,回道,孙武家的屋顶被雪压坏了,相公过去帮忙,娘找相公有事的话我喊相公回来。
喊回来做什么,邻里之间哪没有互相帮衬的时候,栓子和梨花呢?比起抢着赶集的周士武和周士义,周士仁太老实了。
相公带去孙家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两个孩子在家多少会添麻烦,周士仁出门,她就让两个孩子跟着去了。
庄户人家朴实,请人干活不给工钱,管饭就是了,周士仁一个人干活,却三张嘴吃饭,不太好,倒不是黄菁菁在意名声,而是家家户户日子都难过,周家不是吃不起饭,犯不着做那样的事儿,你去孙家把孩子接回来,我想和栓子说说话。
想了想,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
每天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是办法,出门散散步才行,打定主意,她掀开被子,让刘氏去衣柜找件衣服出来。
范翠翠送的袄子她搭在被子上,颜色太花哨了,穿不出门,果断要换身能穿出门的衣服。
稻水村坐落在山脚,四周有许多竹林和参天大树,寒冬腊月,青葱的大树积压了厚厚的雪,不时啪啪坠下,黄菁菁步伐厚重,每一步都会深深陷入雪地里,要扶着刘氏才能拔起脚,走出去十多米,她已气喘吁吁,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给我找个树枝来,我杵着走。
额头上布满了汗,后背的衣衫都湿了,黄菁菁想死的心都有了,到底怎么长成这么胖的。
刘氏哎了声,四下找树枝,然而,掉下来的树枝都被人捡回家当柴火了,别说树枝,树叶都没影儿,柳氏沿着高大的树木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可用的树枝,黄菁菁看她跟着满头大汗,心里过意不去,算了算了,不用了,我慢慢走。
刘氏以为她不高兴了,心下惴惴,商量道,我去喊相公来背您怎么样?不怎么样,黄菁菁心里想,她出门的目的意在减肥,哪能让人背,何况还是个男人。
见黄菁菁摇头,刘氏没了法子,咬咬牙,走到黄菁菁身前,背身蹲.下身来,娘,我背您吧。
就她这小身板,黄菁菁哭笑不得,刘氏长得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哪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起来吧,我们慢慢走。
语气温和,敛了所有戾气。
刘氏面色动容,不知怎么有些难受,黄菁菁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说话声音都没往日大了,她稳住下盘,呼出口大气道,娘,我背得起,您上来吧。
黄菁菁无奈,死脑筋怎么就不知道转个弯呢,谁愿意成天扯着嗓子又闹又骂,刘氏就是被骂惯了,一天不骂她浑身不舒坦,她大声道,背什么背,摔着我了怎么办,还不赶紧走。
刘氏不敢坚持了,真摔着黄菁菁她负不起责,站起身,改为扶着黄菁菁。
黄菁菁不欲多说,缓了缓心气,继续抬脚往前走,不远的路,她走了近半个时辰,站在孙家大门前,满头大汗,身形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似的,后背的衣衫湿了贴着肉甚是难受,她靠在院墙上喘气,你把栓子梨花带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刘氏看她实在没力了,小跑着进了院子,黄菁菁听到刘氏和人打招呼,然后周士仁说了句,我娘来了,孙兄弟等一会,我把她背回去再过来。
又有人说话,是个老妇人的声音,不是我说啊,你们别太惯着她了,她年轻时多干脆利落的人,老了竟成这副样子,家和万事兴,劝她好好过日子吧。
黄菁菁毫不怀疑对方口中的‘她’就是她。
婶子,我娘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您别往心里去,她没有坏心,前几天二嫂买肉回来给她补身子,她把钱给二嫂了,肉全分给了我们几兄弟和栓子他们,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时候,多出一道尖锐的女声,哎呀我说周三,你娘什么德行我们还不清楚吗,你爹死得早,一个寡妇要养四个孩子怎么可能养得活,她啊,靠着爬村里汉子的床挣钱呢,连陌生男人都没放过,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有钱置办田地?黄菁菁低头看了眼自己肥硕的身躯,还有男人好这口?那得多重的口味啊。
忽然,里边忽然闹哄起来,伴着周士仁的怒吼,传来声女子的呐喊尖叫,周三,你敢打人......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黄菁菁直起身子,扶着墙壁往里走,被檐廊上的一幕惊着了,穿着深灰色袄子的老妇人靠着墙,手捂着半边脸,龇牙咧嘴,呼喊着扑向周士仁扯他的头发,旁边的汉子回过神,凶神恶煞扑向周士仁,对周士仁拳打脚踢,明显和老妇人是一伙的。
周士仁推开老妇人,被汉子拽了一脚,捂着肚子蹲下身,这空档,被人扑倒在地,汉子骑坐在他身上,任由老妇人为所欲为。
刘氏急得红了眼,哭着让他们别打了,而边上,一群看热闹的人无动于衷。
呵,黄菁菁咬牙,见院门旁边有根木棍,抄起来就冲了过去,敢打她儿子,不要命了。
7.007 偏心得很院里的雪清扫得干干净净,方便黄菁菁奔跑,她身形肥硕,跑动时,腰上的肉一上一下晃动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但她太气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动手打人,还以多欺少,愤怒的吆喝两声,对方视若无睹,黄菁菁笨重的走上台阶,她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过上动手动脚的生活。
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谁知脚下一滑,重心不稳,身子直直向前倒去,她一咬牙,展开双臂,扑向压着周士仁的汉子,使劲全力的压向他,就不信了,泰山压顶还压不垮他。
马致富哀叫一声摔倒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他根本挣不开,只闻到厚重的汗味,甚至有一滴两滴汗滴在他脸上,马致富双手抵在胸前,满脸嫌恶,臭老太婆,给老子滚开。
黄菁菁累得不轻,哪还有力气动,又听对方骂脏话,更不会动了,扭着身体,压得他嗷嗷直叫,黄菁菁犹不解气,老三,过来帮忙。
没人桎梏他,周士仁从老妇人手里解脱出来,颧骨破了层皮,他吸口气,忙上前扶黄菁菁,娘,您小心点,别摔着了。
黄菁菁浑身无力,任由周士仁拉她起身,只是起了一半时,她双手举过头顶,身子直直下压,压了回去,并装作痛苦的喊了声,哎哟......汉子正欲喘口气,没料到黄菁菁又坐了下来,疼得哀叫连连,臭老太婆,赶紧起。
一旁的妇人欲帮忙,又怕黄菁菁不肯放过她儿子,犹豫不决的杵在边上,无计可施。
黄菁菁哼了声,不知道说话就问问你娘,她生你下来,不可能没教你说人话。
屁股往上一抬,然后又坐下去,疼得对方没脾气了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大汗淋漓的她凶神恶煞的瞪着头发花白的老妇,教不好儿子就别生,省得膈应人,老三,我们走。
她的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所有人,周士仁来孙家帮忙,被人打了主家都不出来说话,这种和稀泥的人,不来往也罢。
周士仁为难,孙家找他修补屋顶,活还没开始呢。
黄菁菁汗流浃背,没心思琢磨周士仁的心思,赶紧走,我腰疼得厉害,估计扭着了。
周士仁不敢犹豫,朝不远处的长脸妇人道,婶子,我娘不舒服,我先背我娘回家。
长脸妇人回过神,满脸是笑,快回去吧,待会我让武子再去村里喊两个人就是了。
周士仁点头,余光瞄向捂脸哭泣的老妇,厉声道,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娘的坏话,我还打你。
比划了下拳头,老妇身子哆嗦了下,后又不服输的抬起头,谁怕谁啊,我老马家不怕你周家,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黄菁菁靠在刘氏肩膀上,闻言,睁开眼倪了对方一眼,马婆子啊......她还以为是谁呢,结果是村里的长舌妇,她拍拍柳氏的肩,不欲多待,回去了,和那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唇舌,老三,抱着栓子和梨花走。
马婆子和原身一样是寡妇,原身生了四个儿子,马婆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灾荒之年时,马婆子嫌弃女儿是拖油瓶,把女儿卖了,而原身四个儿子,一个都不曾放弃,不仅如此,还把大儿子送去学堂识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马婆子心气不平,到处说原身的坏话,村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几乎都是从马婆子嘴里说出来的。
两人不对付在村里人尽皆知,年轻那会没少打架,随着年纪渐老,都当了婆婆,好面子才没动手打架,饶是如此,两人见一次吵一次,不分个高低不会收场。
周士仁要背黄菁菁,被黄菁菁拒绝了,哪怕此刻她精疲力尽,但一定要走回去,不会让人看扁了,尤其是马婆子。
毫无意外,回到家黄菁菁就晕了过去,她体力不好,今天算是她的极限了。
黄菁菁不知道周士武和周士义回来听说了在孙家发生的事儿,跑去马家揍了马致富一顿,家里谁都没和她说。
天色昏暗,窗外又下起了小雪,正屋内,众人围着桌子,谁都没有动筷,黄菁菁坐在常坐的位子上,沉吟道,明天老三媳妇找大夫开个减肥的方子,不能这么下去了。
走路都困难,怎么做其他事,未来几十年就躺在床上等死?她当着大家的面提出也是让这件事变得光明正大,以免他们把自己当成怪人。
娘,您可别害怕,那马婆子就是个没脑子的老太婆,她再敢嘲笑您,我拿针缝了她的嘴巴。
方艳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娘,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用不着减。
方艳和周士义常常不在家,也算经历过一些事,减肥这种事,只有镇上那些有钱的小姐才会做。
庄户人家,胖是福气,越胖越好。
当然,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说。
黄菁菁扫了她一眼,对上方艳闪烁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找大夫开方子要钱,方艳是怕她把手里的钱全花完了。
调转视线,问沉默不语的周士武道,老二,你怎么看。
周士武心思活络,哪会忤逆黄菁菁的意思,不管娘做什么,只要娘开心就好,只是大夫说是药三分毒,吃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不赞成的话,从周士武嘴里说出来满是关怀,黄菁菁不得不承认很受用,顿了顿,道,不会有什么,能瘦就好。
她这么说了,周士武还能说什么,那我支持娘。
周士武点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黄菁菁当着面给了刘氏十文,这两天花钱如流水,黄菁菁盘算着剩余的银钱,叹了口气,抬起头,见大家望着她,她猛的回过神,吃饭吧。
黄菁菁一宿无梦,窗户边安置了木板,屋里光线昏暗,她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大亮了,撑着懒腰出门,柳氏坐在矮凳子上,前边搁着一个木盆,里边有许多肉。
黄菁菁记起来,今天要把买回来的肉处理了,一半做腌制成腊肉,一半灌成腊肠。
她左右瞧了瞧,怎么只有刘氏一个人忙活?其他人呢?刘氏性子软,其他人还真懂得使唤人。
刘氏惊了一瞬,回头看是黄菁菁,脸上徐徐漾起了笑,松开手里的筷子,便起身边道,娘醒了,您的早饭在锅里温着,我这就给您端来。
黄菁菁叫住她,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忙?刘氏搓着手,看着外边天色,二哥说今日天好,去山里找找柴火,四弟和四弟妹出门了,二嫂身子不舒服,在屋里睡觉,至于相公,他去孙家了。
黄菁菁心下不喜,没有为难刘氏,目光落在木盆里的肉上,腊肉的做法简单,抹上盐,搭个草棚,拿烟熏干挂起来就好,灌腊肠也容易,把五花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加上佐料灌进猪肉肠,熏干即可,这种做法她也会,只是在看刘氏放佐料搅拌时,她皱了皱眉,没有辣椒吗?腊肠的香味绝大部分来于辣椒,但看盆里肉的颜色就不是她记忆里的腊肠。
刘氏停下搅拌的动作,侧目望着黄菁菁,娘今年想吃辣味的?黄菁菁敏锐的从刘氏话里听到个关键词:今年。
也就是说去年不是?她拿过旁边的小凳子挨着刘氏坐下,夺过刘氏手里的木棍,慢慢搅拌,放了辣椒颜色好看些,家里有辣椒面吗?刘氏摇头,去年夏天,黄菁菁一吃辣椒就拉肚子,此后家里就没有辣椒了,黄菁菁不吃,家里不敢种。
娘如果想吃辣椒,我去借些回来,明年种了还回去,您觉得呢?黄菁菁觉得可行,而且她想起去年的事儿了,拉了几次肚子,她在院子里又闹又骂,说三个儿媳在辣椒里放了药要毒死她,之后周家就再没见过辣椒了。
她问刘氏盆里放了哪些佐料,闻着没什么味道,再添点花椒,拿个小盆子夹些出来,桃花栓子年纪小,吃不得辣,弄点甜味的。
柳氏一脸茫然,甜味?黄菁菁不欲解释,刘氏不像范翠翠和方艳难缠,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对啊,甜味的,有什么想问的?刘氏讪讪低下头,诺诺道,没......没有。
黄菁菁收回目光,扔了筷子,索性拿手搅拌,这样佐料更均匀,肉更入味,熏干后味道更好。
灌腊肠需要竹篾,黄菁菁熟稔的将其弯成猪肠口大小的圆,放入猪肠一端将其撑开,接过刘氏递来的肉一点一点往里边塞,灌腊肠有诀窍,肉要积压得严严实实,尽量减少空气,如果灌入了空气,最后要拿针将其扎破,否则容易坏。
黄菁菁动作熟练,可能身体对这些动作熟悉的原因。
方艳和周士义说说笑笑的进门,见黄菁菁和刘氏聊得欢快,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飞快的走向檐廊,周士义喊道,娘,这种事怎么能您亲自动手呢。
周士义看黄菁菁是主力,而刘氏在边上打下手,立刻拉长了脸,三嫂,你偷懒也不是这么个偷懒法,娘本来就身子不好,你怎么能让娘干活?8.008 卖去山里方艳想起什么冲进厨房,揭开锅盖,见早上给黄菁菁留的饭没有动,大呼起来,相公,娘还没吃早饭呢。
周士义怒气更甚,三嫂,不是你亲娘你不知道心疼,娘身体本就不好你还不给娘吃饭,待会三哥回来,我要问问三哥,哪有不给婆婆饭吃还把重活给婆婆干的?刘氏脸色一白,乌青的唇动了动,不知如何辩解,紧张的望着黄菁菁。
黄菁菁心烦,正事不做,整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扔了手里的猪肠,训骂道,就你孝顺,那我干活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会知道磨嘴皮子了,去山上砍柴,凑不够一捆别回来,一群不省心的,我看把我气死你们就舒心了。
周士义满腔愤懑顿时焉了,耷拉着耳朵,满脸无辜。
黄菁菁又道,真要我死,你们兄弟几人把我抬去河里扔了算了,早死早超生,看我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人家,免得遇见你们一群讨债鬼。
还剩下一点肉没灌,黄菁菁懒得灌了,招呼灶房里的方艳道,老四媳妇,还不把早饭端出来,是不是要饿死我才甘心啊。
三句话离不开死,周士义和方艳再气黄菁菁帮刘氏干活都不敢说什么,如果黄菁菁一时想不开死了,他们就惨了。
周士义厚脸皮的笑了笑,娘,我去山里了啊。
黄菁菁没抬头,去堂屋抬了根方板凳出来放在门槛前当桌子,自己坐在门槛上,不耐烦道,赶紧走,免得在家里碍人眼。
周士义摸摸鼻子,拿着砍刀和扁担去了山里。
而方艳留下来帮刘氏灌腊肠。
饭后黄菁菁收拾好碗筷,出来时看刘氏把灌好的腊肠拿稻草编成的细绳一截一截隔断,而方艳不见人影,她朝西屋喊道,老四媳妇,又偷奸耍滑是不是,背背篓去捡树叶回来当起火柴,赶紧的。
黄菁菁咽了咽口水,准备拔高嗓音,刘氏抬起头,弱弱解释,四弟妹说去山里帮四弟的忙了,我把这忙完了就去捡树叶。
黄菁菁没个好气蹬她一眼,就没见过像刘氏这么好欺负的,就你能耐是不是。
说完,怒冲冲的回了屋。
刘氏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低下头,盯着盆里的腊肠不吭声。
黄菁菁料到以刘氏的性格不把话嚼碎了说她听不明白,推开窗户边的木板,见刘氏落寞的站在原地,她气道,还不赶紧把木盆洗出来和我一起去捡树叶。
她惩罚方艳自有她的用意,刘氏倒是懂得当老好人,想想黄菁菁就觉得心气不顺。
东屋里,范翠翠透过窗户将檐廊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黄菁菁说一碗水端平,哪是端平,分明是心偏到阴沟去了,黄菁菁帮刘氏干活,但轮到她时就不肯动,态度太明显了。
晌午时,周士武挑着柴火回来,范翠翠迎了出去,借着递给他水的空档,说了早上的事儿。
周士武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扁担,望着上房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道,估计是被四弟妹气狠了,你别惹娘不开心,对了,猪肉匠来村里杀猪,你问问娘要不要置办年礼。
依照村里的风俗,没有分家,给亲家的年礼要黄菁菁出,范翠翠去上房问黄菁菁要钱,黄菁菁爽快的给了四十文。
村里的风俗大同小异,给亲家备一条肉和一包糖就够了,贫困人家没有这些礼数,周士武去买肉,范翠翠去村口买糖,提着三包糖回来时,遇到黄菁菁在竹林的石墩上蹲着,脚下踩着一块木板,左右手杵着竹竿当拐杖,范翠翠不明所以,慢慢走上前,娘,您怎么出门了?黄菁菁轻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道,我不能出来?哪儿的话,娘在做什么呢?黄菁菁如实道,练平衡,我就不信下回仍然都不动路,东西买好了?黄菁菁用力的撑着竹竿,末端深入雪中,脚底推着木板往前滑,一则可以练平衡感,二则能减肥,但木板寸步不动,她连续试了好几次,没有滑起来。
范翠翠看不明白,只当黄菁菁受了打击,立志要瘦身,她举起手里的糖,试探道,娘,要不要给大嫂娘家送礼?刘慧梅娘家离镇上近,比周家富裕,范翠翠不喜欢刘慧梅,也不喜欢刘慧梅娘家人,她这般说自有她的用意,往年这时候刘慧梅早就回来了,今年却不见人影,她好奇出了什么事,刘慧梅和黄菁菁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不知道周士文会不会回来。
经范翠翠提醒黄菁菁才想起还有这茬,思考许久,摇头道,不了,下次赶集的时候派人给你大哥送个信,那边的年礼他们自己准备。
立马,范翠翠脸色就不好看了,周士文在镇上时不时会有贵人赏赐,运气好的话一个月二百文都不是问题,然而周士文每个月给家咯一百二十文,剩下的银子不是全让刘慧梅拿了?让刘慧梅给娘家准备年礼,不知道多丰盛呢。
没分家,所有的银钱都是周家的,哪能让刘慧梅拿回娘家?她左右瞄了两眼,见没人后才凑到黄菁菁耳朵边,黄菁菁不适应的躲开了。
娘,相公赶集的时候遇到钱大婶,她说大嫂趁大哥不在家顿顿吃肉呢,她在隔壁都闻到肉香了,大哥辛辛苦苦挣的钱,全被大嫂乱花了,我记得大哥上个月没往家里送钱,您说会不会是被大嫂拿到娘家去了?范翠翠越说越气愤,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黄菁菁本不想搭理她,但看她蹬鼻子上灰,骂道,就你心眼多,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那位钱婶子是哪家的长舌妇,隔壁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等我有空了也问问她知道我周家的事情不,对了,老二去你大哥家了?范翠翠心知说漏了嘴,周士武去镇上找刘慧梅是要钱的,谁知道刘慧梅躲在屋里门都不给开,摆明了看不起人,周士武气不过才问邻里打听的。
她不敢告诉黄菁菁实情,笑盈盈道,大哥最是孝顺,娘受伤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大哥一声,往后传到大哥耳朵里,大哥一定会埋怨我们,我和相公觉得知会声大哥比较好。
黄菁菁上下打量范翠翠两眼,意味深长的移开了视线,别以为我好糊弄,不知道你的心思,有些事我不说穿是给大家面子,真惹急了,看谁没脸。
范翠翠心虚,不清楚黄菁菁是不是知道了卖栓子之事,胀红了脸,娘说的是,儿媳不敢。
黄菁菁雪没滑成,弄得腰酸背痛,不过经过几日的锻炼,她明显感觉自己体力好了很多,收起木板,准备明天继续试,一定要让自己滑起来。
减肥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挣钱了。
手里的银钱越来越少,她得找个挣钱的路子,这些天去村里转悠,了解了个大致。
村里没有统一的挣钱的路子,靠种地维持生计,闲暇时,村里的汉子会去镇上做帮工挣点零用,运气好的被东家看上能得到份稳定的工作,好比周士文,他能去做掌柜,除了他会算账识字,再者就是运气好。
但她一把年纪不可能去做杂活,种地的话又是门外汉,钱不好挣啊。
观察了几日,黄菁菁都没找到挣钱的路子,只得专心锻炼。
这日,天灰蒙蒙的,随时会下起雨来,两个儿子陪儿媳回娘家送年礼了,三儿继续去孙家帮忙,刘氏要带栓子和梨花回娘家,天冷,黄菁菁怕梨花受不住,开口把梨花留了下来。
开始梨花有些怕她,她拿糖哄了一会,小女孩立即放松了戒备,抱着她大腿要她抱。
梨花长得软糯糯的,甚是讨人喜欢,黄菁菁抱起梨花去灶房,给她做好吃的,黄菁菁烙了两张葱油饼,香味四溢,梨花直流口水,黄菁菁尝了口,不如记忆里的好吃,但在这种地方,估计算得上山珍海味了。
梨花胃口小,吃了半张就吃不下了,黄菁菁爱做饭但不爱吃,好身材是要严格控制的,所以她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饼放在自己屋里。
吃饱了,梨花昏昏欲睡,黄菁菁刚哄她睡下,梨花刚睡着门口就传来一道压抑的小男孩的声音,黄菁菁好奇,添了件袄子走了出去,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趴在门上,狐疑的望着院子,大声喊着姑父,小脸惨白,黄菁菁问了句,找谁啊。
男孩惊恐地缩了缩身子,有些害怕,奶奶,我找我姑父,他叫周士仁。
黄菁菁走了出去,天空飘着雨,小男孩的发梢湿湿的,眼眶泛着泪,随时会哭出来似的,黄菁菁不由得放软了声儿,你是刘家的人?能叫周士仁姑父的,除了刘家的孩子还有谁?男孩眼神警惕,看黄菁菁走近,掉头就跑,避黄菁菁如洪水猛兽,黄菁菁脸色一黑,捏了捏自己又松又软的脸颊,她胖是胖,不至于叫人怕成这样子吧。
男孩一溜烟不见了人,黄菁菁蹙了蹙眉,刘家离得不远,刘氏说好今晚回来,怎会让男孩回来找周士仁?许久,小男孩又慢慢的从门外探出个脑袋,眼睛红红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奶奶,我找姑父,你不要打我好不好。
闻言,黄菁菁的脸又黑了两分,她看上去很恐怖?朝男孩招手,温声道,你姑父出门干活了,告诉奶奶,发生什么事了?男孩缩着身子,声带有些哽咽,爷爷要把大姑送到山里,大姑不肯,爷爷打了大姑,小表弟一直哭......黄菁菁眉头紧锁,送到山里去?9.009 骂人畜生这种话她可不陌生,原主和马婆子吵架没少说这件事,马婆子当年就把其中一个女儿卖到山里去的,山里没有田,只能靠狩猎维持生计,一年到头攒不到钱,山里人不流行赶集,他们扛着猎物出来,和外边人换粮食,换种子,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刘老头竟要把刘氏卖去山里,为什么?男孩见黄菁菁不动,噗通声跪了下去,奶奶,救救大姑吧,大姑去了山里,小表弟就没娘了。
黄菁菁反应过来,弯腰扶起他,顺便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你进屋替我守着梨花,我去喊你姑父。
她问刘氏刘家的情况如何,刘氏说一切都好,估计为了宽她的心故意说的。
她身子笨重走得慢,走了两步索性放弃了,扯着大嗓门大声喊道,老三,老三,老三......洪亮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村落,很快就传来回应,娘,回来了。
黄菁菁和梨花两人在家,周士仁本就不放心,听见黄菁菁唤他,忙丢下手里的活跑了出去。
绵绵细雨轻轻铺在脸上,有点冷,有点痒,小径上一抹深灰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黄菁菁着急道,你媳妇出事了,快去刘家看看。
见周士仁衣衫湿润,胸前粘了许多草须,她纳闷,下雨你们也在干活?天冷,风雨交加,再强壮的身体都受不住,她朝孙家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道,不会还没吃饭吧?周士仁脸红的低下了头,黄菁菁没想到自己猜中了,心里对孙家印象更加不好,明知马婆子和她不对付,请人时请了两家的人不说,那天大家孙家人作为主家竟在边上看好戏,这种人往后真不能往来了。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黄菁菁和周士仁说道,去刘家把你媳妇接回来,我告诉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抢也要抢回来。
黄菁菁不喜欢刘氏唯唯诺诺的性格,但不得不承认,刘氏是个贤妻良母,作为一名婆婆,有这样的儿媳是福,没理由不管她死活。
周士仁一头雾水,黄菁菁抬手推了推他肩膀,催促道,赶紧把你媳妇接回来,不把她回来我就不活了。
周士仁后知后觉朝着刘家的方向走,黄菁菁看他磨磨叽叽,怒道,媳妇都快被人卖了,还不赶紧跑快些。
想到周士仁的性子,黄菁菁放心不下,回屋抱起梨花,给她裹上自己的袄子,用背篓背着她和男孩去了刘家。
男孩叫刘冲,是刘氏大哥的长子,刘家几个孩子中,他心智最成熟,故而才做得出通风报信的事情来,卖刘氏是刘老头的意思,刘老头在外边欠了银子,追债的上门,他不得不卖孩子,女儿皆已出嫁,孙子又舍不得,故而才把主意打到刘氏头上。
刘氏是刘老头第三个孩子,刘老头年轻时好赌,刘氏生下来后刘老头财运不断,刘老头认为是刘氏的缘故,平日很宠这个女儿。
那几年赢了钱,加之孩子多了,刘老头戒了赌,这次是参加酒席喝醉酒被人坑了。
周士仁性子懦弱好欺负,把刘氏卖了周士仁不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捡软柿子拿捏,黄菁菁叹气。
到刘家的时候,刘家门口正热闹着,刘氏跪在地上,发髻凌乱,面容狼狈,周士仁和栓子跪在她左右两侧,俱低着头。
周围站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刘老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周家大儿在镇上当掌柜,梅子福气好,你何苦逼她。
是啊,梅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遇着难事你不还有儿子孙子吗,怎么拿嫁出去的女儿抵债啊。
听说周寡妇是个泼辣的,周寡妇要知道你这么对她儿媳,小心她去镇上喊大儿聚集一帮人来家里闹,你们可就没安生的日子过了。
是啊是啊,你再想想吧。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刘老头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黄菁菁看不清他的神色,下一刻,刘老头站起身,噗通声朝周士仁跪了下去,老泪纵横道,女婿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家里就这副样子,你要我怎么办啊,是我对不起梅子,但我没有法子啊,你就当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与梅子和离吧,实在不行,你休了梅子也成,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周士仁咬着唇,双眼通红,握着刘氏的手,不肯松开。
刘老头越说越起劲,士仁,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没了梅子,你还能娶其他女人,而我就剩下梅子了,就当我老头子不要脸的恳求你了,希望你成全。
黄菁菁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刘氏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他刘老头一句话就想把婚事给抹去,那栓子和梨花又是什么?刘氏不吭声,栓子身子瑟瑟发抖,挪到刘老头跟前,牙齿打颤道,外公,不要卖娘,您卖我吧,不要卖娘。
刘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栓子,外公也没法子,外公要活命啊,你是周家的孙子,外公哪敢卖你哦,就当你和你娘没有缘分吧。
黄菁菁弯腰放下背篓,抱起梨花缓缓走了过去,有人认出她,自动让开一步,不忘拉扯前边人的衣角,黄菁菁不费吹灰之力就挤了进去,哭得真可怜,我老婆子早年死了相公都没像亲家这么痛快的哭过,我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你说下辈子当牛做马要报答老三,是吗?刘老头没料到黄菁菁会来,泪停在了鼻侧,脸僵了僵,亲家母,你可要体谅我啊。
体谅,怎么不体谅,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火急火燎来给你磕头,我这当亲娘的都没这待遇。
说着话,走向弯着脊背的周士仁,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冷斥道,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就是让你跟缩头乌龟似的给人磕头的,要磕头去坟前磕你爹,磕个畜生做什么,嫌咱周家不够丢脸是不是。
说完,又转向刘氏,她没动脚,而是放下梨花,伸手拧了刘氏后背的肉一把,你也出息了,家里的鸡不喂,地不扫,急着回来奔丧啊,给我回家干活去,嫁到我周家,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别想离开.....说着,又拧了下刘氏,磨磨蹭蹭干什么,是不是要我老婆子伺候你,成啊,脾气大了是不是,好好好,我也不活了,碰死在这算了......她瞅准方向,拎着裤脚,大步冲向刘家的大门,面色坚决,铁了心的要寻死。
众人大惊失色,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快拦住她周士仁恍然大悟,站起身,冲过去双手抱住黄菁菁,惊魂甫定,声音干涩,娘。
娘什么娘,你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去给个畜生磕头都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你继续去磕头啊.......黄菁菁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斜睇着刘老头,后者握着烟杆,恼羞成怒,亲家,别欺人太甚,你骂谁是畜生呢。
黄菁菁冷笑,揉了揉肩膀,背了梨花一路,两侧的肩膀火辣辣的疼,还能有谁,你不是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老三吗,牛马不就是畜生,既然是畜生,我没说错吧。
刘老头一噎,他的话明显是敷衍之词,黄菁菁不可能听不出来,竟然顺着自己的话骂自己是畜生,他撑着地站起身,被黄菁菁又奚落了一通,你别起啊,跪着的姿势挺好看的,左右下辈子也这种姿势了,提前练习练习也好。
气得刘老头说不出话来。
栓子一眨不眨盯着黄菁菁,从没想到他奶厉害到如此程度,满脸敬佩之色,扶刘氏站起来,拍了拍刘氏的膝盖,带着哭腔道,娘,家里的鸡还没喂呢,我们回家吧,不然奶会生气的。
刘氏流泪不止,摸摸栓子的头没有说话。
黄菁菁嘴角抽动了一下,见栓子朝她挤眉弄眼,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沉着脸道,刘氏,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刘氏木讷的回过神,摇了摇头,黄菁菁喊,那还不快点回家,记得把梨花一起带上,晚上去村口买一斤肉,给栓子和梨花压压惊。
丢下这句,掉头就走,昂首挺胸身躯凛凛,骂人的话都是原主留给她的,方才说的只是冰山一角,今日之事宣扬开,她温柔贤淑的性格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但她不后悔,陌生的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一个人不坚强,软弱给谁看?刘老头面如死灰,明白计划失败了,欠的那笔钱,还不上了。
黄菁菁走在前面,周士仁和刘氏紧随其后,身后是村里人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就说周寡妇是个厉害的吧,刚才要不是周三拦着,周寡妇的狠劲真能一头撞死在门上,周寡妇真要死了,别说刘家,咱整个村的名声都坏了。
可不就是,周寡妇真是狠啊,自己的命说不要就不要,换成我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胖成那副样子,走路都一甩一甩的,活着也累吧。
众人议论纷纷,黄菁菁充耳不闻,侧目看向周士仁,你回去,把咱送的年礼拿回来。
吃我家的肉,还想卖我儿媳妇,没那么容易,老三,把肉和糖拿回来,给那种人吃了也是浪费。
周士仁瞄了眼神色恹恹的刘氏,小声道,娘,算了吧。
算什么算,他真以为我周家好欺负了,你不回去是吧,行,我自己回去拿。
周士仁哪敢再让黄菁菁回去,娘,还是我回去吧。
他娘事事为了他,周士仁哪会不明白?来时不觉得,这会儿走在路上黄菁菁才觉得这路又远又长,明明拐弯就是稻水村,怎走了这么久都没到。
她牵着栓子,找话题转移注意力,问栓子怕不怕,栓子抬头看了眼刘氏,小心翼翼道,怕,但是看见奶奶就不怕了。
他奶厉害,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10.010 怒其不争黄菁菁失笑的摸了摸他脑袋,瞅了眼闷头走路的刘氏,故意大声道,,不怕就对了,遇着蛮不讲理厚颜无耻的人说不赢他转身就走,一物降一物,总会找到对付他的法子。
小路难走,来时担心周士仁出事不觉得,如今黄菁菁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很想蹲下去坐会儿。
但看刘氏边走边抹泪,步伐歪歪扭扭,好像受到重创承受不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她哀其不幸,父爱如山,如果有朝一日这座山要你的命,你站在山脚任由山倒下来,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刘老头做的事不地道,被人算计欠了债,不是非要卖孩子抵债,刘氏孝顺,耳根子软,如果刘老头说明缘由,以刘氏和周士仁的老实,定会心甘情愿的帮忙想办法,甚至担下部分债务。
刘老头的做法太过令人心寒了。
古代卖儿卖女的现象多,像刘老头这么堂而皇之打出嫁女主意的估计还是头一人,走到一株白杨树下,黄菁菁累得不行了,顾不得树边的石墩子上堆着雪,一屁股坐下,朝兀自往前走的刘氏道,我走不动了,你要回的话先回去吧。
伸直腿,轻轻揉着大腿和小腿,栓子见状,有模有样的替黄菁菁捶着,幽黑明亮的眸子尽是认真,奶,我帮你。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栓子和黄菁菁的祖孙情更甚以往,栓子双手握成拳头,边捶边问黄菁菁是不是重了,黄菁菁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天气寒冷,他的小手冻得通红,不时抽着鼻子防止鼻涕流出,但捶的动作很轻,没什么力道,黄菁菁拉住他,把手放裤兜里暖着,别着凉了。
祖慈孙孝,刘氏背着梨花,走出去几步远才回过神,又悻悻折身回来,恍惚的看着黄菁菁,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黄菁菁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刘氏指的是什么,她本该在家舒舒服服休息的,结果闹得差点自杀,好像她真是无理取闹的老太太动不动就不活了,她叹了口气,对上刘氏臃肿的眼,立即冷了脸,撇着嘴道,知道添麻烦以后就给我聪明些,你是我周家的媳妇,要卖也是我老婆子卖,谁敢打你的主意你就给我还回去,别一棍子打下去憋不出一个字,听到没?刘氏眨眼,又落下两行泪来,毕恭毕敬道,我知道了。
黄菁菁鼻子朝天哼了声,眼睛看向远处,小雨霏霏,蜿蜒盘曲的小径蔓延至村头,错落有致的房屋如梦如幻,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头出来,黄菁菁一下站了起来,想起去刘家的周士仁,老三呢,怎么还不回来?以周士仁的速度,早该拿了东西回来了,怎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还不见周士仁?刘老头欠了很多钱,以刘冲的说法刘家正闹分家,刘老头卖女儿的计划又泡汤了,钱肯定还不上,刘老头不会破罐子破摔缠上周士仁了吧?这可不行,黄菁菁抬脚就往村里走,要把周士仁找回来。
刘氏还沉浸在悲痛中,闻言,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您坐着我去吧。
黄菁菁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也不感到累了,疾步往回走,回道,不用了,你先带孩子回家,熬点姜汤给他们喝。
她自认为语气温和,身后的刘氏却身形一颤,提心吊胆的应了声好,两步牵过栓子,掉头离开。
栓子想和黄菁菁一起,但黄菁菁走得快他根本追不上,就这么被刘氏拉住了,他仰头看了眼刘氏,有些生气,我想和奶一起。
村里的人都说他奶泼辣嚣张,二伯母和四婶也不喜欢他奶,当面笑脸盈盈,回屋没少诅咒他奶早点死,每次看他奶使唤欺负他娘的时候他也会恨,恨他奶为什么不死,死了他娘就不会累了,最近他才有些懂了,他奶不强悍,他们会被人欺负。
他差点被卖了,如今又轮到他娘,或许有一天,梨花也会被卖掉。
那么就剩下他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没个说话的人。
幸好,他奶不肯。
想着,他就要挣脱刘氏的手,但他人小力气有限,挣开不到一刻就被刘氏握了回去,别给你奶添乱,你奶说了让我带你们回去。
这话不知怎么戳着栓子的怒点了,栓子气得双眼充血,声音近乎嘶哑,奶还说你是周家的人,外公卖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话呢,你和二伯母一样都是小人,答应奶的事做不到。
话落,嚎啕大哭起来。
黄菁菁听到哭声回头,没往深处想,大喊道,栓子,别怕了,跟你娘回去,奶屋里有饼,你和梨花分着吃啊。
刘氏怕栓子说错了话,低声哄道,你奶还有事做,别让你奶担心啊,听话。
说着,手绕到栓子头顶要摸他的头,被栓子躲开了,刘氏神色一痛,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回去吧。
最终,栓子还是跟着刘氏走了。
黄菁菁看着她们三人拐过弯进了稻水草的竹林才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周士仁从村里出来,黄菁菁便没继续往前。
周士仁一手提着肉,一手提着糖,脊梁有些驼,情绪低落的表现,黄菁菁见过一次,待他走近了,黄菁菁问起缘由,周士仁不敢有所隐瞒,将刘家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黄菁菁手边要是有棍子,一定会毫不犹豫落在他身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老头欠了五两银子,竟然好意思要女婿占大头出三两,偏偏周士仁还答应了,她就不明白了,这么明显的敲诈,周士仁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这种事不管传到哪儿都没有道理。
周士仁看他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自己头脑发热做错了事儿,周家没分家,他欠这么多银子,他娘能高兴才有鬼了,但他实在没法见死不救,那是疼爱刘氏的亲爹啊,血浓于水,生养之恩大过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老头死。
娘......别叫我娘,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黄菁菁怒气难平,这些日子她花钱如流水本就心虚得厉害,当时出五百文把栓子接回来是因为栓子受了她的连累,置办年货备年礼是风俗躲不开,这次倒好,本和她们没什么事,周士仁乖乖的巴上去当冤大头。
她是一句话都不想和周士仁说,大步往家走。
周士仁担心黄菁菁摔着了,小心翼翼上前扶着黄菁菁,娘,地滑,您小心点。
这件事他没和黄菁菁商量,是他不对,黄菁菁骂什么都是对的,他低下头,声若蚊吟道,娘,我想好了,明天就去镇上做工,大过年的工钱高,我白天去帮铺子扛货,晚上去茶馆帮忙,过年人多,遇着大方的客人说不定会有打赏。
村里有去镇上做工的人,回来最爱说镇上的事儿,周士仁在地里干活,偶尔会听到几句。
周家有周士文这个掌柜,他们几兄弟从没去镇上做过工,一则田地的事情多,二则黄菁菁不答应,认为他们去镇上做工是看人脸色丢周家的脸,周家在村里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他便整天忙活的田地的事儿,周围谁有人家要帮忙去帮个忙,没想过去镇上干活。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必须要去,刘老头欠钱的事好不容易约到明年秋天还,凑不齐的话,出面作保的里正也会牵扯进来,他不想连累其他人。
黄菁菁真是恨铁不成钢,这是做工的问题吗,刘老头要卖刘氏的心都有了,生为丈夫不出头就算了,还反过来帮着还账,不说刘氏怎么想,下边两个孩子该怎么想?有人差点毁灭了他们的家,当娘的闷声不吭,当爹的还给人还账,人家父母拼命干活挣钱为子女拼个富二代的身份,周士仁倒好,上赶着给子女挣个负二代。
周士仁不想想,他还不起,债自然而然就落到周家头上,依着周士武的性子,没钱就卖孩子,栓子不得再卖一回?黄菁菁翻了个冷眼,骂道,你既然这么为人着想,先把欠我的五百文还了,之后管你怎样都跟我没关,要死也死远些。
她是真气着了,两口子都这种包子性格,说得好听叫老好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傻子,笨蛋,还当父母呢,跟着这种父母孩子不知会吃多少亏。
她越想越气,甩开周士仁的手,一个人走。
那些话纵然习惯使然,但情绪却是她的。
她和周士仁几兄弟打交道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原主为何泼辣暴躁爱骂人了,几个儿子要么太会算计,要么性子太软,要么就不务正业,没一个省心的,呕心沥血节衣缩食养大的儿子结果是这种性子,原主内心该是无奈的吧。
周士仁看他娘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心下惴惴,娘,您别气着了,不然我回去和岳父说拿不出那么多钱少拿点?黄菁菁倪他一眼,是你你会答应吗,你岳父巴不得你把剩下的二两也承担下来呢。
银子是原主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才积攒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去给刘老头还账。
黄菁菁想,既然刘老头做得出无情无义卖女的事情来,她不过赖回皮又不会怎么样。
于是,在周士仁提出去镇上的时候,黄菁菁斩钉截铁给拦了下来,让周士仁去山上砍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话一定有她的道理存在。
挣钱才是重中之重,其他都靠后站。
11.011 挣钱路子雪花簌簌落着,周士仁垂头丧气的跟在黄菁菁身后,但看他娘步伐踉跄,忙上前一步托着她肩头的背篓,劝道,娘,雪越下越大,您身体不好,回家吧,我会去山里砍柴的。
他娘估计怕他偷偷跑去镇上才跟着来的吧,说到底是不信任他。
他本是打算是镇上做工的,欠那么大笔债心头不踏实,他想竭尽所能先把钱凑齐再说,还没出门就他娘拦了下来,黄菁菁的理由是砍柴,但家里有柴火,足够过年了。
黄菁菁管家,见不得懒人,谁要在家里偷懒必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闲来无事他们就来山里砍柴,周家一年四季不缺柴烧,黄菁菁叫他砍柴不过是不想自己去镇上罢了。
黄菁菁挣开他的手,兀自往山里走,大雪纷飞,两侧古树好似雪白的山丘,拔地而起,行走其间,人显得格外渺小,呼啸的风萦绕着整个树林,透着阴森之气,黄菁菁回眸倪了周士仁一眼,错身让周士仁走前边,我身体不好也是被你们气的,走前边,看看有没有野菜之类的。
周家田地少,全栽种成了粮食,菜苗无关紧要的撒在庄稼地里,有就吃,没有就算了,从不会细心经悠蔬菜,整个稻水村差不多都这样,只有家境富裕的人家才会腾出一块地种植菜,汤多米少的粥吃得她淡味,如果能找到些野菜改善口味就好了。
她擦亮眼睛,细心寻着,周士仁走在前边,轻声道,娘想吃野菜的等明年春天吧,这会即使有也被雪盖住了。
黄菁菁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明年,我估计都快被饿死了。
周士仁面色一白,脸上闪过内疚,他娘这些日子只吃粥,其余一律不沾,前晚去村头买的一条肉饭桌上全夹给他们了,说辞是肉放久了不新鲜,她不喜欢。
最近两次吃肉,黄菁菁都把肉分给他们,嘴上骂得厉害,心底却始终向着他们的。
他回头,娘,稻水河结冰了,正是最好网鱼的时候,我得空了凿冰给您网些回来。
黄菁菁抬起头,对上周士仁愧疚的目光没有拒绝,鱼是好东西,吃了不会发胖,甚得她心,她点头道,我最近嘴里没味,就想吃鱼,你多弄些回来熬鱼汤喝,给栓子和梨花补补身子。
得到黄菁菁认可,周士仁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下午我就去。
天不好,河面打滑,她让周士仁晴朗的时候去,周士仁从不忤逆她,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
周士仁砍柴,她就在周围转,不敢走远了,和周士仁说的差不多,有野菜也被雪盖住了,不刨开雪看不见,但不能为了点野菜跟傻子似的刨地,她壮着胆子往山里走,走几步就要喊声周士仁,听到他回答后才继续往里。
周士仁可能意识到她的心思,扯着嗓门唱起了山歌,嗓门洪亮,声音响彻大片树林,黄菁菁又往里走了会儿,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高大的树木被半人高的树丛取代,树丛的树叶细长茂密,树根处泥土显露,露出原本干燥的颜色,哪怕是泥土的黄,也成为冬天里一道艳丽的风景,黄菁菁缓缓走过去,手轻轻覆上树丛繁茂的枝叶,拍了两下,大片大片的雪堆坠地。
深冬的天,草木凋零,万物呈现颓败之色,能在冬日枝繁叶茂的还是少见,她正欲感慨一番,忽的,外边的歌声戛然而止,树林骤然安静,只余下呼啸的风声,混着雪落的飘然声,不自主让人毛骨悚然,黄菁菁拔腿就跑,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好似树林有鬼追似的。
跑了两棵树的距离,外边传来周士仁的喊声,娘呐,出事了,得先回去一趟......黄菁菁怕他先走了,放开了喉咙回道,等等我啊。
气喘吁吁的跑到外边,周士仁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握着砍刀,砍得正起劲,她放慢脚步,呼呼大口喘着气,家里出什么事了,咱才来多久,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周士仁扭头,见黄菁菁累得不轻,加快手里的速度,三五下把树枝砍了下来,扔向身后,说道,是孙家出事了,今日雪大,屋顶上梁时,路打滑,马致富被梁打着了,婶子让我回去帮个忙,趁早把梁抬上去。
黄菁菁皱眉,手拍着胸口顺气,昨日孙家的人来请周士仁帮忙被她回绝了,她在村里走动,八卦听了七七八八,孙婆子暗地没少说周家的坏话,喊周士仁帮忙纯属是看周士仁力气大,没有周士仁,她就得在村里再请两个人,周士仁的作用可想而知。
想到前日周士仁冒雨干活连午饭都没捞着,她拉长了脸,去什么去,村里又不是没有人了,以孙婆子的嘴皮子,还会请不到人,你不准去。
周士仁为难的看了黄菁菁一眼,心虚的低下头去,我答应婶子了。
应什么应,她亲自来的?黄菁菁不喜欢孙婆子那种人,两面三刀,谁都想讨好,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她双手叉腰,指着周士仁骂道,你要去就去,去了就别回来,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是原主常说的话,黄菁菁信手拈来。
周士仁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家,黄菁菁刚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门口孙婆子就来了,村里人家没有关门的习惯,谁都能轻而易举进来,孙婆子穿了件碎花袄子,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向西屋,士仁,士仁......周士仁在屋里不敢出声,他敢去,他娘不会饶过他,两相权衡,还是他娘重要。
听他娘的话,躲在屋里装疯卖傻。
黄菁菁站在檐廊下,准备烧点热水洗脸,见孙婆子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不由得道,老三不在,找老三有什么事和我说。
周士仁老实,肯定不懂拒绝人,像孙婆子这种胡搅蛮缠的可不好对付,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周士仁躲在屋里不出来。
孙婆子看了黄菁菁一眼,满脸是笑的走了过去,叹气道,还不是因为房子的事儿吗,就那么几间屋子雪一下压垮了两间,我寻思着早点把屋顶修好,谁知最后一天致富那孩子走路不稳摔着了,我怕不吉利,想找士仁帮个忙,先把房梁放上去再说。
话完,孙婆子狐疑的转向西屋,士仁不在?那孩子明明答应我回来帮忙的,怎么就忘记了呢,我过来时专程打听过,有人看见士仁回来我才过来的。
显而易见的怀疑黄菁菁说谎。
黄菁菁脸上波澜不惊,面不改色道,是回来了,我骂他一顿后他又走了,他啊,最是一根筋,我让他看十捆柴,他不砍完是不会回来的,至于你说房梁的事,村里除了老三又不是没有人了,你找其他人去吧。
她自认为还是颇为讲理的说这话,孙婆子却不乐意了,眼神愤怒道,怎么能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大,他这不是放我鸽子吗,我那边都安排好了,就差士仁一人了。
黄菁菁撇嘴,连顿饭都舍不得做给周士仁吃,她才不会让周士仁去。
先礼后兵,好言好语说过了,她不听,就别怪自己骂人了,她捋了捋袖子,厉色道,他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是我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你要找男子汉的话,去村里找吧,我是个老寡妇,一辈子没什么见识,可不懂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只知道我的儿子只听我的话,他要敢忘恩负义听别人的,行啊,认别人做娘算了。
孙婆子脸一阵红一阵白,无力地解释道,你说严重了,邻里间搭把手的事儿,举手之劳,哪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周嫂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黄菁菁目光低敛,缓缓走向厨房,孙婆子亦步亦趋的跟上,奇怪黄菁菁怎么一下子就改了主意,去外帮忙便在主家吃饭,以前黄菁菁可是巴不得家里少双筷子,怎么今天就转了性子了?但黄菁菁不欲和她说话,偶尔附和也是无关痛痒,孙婆子脸色越发难堪,正欲和黄菁菁撕破脸的时候,门外有人喊孙婆子,说是马家的人上门把盖屋顶用的稻草麦秆全抱走了,孙婆子气得嘴巴都歪了,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叽叽喳喳说起马家的事情来,一脸气愤。
黄菁菁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追着走了出去,原来是马致富伤着腿,马家把事情全怪在孙家,上门闹事,一吵二骂三动手,然后就把东西挑走了,黄菁菁不至于落井下石,但暗暗窃喜是肯定的,孙婆子巧舌如簧,最爱做些挑拨离间的事,黄菁菁大致清楚些。
马婆子是拼了血要敲诈孙家一笔,来的时候特意租赁了一辆牛板车,能挑的挑,不好挑的放牛板车拉走,孙家院子乱糟糟的,好像被洗劫过似的,院子外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看见她,大家都有意无意压低了声音。
黄菁菁明白众人的顾忌,整个稻水村,就原主和马婆子嗓门最大最泼辣,众人心里犯怵,但又忍不住想和她们聊天。
原主虽泼辣,但不偷不抢,凡事有一说一不怕得罪人,所以村里人忌惮她却也爱和聊天,当然,仅限于聊天而已。
孙婆子急红了眼,坐在院子里声泪俱下,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而是梨花带雨,黄菁菁抬头看向光秃秃的屋顶,忽然灵机一动,村里盖房屋都用麦秆和稻草,房屋的目的是遮风挡雨,如果有其他树叶能达到遮风挡雨的效果,是不是也可以呢?黄菁菁心下激动,挣钱的路子来了。
12.012 尝试方法她低头认真想着可能性,地上跪着的孙婆子不知发了什么疯,数落起周士仁的不是来,话里话外竟是周士仁的错,不过孙婆子话说得委婉,三五岁的孩童铁定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但看热闹的多是大人,哪怕只言片语都能在脑中绘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孙婆子带有误导性的话。
黄菁菁性子直来直去,最是厌恶是拐弯抹角之人,在孙婆子哭哭啼啼说完是周士仁不肯帮忙坏了孙家的风水后,她掉头就走,边走边说孙婆子的不是,老三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坏到你孙家的风水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没数?几十年的饭,全耽误在岁数上了?孙婆子痛哭流涕,欲反驳两句,但黄菁菁走远了,抹了抹泪,哭得更是伤心。
孙老头看不下去,上前拽着孙婆子衣领往屋里拉,快别哭了,先想法子借些稻草麦秆回来把屋顶补上再说,总不能让几个孩子老挤在一起。
每年下雪,村里都会有房屋坍塌的情况,孙家运气不好,在下雪的这几天赶上了。
孙婆子看孙老头神色严肃,动了动唇,想说去马家把麦秆稻草拿回来,想了想还是算了,马婆子和黄寡妇都不是善茬,如果马致富真有个三长两短,拿不回麦秆稻草不说,还会被讹诈上,朝孙老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这就问问。
孙家发生的事黄菁菁不知,一回到屋,她就让周士仁背着背篓上山,成与不成,最好的法子就是试试,鸡窝上的棚堆满了雪,岌岌可危,正好能试试密集堆积的叶子能不能避雨雪,有周士仁和她一起,胆子大了许多,熟门熟路找到那片树丛,吩咐周士仁把叶子割下来装回去。
周士仁认真做事,不问缘由,怕黄菁菁累着,让她先回去。
黄菁菁不是找罪受的性子,见周士仁手法熟练,干净利落,叶子堆在背篓里码得整整齐齐,她便回了。
下午,周士武和周士义回来,黄菁菁没给好脸色,一人扔一把镰刀,让他们去山里割树叶,周士武老老实实走了,周士义磨磨蹭蹭不肯,黄菁菁骂了一通,周士义才不情不愿跟在周士武身后,黄菁菁不放心,冷脸道,不干活也行,晚上别想吃饭,我一大把年纪了,养不起懒人,老二,你看着老四,他偷懒的话你告诉我......周士义眼珠转了转,给方艳打手势,黄菁菁不喜,老四媳妇洗衣服去,不然就帮你三嫂拆鸡棚。
后者是个累活脏活,方艳自然不肯,眉开眼笑的讨好黄菁菁道,娘换衣服了呢,我给娘洗衣服。
话完,笑眯眯的朝周士义挥手,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四哥,你和二哥去山里啊,我在家帮娘干活,雪这么大,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这话顺贴,周士义意气风发的扬了扬眉,压着嗓子谆谆教导方艳道,娘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没享过福,你凡事顺着她,万万不可惹娘生气明白吗?两人眉来眼去,一副伉俪情深至死不渝的神情让黄菁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皱眉,棒打鸳鸯道,还不赶紧走,是不是等着我老婆子弯腰恭送你们啊。
话完,门口的两人一溜烟没了人,她就知道,这种话最管用了,谁都不敢真让她卑躬屈膝。
周士仁一趟需要两刻钟,周士武和周士义却要半个时辰,其中有什么含义黄菁菁懒得追究,在三人一前一后背着背篓回来后,黄菁菁沉了脸,开口喊周士仁留下,老二老四继续去山里割树叶,这次把箩筐带上,我看看你们是不是要天黑才能回来。
黄菁菁态度冷硬,周士武悻悻然的低下头,而周士义一脸无所谓,脸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好啊,娘,您就在家歇着,我和二哥一定不偷懒。
脸不红心不跳,跟老油条似的,黄菁菁略有薄怒,调转视线,瞪向旁边直点头的方艳,头快栽进木盆了,真瞌睡了回房间。
方艳晃了晃脑袋,没,娘,没打瞌睡,我继续洗。
老四两口子都是爱偷懒的,一刻离不得她的骂声,黄菁菁又睇了眼方艳,起身进了屋,叶子翠绿,上有毛绒绒的小刺,不扎手,但不太舒服,黄菁菁让周士仁把家里割好的竹篾拿出来,叶子不能杂乱无章的堆上去,得一层一层码整齐,先用竹篾一层一层固定好才行。
黄菁菁自个儿不懂,但脑子下意识的就会冒出步骤来,这些活,原主估计没少做。
周士仁明白了黄菁菁的意思,眼神微诧,低头望着胡乱堆着的树叶,问道,娘想用来搭鸡棚?会不会漏雨?结果黄菁菁不知,但她觉得应该是可以的,做来试试。
周士仁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抱着一堆处理得光滑细薄的竹篾回来,黄菁菁一片树叶一片树叶堆放整齐,七八片的递给周士仁,提醒周士仁用竹篾夹住,就像编背篓箩筐那样,周士仁上手快,不一会儿就弄好一层,黄菁菁找了条短的竹篾比划了下草棚的长宽,在竹篾上做好记号,让周士仁按着记号再留些位置出来。
棚顶要斜着搭,雨水才会顺着棚顶流下而不会积聚漏下来,村里所有的房屋棚顶都是这么来的。
编竹篾周士仁一点不陌生,旁边又有黄菁菁指点,不一会儿就弄了不薄不厚的一层出来,青色的树叶密不通风压成一片,他抬头望着黄菁菁,娘,恐怕不行,太薄了,承受不住雪的力道,家里还有许多麦秆,完全够用的。
你懂什么?黄菁菁伸手压了压树叶,的确太薄了,七八片树叶能有多厚?一层不够就再来几层,反正树叶有的是,而且光是这样还不行,竹篾缝隙会漏雨,把这个架子搭上去后,还得再上边盖些树叶,再用木棍压着就成了。
周士仁不敢再问,依着黄菁菁的意思,又做了两层。
厚度差不多了,黄菁菁满意的站起身,手抬着一边,老三,抬出去搭上,把这个固定好再说。
她双手托着竹篾,起了一半,周士仁诚惶诚恐,娘,这重,还是让栓子娘来吧。
黄菁菁怔了怔,而外边清洗鸡棚草席的刘氏听到这话,扔下手里的瓢,跑了进来,黄菁菁不勉强,松开手,拍了拍手上黏到的毛,让开身道,你们做吧。
她守在鸡棚边,盯着周士仁搭好顶,三层算得上厚了,又在上边添了几层树叶,更是稳固。
鸡窝洗过,一时半会看不出结果,黄菁菁满心期待着结果,如果树叶可行,趁着冬日大雪压垮屋顶,她们能挣些银子。
饭桌上,她冷言冷语敲打道,树叶的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们谁要敢长舌妇把事情散播出去,收拾包袱给我滚,往后别认我这个当娘的。
黄菁菁握着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嘴里,暗暗打量着三个儿子儿媳,老二心思多,面露好奇,估计是没琢磨明白她的用意,老三两口子不用说,严肃认真的答了声好,至于老四两口子,全然不当回事。
黄菁菁顿了顿,语气渐沉,不信的话尽管试,看我做不做得出来,我年纪大了,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谁让我心里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大不了就早点死,活到我这把年纪无非就是算着天数活,我这一辈子还没怕过人。
她看向周士义,喊道,老四,你说是不是啊。
周士义心虚的抬起头,哑了一会才大声道,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让您过好日子,您放心吧。
黄菁菁不糊涂,周士义故左而言他,避开话题不聊,肯定有什么小九九。
她脸色渐渐冷若冰霜,厉声道,我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不知道,但谁要敢跟我过不去,那就玉石俱焚……她抓起筷子,比划了个打人的手势,隔了半张桌的周士义后仰躲避,差点摔了下去,忙举手发誓,娘,我保证一定不乱说,哪怕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说。
黄菁菁不信他的话,但也不会拆穿他,你记住了。
这一晚,黄菁菁翻来覆去睡不着,挖出来的银子她藏在被子里,睡觉的时候动动手就能摸到,铜板的温润让她十分安心,她打算着挣了钱的话把她这些日子花的补上,仍然买个钱罐子回来装钱埋在之前的位置,但她转念一想,要是挣不到钱,一切都是空想,不由得叹了口气。
翌日天还没亮,鸡窝里的鸡一打鸣她就睁开了眼,穿上衣服,在床上坐着等天亮,昨晚睡觉的时候她特意把挡风的木板拿开了,当灰白的光穿透纸糊的窗户,她欢呼雀跃心潮澎湃的走了出去。
雾蒙蒙的天,院子里的鸡笼模糊不清,她走下台阶,激动地走了过去。
昨日还是葱葱郁郁的棚顶,一宿的时间便被白雪覆盖,只余下少有的绿色,她蹲下身,垫在地上的草席干爽整洁,上边有一两坨鸡屎,不见半点雪的影子。
她精神一震,双手扒着鸡棚的柱子,从左到右一寸一寸检查,真的没有雪。
成功了。
天空渐渐明亮,檐廊下的箩筐,锄头,背篓蒙上了淡淡的柔光,黄菁菁站起身,甩了甩麻木的腿,嘴角缓缓绽放出笑容,迎光而亮。
早饭时,黄菁菁故作淡定,今日老大媳妇在家照顾三个孩子,所有人都去山里割树叶。
说完,兀自喝着碗里的粥,眉目清冷,好似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农活。
范翠翠蹙了蹙眉,暗中抵了抵周士武胳膊,后者正了正色,佯装疑惑,又轮到桃花娘了?昨日是刘氏做的晚饭,照理说今日就该方艳,明天才轮到范翠翠干活。
饭桌上,所有人继续吃饭,小桌子上的栓子抬眉望了眼,没吭声。
黄菁菁当没听到,继续喝粥,占了这具身体后,除了粥和饼她没吃过其他东西,不是她不爱,是怕胖。
慢慢,她感觉自己体力恢复了许多,至少不会走一会就累得筋疲力尽,她要瘦,瘦成一般人的身材。
周士武的话没引来回应,他掩嘴咳嗽了两声,只得低头吃饭,范翠翠心下不悦,搁下筷子,理直气壮地对黄菁菁道,昨天是三弟妹做的饭,今天该轮到四弟妹了。
13.013 偷奸耍滑黄菁菁默不作声,继续喝着碗里的粥,范翠翠以为黄菁菁站不住脚,抬高音量又说了遍。
饭桌上谁都不敢出声,被针对的是方艳,她低着头,砸吧砸吧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下桌,态度积极道,娘,我吃饱了,先去山里割树叶了啊。
范翠翠着急了,搁下筷子,故意挺了挺肚子,娘,我怀着身子,照顾三个孩子恐怕有心无力,蹲着洗衣服会压着肚子,本就轮到四弟妹......这下,黄菁菁抬起了头,碗里的粥差不多了,她擦了擦嘴角,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范翠翠肚子,平静道,就你的肚子金贵是不是,老三媳妇怀梨花那会挖土挑粪什么不做?到你就哭天抢地要伤着肚子,轮到老四媳妇?方艳听黄菁菁语气明显偏颇她,不由得回到位子坐了下来,反正火不烧到她身上比什么都强。
黄菁菁不懂方艳的心思,继续道,昨天是老三媳妇做饭今天就轮到老四媳妇,谁教你的歪理,你们回娘家是哪天,那天该轮到谁做饭了?是老三媳妇在家勤勤恳恳干活,你要算是吧。
黄菁菁推开凳子,掰着手指给范翠翠算,你们走了三天,老三媳妇多干了三天的活,分下来你和老四媳妇一人一天,走的那天本该你做家务,我好生给你算算啊......黄菁菁语速快得范翠翠插不上话,等黄菁菁说完,她得连续做两天家务,方艳也是,而刘氏休息。
范翠翠顿时不肯了,张着嘴欲反驳,黄菁菁不耐得挥手,不做也行,不做就给我回娘家,我懒得多费唇舌。
说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朝外边走。
周士武坐不住了,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周士仁亦步亦趋,只周士义岿然不动坐在桌前,怒目瞪着范翠翠,二嫂,这个家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看把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你还不赶紧说出去给娘道歉?范翠翠心里不服气,平日又不是没回过娘家,黄菁菁可没像现在这般斤斤计较,无风不起浪,她怀疑有人暗中唆使黄菁菁针对她,这几日,在家的就只有三房,不是刘氏还有谁?刘氏见她埋怨的盯着自己,讪讪的低下头,木讷道,二嫂,您怕伤着肚里的孩子,待会我把鸡食和好再走,衣服你留着,我得空了洗是一样的。
黄菁菁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天寒地冻,村里许多人家去井边打水洗衣服,冻得双手长冻疮,皲裂流血不止,黄菁菁让她们挑水回来,烧热后再洗衣服,所以,一年四季洗衣服没什么区别,不累人。
范翠翠鼻孔哼了声,没吭气,但算是同意了。
方艳有样学样,拉着刘氏的手,一脸不满,三嫂,亲疏无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刘氏轻松一笑,好。
栓子将三人的话听得分明,恨刘氏性子软,好欺负,换作黄菁菁,谁敢讨价还价,他生气的放下筷子,不吃了。
把身边的梨花抱下桌,推到刘氏身边,不太高兴道,我去山里找奶,让梨花在家吧。
这话甚得范翠翠心意,梨花才两岁,不懂事打几下就乖了,比栓子好管教多了,她便没说什么。
黄菁菁放下背篓,顺着昨日割的痕迹继续往里割,树丛茂密,树叶不老不嫩,树根处长了些棕色的菌子,被树根挡着,看不真切,黄菁菁没当回事,举起镰刀,手拉住树叶一端,顺着树干将其割下。
身侧同时响起两声刀割树叶的声音,黄菁菁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两人,割树叶的动作不停。
周士武惴惴,不动声色沿着黄菁菁的方向割,娘,桃花娘就那性子,她没有坏心,大夫说这胎是个男孩,她迫切的想为周家生个孙子才会那般紧张的,您别生气啊。
咯滋声,又两片树叶连续被割下,黄菁菁转身扔进背篓,淡淡道,我气什么,她有多聪明又不是不知道。
不欲和周士武多说,专心致志割着树叶,周士武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岔开了话题。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栓子清脆稚嫩的声音,奶,奶......黄菁菁动作一顿,侧身看向周士仁,周士武反应快,抢先道,约莫是栓子想您了,我出去接他。
说着,拿着镰刀即走了出去。
栓子双手杵着竹竿,鼻尖冒出了汗,脸色发白的跑到黄菁菁面前,不由分说伸手抱住了她大腿,奶,吓死我了。
黄菁菁看向外边,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四周一片白,感觉不到生机,她笑道,到处是雪有什么好吓人的?栓子喘了两口气,露在外边的手冰冷如雪,他搓着黄菁菁大腿取热,我从西边找过来的,都没人。
树林大,他从西喊到东,嗓子都喊破了。
冰天雪地的,怎么不在家待着?黄菁菁一边和栓子说话,一边不忘正事,栓子瞄了眼周士武,尽力压低嗓音说了家里的事,他憋闷道,二伯母欺负娘,奶,你帮帮娘好不好?这个家,他奶最厉害,栓子毫不怀疑这点。
黄菁菁没料到有这事,低头看了栓子一眼,凝霜的雾眉蹙了蹙,你娘就是这闷墩性子,她自找苦吃我帮她做什么。
刘氏这种人光是骂骂不醒,帮的话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接下来事情忙,可没心思整天盯着她。
栓子仰着头,乌黑的眸子闪过祈求,奶,你帮帮娘好不好?黄菁菁无动于衷,拉开栓子,故意板着脸大声道,你娘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回事,行啊,晚上别吃饭了,你四叔四婶呢?周士武饶有兴致的竖起了耳朵,周士仁则忐忑不安。
黄菁菁没空理会二人,继续骂道,你四叔成家了,我管不着他了,你回去告诉你四叔,他不来,以后就别回家了,真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栓子被骂得面红耳赤,眼角泛起了泪花,黄菁菁皱眉,还不赶紧回去传话,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栓子摇头,他不明白他奶为何态度转得如此快,一眨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抬起手背抹了抹,哭着往回走,黄菁菁挥起镰刀,语气不耐,老三,你回去告诉你媳妇和老四两口子,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栓子一听,哭声更是大了,周士仁怕孩子有个好歹,背起栓子下了山。
不到一刻钟,刘氏就灰头灰脸的来了,不见老四两口子的影儿,黄菁菁什么话都没说,脸上无波无澜,平静得可怕,他们先割树叶,临近中午了才一趟一趟的往家挑,一上午,四人割了许多树叶,堆在堂屋压了又压,黄菁菁浑身冒汗,山上割完的树叶全挑回来了,她在檐廊下坐了会,端着盆子去灶房打水,东屋外,范翠翠眼眶通红的拉着周士武回了屋,黄菁菁故作没看见,端着水出来,东屋传来小声地压抑的哭声,她哼了声,喊道,老二媳妇,家里谁在哭呢?是不是梨花,一个孩子都带不好,你怎么当娘的。
顿时东屋的哭声没了,传来范翠翠不太自然的声音,梨花不小心磕在桌沿上了,没事了啊娘,饭煮好了,我马上出来。
周家的午饭简单,煮红薯和粗粮饼,吃过午饭,黄菁菁又去了山里,既是想趁着冬日挣钱,得多攒些树叶,下午家里没什么活,范翠翠跟着上山割树叶,黄菁菁没说什么,脸上无悲无喜,范翠翠心里没底,凑到她身边,低低解释了早上的事,三弟妹主动说帮我,我没想偷懒,娘别误会了。
黄菁菁割下树叶,范翠翠接过然后码好放进背篓,她小心翼翼的盯着黄菁菁侧颜,对这个婆婆的惧意更甚了。
早上的话看似骂刘氏不听话,实则拐着弯骂她喊刘氏干活呢,她听得出来。
她不知刘氏哪儿好竟入了黄菁菁的眼,让黄菁菁一而再再而三护着她,但她不敢得罪黄菁菁,尤其从今日黄菁菁的反应来看,她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昨晚黄菁菁耳提面命,今日四弟四弟妹就躲出去偷懒,黄菁菁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黄菁菁斜了一眼,嗯了声,不说话了。
一下午,山里的气氛十分诡异,谁都不敢惹黄菁菁,老实本分做着手里的事儿。
堂屋的四个角落堆满了,又堆在堆柴的草棚里,范翠翠一下午没休息过,黄菁菁再泼辣不至于为难个孕妇,让刘氏生火,她揉面做面疙瘩。
起初范翠翠白了脸,抢着要做饭,后确定黄菁菁没有生气后才歇了心思,在堂屋里,陪栓子桃花梨花玩,不时看向漆黑的院外,摸不准黄菁菁的心思,早上拐弯抹角敲打,晚上主动去厨房做饭,脸上不见丝毫不悦,是她下午的做法打动她了?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半锅面疙瘩,黄菁菁用煮肉腊肉的水煮面疙瘩,锅里混着香味,闻着就让人不自主流口水,范翠翠抱着一叠碗放在桌上,等黄菁菁分配半锅面疙瘩。
周士义不在,栓子桃花梨花也围在大桌前,黄菁菁洗手进屋,被一桌等着吃饭的人惊了一瞬,回过神,温声道,自己拿勺子舀吧,吃多少舀多少。
话声刚落,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娘,老远就闻着香味了,是不是吃饭了啊。
周士义边叩门边喊,谁关的门,赶紧打开,又下雪了,冷死了。
饭桌上,没有黄菁菁的意思谁都不敢动,而黄菁菁不为所动,走向上首坐下,动筷子吧。
14.014 使苦肉计院外的周士义又喊了几声,堂屋明明亮着油灯,却没人回答,他疑惑地趴在门上,双手推开门,手指探入门缝,将两扇门撑到最大,眼睛贴上去,眨眨眼,看堂屋里有人,敞开喉咙大喊道,娘,娘呐,是我老四啊,娘,我回来了,二哥三哥好狠的心,他们不给我开门哪娘,娘,您得替我做主啊。
堂屋安静得针落可闻,黄菁菁吃着面疙瘩,给栓子桃花梨花一人夹了片腊肉,继续保持沉默。
面疙瘩汤汁浓郁,香软适中,范翠翠吃得满头大汗,吃了一碗还想再吃,怕黄菁菁不悦,暗暗瞄了黄菁菁一眼,拉扯了下吃得正香的周士武,后者意犹未尽的侧目,顺着范翠翠的目光低头,咽了咽口水,把碗里的面疙瘩推给范翠翠,抹嘴道,我吃饱了,你吃我的吧。
家里的一切吃食都由范翠翠分配,自己舀饭还是头一遭,周士武猜不透黄菁菁的心思,不敢给范翠翠舀多了,没想到范翠翠没吃饱。
黄菁菁不动声色的顿了顿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锅里是没有了还是怎么,推来推去,我没给你们吃饱是不是?范翠翠面色讪讪,忙不迭把碗推还给了周士武,娘,不是的,四弟和四弟妹没回来,我怕不小心把他们的份儿吃完了。
周士义是家里的幼子,从小到大有三个哥哥护着,脏活累活轮不到他身上,久而久之便有些好吃懒做了,待会回来见锅里的面疙瘩吃完了,不知道怎么闹呢,周士义没别的本事,耍混撒泼可是他的强项,范翠翠不想和那种人闹得不可开交,再者,她也想试探试探黄菁菁的态度,今日周士武两口子没上山干活,黄菁菁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揭过不提。
老的得理不饶人,小的又是个泼皮,今晚不闹一场收不了工。
黄菁菁安安静静吃饭,抬起头,又给梨花夹了一片肉,一碗腊肉,切得薄薄的,人人吃了一片后就不敢动筷,极有默契的当没看见桌中间的碗,几个孩子也是。
这是习惯使然,一时半会黄菁菁不准备纠正,她挨着给三个孩子夹了一片,温声道,多吃点肉才能长得高,梨花多吃点。
三个孩子,属梨花身子骨最弱,下巴尖尖的,头发枯黄,桃花和栓子人不胖,但发色健康,所以,她对梨花的疼爱多些,栓子是家里的长孙,原主心尖上的心头肉,桃花有范翠翠护着,日子过得不差,只有梨花,有两个老实憨厚只知道干活的父母,有个重男轻女的奶奶,日子可想而知。
梨花一人吃了三片,她夹着肉,兴奋的对黄菁菁说谢谢,黄菁菁失笑,不用谢,剩下的肉明天再吃,奶给你留着。
周士仁和刘氏在旁边感动得眼角泛红,范翠翠则有些泛酸,栓子和梨花加起来吃了五片肉,桃花只有两片,太偏心了,她抚摸着肚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顺势接过黄菁菁的话道,也不知我肚里的是男是女,看娘这么疼梨花,娘一定会疼他的。
黄菁菁不喜欢范翠翠,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句话都带着自己的用意,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埋怨她多给梨花吃了片肉,心眼多得无处不在,她如范翠翠的意接过了话,但话却不太中听,你不知道是男是女,不是说了是个男孩吗,哄我老婆子开心呢。
范翠翠脸上的笑意一僵,收回了手,讪讪道,大夫说很大可能是男孩。
大夫也有出错的时候,范翠翠平时爱说肚里的一定是个男孩,但此刻黄菁菁明显很在意,她反倒不敢把话说死了,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儿,黄菁菁岂不是又有理由发作她了?你也说很大可能而不是百分百,往后别有事没事就拿肚子说事,惹人心烦,你不是没吃饱吗,锅里不是还有吗,动不得就让老二帮忙。
黄菁菁训斥了句,低头继续吃面疙瘩。
而院门外,周士义忍不住了,刺骨的寒冷呼呼往脖子里灌,浑身不自主的哆嗦着,再不进门,真的要被冻死了,他身边的方艳也是如此,抵了抵周士义胳膊,小声道,娘是不是气我们白天不干活,故意不给我们开门的,都是你,我都说了去山上干活了,你硬拉着我出门,这下好了,冰天雪地的,我们睡哪儿?周士义冻得齿贝打颤,推开挽着他手臂的方艳,哆嗦着唇道,你现在埋怨我了,早上不是挺高兴的吗,还不快求求情让娘开门,难不成真要睡外边?两口子互相埋怨对方一通,半晌才静下心商量对策,小声嘀咕一阵,方艳有了主意。
堂屋里,半锅面疙瘩吃得干干净净,锅里的汤都全部喝完了,刘氏心头不安,嫁进周家这么多年,除了生栓子坐月子那会,今晚吃得最饱,她起身收拾碗筷,被黄菁菁眼神一瞪,悻悻然坐了下去。
黄菁菁道,老二帮着你媳妇收拾碗筷,洗了碗就回屋睡觉,明天早起干活。
碗里的肉还剩下一半,黄菁菁收了碗,端着进了自己屋,今日让他们自己舀饭已经不同寻常,再表现得大方恐怕要露馅了,因此黄菁菁把肉碗端进了自己屋子。
刚把碗放在桌上,院外就传来方艳的哭喊,娘,娘,快开门,四哥被冻得晕过去了,您快开门啊。
黄菁菁原本要出去打水洗脸洗脚,听着这话索性不出门了,朝外喊道,今晚谁要敢开门明天一起滚出去。
活不做,成天想着吃现成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西屋里,刚把栓子梨花放炕床上的刘氏本要出门给周士义求情,听到黄菁菁的话,神色微滞,一时忘记要做什么。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栓子不安的看向门口方向,急切道,娘,您别找奶,奶会不高兴的。
黄菁菁说一不二,刘氏真要敢去求情,一定会被撵出去的,栓子气白天的事,但见到范翠翠的态度后,他心里有些困惑了,挨骂的明明是刘氏,结果范翠翠忐忑了一整天,有些事栓子想不明白,但清楚,黄菁菁是向着他们的。
不像从前,所有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言不合就骂人,骂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如今的黄菁菁,仍旧强势泼辣,但有许多不同了。
栓子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周士义躺在地上,后背冰凉冰凉的,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动静,他又冷又饿,催促方艳,你倒是大点声啊,娘肯定没听见,上了年纪的人耳朵背你不知道啊。
方艳缩着脖子,闻言,仰起头,拔高嗓音喊了句,周士义嫌弃她不够动情,谁家丈夫晕过去当妻子还无动于衷的?方艳无奈,用力的挤出两滴眼泪,压着嗓子成哭腔的语气,娘,娘,您开开门吧,四哥晕过去了,您是要冻死他啊。
然而没用,院子里静悄悄的,灶房亮着灯,不一会儿灯影移向东屋,然后灭了。
整个院子陷入了黑暗,里边好似没有人。
周士义蹭的下翻身爬起来,暴躁的用脚踹门,开门,给我开门。
黄菁菁坐在床上,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院门啪啪响着,随时会被踹开似的,她喊周士武和周士义,去西屋把老四的东西丢出去,我要不兑现,还以为我说着玩的,给我听着门,门要是坏了,打断他的腿,我看他是不是要翻天。
她的话是说给周士义听的,音量有些高,语声一落,踹门的声儿没了,只余下道男子的啜泣声,黄菁菁知道周士义不敢再踹,这才提着油灯去灶房打热水洗脸洗脚。
一夜无梦,黄菁菁睡得浑身舒泰,漏风的墙被挡住了,夜里睡着舒适暖和,院子里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伴着一道沙哑的男声。
二哥,你告诉娘,我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让娘别赶我出去,求求你了二哥。
四弟,娘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昨日你二嫂怀着孩子都去山里干活了,你说你和四弟妹,哎,你还是自己和娘说吧,我不敢替娘做主。
是周士武和周士义,黄菁菁按着眉头,叹了口气,古人常说多子多福,福不福她没感觉,只觉得烦心事真多。
周士义搓着手,殷切的摇着周士武手臂,边上的方艳瑟瑟发抖,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黄菁菁径直走向堂屋,三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是黄菁菁,周士义给方艳递了个眼色,两人低眉顺目的走上前,一左一右围着黄菁菁,热络道,娘。
周士义先开口,我知道错了,王麻子家的猪死了,约我去吃肉,我就想着您好久没吃肉了,我吃了还能给您捎些回来,这才耽误了去山上干活,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自己有几斤几两周士义再了解不过,离了周家,活不活得下去不好说,要想过上周家这种日子是不可能的,黄菁菁脾气不好,可从没拉下脸打骂他,哪怕疾言厉色也就在气头上的那会,像昨晚不给他开门还是头一回。
念及此,他愈发放低了态度。
我气什么,少个人干活少个人吃饭,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我有什么好气的?说着话,黄菁菁走向门后堆着的树叶,刨开上面,检查贴着地面的树叶,冬日天气潮湿,树叶会发黄腐烂,要么晒干,要么趁早卖出去。
她认真想了想,决定选择后者。
15.015 发家致富周士义蹲在边上,黄菁菁不出声,他不敢说话,不知怎么回事,在黄菁菁面前,他心里犯怵,垂首看着黄菁菁手里的树叶,舔着笑巴结道,娘拿树叶有什么用处告诉我,我一定帮您。
见黄菁菁侧目望着他,他挺直胸脯拍了拍,娘,您信我一回。
黄菁菁收回视线,慢悠悠站起身,蹲了一会儿头有些晕,步子打了下晃,胖成这样子,还会头晕,她叹了口气,越过周士义朝外走,周士义看她不搭理自己,心头慌了,伸手拉黄菁菁手臂,牛高马大的男人,竟开始抹眼泪,娘,我知道错了,您从小就疼我,荒年时,您吃树根都舍不得我挨饿,我都记着,娘,您别生气。
范翠翠端着筲箕进屋,被周士义的哭声惊了一瞬,心里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只会耍无赖的周士义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周士义是不顾形象了,他不怕黄菁菁撵他出门,怕他再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他和方艳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离了黄菁菁,不知会如何。
哭着哭着他就跪了下来,抱着黄菁菁的腿,痛哭流涕,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来,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哭给黄菁菁看的,越哭越伤心,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范翠翠看不下去,开口打破了气氛,娘,早饭做好了。
黄菁菁试着甩开周士义,奈何她肥胖使不上力,根本不是周士义的对手,冷着脸道,起来,动不动就哭,是不是要让桃花她们看看你这个当四叔的厉害?周士义破罐子破摔,不肯,您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黄菁菁无奈,让周士武把他拖开,今日我要是开了先河,往后不管谁偷懒不干活,完了都抱着我威胁一通是不是就完事了,老四,以为我年纪大好威胁呢,你不起来也行,就一直跪着,我看你能跪多久。
威胁她,周士义想错了法子。
她如果不把周士义震慑住,怎么震慑其他人。
周士武常年干活,力气比周士义大,双手拽着周士义肩膀往后拖,周士义又哭又闹,双手抱着黄菁菁右腿后扯,黄菁菁没站稳,直直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压到周士义身上,疼得周士义尖叫,哎哟,娘啊,我的肚子哦......黄菁菁本能的伸出手,手肘刚好压着周士义肚子,难怪他疼得哭爹喊娘了。
周士武见势不对,松开手,拉起黄菁菁,指责周士义道,四弟,你干什么呢,娘最讨厌人威胁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摔着娘了怎么办?周士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身体蜷缩成一团,黄菁菁站起身,观察周士义的表情不是作假,让周士武去村里请大夫,周士武站着没动,弯腰一把拉起周士义,娘一个人把我们四兄弟抚养成人,你就是这么来气娘的,娘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冷眼,让你去山里干活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偷懒就算了,还踹门,哪儿来的火气,幸亏大哥不在,不然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周士义右手按着肚子,吸了吸鼻子,低头不语。
这是黄菁菁第二次听到周士武说起镇上的周士文,对大儿子,原主好似有不一样的感情,记忆里,原主常常骂人,哪儿不顺意就张嘴骂,骂周士武,周士仁,周士义,但没有周士文,唯一的一次和周士文起冲突是周士文第一次去学堂,周士文不肯,原主破口大骂,又骂又哭,闹着跳井自杀,周士文逼不得已才去学堂认字,那次看似是骂,实则是原主希望大儿子读书认字出人头地,没有恶意。
说来也怪,她搜寻到的信息全是从原主骂人的话里提取出来的,原主除了骂人好似没有其他记忆了。
这个大儿子是何方品行,她一点也不知道。
不过看得出来,周士文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周士武的话说完,周士义立马老实了,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错了。
声音小,屋里的人都听得到,黄菁菁思忖半晌,不冷不热道,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偷懒,立马收拾包袱走人,不信的话你就再试试。
周士义哪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件事算是过去了,饭桌上,一家人围着桌子等黄菁菁分配食物,黄菁菁道,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
除了周士义和方艳,其他人丝毫不觉得诧异,周士义想,估计昨晚黄菁菁就不管吃食了,不由得捋起袖子想大干一场,雄赳赳气昂昂的扯下一块大饼,看上首的黄菁菁望着她,咽了咽口水,可怜兮兮道,娘,昨晚没吃饭,我饿。
黄菁菁低下头,吃了巴掌大的一块饼,说起自己的打算,老二老三挑着树叶去其他村问问有没有需要的,待会我让老三在背篓上编个薄薄的挡板盖在头顶,今日下雪,你们头顶竖着挡板便不会淋湿,外人看到树叶的作用才会相信你们。
黄菁菁话说得慢,她要思考价格,也要想想没钱的人家,有人买的话,你们按着比麦秆便宜点的价格算,不给钱也行,拿粮食换,这点你们自己琢磨着办。
周士义听出里边的蹊跷,眼睛一亮,娘,我和二哥去吧。
黄菁菁倪他一眼,声音沉稳,你去也成,挑出去多少树叶要卖完了才能回来,大致有多少树叶我心里有底,若我知道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不就是收拾包袱走人那么简单了。
周士义缩缩脖子,连连改口,让二哥三哥去吧,我去山里割树叶。
黄菁菁别开视线,凝视着周士武,你心里活络,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别在周边几个村,沿着山坳往里边走,走得越远越好,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走亲戚的。
黄菁菁仔细想过,山里这种树叶多,如果去隔壁几个村,不用周士武开口外人就知道哪儿有,肯定卖不起价,说不准生意还会被人抢了。
这种事传开的速度快,黄菁菁没想想做独份,只是在消息传开前,能卖多少算多少。
周士武脑子转得快,立即明白了黄菁菁的用意,我知道了。
周士仁做的挡板拿竹竿固定在背篓两侧,挡板不大不小,四周流了些树叶,想垂下的屋檐,能少部分挡住轻飘的雪花,有些滑稽,但确实管用。
两人挑着一担子压得扁扁的树叶,又各背了一大背篓,走之前黄菁菁又叮嘱了两句,送两人离开,黄菁菁也准备带一行人去山里干活,隆冬腊月,周家不见清闲,反而忙了起来。
家里只有周士义一个汉子,挑树叶的活轮到他头上,有黄菁菁在,他不敢偷懒,黄菁菁带着刘氏方艳割树叶,周士义负责挑。
一天下来,家里堆积了许多。
阴沉沉的天,傍晚忽然放晴,西边亮起了白光,不远处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黄菁菁她们走到山脚,遇着从旁边小径拐过来的周士仁和周士武,二人见着黄菁菁,面色一喜,娘,真给卖出去了。
16.016 挣到钱了周士武走在前,晃了晃萝筐里的红薯,喜悦难以言表,走到黄菁菁身边,伸手搀扶她,我和四弟记着您的话,沿山路走了很久,有两户人家的房屋倒塌了,见我和四弟背着树叶,主动打听,一户给的银钱,一户给的红薯,那些树叶搭屋顶不够,让我和四弟明日再去,有多少她们要多少。
黄菁菁半边重量靠在周士武身上,低头瞅向箩筐,大小不一的红薯上还有未洗干净的泥,甚是新鲜,看来是刚从地窖搬出来的。
庄户人家为了保存红薯,挖出来时连土带泥放进地窖,保存的时间才长。
但是,只有几个红薯,会不会太少了?周士武适时小声解释,我看他们家境困难,还有几个孩子等着吃饭,便没有为难他们,大哥常说不惧恶人,不欺善人,方能福泽绵厚,娘您身体不好,当儿子就当给您积福了。
这是真心话,做好事能积福,他希望他娘长命百岁。
尤其到那家人家里的时候,老娘病着,媳妇肚里又怀着,还有五个等着吃饭的孩子,所有的压力全担在男人身上,他跑遍村里没人肯借麦秆稻草给他,怕他还不上,他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带着五个孩子准备去找个山洞过冬,唯一的屋子留给媳妇和老娘住。
见着那一幕,周士武忽然想起了他娘带他们去山里挖树根的日子,当父母的,总全心全意为了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帮忙,他娘不可能养活他们,即使养活了,自己估计早累死了,他不是良善之人,但过去的事情始终是他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周士文去镇上后,周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矛盾越来越多,很久不曾有过一家人齐心过日子的感觉了,然而当他看着那家老小,情不自禁想到他们围着几片野菜,你推我让的情景。
过往最艰难的岁月是抹不去的痛苦和欢乐,他头脑一热,只问他们要了几个红薯。
当年若不是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他们不知会怎样呢,他比不得那个好心人阔绰,但也是他的一份善意。
他们日子艰难,我承诺他们明日再送些树叶去,娘,您放心,这份算在我头上,之后我会把他们用的树叶割回来的。
说完,眼角泛着丝丝晶莹,黄菁菁一头雾水,正欲细问,身后的周士义难以置信的惊呼出声,二哥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明日的树叶白白送给他们了,我和娘辛辛苦苦在山里忙活才割那么点,你就大手一挥全送人了......周士义义愤填膺,好像周士武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黄菁菁回眸,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周士义臃肿的眼眶,淡淡道,你辛辛苦苦在山里忙活?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娘。
周士义目光微闪,讪讪道,我是说您,二哥不经过您同意擅作主张,他倒是博了个好名声,也不想想您的辛劳,早知这样,不如我去呢。
你这么能耐,行啊,明天我们不上山了,你自己去山里割树叶,看看你有多能。
黄菁菁大致了解周士武,他唯利是图,见钱眼开,可不像会把挣钱的树叶无缘无故送人,中间一定有什么缘由,她想不通透,但还没糊涂,她挑周士武出门就是看中周士武爱钱这点,越是爱钱的人,做生意越懂如何挣更多的钱,不论结果如何,周士武是她挑的,轮不到周士义指手画脚。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觉得能挣钱,怎么到二哥手里就换了几个红薯回来。
黄菁菁冷笑,毫不留情的挖讽他,你二哥好歹能换几个红薯,派你出去,别说红薯,估计箩筐背篓都没了。
黄菁菁一边说,一边由周士武扶着走,树叶卖出去了,今后干活会愈发有劲。
周士武侧着身子,稳稳的扶着黄菁菁,不时抬头打量黄菁菁一眼,黄菁菁前些年操劳,这些年过得再好都抵不住眼角的细纹了,乌黑的发间隐有几根白发,他心头一痛,娘,往后家里的活都给我和三弟四弟吧,您在家享享福。
黄菁菁侧目,周士武五官深邃,脸上常常挂着笑,看似温和实则不太好相处,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认真和严肃,黄菁菁心头一震,低头瞅了眼自己身躯,沉吟道,哪就到享福的年纪了,走路都喘气,摔着就爬不起来,再不干活,胖下去就只能待在床上了。
周士武紧了紧手里的力道,我不会摔着娘的。
其实,他娘年轻时不丑,甚至算耐看之人,从他们几兄弟的容貌就看得出黄菁菁当年的容貌,是家里的重担压得她没心思梳妆打扮。
他想了想,道,大夫开的药是不是吃完了?待会让三弟妹再去抓点回来。
黄菁菁总觉得周士武不对劲,又不敢直问,顺着他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对了,树叶卖了多少钱?周士武从怀里掏出三个铜板,说了卖树叶的过程,黄菁菁握着三枚铜板,心里乐开了花,花出去这么多银子,总算有收入了。
翌日,周士武和周士仁继续挑树叶卖,周士武提议去村里借个板车,箩筐叠着放,板车能把家里的树叶全部装完,黄菁菁觉得不妥,村里谁家有个芝麻大点事大家都知道,更别论借板车这种大事了,他们前脚推着板车出门,后脚就一群人来家里打探情况了。
思虑再三,黄菁菁让他们继续挑着去。
清晨,灰白的光悄悄照亮东边,整个村子还笼罩在寂静中,东边的两扇门开了,一家老小从里出来,为首的是个胖妇,她转过身,轻声交代着什么。
你们回来的时候打听打听周围的村子,明日让栓子娘一起。
树叶卖了钱,周士义和方艳沉不住气了,担心周士武他们在外谎报价格,开门见山的要求跟着去卖树叶,说割树叶的人够了,家里堆积多了会腐烂,这倒给黄菁菁提了醒,眼瞅着过年了,无论如何得在年前把树叶全部卖完,然后安安心心过个年。
而且,山里的那片树丛的树叶被割了三分之一了,四天就能全部忙完,最好树叶割完就卖完,所以她才让刘氏跟着。
周士义在边上听着,心里不得劲,难道他在他娘眼里还比不过娶进来的媳妇,他张了张嘴,娘,三嫂细胳膊细腿的,挑着一箩筐树叶哪走得了那么远的路,还是我去吧。
黄菁菁倪他一眼,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又不耐烦了是不是?周士义撇嘴,不敢再言,只是心里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在刘氏跟着去了两天,回来不见累反而神采奕奕后达到了顶峰,刘氏和周士仁把铜板如数给黄菁菁,态度谦卑,但周士义觉得他们一定瞒了些事情,肯定不止卖了这点钱,一定是三人偷偷分了然后统一说辞糊弄黄菁菁的。
他心头压着团火无处燃,晚上,趁着大家都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走了出去。
天麻麻亮,一家人吃过早饭,挑担子的挑担子,拿镰刀的拿镰刀,浩浩荡荡的出门,黄菁菁走在最前,吃饭时燃着油灯不觉得,这会鼻尖总萦绕着淡淡的酒味,她蹙了蹙眉,心里疑惑但没问。
小径上,不同于昨日的平静,远处有说话声,朦朦胧胧,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她以为谁家有事起床得早,没放在心上,叮嘱周士武周士仁一番,领着方艳周士义去山里,离山脚越近,说话声越大,七嘴八舌,有许多人。
黄菁菁心里纳闷,没有多想,直到走进山,听清大家谈话的内容她才恍然,树叶的事情传开了,大家争先恐后来山里割树叶呢。
树丛边围满了人,哪有黄菁菁她们的位置,明知这日会到来,黄菁菁仍然有些失落,挣钱的路子,断了,早知道这样,不如不着急卖树叶,先把树叶全割回家再说。
方艳站在黄菁菁身后,被大家争抢的情景惊着了一瞬,不待黄菁菁开口,她大步跑过去,碎骂道,怎么大家都来了,这是我家先发现的,你们太不要脸了,四哥快来,快被他们割完了。
怒气冲冲扭着腰肢挤了进去,许久才割下一片树叶,转身朝周士义挥手,四哥,赶紧的,被他们割完了。
方艳的话说完,周围的人明显加快了速度,树林忽然寂静下来,黄菁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妇人表面不显山露水,手肘却不动声色推攘别人,那人不服输,以相同的方法还手,两人你来我往不肯让步,咬牙较起劲来。
她身材臃肿,力气小,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见方艳身边的妇人跃跃欲试要推她,黄菁菁皱眉,沉声道,老四媳妇,回来吧。
方艳不明所以转身,她只割下两片树叶,就回去了?黄菁菁又喊了声,方艳不敢迟疑,收起镰刀,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有人听出黄菁菁的声音,抱怨起来,黄寡妇,你怎么能瞒着大家割树叶,有什么赚钱的路子和我们说说啊,闷声发大财,你看不起人呢?黄菁菁冷笑,头回听到这种说法,村里谁家有个挣钱的路子不是藏着捂着,要她广而告之,真以为她傻啊。
方艳已经到了跟前,她不欲理会那人,温声道,回去吧。
黄寡妇,不搭理人呢,告诉大家你挣了多少钱,让我们眼馋眼馋也好啊。
那人不依不饶,同时响起几声附和。
黄菁菁举起手里的镰刀,语气阴沉,挣多少也是我起早贪黑的功劳,你想知道我就得和你说了,告诉你,穷成叫花子也别羡慕别人口袋的钱财,你满大街乞讨时人家正大汗淋漓在地里干活呢,老四媳妇,我们走。
一群红眼病,她懒得多说。
割不到树叶,黄菁菁脸色有些不好,方艳和周士武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惹她,回到家,范翠翠刚洗好碗筷,听着外边动静,从窗户外探出个脑袋,好奇道,娘,怎么回来了?黄菁菁抬眉,扔下镰刀,转身盯着周士义,冷声道,老四,你身上怎么有酒味?17.017 提出分家之前没深想,此时闻着酒味才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周家她掌家,不会花钱买男人喝的酒,周士义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联想村里人成群结队割树叶的情形,有什么在脑里一闪而过,黄菁菁目光如炬的盯着周士义,眼眸一转不转,平添了几分戾气。
周士义浑身一僵,忙不迭左右扭头闻身上的味道,二嫂不是和娘说话吗,娘怎么想起我来了?黄菁菁见他神色紧张,明显瞒着事,不由得脸色一沉,厉声道,说不出来话来是不是,老四媳妇,你来说。
猛的被点名的方艳吓得心跳漏了半拍,片刻才回过神来,周士义出门喝酒她不知道,醒来时闻着周士义身上的酒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士义平日也爱喝,醉了还会发酒疯,黄菁菁骂过几回,雷声大雨点小,周士义并没放在心上,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了。
不知怎么黄菁菁此刻又过问,不敢贸然答话,思忖许久,才小着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事。
方艳觉得还是不参合这事比较好,她不是周士义,血浓于水,黄菁菁再气也不会拿周士义撒气,她就不同了,婆媳本就是天生的敌人,黄菁菁又是个火爆脾气,如果怪罪她知情不报,她不定会被训骂多久呢。
思虑再三,先将自己摘清了比较好。
她低着头,摩挲着镰刀的手柄,咬着下唇,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黄菁菁调转视线,见周士义不安的吸着鼻子,她怒气丛生,怎么了,哑巴了啊,不会说话了啊。
周士义不明白黄菁菁为何大发雷霆,怒气来得怪,他边认真回想昨晚的事边惴惴道,我夜里有些冷,睡不着就出门转转,王麻子在家里喝酒,硬要拉着我喝,我就勉为其难喝了两杯。
完了,小心翼翼抬眉望着黄菁菁,耷拉着耳朵,娘,怎么了?怎么了?黄菁菁恨不得挥起手里的镰刀砍过去,昨晚他出门喝酒,今早村里人就上山割树叶,哪来的巧合,她斜眼道,你喝醉后说什么呢?周士义不明就里,没说什么啊,就随便聊了两句就回来了。
声音尖得有些质问的语气,黄菁菁一掌拍过去,吼什么吼,怕我耳朵背听不见是不是?周士义顿时焉了,低着头道,不是,我在王麻子家喝了两口就回了,没说什么。
语声一落,身侧的方艳忽然捂嘴惊呼起来,周士义扭头,方艳脸骤然通红,他以为方艳笑话他,不悦的撇了撇嘴。
方艳脸色由红转白,渐渐褪为苍白,她知道黄菁菁的意思了,周士义说话没个把门的,尤其喝了酒后,什么话都往外倒,约莫是把树叶的事说出去了,王麻子那人不学无术,要不是他娘能干,一家人日子不知过成什么样呢,王麻子的娘要知道树叶能挣钱,准能闹得村里人尽皆知。
周士义半夜出门喝酒,早上村里人就去山里割树叶,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黄菁菁看方艳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弯起镰刀,刀背毫不犹豫砸向周士义后背,好啊,还要我怎么说,家里就这么个挣钱的路子,不能到处说,你倒好,嘴巴上应得爽,转身就忘到天边了,夜里冷睡不着是不是,要去王麻子家喝酒是不是。
每说一句,她就挥起镰刀打向周士义,周士义缩着身子,手挡在头顶到处躲,黄菁菁犹不解气,扔了镰刀,气冲冲走向檐廊边放扁担的地方,周士义见黄菁菁动真格的了,焦急地喊了两声娘,捂着头,掉头踉跄的跑了出去。
手里的镰刀也不要了,丢在门口,跑得又急又快。
黄菁菁上气不接下气的追出去,白茫茫的小径上,只留下零碎的脚印,黄菁菁杵着扁担,怒骂道,滚,滚了就别给我回来。
方艳站在原地,不敢劝黄菁菁,使劲给范翠翠使眼色,后者不疾不徐从屋里出来,轻蔑的扫过方艳脸颊,抚摸着肚子,情真意切的走下门口,假意打圆场道,娘,您别生气了,四弟素来就是那样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弟妹劝都没用,您别气坏了身体,桃花还想您给她讲故事呢。
从粪池里捡回一条命,黄菁菁转了性子,以往只疼爱孙子,如今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桃花吃饭不规矩,喜欢边玩边吃,黄菁菁就给她讲故事,听得桃花一怔一怔的,甚是入神,不知不觉饭就吃完了。
黄菁菁的饭桌故事已经成为桃花最喜欢的了。
黄菁菁平缓了下自己的呼吸,体力恢复了,但动作仍然不够利索,她眺向远处,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年头在她脑海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分家,必须得分家,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矛盾只会越来越多,以她眼下的年岁,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分开,远香近臭,她不盼着他们养老,只希望他们别给她添乱。
打定这个主意,她杵着扁担回了屋,想着今后的打算。
冬日的天,难得放晴,出门的孩子多了,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黄晶晶没什么事做,带着栓子桃花出去滑雪,将木板绑在他们的鞋上,给两人做了下示范,把竹竿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摸索着玩,她认真练习起来,奈何身形笨重,手使不上力,怎么都滑不动,倒是桃花和栓子,听了她的讲解后,两人双手用力,撑着竹竿,轻而易举就滑了出去。
黄菁菁气馁,索性放弃滑雪,认真教导起桃花和栓子,桃花动作不够标准,她拍打桃花的背,让她背部挺直弯曲,重心前移,弯着手臂,鼓励她往前,又按照同样的标准教导栓子,两人慢慢探索出方法,很快就能收放自如,两人滑出去很远不忘回头喊她,黄菁菁挥挥手,看着自己雍容的身材,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引来许多孩子,男孩围着栓子,女孩围着桃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桃花和栓子有些无措,黄菁菁走过去,孩子一窝蜂散了,跑到树后,探出半个身子,惊恐又好奇的望着黄菁菁,很快又被两道滑行的身影吸引过去,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出来又不敢。
黄菁菁没料到村里的孩子都会怕她,大家明明很想知道怎么滑雪的,被她吓得硬是躲在树后,她收起木板,缓缓走向大树,如她所料,树后的孩子又一窝蜂散开了,飞快的奔向栓子和桃花,毫不掩饰心里的好奇。
栓子和桃花显示有些局促,但被孩子们的热情好奇感染,很快融入进去。
桃花先鼓足勇气,我奶教的,你们看,就是把木板绑在脚底,撑着竹竿往前就行了。
有小孩问,你奶不是重男轻女吗,她只喜欢栓子,怎么带着你出门?栓子接话,我奶才不重男轻女呢,煮的肉都分给我,桃花姐还有妹妹了,我奶还给桃花姐讲故事呢。
桃花点头,是啊,我奶不讨厌我,她说我以前不听话才不喜欢我的,现在我听话了,她就又喜欢我了。
小孩们心思单纯,没过多打听家里的事,满心都是滑雪的事,争前恐后问桃花木板哪儿来的,竹竿怎么弄的,纷纷回家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孩子最是天真,什么都写在脸上,黄菁菁站在众人外边,哪还有人注意她?还是栓子看大家感兴趣,问她能不能让他们试试众人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不似方才的害怕,大家眼巴巴的望着她,素净的小脸,满是期待。
黄菁菁点了下头,栓子弯腰解开鞋上的绳子,大方将木板递了出去。
一下午,树林充满了闹声,小声,大家从前边一棵树滑到后边一棵树,一人一次轮着来,有天赋好的,有天赋差的,黄菁菁耐心地教导大家,一遍又一遍重复,不厌其烦。
太阳西沉,天儿渐渐暗下,村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黄菁菁让栓子桃花收起木板也准备家去了,大家意犹未尽的盯着栓子手里的木板,不舍道,栓子,明天还来吗?对啊,明天来吧,我回家让我爷做个,我们可以比比谁更厉害。
来啊来啊,栓子,你一定要来啊......栓子仰头看向黄菁菁,黄菁菁失笑,你想来就来吧。
童年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整天待在家算什么童年?回到家,周士武他们已经回来了,把铜板交给黄菁菁,说起山里的事情来,四弟醉酒就爱胡言乱语,事已至此,娘您别生气,四弟回来我好好说说他。
说着话,周士武接过了黄菁菁手里的木板,黄菁菁道,放到檐廊上就成,你四弟的事我们待会再说。
周士义性子不着调,周士武爱算计,周士仁又太老实,都不是过日子的料,不如分家后她一个人过呢,她一个人生活,就不怕露馅了,最近脾气暴躁,说风就是雨,她怕长此以往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周士武不敢反驳,他娘最喜欢银子,周士义随口一句话就断了他们挣钱的路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不然还不长记性。
晚上是一锅粥,一碗酸菜,半锅鸡汤,黄菁菁喝着粥,视线扫过桌前的所有人,估摸着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道,老四办事莽撞不计后果,我揍两下还敢跑出去,你们怎么看?周士武敛着眼眸,不吭声,周士仁放下筷子,茫然地抬头望着黄菁菁,刘氏亦然,范翠翠事不关己,继续喝着碗里的鸡汤,而方艳则快速的夹起了碗里的最后一片酸菜,囫囵吞枣的咽下肚,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黄菁菁直截了当问周士武,老二,老四的事情你怎么说?娘。
周士武搅着碗里的汤,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低道,娘想怎么做?这个家,不管什么事都是他娘一锤定音,何时拿出来商量过?周士武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敢乱出主意,顺着他娘的话说准没错。
周士武做事圆滑,态度和黄菁菁想的差不多,她端起碗,灌了一口汤,重重呼出口气道,我的意思是分家。
18.018 大儿归家周士武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了遍黄菁菁的话,娘想分家?黄菁菁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分家。
是要,而不是想。
这下,饭桌上所有人都停了筷子,讳莫如深的看向黄菁菁。
分家,他们从来没想过,周家算不上富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全家老小从没饿过肚子,黄菁菁管钱,精打细算,谁都不敢乱花钱,攒了钱就买地,周家田地虽少,然而是黄菁菁一粒米一粒米节省下来的,黄菁菁能顶半边天,另外半边天靠在镇上做工的周士文。
周家的银钱几乎全是周士文拿回来的。
如果分家,依着村里的规矩,要么黄菁菁跟着周士文,要么他们四兄弟轮流孝养黄菁菁,前者的话,大房不缺钱,分了家周士文的银子就都是大房的了,养黄菁菁不是问题,后者的话,分家后他们二三房日子不好过,再要轮流孝养个人,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两相权衡,不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士武想好利益得失,心思一动,捧起碗,抿了口蛋花汤,娘,四弟做事没有分寸,这几年性子越发野了,您要是看不下去,我和三弟出门把人找回来,任您打骂。
这不是他娘第一次说分家,上次被方艳惹毛她也说过,但不曾有这般决绝的态度,该是被周士义气狠了。
前几年,他们几兄弟刚成亲的时候他娘提及过分家的事,极为反对,尤其看村里谁家因为分家的事闹得打架,她便会冷着脸警告他们,说只要她在一天就不准分家,否则她宁肯拿刀杀死他们。
分家在他娘看来是狼心狗肺,不孝顺的事,他娘最痛恨忘恩负义之人,不管谁提分家,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才几年的光景,他娘就改了主意。
周士武隐隐猜到黄菁菁的想法,她觉得他们是拖油瓶,想甩开他们过好日子。
哪怕不是他们,但和周士义两口子脱不了关系。
周士武又道,娘,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您尽管说,大哥不在,我们照样会孝顺您的。
这话得来所有人点头,连梨花都懵懵懂懂点了下脑袋。
黄菁菁打量着他们,所有人都不同意她分家,连最小的梨花都知道,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周士武推开凳子,噗通声跪了下来,娘,您对我们哪儿不满意,您说,我们一定改,我们会听话的,您为了养我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我们不敢忘,还请娘给我们报答的机会。
说着,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个响头。
周士仁和刘氏傻乎乎的跟着跪下,额头磕地,不敢说话。
接着屋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黄菁菁眉头一皱,不悦道,干什么呢,动不动就跪的,把我当成观世音菩萨了是不是,要跪是吧,要跪去外边跪。
寒冬的雪地,阴寒程度可想而知,黄菁菁不信他们真能去外边,怎么,刚说要听我的话,又当放屁了?周士武立刻站了起来,还顺手扶了把范翠翠,周士仁和刘氏低着头,有样学样。
我啊是老了......黄菁菁指了指凳子,示意大家坐下,语气甚是伤感,我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一不顺心就骂,话难听我心里知道,你们都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是当爹的人,还被我揪着耳朵骂,影响不好,我一把老骨头了,性子是改不了,为了不让你们难堪,分家是最好的选择。
话完,她垂下头,怅然的叹了口气,眉目低垂,脸上尽是落寞。
周士仁心软,最先红了眼眶,他最见不得他娘这副样子,宁肯他拿着扫帚打他骂他不中用,也别孤孤单单坐在那难受,他哽着声道,不难堪,您打我骂我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不会怨恨您,栓子和梨花也是。
周士武心里想事慢了片刻,回过神,附和道,娘,三弟说得对,您打骂我们是应该的。
黄菁菁清楚一时半会分不了家,她这么说自有她的用意,我从粪池捡回一条命也算想通透了,与其被你们埋怨记恨等我老了把我抬到河里扔掉,不如分出去单过,远香近臭,只盼着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们能送碗饭给我吃。
她故意装可怜,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动情。
她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士武一脸错愕,原因无他,他娘分家的目的是要自己单过,村里可没这样的规矩,他们几兄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而且他将来有了儿子,儿子问起黄菁菁的事,他要怎么说?不孝这种事是会传下去的,村里就有现成的例子,张老头年轻时不孝敬他爹娘,他爹瘫痪在床后,从不帮他爹收拾屋子,由他爹在床上吃喝拉撒,还到处抱怨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他年轻时嚣张,老了后却沦落到和他爹一样的下场,被儿子漠视,整天看儿子脸色过日子,村里人都在说是张老头的报应,若他当年好好孝顺他爹,他儿子不会那般对他。
大人不做好表率,小孩从小耳濡目染,学坏是常事。
他沉吟的功夫里,周士仁接过了话,娘,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丢您出去的,您放心吧,大哥要知道我们生出这种新,会扒了我们一层皮的。
周士仁慢慢坐下,抚摸着栓子的头,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奶说什么你都要听着,不只我,你也要听奶的话,明白吗?栓子重重点了下头。
周士武脑子渐渐清明,娘,您听见三弟的话了,以后我有儿子也会让他听您的,四弟惹您伤心,您若觉得我和三弟收拾不了他,等大哥回来,让大哥收拾他。
凡事别想着你大哥,他在镇上看人脸色也不容易,算了,再让我想想吧,喝汤吧,早点睡,山里的树叶没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挑树叶去卖。
黄菁菁不愿意将周士文牵扯进来,从原主有限的记忆来看,这个大儿子该是个不错的,否则不可能没挨过骂。
她没留意到因着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范翠翠,范翠翠紧张的看向周士武,给他递了个眼色,周士武会意,端着声,小声劝道,娘,山路覆盖了厚厚的雪,崎岖难走,您就在家吧,让四弟妹一起,明天争取跑两趟,把家里的树叶全卖了。
说完,不忘给周士仁打手势。
黄菁菁没把自己当老年人,身材胖了可以减,头发白了可以染,如果心态老了,再年轻的面容和枯槁老人无甚区别,所以她才有此一说,忽略了现实问题。
娘,您就别去了,您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别再出岔子了。
周士仁明白周士武的意思,跟着劝黄菁菁别去。
方艳也使劲点头,娘,三哥说得对,明天我跟着去就够了。
黄菁菁没再坚持,谈到此事免不了会想起树叶卖钱被泄露出去的事,恨不得再揍周士义一顿,你们要去就去吧,我先回屋了。
饱暖思淫..欲,眼皮上下打架,熬不住了。
桌上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方艳起身收拾碗筷,脸上赔着笑道,今晚我洗碗吧,大嫂歇会。
范翠翠故作矜持,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大嫂怀着身子,回屋休息吧。
方艳手脚麻利的端着碗奔去厨房,生怕被范翠翠抢了先。
范翠翠扯着嗓子朝门口喊道,那就辛苦四弟妹了啊。
方艳的声音从檐廊传来,不辛苦不辛苦。
范翠翠和周士武交换个眼神,后者牵着桃花,和范翠翠前后走出堂屋,夜色渐浓,呼啸的寒风刮得树上的雪啪啪坠落,范翠翠瞅了眼黄菁菁屋子,没亮灯,估计睡了,她压低嗓音问道,你说娘怎么想的,她真想分家?黄菁菁可是出了名的强势霸道,说一不二,谁都不敢忤逆她,成天到晚指使人干活,分了家,谁还听她使唤?范翠翠觉得黄菁菁是故意说出来叫他们害怕的,打蛇打七寸,黄菁菁可算是抓到她们软肋了。
周士武回头瞅了眼,看周士仁和刘氏还在屋里,他小声道,回屋说。
范翠翠听他语气不对,回屋后,周士武生炕,她凑到他身边,抵了抵他胳膊,怎么了,娘真想分家?黄菁菁作威作福惯了,会愿意一个人过?她不信。
周士武摇头,手举着柴火,待火星子燃起,他凑上前吹了吹,斟酌道,我们得为自己打算了,手里的银子暂时别动,真分了家,花钱的地方还多。
范翠翠盯着他手里的柴,一点一点燃了起来,星星之火,照亮了周士武略冷的脸,她道,我记着了,原本想去镇上买些布回来给孩子做衣服,这下估计不能了,你树叶卖钱的事三弟知道不,他会不会告诉娘?三弟不知道,那户人家不是多嘴的性格,你别露出破绽来。
周士武把柴火放进灶眼,拿过范翠翠手里的柴捆放进去,火若隐若灭,他又朝里吹了口气,目光晦暗。
他第一眼看到那家子的情况的确起了恻隐之心,允诺赠他们树叶,那个男人心头过意不去,只拿了少部分,说把灶房修补修补,他带孩子睡灶房,过了寒冬再做打算,昨日树叶就够了,他今天挑出去的树叶是卖了钱的。
只是他没告诉他娘罢了。
眼下来看,更不能告诉她了。
范翠翠嗯了声,想不明白黄菁菁怎么想起了分家,和周士武商量道,要不要去镇上和大哥说说,有大哥劝娘,娘一定会听的。
说起来,周士文能在镇上混个掌柜,是踩着下边弟弟的前程上去的。
当年为了供周士文去学堂,黄菁菁节衣缩食,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搭进去了,那些银子够周士武周士仁学门手艺了,本该让三个儿子学个傍身的手艺,结果全花在周士文的笔墨纸砚上了,好在周士文勤奋刻苦有自知之明,学得差不多了主动放弃念书,去镇上干活,摸索几年当上了掌柜,帮衬照顾家里。
周士文年纪最长,经历的事情最多,为人有几分担当,不然以刘慧梅挑拨离间的心思,周家早就分家了,都不用等到现在。
而家里,能在黄菁菁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周士文了。
周士文肯定不会同意分家的,尤其还是让黄菁菁单过。
周士武知道自家媳妇的心思,扬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老生常谈,这事要传到大哥耳朵里,不说大哥回来揍我们一顿,娘一见大嫂,原本不分家都要闹得分家了,你好好想想。
刘慧梅从嫁进周家的第一天就盼着分家,要不是黄菁菁和周士文态度强硬,早分了。
事情不能传到镇上去。
夫妻俩嘀嘀咕咕了许久的话,半夜才睡下,天麻麻亮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敲门声,范翠翠翻个身,嘟哝道,肯定是四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回来给娘认错了......话未说完,外边传来道压抑的低沉的男声,伴随着叩门声,二弟三弟开门,我回来了。
范翠翠脑子骤然清醒,翻身爬起来,周士武亦然,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个苦笑的神色,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盼着周士文不回来呢,结果他早不回晚不回,怎偏偏这时候回了?这时候,檐廊响起黄菁菁沙哑的声音,是老大回来了吗,我来了。
周士武顾不得穿衣,掀开被子,光着脚跑了出去。
真要让黄菁菁给周士文开门,他们肯定要挨揍,这个家里,也就周士文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为黄菁菁着想了。
19.019 老大归家黄菁菁揉着眼,前两天起得早,今天到时辰就睡不着了,猛的听到敲门声她没理会,只当是周士义那个不孝子,待对方孜孜不倦连敲了几下她才觉得不对劲,周士义大嗓门,不等敲门就嚷嚷开了,哪会锲而不舍的敲。
待对方出声,声音粗犷温润,有点陌生,又有点熟,她才恍然是大儿回来了,周士文。
灰蒙蒙的天,周围的景色不甚清晰,大风不止,冷飕飕的铺在黄菁菁脸上,她弯手挡在额前,慢慢拾下台阶,脚刚贴着院子里的雪,东屋边的门骤然拉开,跑出个单薄的身影,健步如飞的跑向院门,光溜溜的脚,连只鞋都没有。
黄菁菁定了定神,认出是周士武,他身上穿着件单衣,单裤,发髻凌乱,脚踩着冰凉的雪,步伐踉跄了下,仍义无反顾的跑向门口,站定后,明显深呼了口气,拉开门,声音夹杂和喜悦,和丝丝颤抖,大哥,你回来了,快进屋。
怕得不轻的样子。
门打开,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黄菁菁垂下手,喉咙控制不住的泛酸,她咽下喉咙的不适,尽力扬起一抹笑来。
天色模糊,黄菁菁只看到他大致的轮廓,周士文和她想的不一样,掌柜的看人脸色行事,多文质彬彬气质温和,笑面虎的面容,周士文不像个掌柜,更像庄稼汉子,一年四季在地里刨土,长相粗犷,身材高大魁梧,往那一站,自有股浑然天成的力道感。
周士文侧目打量周士武两眼,眉峰微蹙,幽幽道,大冷的天怎么穿成这样子,不怕着凉啊。
周士武垂着头,脚底升起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他垫着脚,前脚和后脚轮着着地,听到周士文的话,他抬起头来,悻悻道,以为四弟敲门,我躺着没起,不知道是大哥回来了。
周士文四周往西屋瞧了眼,眉峰倏然凌厉,四弟不在?周士文老实点了点头,答话时,不忘瞄一眼黄菁菁,嗫喏道,四弟昨天惹娘生气,跑出去还没回呢。
周士文几不可察的哼了口气,他是皮痒了,去王麻子家告诉他,今天不回来往后就别回了。
语气阴冷,周士武打了个哆嗦,转头欲走,周士文斜眼,语气渐缓,回屋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说话间,调转视线,敛了周身的凌厉,神色轻松的落在黄菁菁身上,不重不轻的喊道,娘,我回来了。
黄菁菁咧嘴笑了笑,老大回来了,快进屋。
母子面对面站着,黄菁菁目光温柔,脸上笑得真心实意,这可能是原主最真实的情绪,黄菁菁放软了声,别站着了,快进屋歇会吧,这么冷的天,怎不等天亮了回来?周士文上前扶着她的手,打量着她娘,回道,今年铺子生意好,忙到昨日才放假,老板宅心仁厚,今早租了辆牛车一一送我们回来,我不冷。
说完,他探了探黄菁菁手心的温度,黄菁菁不习惯的怔了下,只听周士文道,娘的手怎么有点凉,不然还是在屋里生张炕吧,您若觉得占地方,不大了弄张小的。
黄菁菁这才明白他摸自己的手是想看看自己冷不冷,她笑道,我和老二说过了,明年春上就起炕。
这会正冷,明年春上天都暖和了,哪会起炕没啥用处,我和二弟说,明天就去地里挖泥。
黄菁菁想说不用,但看他目光坚定,没有再劝。
家里的人都起了,站在堂屋里,局促不安的给周士文打招呼,周士文点头回应,扶着黄菁菁坐在桌前,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母子说了许久的话,黄菁菁弄清了一件事,她屋里的炕之所以被拆是她爱慕虚荣引起的,村里有户人家嫁女,男方是南边的人,不流行烧炕,便送了一张实木打造的床来,原主爱不释手,回家后嚷嚷着炕硬占地方不好看,硬要把炕拆了买床,周士文孝顺,花了四个月的月例买了一张床回来,自此以后,原主一年四季睡的都是床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饭端上桌的时候,外边周士武回了,身后躲着周士义,后者双手搭在周士武肩头,瑟缩着脖子,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黄菁菁沉着脸,不发一言,屋里谁都不敢出声,刘氏手里还握着一把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略弯着腰,一动不动。
周士武抖了抖肩膀,一大步甩开了周士义,大哥,四弟回来了。
周士义见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侧着身子,双手拘禁的握在胸前,小步小步挪动,黄菁菁给刘氏递眼色,让她放下筷子,刘氏木讷的照做,刚轻轻松开手,只听周士文暴喝,还知道回来了,真喜欢王家,不如给王家当儿子算了。
周士义闭着眼,齿贝打颤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看周士文额头青筋暴起,气得不轻,而周士义怂着肩膀,歪着头,身子连连后退,害怕是真,心里恐也没当回事,这种人再打骂有什么用呢?周士文骂完,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身,周士义以为周士文要打他,大惊失色,拔腿就冲到了门口,谁知道周士文只是拿筷子,他把筷子递给黄菁菁,看刘氏给黄菁菁舀了碗粥,清汤寡水的,他蹙了蹙眉,怎么给娘吃这个?刘氏舀饭的手一僵,手里的碗差点滑落,黄菁菁解释道,是我自己想喝的,看我胖成什么样子了,走路都在喘气,长此以往,怕只有躺在床上了。
吃了睡,睡了吃,和猪有什么区别,何况没什么乐子,成天盯着帘帐发呆思考人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生活,纵然不够轰轰烈烈,也不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给人添麻烦。
周士文怔了怔,眼底闪过诧异,娘怎么这么说?村里人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谁敢奢求吃成胖子,黄菁菁年轻那会就羡慕胖的,认为那些人家境好,没烦心事,她也想过那种生活,他们四兄弟成亲后,黄菁菁不管田地的活,吃得好,身材一天天发福,她甚是引以为傲,难道镇上那些人的话,她听进去了?娘,外人怎么说不要紧,您自己开心比什么都强,您要吃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给您买。
这个大儿果真是孝顺的,黄菁菁心下叹气,感慨道,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目光,日子也享受过了,以后吹牛我也有说的,我想瘦是为了我自己,我感受得到,自从我胖了后做什么都吃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路都要人搀扶,知道的说我日子过得好,儿孙孝顺,不知道以为我得病了呢。
她说的是实话,像她这个年纪,胖了不是好事。
周士文沉默一瞬,可也用不着只喝粥,三弟妹,给娘煮三个荷包蛋来吧。
黄菁菁哭笑不得,不用,我让老三媳妇给我去大夫那抓药来着,你孝顺娘知道,等娘瘦了,什么都吃。
黄菁菁好言好语说了许久周士文才没让刘氏给她煮荷包蛋,大家坐下吃饭,周士义不敢上桌,低头玩着自己的手,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似的,黄菁菁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侧目道,老大,你媳妇怎么没回来?周士文在镇上租了房子,刘慧梅陪着他,两口子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年都是在村里过的,今天却只见周士文身影,黄菁菁心下好奇。
她的话说完,桌前的人都望了过来,周士文大口咬着饼,不在意道,她回娘家了,娘不用管她。
简单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没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习俗,而且周士文和刘慧梅感情不错,说起刘慧梅时怎会如此冷淡?黄菁菁托着碗,思忖道,在娘家不是法子,你和她吵架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虽然原主和刘慧梅关系不好,背着周士文没少吵架,但刘慧梅对周士文还是不错的。
周士文放下饼,面无表情,娘,这件事我待会和您说,先吃饭吧。
言外之意不想告诉周士武他们。
周士义竖着耳朵,联想周士文的态度,认认真真思考着这件事对他的好坏。
大家安安静静的吃着饭,黄菁菁刚喝完一碗粥,门口站着的周士义不知发了什么疯,跪在她腿边,抱着她大腿认错,娘,是我喝醉酒乱说话,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您不要分家啊,以后我不去王家了,老老实实在家听您的吩咐,娘啊,我知道错了。
字正腔圆,哪是哭,分明是做戏。
黄菁菁先是吓了一跳,两腮的肉松弛的抖了抖,怒道,发什么疯,要发疯去外边。
娘要分家?身侧,传来周士文低低的询问,声音谙哑,神色复杂难辨。
周士武将周士文的情绪看在眼里,不由得拧起了眉,家里的事是他和周士义说的,周士文回来,有些话他不好开口,借周士义的嘴说出去再好不过,反正周士义懒散随意惯了,他说的话,周士文哪怕当真也不会认为不怀好意。
20.020 夫妻矛盾依着周士文袒护黄菁菁的性子,分家这事透出来,周士文不由分说会责骂他们,并非波澜不惊的反问一句。
周士文不对劲,周士武心思转了转,猜测刘慧梅回娘家的缘由,刘慧梅柔柔弱弱,说话做事低调得很,从不得罪人,除了黄菁菁,刘慧梅嫁给周士文后,端着长嫂的大方得体,凡事不争不抢,很会做表面功夫,若不是遇到黄菁菁这种能骂人绝不讲理的人,估计还会做几年的贤妻良媳。
是黄菁菁逼出了刘慧梅心底的黑暗,刘慧梅喜欢周士文的体面光鲜,但不想和他们一起过,打心底瞧不起他们,认为周士文是读书人,城里人,而他们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黄菁菁是泼辣蛮横的寡妇。
这些都是刘慧梅自己说的,早些年刘慧梅还住家里的时候,和黄菁菁吵架,指着黄菁菁的鼻子骂,后来搬去镇上,明面上和黄菁菁和好了,实则不然,否则黄菁菁怎么去镇上又回来了呢。
他想,是不是刘慧梅吹枕边风的次数多了,周士文动摇了,也想分家过日子。
若是这样,情况对他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周士义跪在地上,脸贴着凳子的一脚,干嚎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不要生我的气啊。
从小到大,像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周士文看得有些麻木了,他转过身子,低头看向闭眼使劲挤泪的周士义道,你又说什么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周士义浑身一震,睁开眼,瞳仁急剧收缩,双唇哆嗦不已,说话声音直打颤,大哥,没,我没......抱着黄菁菁腿的手都在颤抖,黄菁菁皱了皱眉,轻甩了下腿,却不想周士义会错了意,眼睛一眨,竟真的泪流不止,娘,我知道错了,当年害得您被人误会,这次又断了挣钱的路子,我该死......抬起手就扇了自己耳光,啪的声,黄菁菁都替他疼,她叹了口气,弯腰拽他,站起来好好说话,多少岁的人了,也不嫌丢脸。
周士文扫过去一个冷眼,周士义立即乖乖止住了声,抽搭两下鼻涕,缓缓站了起来,埋着头,小声啜泣道,大哥。
周士文默不作声,眼神有些冷,问旁边的周士武,四弟做什么事惹娘生气了?周士武不敢有所隐瞒,把树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着黄菁菁的面,他不敢添油加醋,平铺直叙,不夹杂任何偏颇。
完了,小心打量着周士文神色,他没向往常拎起棍子直接打周士义,而垂着眼眸,五官坚硬如铁,平生让人忌惮,害怕,周士武抿了抿唇,喉咙干涩,等着周士文说话。
外边的天大亮了,屋檐悬垂的稻草缀着晶亮的雪,泛着晶莹的光,通透明亮,屋外传来小孩的说话声,稚声童趣惹来许多欢笑,而那些欢笑,和屋里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周士文才幽幽开口,娘为了咱几兄弟遭受了多少白眼,在村里受尽指点,忍辱负重把我们养大,你不感念娘的好,转身给娘惹麻烦,是不是要娘给你擦一辈子的屁股。
他的话很轻,却如硬石砸在人胸口,周士义肩膀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使劲摇着自己脑袋,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好似有无数话压在心头。
周士文浑然不知,宽厚的手落入黄菁菁发梢,拇指食指捏起一根细发,声若流水击石,温润而清冽,娘的白发又冒出来了。
满头青丝变白发,皆是养大他们的证据,他松开手,轻轻将其挤入黑发里,拿寻常语气道,娘,您真的想分家吗?黄菁菁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平时她极力忍着反感才让他们搀扶自己,如今周士文直接拨弄她的头发,她扯了扯嘴角,分,窝在一起过日子,气都被气死了。
她感受得到,周士文在周家地位很高,轻而易举就把周士义震慑住了,他的话一定有分量。
当年我就想把他分出去了,若不是他,娘这些年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分出去也好。
周士文的话不高不低,屋里的人皆是心神一震,周士武和范翠翠是大惊失色,周士仁和刘氏则愣着脸,没反应过来,周士义和范翠翠破口喊了声不行,噗通声就跪了下来。
周士文眸色渐沉,盯着周士义的眼神幽深黑沉。
黄菁菁一个寡妇要养四个孩子本就艰难,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心人施舍了些银两,周士义拿着到处说,三人成虎,说来说去,黄菁菁就成了不守妇道的人,勾.引男人,赚取银钱养家的黑心肝狐狸精,以马婆子为首,告到里正跟前要把黄菁菁浸猪笼,黄菁菁咬着牙,拼个你死我活才保住了清白,然而终究留下了和陌生人有一腿的名声。
一切都是周士义造成的。
黄菁菁不清楚当年的事,但看周士义和方艳跪着,心下烦躁,不知他们哪学的规矩,动不动就跪下磕头,周家的人这样,刘家的人也这样,她不喜欢这一套,训斥道,起来,眼不见心不烦,要跪去外边,别在我跟前。
周士义想抱黄菁菁的腿,又怕周士文动怒,双手不安的垂在两侧,鼻翼翕动了两下,不知怎么办。
丢下这句,黄菁菁便不出声了,周士文和她一个阵营,接下来的事周士文会办好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周士文分家的态度强硬,任周士义方艳如何发誓改过自新他皆不肯改变主意,黄菁菁没料到分家这般顺利,她以为不行呢,她当家,家里什么情形也算明白,大儿手里有钱,二儿聪明,三儿会做事,就四儿懒惰不懂事,想分家的话,从前三个儿子身上找借口站不住脚,只有四儿是突破口,她提分家也是试探试探大家的反应,能分正好,不能分也没什么,找想法子让大家对她以后的言行举止不困惑就好。
不成想,周士文拍桌就解决了事。
马上过年了,分家的事年后再说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四弟你要怨恨就恨我,娘对你仁至义尽了。
周士文凉凉说完,拿起饼,继续吃。
屋里的气氛凝滞,黄菁菁适时打破沉闷,吃饭吧,今日把树叶卖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年。
周士文点头,咬了口饼,道,我和二弟他们一起。
周士武面色一白,握着饼的手紧了紧,强颜欢笑的说道,好啊,大哥是掌柜,更会做生意,没准今天能卖个好价钱。
价钱不是之前说好了的吗,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失信于人坐地起价,昨天怎么卖的今天还怎么卖。
周士文语气平平,不过明显没有对周士义说话时的严厉冷漠。
周士武笑着附和,腿在桌下快速抖动着,范翠翠知道他是紧张了,手按在他大腿上,轻轻安抚着他。
天气晴朗,树林里有许多孩子在滑雪,还有人跑来喊栓子和桃花,两人转着眼珠子,眼巴巴的望着黄菁菁,黄菁菁失笑,让他们去了,梨花年纪小,留在家里陪她。
周士文背了背篓回来,黄菁菁整理里边的东西,有几节腊肠,几条新鲜的肉,两包红糖,散糖,一件灰色的棉袄和一双鞋,棉袄和鞋子一看就是给她的,黄菁菁叠整齐收回屋子,拿了颗散糖给梨花吃,仔细回忆原主和大儿媳刘慧梅的事。
不知原主有意避开还是如何,关于刘慧梅的记忆很模糊,哪怕吵架也没什么内容,最清晰的记忆只有她兴高采烈收拾包袱去镇上过年然后灰溜溜回来了。
没什么用。
周士文肯定和刘慧梅闹矛盾,什么矛盾让刘慧梅不顾及名声回娘家过年,思来想去,黄菁菁都想不到。
好在周士文貌似和原主无话不谈,晚上来她屋里,主动说起这事。
她要的东西我给不了,这日子恐怕没法过了。
周士文把今日卖的铜板递给黄菁菁,我有今日是娘的功劳,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您的。
可见,两口子闹矛盾和她有关,黄菁菁对他印象不错,愿意说几句真心话,她对你好就够了,和你过一辈子的是她,我一大把年纪了,不该成为你们过不下去的理由。
原主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的人,否则灾荒之年完全可以卖了其中一个孩子让家里好过些,然而她没有,她吃树根的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又花钱给他们娶亲,心底始终存了些善意的吧,原主死了,一切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婆媳是天敌,但她和她们不是,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士文眉头紧锁,娘别说了,我说过要孝顺您一辈子,娶她时也和她说过的,她当年应得好好的,如今又反悔,错的人是她。
黄菁菁不清楚刘慧梅真实的性子,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不容易,她没继续劝。
翌日,她叫来刘氏打听刘慧梅和周士文的事,刘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黄菁菁才知道两口子的矛盾还真在她身上,刘慧梅要做个端庄贤淑的媳妇,原主觉得刘慧梅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一来二去就杠上了。
刘慧梅喜欢周士文是真,瞧不起周家也是真。
婆媳成天闹,从刘慧梅去镇上才有所好转,从刘氏嘴里的话来看,婆子两从来是背着周士文吵,当着面就一副婆慈媳孝,和乐融融的场面。
直白来说:她和刘慧梅都爱在周士文跟前装。
腊月二十八,家里杀鸡,黄菁菁开口让周士文把刘慧梅接回来,夫妻感情不错,只在她的问题上有分歧,她就退一步好了。
周士文和周士武佝偻着背,屈在鸡笼里抓鸡,鸡被赶在一脚,他瞅准时机,伸手扑上去,一把掐住鸡的脖子,回黄菁菁的话道 ,不了,她要回就回吧。
21.021 卖孩真相黄菁菁心下无奈,昨晚该说的她都说了,周士文不放在心上她也没法,就任何一位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幸福重要,原主想必也念着这点才没和刘慧梅当着周士文的面撕破脸。
婆媳两心照不宣,是好事,眼下她主动退一步,周士文心思活络些,夫妻俩感情会更上层楼。
就看周士文怎么做了。
周士文掐着鸡脖子出来,摁住鸡头,抓起菜板上的刀一挥,鸡头落地,溅起了血,黄菁菁下意识躲开,余光瞥到门口站着个人,服饰艳丽,立在破旧的门框前甚是打眼,她定睛一瞧,对方身形匀称,皮肤白皙,瞧着甚是干净。
她不由自主唤了声,老大媳妇回来了。
不知刘慧梅何时回来的,有没有听到周士文的话,黄菁菁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提醒周士文,老大,你媳妇身上背着背篓,赶紧给她接接。
很贞静很温柔的一个人,和原主的性格南辕北辙,难怪原主对她有偏见。
周士文抬起头,视线粗略的扫过门口,一瞬便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做事,提着鸡的脖子搁置在碗口,流出的血一滴不漏的滴入碗里,他神色专注,没搭理刘慧梅。
刘慧梅咬着下唇,脸色乌青,双手勒着绳子,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黄菁菁想了想,几步走过去,伸手接她后背的背篓,谁知刘慧梅身形一僵,惊恐地往边上躲了躲,很害怕她似的。
黄菁菁眼神微诧,刘氏说她们二人不分上下,谁都不肯服软,僵持了好几年,照理说见面不该是这样的情形才是,难道她在镇上打压住刘慧梅的气势,让她从此害怕自己了?不可能,黄菁菁不信原主有这个本事,不然也不会独身一人回来了。
刘慧梅估计怕周士文,黄菁菁想。
于是,她收回手,难得轻声细语道,外边风大,你进屋歇会吧。
刘慧梅浑身绷得紧紧的,紧咬着唇,脸色苍白的望着她,黄菁菁以为她不习惯自己忽然的转变,声儿强硬了些,别生病了,赶紧进屋。
刘慧梅可以说是同手同脚的踏进院子,周士文头都没抬一下,鸡的血流干了,他转身接过周士武手里的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乍眼看去,力道粗鲁,不像是杀鸡,反而像在发泄某种情绪,黄菁菁看刘慧梅的脸又白了几分,故作不知,催促道,进屋吧。
刘慧梅愣了片刻,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周士武,终究一言不发的进了屋。
一家人齐了,本该欢欢喜喜的过年,但因着刘慧梅的归家,气氛有些诡异,饭桌上谁都不吭声,吧嗒吧嗒吃着碗里的饭,黄菁菁不太适应,周士义话多,这几日有意讨好她和周士文,绞尽脑汁讲些笑话逗她开心,饭桌上就没安静过。
黄菁菁放慢动作,看向不怎么动筷的刘慧梅,思忖道,你回来得晚,有件事不知道,我和老大他们商量过了,年后就分家。
刘慧梅满心盼着分家,年后就能如她的意了,周士文敦厚孝顺,重情重义,他们两口子能长长久久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谁知,刘慧梅脸上并没达成夙愿的喜悦,相反有些愁闷,瞅了周士文一眼,小声嗯了声,听娘的。
黄菁菁有些糊涂了,刘慧梅和她想的太不一样了,和刘氏口中的形象也不符,哪儿出了岔子?周士义动作一顿,整个脊背垮了下来,他垂着眸子,语气沙哑的喊了声大嫂,大嫂,我做错事了,你能不能劝劝娘别分家了,娘在村里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忽然分家,村里人肯定要说三道四,我混账不懂事,不想连累娘被人挖苦嘲笑。
但凡一条心过日子的人家谁会分家?村里等着看黄菁菁笑话的人数不胜数,分家的消息传出去,可算给他们增添谈资了,黄菁菁的陈年旧事免不了又要被人翻来覆去说,他转眼把目光落在黄菁菁身上,恳切道,娘,事情传开,您会再次饱受非议,我不孝,您打我骂我就好,别给马婆子嘲笑您的机会。
黄菁菁和马婆子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了,村里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黄菁菁沉着片刻,翻冷眼道,你这会知道我被人指指点点了?去外边喝酒的时候想什么去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要说就说,分家,必须得分,不然气都被你气死了。
周士义悻悻然撇嘴,又看向周士文,再接再厉劝,大哥,您总说娘养大我们受了很多委屈,外人污言秽语骂娘,娘为了我们都忍了,你就忍心她一把年纪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周士文脸色沉了沉,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啊,那你平日在家怎么做的?出去借钱买酒,夜不归宿,要娘在你背后擦屁股,一次又一次。
周士文声音有些冷,娘说得对,不分家气都被你气死了。
刘慧梅终于抬起头来,脸上诧异不止。
她处心积虑想分出去单过,他一直压着不肯点头,怎忽然转性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黄菁菁,后者脸上无波无澜,风平浪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娘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只要你在一日娘就要操心,把你分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周士文声音低沉,夹着难掩的低落,你自己分出去,是好是坏和娘无关,你的年纪早该醒事了。
一番话,屋里人心思各异,周士武范翠翠明显松了口气,刘氏和周士仁傻傻的,而刘慧梅,脸上滑过激动和兴奋。
虽不能完全分家,分一家出去少一家,她都会高兴。
周士义呜呜大哭起来,若不是坐在凳子上,黄菁菁毫不怀疑他要在地上打滚。
我不干,大哥太偏心了,凭什么只把我分出去,我是娘的儿子,我要陪在娘身边孝顺她,谁都别想撵我走。
周士义语速又急又快,我不分,我死也要死在娘身边。
脖子胀得通红,滑着身子下地,痛哭流涕的奔向黄菁菁,又要大哭一场的架势。
还没走到黄菁菁跟前就被一双手拦下,周士文冷着脸,又抱着娘哭是不是,分家我做主,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就给我净身出户。
周士义准备抱黄菁菁,双手还悬在空中,闻言一动不敢动,连脸上的表情都呆滞了。
忽然,他双眼通红,龇牙咧嘴的抓向周士文脖子,下手又猛又狠。
娘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做主,不要以为你拿钱回来就能高高在上,我忍你很久了,要把我分出去是吧,我不干,我就不干。
咬牙切齿的扑向周士文,周士文不觉察,身子后仰了下,撞到黄菁菁手臂,她差点摔了下去。
老四,你能耐了啊......她正要破口大骂,扶着桌子稳住身形,却看周士文一个反手钳制住了发疯的周士义,眼中满是阴寒,谁给你的胆子,一言不合就动手,在娘跟前是不是也这样?话是说给周士义听的,但他看着周士武和周士仁,两人连连摇头,四弟不敢对娘动手。
周士文脸上并未放松,手一推,轻轻松松把周士义推到在地,不留一分情面道,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当年就该让娘卖了你。
周士义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和周士文抬杠,卖了更好,说不准我是谁家的小少爷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看你们的脸色。
他心底明白,黄菁菁刀子嘴豆腐心许多话说说就过了,周士文不同,小时候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若不是黄菁菁护着他,自己不定被他打残了呢。
念及此,刚才的气势瞬间没了,双手一垂,双膝跪地,认错道,大哥我错了,是我没用,我仗着年纪小,从小贪玩偷懒,让娘操碎了心,我知道错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离开娘,她没享过一天福,没亲眼看到我改过自新,我要尽孝。
边说话,边磕头,整个人皆恍惚起来。
起来吃饭,分家的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年后就请里正来作证。
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周士义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殷切的仰头望着黄菁菁,求黄菁菁替他说句话,分出去,他会饿死的。
谁知黄菁菁只是扭头,别看我,听你大哥的。
唯一的希望没了,周士义身子后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但无人敢上前拉他,任由他又哭又闹。
哭了一阵,周士义知道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翻身爬起来,重新上桌,目光有意无意瞄向置身事外的周士武,眨眨眼,大口大口吃饭。
黄菁菁以为他没死心,想拉周士武说情,心头叹气。
周士义动手是她没想到的,可能是惊慌失措时的本能反应,可能是走投无路的反抗,然而皆不该想要周士文的命,周士文每个月都往家里拿钱,从不藏私,要不是他撑着,家里哪有现在轻松。
知足常乐,周士义不知好,分出去是活该,留在家里,哪天对她动手怎么办?她手无缚鸡之力,摔倒都爬不起来怎么可能是周士义的对手,这样来看,分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虽然离自己单过的目标有些远,起码脱离了累赘。
万里无云,金灿灿的太阳悬在东边,难得的好天气。
饭后,刘氏洗碗,周士文挑着箩筐,肩头扛着锄头去了田里,寒冬腊月,田地结冰,周士文回来后一直忙着给她起炕,但泥难挖,一天下来只能挖起一箩筐,她屋里堆着的泥不够起一张炕,还差些,周士文坚持,非要赶在天没暖和前把炕起好让她睡睡。
周士仁跟着去了,周士武留在家,周士义哭肿了脸,拉着周士武在屋里说话,二哥,你帮我求求情吧,我的性格你知道,好吃懒惰惯了,哪是当家的料?周士武为人圆滑,当即脸上布满了愁容,家里娘和大哥说了算,大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的话不管用。
周士义素来知道他二哥的性子,决定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不帮我的话,我就把你和赵叔勾结卖栓子的事告诉娘。
别以为他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些消息灵通得很,栓子可是心甘情愿被卖的,不止为了给他娘治病,更重要的是来自周士武的威胁。
周士武眉峰紧蹙,眼神锋利的盯着周士义,周士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搂着周士武肩膀,二哥,你就帮帮我嘛,只要你帮我说话,我保证当什么都不知道。
22.022 两面三刀周士武眸色微敛,内里闪过凶光,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紧,周士义好似没看见,轻拍了下周士武肩头,笑嘻嘻道,二哥,咱几兄弟你最聪明,娘只听大哥的话不假,我相信,只要你动动心思,娘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周士义说得轻巧,周士武自嘲,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真有那本事也不用在地里刨食当庄稼汉了。
周士义笑意渐深,恭维道,二哥你去外边闯肯定会出人头地,你是不愿意而已,相信我,你出去肯定会左右逢源的。
呵。
周士武冷笑,你还学会拽文了。
没办法,谁都知道咱大哥在镇上做掌柜,为了不丢大哥的面子,怎么也要学几个词出去吹牛不是?周士义听周士武转移话题,心知事情成功了,脸上堆满了笑,慢慢起身往外走,说好了啊二哥,事情就交到你身上了,王麻子约了我说事,我得去一趟。
忙碌不已的样子,周士武坐在凳子上,神色肃穆,脸色有些不好,周士义走出门,不忘顺手掩上半边门,二哥,风大,我替你关着。
周士武眼神一凛,片刻,追了出去。
黄菁菁听着周士义近乎谄媚讨好的声音,心下困惑,什么时候老四和老二关系这么好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她几个儿子性格迥异,都有自己的心思,私底下感情可没这么好。
弯腰站在她跟前的刘氏怔怔道,四弟开朗直爽,和二哥关系一直不错。
刘氏微微侧身,谨慎的顺着黄菁菁的视线瞧去,周士义脚步轻快,哼着小曲走向院门,她心头一紧,轻声询问黄菁菁的意思,后天就过年了,不然叫四弟别出去了?周士义成天惹是生非,大过年的闹出什么事不太好,尤其还挑周士文在家的时候,不是自己找打吗?黄菁菁轻笑,他要走你拿绳子绑着他不成?让他走,出了事他自己担着。
刘氏诺诺点了下头,指着黄菁菁手里的鞋子道,娘,您要不要穿着试试?不合适的话我再改改。
黄菁菁回过神,才发现原本在说鞋子的事,被周士义一打岔忘记了,年纪大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记性不如以前了,她曲手探进鞋里,鞋底软软的很舒服,鞋面夹了许多布料,不用试,穿着一定暖和,她心下满意,面上装作兴味索然的模样,就这样吧,做都做好了,改什么改,传出去还以为大过年的我都让你不痛快呢。
刘氏双手交叠,颔首道,是,那我先去把鸡毛洗出来。
杀鸡后拔下来的鸡毛留着洗干净晒干后另作用途,能做袄子,能做毽子,庄户人家没有浪费的习惯,黄菁菁略有不耐的摆手,去吧去吧,把鸡肠洗出来晚上吃,你们嫌臭我自己吃。
本就穷,鸡肠鸡菌肝反而扔掉,简直有眼无珠。
刘氏称是应下,徐徐退了出来,刚到檐廊便碰着刘慧梅,刘氏忙低下头,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大嫂。
刘慧梅抿唇,白皙的脸颊滑过浅浅笑意,三弟妹给娘做了双鞋?刘氏紧张的抬头看了眼刘慧梅,惴惴道,是娘屋里的布料,娘说占地方让我清理出去,我寻思着给娘做了双鞋。
刘慧梅偏首转向黄菁菁的屋子,倏尔上前拉着刘氏的手往边上走了一步,刘氏不解,一脸茫然地看着刘慧梅,大嫂,怎么了?眼瞅着过年了,我给栓子和梨花买了点小礼物,待会你来我屋里拿。
刘氏感激的道谢,刘慧梅摇头,盯着旁边裂缝的墙,低声道,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依着镇上的款式做的,不知娘还怨我不,娘掉粪池好了吧?娘没什么大碍,都好了。
刘慧梅蹙眉,都好了?娘事后没说什么?刘氏回忆了番,心情有些沉重,娘没说什么。
刘慧梅看她表情明显还有事发生,心思一动,娘是不是怨我不肯出钱,我和相公的情况你也知道,每个月要给家里一百二十文,剩下的三十文要交租子,要生活,镇上不比村里,柴米油盐酱醋水通通要花钱,有时候钱没了,只得饿肚子,饿得头晕眼花也不敢给家里说,就怕娘说我柔弱担不起事。
黄菁菁可是三天不吃饭照样下地干活的人,饿两顿肚子就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会被黄菁菁骂得体无完肤,刘氏理解,听着刘慧梅鼻音都出来了,连连点头道,大嫂你不用说,我清楚的,栓子爹来镇上问你要钱也是无奈之举,后来没办法了才想着把栓子卖了的。
回忆起那几天,刘氏喉咙一热,百般不是滋味,刘慧梅心下诧异,见刘氏抹眼泪,索性牵着刘氏回了自己屋,我竟不知家里有这等事,三弟也是糊涂,哪怕再困难也不能卖孩子,尤其还是栓子,娘最疼他三弟又不是不知道?刘氏热泪滚烫,不知怎么解释,谁舍得卖掉亲儿子,都是被逼无奈。
卖孩子的事刘慧梅不知,她按着刘氏肩头坐下,你吓坏了吧,好在有惊无险。
刘氏动容的点头,声音哽咽,是啊,要不是娘栓子就被卖了,栓子爹要认下那些债,娘一口气把债还清了。
那些日她夜不能寐,怕栓子卖去给人当奴才,一辈子低声下气伺候人,又怕黄菁菁的病不好,卖栓子的钱不够,还要卖梨花。
好在,黄菁菁身体恢复得快,及时把栓子接了回来,周士仁总说黄菁菁刀子嘴豆腐心,一点没说错,黄菁菁骂人,但句句骂得对,不是凭空发脾气。
刘氏老实,刘慧梅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全诓了出来,刘氏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没留意刘慧梅陡然铁青的脸色,娘说话凶巴巴的,实则为了我们好,都说孩子的心最单纯,家里的孩子都喜欢娘着呢,娘说她一大把年纪了许多事也想通透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周家的种,应该一视同仁。
刘慧梅皱眉,娘醒来后没说其他?娘说大哥在镇上不容易,要看人脸色行事,别大事小事都烦大哥,娘生病,二哥擅作主张去镇上找你和大哥都被娘训斥了一顿呢。
黄菁菁在饭桌上训斥的周士武,骂得周士武抬不起头来。
刘慧梅脸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体谅周士文,她做梦都不信,黄菁菁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怎么可能考虑周士文的处境,内里一定有诡计,她拧着眉,猜测黄菁菁的用意,许久,她脸色大变,黄菁菁从不服软低头为别人考虑,除非她在酝酿招数。
周士仁找她要钱她没给,周士武上门她直接不给开门,这事传到黄菁菁耳朵里可谓大逆不道,她竟睁只眼闭只眼当没发生过,黄菁菁和她不对付好多年了,抓到她的把柄早跑到周士文面前哭诉去了,结果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反常即为妖,一定有什么阴谋。
刘氏注意到刘慧梅神色不对,大嫂,你脸色不太好。
刘慧梅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到这事传到相公耳朵里不定怎么担心呢,他常说他是家里的长子,娘省吃俭用供他念书,要一辈子好好孝顺娘,结果娘生病都没告诉他......说到这,她面色一滞,她知道黄菁菁的主意了,黄菁菁是想借其他人的嘴告诉周士文她生病之事,她自己和周士文说,难免有抱怨周士文不孝的意味,且把自己的态度摆得高高在上,由别人说出来就不同了,她成了弱者,成了善解人意不去打扰周士文的好母,孝顺如周士文,内心的愧疚悔恨可想而知有多深,质问数落自己是少不了的,如果知道她暗中作祟,用不着她威胁,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和离。
这并非她本意。
三弟妹,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们以为我在身上穿得光鲜体面,吃喝不愁,实际还不如在村里呢,三弟妹,你能不能帮我件事。
刘慧梅无比庆幸她找刘氏套话,否则她什么都不知情就被周士文骂一顿,甚至休掉。
周士文看来,黄菁菁什么委屈都不能受,对与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黄菁菁开心。
她凑到刘氏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刘氏悻悻,大嫂......我与你说怎么做,三弟妹,你不帮我的话就没人帮我了。
硬拉着刘氏说了许久的话。
从屋里出来,刘氏步伐沉重,手里拿着朵绢花和泥人,如烫手山芋似的让她不安,在檐廊下立了许久,终究缓缓敲响了黄菁菁的门。
黄菁菁站在墙角正做减肥动作,见她心事重重,双手举过头顶,边垫脚边道,摆脸色给谁看呢,发生什么事了?她在屋里听着刘慧梅的声了,到了外边又不进来,估计有什么事。
大嫂与我说了些事。
刘氏毕恭毕敬把刘慧梅的话传达给黄菁菁,明明浑身冰凉,额头却起了细密的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心生害怕。
黄菁菁先没当回事,听到后边才渐渐琢磨过不对劲来,难怪原主不喜欢这个大儿媳,果真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她毫不留情道,要我瞒着老大也行,她自己来和我说。
老三要钱不给,老二去镇上不给开门,这会怕老大知道这真相了,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要她配合,门都没有。
23.023 讨债上门刘氏低眉顺耳,不敢反驳黄菁菁,垂着头,闷声不语。
黄菁菁心头烦躁,沉着脸,厉声道,还不赶紧滚,正事不做,爱当传话筒是不是,那你去孙家告诉孙婆子,再敢编排我,别怪我带人打到孙家,我四个儿子,谁怕谁啊。
孙家修葺屋顶的麦秆稻草是向村里人借的,她卖树叶的事情传开,孙婆子便暗地说她坏话,不顾邻里情义,见死不救,见钱眼开,别以为她不在村里走动任由孙婆子坏她名声,真惹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算是想明白了,原主可能回不来了,接下来的几十年她要顶替原主的存在,既是如此,该怎么来怎么来,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这个世界,就比谁豁得出去。
至于她怎么知道孙婆子说她坏话的,多亏了村里的孩子,她在村里风评不好,人见人躲,她教那些孩子滑雪,相处的机会多了,他们记着自己的好了,不用她问,他们争先恐后抢着告诉自己村里的事呢。
刘氏眉头紧蹙,小声打商量,娘,大过年的闹事不太好,能不能初二再去?一副沉思的神情,已经斟酌初二去孙家的事了。
黄菁菁气噎,没听出她说的是讽刺的话,真是榆木脑袋,她懒得和这种人多说,挥手道,初二就初二,走走走,别在我面前晃,看得我就心烦。
刘氏面色惨白,中规中矩的退了出去,留下黄菁菁一人坐在屋里唉声叹气,一家子人各怀心思,再不分家她真受不住了。
约略一个时辰,周士文挑着箩筐回来了,他外裳脱了搭在箩筐上,周士仁扛着锄头,手里提着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见黄菁菁屋里的窗户敞着,笑得更是开怀,娘,看我和大哥给您弄什么好东西回来了?黄菁菁垂下手站直,长长舒了口气,喘着粗气道,什么啊?周士仁走到檐廊上时顺手搁下锄头,朝周士文点头后大步走向黄菁菁的屋子,圆木桶里溅出了水花,黄菁菁大喜,是鱼?周士仁原本想给黄菁菁个惊喜,不成想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把桶放在黄菁菁身边,挠着后脑勺道,嗯,大哥去河里抓的。
桶里的鱼蹦得正欢,看上去生龙活虎,竟然有四条,还是大鱼,黄菁菁好奇,河里不是结冰了吗?稻水村的更东边有条河,河面早已结冰,村里的人都不往那边去了,周士文怎想起去那边了?我忽然想起您说想吃鱼的事,随口和大哥一说,大哥就去河边了,冰不厚,锄头凿几下就凿开了,大哥把箩筐盖下去网的。
周士仁穿着件灰黑色的棉衣,大汗淋漓,说起网鱼的事,双目炯炯有神,大哥说待会再去网些鱼回来。
河面宽,里边有许多鱼虾,夏天会会其他村的渔夫来打鱼,冬天天气寒冷河面结冰,连村里的人都不怎么去更别论渔夫了,所以每年冬天最好网鱼了。
娘。
这时,周士文侧身挑着箩筐进屋,肩头的衣衫打湿了,发丝淌着汗,黄菁菁不感动是假的,她色厉内荏要周士武修补墙,周士武轻描淡写的一句结冰就把事推到了开春后,而周士文勤勤恳恳,二话不说去田里挖泥,谁关心她不言而喻,黄菁菁嘴角不由得噙着柔和的笑,歇会吧,泥硬,年后再说,我让老大媳妇烧水,你们先洗个澡,别生病了。
周士文弯腰放下箩筐,不在意道,我身体壮着呢,娘想吃鱼,趁着冰面凿开多网些鱼回来养着。
黄菁菁过意不去,我就和老三随口抱怨,让他别懒散闲着,我都胖成这样了,哪能再吃。
成,那我待会和三弟把墙先补上。
周士文提着桶往外边走,放水缸里养着,娘要吃就一天一条。
黄菁菁好笑,家里这么多人,哪能她一个人吃,晚上全做了吧,你歇会再说啊。
说着话,她朝外喊刘慧梅,不待她说事,灶房传来刘慧梅的纤柔声,娘,我正生火烧水呢,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
黄菁菁怔了下,没料到刘慧梅闻风而知雅意,心思转得如此快,若不是有她托刘氏来传话的事情在前,她可能对刘慧梅的印象会更好,可惜已先入为主不喜刘慧梅了,她回道,顺便煮两碗姜汤。
其实刘慧梅不说她也不会告诉周士文她掉进粪池,周士武卖栓子的事。
周士文太过正义,眼里揉不得沙子,她不想他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只是,刘慧梅指使刘氏的事让她不痛快,心里总压着口气。
周士文周士仁洗完澡换了衣服火急火燎来她屋里修补墙,一人搅拌泥,一人涂墙,累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周士文,两头忙一刻不闲着,她坐在门槛上,越想越不喜欢刘慧梅,瞅着天色,指名道姓喊刘慧梅做晚饭,理由很简单,范翠翠她们不会做鱼,刘慧梅住在镇上,见识多,煮鱼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她故意把话说得轻缓温柔,刘慧梅浑身汗毛直竖,喜笑颜开的应下,明面上看不出丁点嫌弃,至于心里想什么黄菁菁就不得而知了。
四条鱼,两条水煮,两条熬汤,刘慧梅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半盏茶的工夫,刘氏埋头去了灶房,黄菁菁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冷眼瞧着厨房的一切,刘氏和刘慧梅耳语了两句然后走向了灶眼旁,紧接着烟冲升起了炊烟,灰白的烟雾在空中凝结,她吐出瓜子壳,吆喝道,老三媳妇,老三媳妇,没事忙是不是?地这么脏眼睛瞎看不到啊。
话完,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若不是刘慧梅耍小心思她看在周士文的面子上会待她好,是刘慧梅自己耍小聪明,以为她不计前嫌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不管怎么说原主是她婆婆,生病了不闻不问,小叔子找到镇上不给开门,说不过去。
原主脾气火爆,不是骂就是打的,看似蛮横,实则极为有原则,以刘慧梅为人处事来看,原主没错对她。
很快,刘氏瑟瑟缩缩走了出来,拿起檐廊下的扫帚过来,低低喊了声,娘。
黄菁菁眉都不抬一下,嗯哼道,还以为你忘记我这个娘了呢。
刘氏惊恐,不敢。
瓜子壳难扫,有些黏在地上,刘氏无论怎么用力都扫不起来,黄菁菁垂眼,愠怒道,没看见我还坐在这,是不是要扫我一脸的灰尘啊?不,不是的,娘。
刘氏忙站直身子,握着扫帚,不知怎么办。
在一旁站着,我什么时候吃完了你就什么时候扫,脑子笨就多看,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黄菁菁翻了个白眼,眼角瞥到灶房里杀鱼的刘慧梅身形一顿,她道,老大媳妇,你不知道鱼腥味重啊,在灶房杀鱼,是不是要弄得灶房臭烘烘的才高兴啊,不想做饭就直说,我老婆子还能不体谅你?难道我就这么不好说话?刘慧梅双手沾满了血,鼻尖腥腥的,她特别想扔了鱼掉头就走,但她赌不起,转过身,笑着回道,娘,我知道了,这就出去弄。
西屋的门打开,露出方艳幸灾乐祸的脸,大嫂,你是不是在镇上过惯了好日子,怎么做饭都忘记了?刘慧梅脸上的笑僵了僵,四弟妹说的哪儿的话,再怎么忘都不能忘本是不是,更何况,我和你大哥在镇上的日子并没想象中的好。
方艳不信,张嘴欲反驳,黄菁菁看不过去,老四媳妇,就你能耐了是不是,那你帮你大嫂的忙,要是让我闻着鱼腥味,你们就给我去河边网鱼,把浪费的鱼给我还回来。
丢下这句,起身朝屋里走,斜了刘氏眼,还不赶紧扫。
四条鱼,两条清蒸,两条熬汤,鱼刚上桌,门外就响起了周士义哭爹喊娘的声音,黄菁菁算是明白了,周士义这种懒人就是掐着饭点回来的,她拍桌道,老大,把他给我撵出去,整天想不劳而获,哪儿来的好事,我是娘还是他是娘,让他滚。
黄菁菁气得喘不过气,就该年前分家的,什么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年,不气死她就算不错了。
娘,您别生气,我把他撵出去就是了。
周士文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脸上却酝着波涛骇浪,周士武一惊,跟着起身,大哥......他干抿了下唇,四弟身后好像跟着人。
黄菁菁望去,别说,还真是个人。
小嫂子别撵人,是我,是我。
来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袍,个子不高,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
黄菁菁没个好脸,谁是你小嫂子,说话没带脑子是不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周士义称兄道弟的不是正经人,既然不是正经人,犯不着给脸色,黄菁菁不给面子道,老大老二,把他们撵出去。
周士文周士武走了出去,周士仁紧随其后,三兄弟身材魁梧,不好得罪,男人怕了,舔着笑道,周寡妇,我没有冒犯的意思,马上就过年了,有些账要和你算算......黄菁菁知道他是谁了,郑荣,周士义狗友的爹。
一年到头,周士义没少向他借钱,每次都找原主还,不还的话周士义又哭又闹,为了耳朵清静,原主不得不拿钱出来。
每一次周士义都保证说下次不敢了,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借钱。
账,什么账,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钱你找他去,我管不着。
黄菁菁脸色铁青,再次让周士文把他们轰出去。
原主死了或许是种解脱,这种生来讨债的儿子,不如不生。
郑荣见黄菁菁动了真格,推了推周士义胳膊,让周士义说话,周士义腿一软跪倒在地,准备用同样的招数,跪嘛,认错嘛,发誓嘛,他从小用到大。
喜欢跪是不是,要跪别跪我,跪他,看看你跪他能抹消你欠的债不?黄菁菁铁了心思不准备管周士义的事,给刘氏和刘慧梅摆手,你们去西屋收拾老四的衣服,分家,今天就分家。
24.024 分家过后刘慧梅心下窃喜,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笑容可掬的看着黄菁菁, 为周士义说好话道,娘, 马上就过年了, 家里没做好准备,这么冷的天,不能不给四弟和四弟妹活路,不如年后吧, 您觉得如何?态度恭顺, 贤惠有余, 大方又得体, 很有长嫂的风范, 且语气诚恳, 甚是注重叔嫂妯娌间的情义,院子的郑荣满意的捋着胡须,心想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哪家分家都没赶着过年这几日分的,传出去又是场闹剧, 笑话。
黄寡妇, 听听你大儿媳的话,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种还比不过个外人对他好, 说出去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我啊, 老实和你交个底,他欠的钱不多,对你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为了这点小钱连儿子都不要了,黄寡妇,听我一句话,不值得。
郑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很有说大道理的意味。
黄菁菁耐人寻味的扫了刘慧梅一眼,双手环胸,冷笑不止。
长嫂的通情达理表达的还真是淋漓尽致,殊不知家里最盼分家的就是她了,口是心非,黄菁菁愈发看不起刘慧梅了。
周士文重情重义敢作敢为,千挑万选的媳妇心思藏得却如此深,真是会做人。
周士武察言观色,三步并两步走向周士义,抬腿给了他一脚,怒道,家里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多大的人了尽到处惹事,还带着人回来,是不是嫌村里的闲言碎语还不多。
说着话,周士武抬腿,重重又踢了一脚,不让人省心,是不是要娘操碎了心你才懂事啊。
他看似下了蛮力,周士义却不闪不躲,纹丝不动的受着,完了,抱着周士武的大腿痛哭流涕,二哥,我知道不对,可我就是管不住不去碰酒啊,娘从小不让我干重活,家里好吃好穿的都紧着我,我想孝顺娘啊,是我没本事,我改不了啊,我怕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周士武心生不耐,踢了两下试图抽回自己的腿,无奈周士义抱得紧,他再用力仍被他死死抱着,周士武气得揍他后背,还不赶紧松开。
我不松,二哥,你说分家后我怎么办啊,我不会做农活,没有手艺傍身,会不会被冻死啊?胡说什么,娘会眼睁睁看着你冻死是不是,你把娘当成什么人了,谁不知道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冷冰冰的,但对谁都好。
周士武拽着他肩头要把自己的脚抽回来,但周士义打定主意不松开,周总不能把他踢死了吧,但不动手心头不解恨,一来二往沉了脸,松开,向娘求情去。
黄菁菁眯起眼,眼里盛满了促狭,若不是和周士武相处些日子还看不出来周士武还有如此同仇敌忾的时候,周士武素来明哲保身,不管闲事,刚才虽说踢打周士义,动作大,落下的力道却是轻的,哥哥爱护弟弟可不会发生在卖侄子的周士武身上。
刘慧梅的心思不单纯,怕有什么阴谋。
她不满的扫过刘氏,冷声道,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刘氏一脸惊悚,抬起腿,毫不犹豫的奔着西屋去了,刘慧梅愣了片刻,咬着下唇跟在刘氏身后。
落在最后的方艳见刘氏和刘慧梅被送进一间黑屋子,方艳心知不妙,哭天抢地扑过去要拦着刘氏和刘慧梅,黄菁菁冷喝,你动手试试,信不信我让你们光溜着身子出门。
方艳立即老实了,泪挂在眼角,学周士义噗通跪了下来,娘啊,您是不给我们活命啊,哪有大过年分家的,摆明了要冷死我们啊,我不想活了。
四下张望要碰墙自杀,黄菁菁不信她真敢,要死死远些,别脏了家里的地。
话完,她重新看向周士义,以为那套够你吃到老是不是,今日就让你明白好吃懒做的下场,老二,去村里把里正叫来,马上分家,以后各过各的,管你升官发财也好,负债累累也罢,我不沾你的光也不享你的债,你自己看着办。
黄菁菁把周士武支开不是没有缘由的,几个儿子里,周士武心思最多,万一倒戈相向不听自己的话怎么办,分家看似是她一人做主,实则不然,若大家都不同意,她想分也分不了,周士文和周士仁是她一个阵营的,有他们在,分家的事情出不了漏子。
周士武一怔,喉咙滚动了两下,趁周士义不注意挣脱出去,箭步流星跑到门口,周士义摔倒在地,歇斯底里哭喊起来,二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四弟。
周士武担心他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喝止他道,你忤逆娘,一而再再而三在外借钱赊账,再多的情义都被你磨没了,走到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语气冰冷,正义凛然,周士义想起什么,身形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不是傻子,周士武的表现有问题,和两人的计划有出入,料想的结果没来,一切都出乎意料。
恐怕这出戏是周士武为了把自己撵出去谋划的,说什么破罐子破摔把郑荣带来,得知他又在外欠了债,黄菁菁觉得他游手好闲不会过日子,不放心把他分出去,所以他才找郑荣来演场戏,还商量着把欠的钱说多点,多出来他自己兜腰包,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黄菁菁铁了心要把她分出去。
是周士武的诡计,他怕自己威胁他故意将计就计,周士义反应过来,鼓着眼珠子就要跟周士武撕破脸,对上周士武的目光,他心神一凉。
四弟,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得罪了娘,真让你们净身出户可谓得不偿失。
周士武嘴角噙着疏离幽暗的笑,见周士义目光黯然,颓废的低了头颅,心知他不敢将那件事说出来,心里大石落地,娘,我去里正家了啊。
黄菁菁从二人的脸上琢磨些名堂来,虽说是兄弟,一人精明一人懒惰,玩不到一起,但两人却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没有龌龊她是不信的,不过来日方长,真相总会浮出水面,她道,去吧。
郑荣还站在院子里,黄菁菁心头不喜,但不能真不管周士义,周士义再气人也是原主的小儿,不能让他背债分出去,卖树叶的钱在她手里,还账估计够了,想到一家人辛辛苦苦忙活几日的银钱没了,心底把周士义骂了个遍。
分家就分家,不信我离了您活不下去,谁怕谁啊。
突然,地上坐着的周士义不知哪儿不对劲,情绪激动起来。
分家的事成了铁板铮铮的事实,周士义不哭了,爬起身,咬牙切齿的说起田地房屋的分配问题,字正腔圆,条例清楚,哪是混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周家有三亩好地,一亩山地,加水田三亩,周士义狮子大开口,要一亩水田,一亩好地和一亩山地,说不给他就不分家,坐在檐廊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破口大骂,骂她心狠不把儿孙当回事,生了病舍不得掏钱看病要卖掉长孙,黄菁菁眼里闪过寒光,亏她想帮他还债,真是猪油蒙了心。
周士义还在说,我知道把娘得罪狠了,分了家也不准备继续住西屋,娘把手里的银钱分我一半,我去外边起屋子,还有家里的粮食......分家除了不能偷懒没什么不好,至少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骂他打他,自由自在多快活。
这般想着,分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说得上是利大于弊,畅想未来逍遥自在的日子,他眉色飞扬,不由得拔高了嗓音。
分一半,老四,真以为我年纪大好糊弄是不是。
黄菁菁顺手抄起墙边的扫帚挥向周士义,手里发了狠劲,一半是不是,好你个一半,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就是叫你跟我抬杠的是不是,我今天就打死你。
她下手狠毒,专朝着周士义脸上打,周士义慢了半拍,脸被戳了两下,疼得他嗷嗷大叫,您干什么,说不过就打,您真以为我不敢还手是不是。
周士义梗着脖子,狠戾的瞪着黄菁菁,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似的。
黄菁菁目光阴翳,挥起扫帚,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手?你能耐啊,来啊,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原主劳心劳力养大的儿子竟是这种德行,一家子这么多人,开口就要一半的家产,摆明了不给其他人活路,也没把她当娘对待,黄菁菁气得双目充血,手一扔,把扫帚砸了过去。
周士义挡着脸,连连退后躲开,皱着眉,双手紧握成拳,扫帚落地的那刻,他抬起头,怒吼一声扑向黄菁菁,黄菁菁大怒,稳若泰山,微微侧身,咬紧齿贝,既然周士义大逆不道,她就替原主清理门户。
只听咚的声,周士文一脚把周士义踢出去一米远。
四弟,敢对娘动手,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周士文过去拽起周士义衣领,戾气尽显,娘过得不好一半是你害的,还想分田地粮食,冲着你对娘动手的心思,净身出户不冤枉你。
周士义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的手指泛白,周士文当没看见,提醒收拾衣衫的刘慧梅快些,把一箱子衣服丢出门外,冷冷道,走,周家没有弑母的人。
黄菁菁浑身放松,情绪平缓下来,背过身,懒得多看周士义一眼。
方艳察觉情形不对,心知周家是待不下去了,眼泪直流,扶周士义站起身,抱着最后丝希望喊了声娘,黄菁菁气哼哼道,别喊我娘,我没这样的儿子。
她本就是她们的娘,对周士义下狠手是为原主感到难受,自己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拉扯大的孩子不感恩她的好,竟要一半的银子和粮食,原主知道该是有多寒心。
方艳扶着周士义走了,郑荣看了场戏,不敢惹黄菁菁,脸上赔着笑,讪讪的离去。
黄菁菁就地而坐,埋头大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难受,心里憋着口气不舒畅。
周士仁眼神询问的看向周士文,后者摇头,待黄菁菁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弯腰扶起她,四弟小,从小大家让着他,他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离家也好,懂得生活的困难才会体谅您的不容易,娘放心不下的话我让王麻子盯着。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夜幕渐渐降临,灰蒙蒙的天飘起了雪花,黄菁菁知道周士文会错了意,她才不会为那种人哭呢,抹了抹泪,不用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是好是坏和我没关系,对了,老二还没回来?没呢,天儿不早了,里正怕是不会来,我让三弟妹把饭菜热热,娘回屋吃饭吧。
饭桌上比以往丰盛,但没了往回轻松的气氛,周士武回家也感受到了,不见周士义和方艳人,心里猜到怎么回事,怕黄菁菁生气,识趣的没提。
黄菁菁在村里名声不好,里正不愿意掺和分家之事,隐晦的提醒他转达黄菁菁别分家,老人在世,哪有主动把儿子分出去的,周士武不好说周家的情况,一直点头,如今看黄菁菁精神不好,也不敢提里正的话,沉默的吃着饭。
鱼汤鲜美,黄菁菁喝了三碗,喝得满头大汗,无意扫过桌上的众人,撇嘴道,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老四和老四媳妇本就懒散,我却什么都不给他们,太无情太冷漠了?从头到尾闷声不语的范翠翠夹了块鱼肉,笑眯眯道,四弟日子过得好了,在家什么都不干,回来就是饭点,换谁家都没这种好日子给他过,他无所事事就算了,家里不缺他干活,但万万不该到处借钱赊账,他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几个侄子侄女想想才是,家里勉强糊口,他还学别人借钱喝酒,他喝的酒都能养个孩子了,幸好娘当机立断分家,否则家里被四弟闹得不知成什么样子呢,娘果断,聪明......范翠翠滔滔不绝说起黄菁菁的好话,老四两口子净身出户得利的可是他们,老四分得少留下的田地多,轮到她们分家,分到她们手里的就多些,范翠翠不止希望周士义和方艳净身出户,还希望周士仁和刘氏也分出去。
但这话她不敢说,得了黄菁菁厌恶,没准轮到他们被扫地出门。
黄菁菁擦着额头的汗,冷眼道,就你会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分家,明天就分。
范翠翠市侩,和周士武不相上下,她站起身,往后谁要不想在家里待了心平气和的提出来,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心底有数,谁要学老四撒泼,下场和他一样。
丢下筷子,黄菁菁斜了眼范翠翠和周士武,警告之意慎重,她巴不得他们喊分家,只要别学周士义。
分家后就没各种糟心事,她乐得清闲自在。
少了两个人,周家气氛诡异了两日,黄菁菁看不过去,大年三十,她亲自下厨做了道红烧肉,家里红糖珍贵,黄菁菁却没节省,估摸着量该用多少用多少,熬了两个时辰,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甚得大家喜欢,尤其三个孩子,吃得满嘴油腻,直呼好吃。
两斗碗红烧肉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油,范翠翠意犹未尽的盯着斗碗,伸出手把斗碗挪到自己身边,顺势将碗里的油倒进自己碗里,油里有红糖别浪费了,我拿它泡饭啊,娘要不要?黄菁菁减肥,哪敢吃油,你吃吧。
范翠翠怀着身孕却没长肉,和刘慧梅比就有些瘦骨嶙峋了,黄菁菁不至于为难个孕妇。
范翠翠倒了一半,剩下的倒进桃花碗里,桃花咧着嘴大笑,边搅拌碗里的饭边道,娘,我还要吃碗饭。
范翠翠拿起她的碗去了灶房。
栓子和梨花羡慕,眼巴巴的望着剩下的斗碗里的油,刘氏尴尬,给两人各夹了片腊肠,栓子和梨花吃这个啊,你们不是最喜欢腊肠的吗?两人摇头,梨花才三岁,不如栓子会控制情绪,手指着斗碗了的油,糯糯道,娘,我要吃油泡饭。
刘氏摸摸她的头,哄道,梨花吃了好多肉了,奶没怎么吃呢。
黄菁菁一噎,刘氏的意思她不吃肉就是为了点油,说实话,她不喜刘氏这种软柿子,平时硬气不起来就算了,在儿女跟前也这样,哪比得上范翠翠干脆,她把斗碗推到梨花面前,她要吃你给她吃就是了,难道我还要跟孩子抢东西吃?刘氏脸色微变,忙不迭摇头,小心翼翼捧着碗,给梨花倒了点,给栓子倒了点,端着米饭进屋的范翠翠正好见着,还有剩呢,你们不吃就全给我了啊,我把碗清出来好洗。
话完,把米饭递给桃花,伸出了手。
黄菁菁一个冷眼甩过去,范翠翠悻悻然抽回了手,小声嘟哝道,以为大家不吃我才吃的呢。
我是短了你的吃的还是怎么,为了点油汤就要闹是不是?饭粗催稳着自己的碗,急不可耐的刨饭,含着满嘴饭,含糊不清道,不是,随口说说的。
因着一顿饭,家里恢复了生机,总体来说,这个年很平静很快乐,初二是拜年的日子,儿媳都要回娘家,黄菁菁早准备了礼,均分成三分,把刘氏的那份留了下来,刘家的情况她是不会让刘氏回去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刘老头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又给周士仁和刘氏挖了什么坑,她直接开口要刘氏留下,你们都走了院子里的鸡没人喂,刘家离得近,栓子娘留下。
周士文插话,娘,我留在家喂鸡,让三弟三弟妹去刘家吧。
说这话的时候,周士文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而提着礼的刘慧梅脸色一白,抬眉望着周士义,欲言又止。
黄菁菁心底无奈,她不可能向着刘慧梅,但又不想周士文闷闷不乐不开心,思索片刻,折中道,你过几天就要去镇上了,亲家离镇上近,你和你媳妇就那天再去刘家拜年吧?周士文没意见,刘慧梅再不痛快也没法子。
回到屋里,刘慧梅的脸就拉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周士文坐在凳子上,目色沉沉,当年媒人说媒时把家里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你若不应又何必嫁过来。
刘慧梅心头委屈,眼眶一热落下泪来,我不是不孝顺娘,分家后她跟着我们过日子我会把她当亲娘供着,但她偏要把你们拽在手里,你一个月的工钱一百五十文,还成谁都是份体面的活计,可结果呢,娘要给四弟还债,要给二弟三弟养孩子,我们自己呢,娘在家里衣食无忧,我们在镇上过的什么日子?镇上花钱如流水,再省吃俭用都存不起来银钱,家里的日子慢慢宽裕了,他们呢,他们以后的孩子呢,刘慧梅不认为自己错了,她要黄菁菁分家,往后各房过各房子的日子,黄菁菁不肯,硬要拖着一家子凑在一起,黄菁菁手里有钱了,她呢?你瞧瞧你的穿着,再看看二弟没和三弟妹,我不认为你在镇上过得差。
周士文受东家重视,偶尔会有打赏,遇到慷慨的客人也会打赏,他每个月的工钱不只一百五十文,他不计较银钱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刘慧梅泪眼婆娑,是,我承认我的日子比她们好,但跟镇上的人比呢,前两年我就让你和娘说攒着钱在镇上买宅子,以后搬来镇上,娘呢,把手里的钱买了地,不惜借钱都要买地,你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连最差的宅子都买不起。
周士文端着水壶倒了杯水,原来你计较的是这个,所以扣着家里的钱不给娘是吧。
他每个月的工钱全交给刘慧梅,让刘慧梅转手给黄菁菁,结果上个月没给,要不是黄菁菁在镇上住的好好的突然说要回来,什么话都不肯多说,他心里起疑向邻里打听,才知道黄菁菁和刘慧梅为钱的事吵架,上个月的钱刘慧梅没给黄菁菁。
她开口就是钱,这几年从没想过我们的处境,你在铺子受人奚落,和人打架斗殴他通通看不到,她不心疼我心疼。
刘慧梅动了情,哭得梨花带雨,周士文蹙眉,所以你就不给娘钱?刘慧梅不吭声,周士文又问,那些钱借给刘桩买宅子了吧。
刘慧梅浑身一僵,周士文料想如此,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我和娘说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娘不会计较的。
黄菁菁当然不会计较了,因为她不是原主,听完周士文的话,她不以为然道,你们在镇上花钱的地方多,没有的话不用往家里送,我手里有钱呢。
黄菁菁想问刘慧梅和他的事,怕他不痛快,踌躇半晌皆都开口,反而是周士文主动说起,她眼皮子浅,被镇上的花花绿绿迷了心,我和她聊聊,若不行的话和离算了。
他对婚姻没多大的执念,合则成,不合则散,像他娘年纪轻轻死了相公不也把他们养大了?想清楚了?黄菁菁也觉得刘慧梅碰不上周士文,但两人夫妻多年,和离兹事体大,若不是一方有问题,和离的话不太可能。
周士文点头,想清楚了。
从黄菁菁骂他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他的媳妇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聪明,但必须孝顺他娘。
黄菁菁看出他的想法,低声道,你别苛刻了,我一大把年纪了,用不着考虑我。
周士文笑而不语。
不知怎么回事,黄菁菁在周士文面前会感到放松,说话做事不由自主柔和下来,说了会话,屋外有人喊,黄菁菁听着声儿觉得耳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以为是找栓子滑雪的,她扯着大嗓门喊道,栓子,栓子,有人找你去滑雪。
语声一落,对方慢悠悠走了进来,黄菁菁升看清来人,不由得涌上不好的感觉,从窗户边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刘冲,你怎么来了?刘冲不如上回避如蛇蝎,胆子大了许多,指着西边屋子道,奶奶,我爷差我来问问,怎么不见姑姑和姑父回家拜年?刘氏推开西屋的门出来,见是刘冲,眼角堆满了笑,冲子,进姑姑屋里,栓子和梨花在炕上玩呢。
刘冲不好意思的摇头,姑,爷来了,在门外等着呢,你要不要出去和爷说说话?黄菁菁眉头紧锁,面色紧绷,尖酸刻薄道,你爷来做什么,还嫌丢的脸不够大是不是,大年初二跑到我周家来闹,真以为我一个寡妇当家不敢吱声?刘冲被黄菁菁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头望了眼院门,不知所措的搅着衣衫,然后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小着声道,爷找姑爹说事,姑,姑爹在家不?黄菁菁警钟大作,倏然想起一桩事来,厉声道,不在,大年初二来周家,你问问你爷是不是准备给我拜年的。
村里的风俗只有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平辈拜年的少见,黄菁菁不信刘老头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刘冲来来回回跑腿,有些烦闷,直接站在院子里朝外喊,爷,黄奶奶问您是不是给她拜年的?坐在门外抽烟的刘老头气了个仰倒,给她拜年,也不怕损了她的福气。
刘老头站起身,走了两步台阶又停下,拍着手里的烟杆,大口大口吐烟,沉声道,亲家,我找士仁商量事,麻烦你让他出来。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刘氏和周士义早回了,今年却不见一家人影子,他就知道是黄菁菁这个老寡妇拦着不肯。
明知道周士义在家,他却不敢往里再走一步,初二只有出嫁女回娘家的,哪有娘家人跑到婆家的,刘老头还拎得清这点,站在台阶上,怎么都没勇气跨过门槛。
老三不在家,做什么要赶在大初二说,刘老头我可是把话撂这了,如果你们上门坏了我家风水,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黄菁菁给周士文递了个眼色,火急火燎走了出去,大喊道,老三不在家,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你一有事就找他,你没儿子是不是,不知道使唤自己儿子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老头肯定是冲着三两银子来的,周士仁榆木疙瘩要当冤大头她不管,但要拿周家的银子贴补刘家门都没有,她偏要拦着。
刘老头面色僵硬,狠狠吸了口烟,吞云吐雾道,老三是我女婿,我有事找他怎么了,亲家,都是亲戚,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情了。
黄菁菁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笑出了声来,我说刘老头,我不过不让你进门就叫绝情了,你卖女儿的时候可没问过我的意思,你要卖我儿子的媳妇,孙子的娘,有脸上门说找我儿子有事商量,刘老头,你这脸皮怎么比城墙倒拐还要厚,我一老寡妇都自叹不如。
说得刘老头脸青一阵白一阵,黄菁菁声色骤然转冷,目光冰凉,你还是回吧,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这人泼辣起来谁都不认识,管你是刘老头还是张老头,我都狠得下手。
刘老头气噎,他来是想好好和她讲理,结果倒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只得转向刘氏,梅子,栓子爹呢,让他出来,爹就和他说一句话好不好?,烟杆里的烟剩下最后一截,他舍不得,大拇指将其摁灭,也不怕烫,刘氏眼眶泛热,刘老头身上穿的是她前年做的衣服,衣衫泛黄,上边有许多烟点,刘氏记得他收到衣服的时候甚是开心,当着全家人的面又夸又笑,而今年,黄菁菁置备的娘家礼在黄菁菁屋里,怕是不准备让她回去了。
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喊了声爹便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人都要卖你还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老三媳妇,有什么话出去和你爹说,别在我眼前晃,我是不管你了,你要回娘家就回,大不了给老三再娶个,咱家算不上多富裕,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的人,怕有一长串人排队呢。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口实心善,被卖了也是活该。
刘氏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唇,局促不安,娘。
黄菁菁没理她,朝屋里唤栓子,栓子,梨花,出来,奶带你们滑雪去。
刘氏娘家的事她不管了,要卖就卖,卖了再给周士仁娶个泼辣的,谁少了谁不能过日子啊,不然她帮了人,还以为她恶毒不讲情面呢,她缓缓走向西屋,侧目和周士文道,你三弟妹要回家就让她回,老三要跟着我也不拦,就当没生过他儿子。
周士义原本不敢出门,听了这话坐不住了,见黄菁菁进屋,他忙从炕上站起身,低着头,耷拉着双耳,娘,我......别解释,你们两口子要走就走,栓子和梨花我会好好待他们的。
从炕上抱起梨花,一只手牵着栓子走了出去,她一句话故意说给院外的刘老头听,周士义在家又如何,没她的意思,刘老头知道人在家也见不着。
树林里的雪被磨得光亮平滑,梨花小,在边上看着栓子滑,拍手乐不止,奶,我什么时候才滑雪啊,哥哥好厉害。
黄菁菁撑着木板,慢慢往前挪动了一步,抬头道,等梨花五岁的时候就可以了。
梨花掰着手拇指,眼睛亮了起来,黄菁菁心头一软,找了个大的木板,让梨花坐在上边,蹲下身,双手推着木板往前滑,笑道,梨花可以坐着滑,坐稳了啊。
速度越来越快,梨花身板稳不住,差点往左边倒下不过孩子反应敏捷,意识到危机立马做出应对,重心□□,立马稳住了身形,惊呼自己的聪慧,她咯咯大笑,奶,好玩,好玩。
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周士仁眼角盈泪,边上的周士文肃着脸,声音平静,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娘素来强势,从不肯低人一等,这么多年,你啥时候看她抹过泪,把四弟撵出门她心里不好受,你和三弟妹如果和她起了隔阂,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不知如何伤心,小时候凡事她挡在我们前边,舍不得我们吃点苦受点累,你把三两银子应下的时候没为咱娘想过,她舍不得儿子吃苦,结果儿子却被别人背负巨债。
大哥,我......周士仁张了张嘴,周士文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了三弟妹着想,不想三弟妹难受,但先和娘商量商量,姜还是老的辣,娘还能不帮你去帮外人?刘家难道除了三弟妹就没其他人了,别人家都是儿子挑大头,刘家倒好,要女儿女婿挑大头。
换作其他人,周士文不会说这么多,岳家能帮则帮,但刘老头摆明了欺负人,这种时候就要多想想,做好事没错,但头脑发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出去听听外边人对这件事的评价,尽孝心常被人称赞,你这次尽这么大的孝心,看看有没有人称赞。
外人不会觉得你和三弟妹孝顺,只会认为你们傻。
天色清明,远处的黄菁菁步伐趔趄摔了下去,然后就听到梨花和栓子的哭声,奶,奶。
周士文大惊,抬步飞奔,娘......周士仁怔怔抬起头,跟着跑过去。
黄菁菁倒在雪地里,脸色发青,没有丁点血色,周士仁双眼发热,泪流不止,娘,娘。
蹲下.身,无声落泪。
三弟,快去叫大夫,我把娘背回去。
周士文探了探黄菁菁鼻息,呼吸微弱,但没断气,他把黄菁菁扶起来背在背上,仓促吩咐栓子,你和梨花慢慢回来,我先背奶回去。
话完,背着黄菁菁回了屋子。
周士仁不敢耽误,边哭边去找大夫,闹得村里人尽皆知:黄菁菁晕倒了,命不久矣。
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这事传到王家,周士义还呼呼大睡,王婆子先去屋里把王麻子捞起来,耳提面命说了许久,王麻子醉醺醺去了周士义屋子,你不是说你娘会有报应吗,报应来了,你娘在树林晕过去了,估计活不久了。
迷迷糊糊的周士义猛的从床上坐起身,眼神惺忪,谁说的?王麻子摊手,村里都在传呢,她不是把你扫地出门吗,你还紧张她?周士义重新躺下,没了睡意,死了更好,死了耳根子就清净了。
想着想着,他翻身坐起,不成,我得合计合计这件事,我娘屋里还藏着钱呢。
至于找谁合计,当然是周士武啊,周士武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呢。
25.025 算计偷钱王麻子鼓励的拍了拍他肩膀, 摇头晃脑, 有了钱记得买酒请客请客啊。
周士义豪气万丈的点头, 放心,不会忘记你的。
穿上鞋, 神色匆匆地回家了。
日色清明, 苍茫的天边点缀着点点蓝,难得的好天气,周士义如此想。
黄菁菁晕倒,周家人仰马翻, 刘氏和刘慧梅守候在侧, 半步不肯离去, 极为忧心的样子, 但实则不然, 刘氏闷头闷脑, 怕黄菁菁醒来像上回那般找不着人伺候,而刘慧梅抑不住嘴角上翘,眼底漾着喜悦和激动。
两人睡都不说话,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床头,心情却截然相反, 一个求她生, 一个盼她死。
周士文月光一瞥, 将刘慧梅的神色尽收眼底, 脸默然沉下, 打发刘慧梅去灶房烧开水, 不愿见到她,黄菁菁的病情只有等大夫看过后才知,刘慧梅心底想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娘命悬一线,她在旁幸灾乐祸,周士文蹲在床边,眼黑如墨。
黄菁菁嘴巴毒,说话不留后路,常骂他们狼心狗肺,骂她老了走不动了他们要把她抬去河边扔掉,明明是没影的事,黄菁菁却骂声如雷,惊天动地,骂她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狠心卖掉他们,倔着脾气把他们养大,结果老了被他们嫌弃报复。
多吵闹的人,此时面色灰白的躺在床上,连训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无生气,他抬起手,轻轻搭上被子,喉咙一阵滚热,宁愿她张嘴骂他们,也别躺在床上。
没了黄菁菁,周家就散了。
另一边,周士义不敢直接上门求证黄菁菁的病情,他要去范翠翠娘家把周士武拉回来,让周士武打听,若黄菁菁真没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回去了,拿回他应得的家产,能在王婆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越想越乐,禁不住嘿嘿直笑,刚绕过村口的岔口就见着周士仁和大夫神色匆匆而来。
周士仁帮大夫背着箱子,半拖着大夫前行,周士义假眉假眼的打招呼,三哥,拉着大夫去哪儿呢?家里谁生病了?周士仁脑子一团乱,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见是周士义,紧张得说话唇都在哆嗦,四弟,快回家,娘不好了,快回家看看娘。
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黄菁菁要死了,他们兄弟一定要陪在身边,阔步走到周士义跟前,伸出手臂拽着他往村里拉,四弟,快回家,娘不太好了。
周士义抠着昨晚留在牙齿缝里的下酒菜,漫不经心道,三哥做什么,我还有正事呢,眼下可没空。
周士仁用了蛮力,拽得手臂生疼,周士义寒眉一竖,生气道,三哥,放开我,耽误我的正事你赔偿我啊?周士义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抹算计,三哥,要我跟你走也不是不行,你也知道我被娘赶出门,啥都没有,你给我些银钱,我立马就跟你走......话还没说完,立即被周士仁蛮横的甩开,他差点没站稳摔了下去,他怒瞪着周士仁,黑心肝的,你要落井下石摔死我是不是?周士仁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看看周士义,再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你被分出去了,娘看着你会生气的,对,你不能去,不然娘会生气的。
有毛病啊。
周士义不知周士仁哪根筋不对,拍了拍衣袖,张嘴就骂,你恨我很久了是不是,就知道你平时闷声不吭心是黑的,见我被扫地出门还捉弄我,好啊,给我记着,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周士仁将他的话置若罔闻,拉着大夫,仓促的往前走。
周士义没料到周士仁竟不理人,呸了句,狗眼看人低,一辈子没出息,哼。
他还想敲诈点银钱,没想到计划落空,只得把心思放在周士武身上。
周士武比周士仁聪明多了,懂得察言观色看人脸色,做事密不透风,要不是黄菁菁反应及时,周家的长孙就被卖出去了,卖孩子的银钱周士仁两口子肯定是没戏的,钱最后得进周士武腰包,他这个二哥,能耐着呢。
范家村离得有些远,他走了一刻钟就腿软了,昨晚喝多了,酒还没彻底醒,走走歇歇,到范家村已经是晌午了。
范家的日子不比周家好,范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没人念过书,周士义有些看不起范家,于是到了范家门口就不进去了,扯着嗓门喊二哥。
周士武是范老头最得意的女婿,常常把周士武挂在嘴边,周家年前送了年礼,今天拜年又送了份,礼重情意重,范老头心头舒畅,夸周士武能干孝顺,往后是个成大气的。
说他成大气的不止一人,周士武听着难免有些飘飘然,听着屋外喊二哥便没反应过来,直到听着外头的人喊桃花,他才如梦初醒,蹙了蹙眉,站起身向范老头解释,好像是我四弟,我出去看看。
范翠翠不放心,欲跟着出去,被范老头喝住了,男人说事,你一个女人凑过去做什么。
周士武递给范翠翠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范翠翠忍不住,这是范家,除了她得娘还有她姐姐姐夫,周士义说话没个分寸,她怕他丢脸丢到范家来。
周士武走出院门,随手掩上了门,周士义站在门右侧两步远的位置,掩嘴轻笑,二哥是怕我冲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四弟,说话用不着阴阳怪气,我能帮的一定帮。
周士武不用想就知道周士义找他所为何事,周士义好吃懒做还贪财,除了周家的田地不会有其他了。
周士义轻笑,能帮则帮,我不过让你帮我求个情,结果害得我什么都没分到,我哪还敢劳烦二哥,我来是有件事告诉你,娘多疼栓子你是见识过的,如果我把实情告诉娘,二哥,你说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周士义被分出去了,说再多都不可能分到田地,何况有桃花哄黄菁菁开心,黄菁菁不会随随便便把他分出去的,为了桃花,黄菁菁也不会那么做。
周士义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垂眸沉默下来,摸不准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索性直接开口,我想和二哥做笔生意,如何?不顾周士武愿意还是不愿意,凑到周士武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自己的计划,周士武脸色骤变,你说娘快死了?说完,他还张着嘴,不知作何表情。
早上他走的时候黄菁菁还神采奕奕,才几个时辰,好端端的怎么快死了?他下意识的不相信,周士义耸肩,二哥不信的话可以回家瞅瞅,三嫂心思活络,想方设法讨好娘呢,大哥大嫂也在家,若娘真走了,他们就是送娘最后一程的人,其中利弊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
这种事有什么好琢磨的,黄菁菁棉被里藏着银钱,万一被刘氏和刘慧梅发现瓜分了怎么办?刘氏憨厚做不出来,刘慧梅可巴想不得呢。
任周士武再处变不惊也稳不住了,朝里喊了声范翠翠,说家里有急事得立刻回去,周士武心里乐开了花,凑到周士武耳朵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二哥,娘的钱全放在棉被里,咱联手把银子找出来对半分如何??来的路上他可是连方法都想好了,挑了挑眉,不顾周士武的反对,强拉着他商量对策。
周士武推开他,不悦的皱起眉,厉声道,娘躺在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你却只惦记那点钱,你还是不是人。
周士义撇嘴,轻蔑道,不要说的你很孝顺是的,我就不信你这么着急不是害害怕娘的钱被吞了。
被说中心事,周士武脸白了一瞬,随即挺直脊背,肃声道,我只盼着娘好,不像你良心被狗吞了。
比起那些钱,黄菁菁活着更为重要,只有她活着,周士文才肯心甘情愿拿钱回来。
周士义不以为然,从小周士武就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还不了解他?拿胳膊肘碰了下他手臂,劝道,你马上又要当爹了,花钱的地方还多,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侄子想想是不是?周士义循序渐进劝说,娘一走,大嫂肯定要分家的,咱能捞多少是多少,你回去,找机会把大哥大嫂支开,棉被里的钱还不都是你的了?周士武翻了个白眼,你行你上啊。
这不是我没能耐吗,我上,还没到娘屋子就被大哥轰出去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周士武冷哼,正逢范翠翠开门,他剪短的说了两句,桃花呢?黄菁菁还算疼爱桃花,无论如何桃花都该回去。
范翠翠身后,桃花蹦了出来,甜甜一笑,爹。
周士武应声,上前背起她,和范翠翠回了,周士义笑,二哥,等等我啊。
家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死了人的样子,周士武进门,心头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以及淡淡的欢喜,放下桃花,抬步进了上房。
范翠翠去刘氏屋里说话,询问他们走了家里发生了什么,刘氏老老实实交代得清清楚楚,范翠翠心里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莫不是故意的?难道黄菁菁有什么其他意思?范翠翠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和周士武分析了许多,都不像黄菁菁的作风,黄菁菁省吃俭用,最厌恶浪费,别的人家不喜儿子儿媳爱装病看大夫,黄菁菁从不装病,生了病还要硬扛,实在熬不住了才会请大夫。
因此,应该不是故意装病。
但无缘无故怎么会晕倒,身体不行了?范翠翠不由得想到周士义和周士武说的法子,周士武没拒绝,如果周士武出这个头被人发现了,周士武一辈子都完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士义握着周士武卖栓子的把柄,她共挣了三百文,女孩不如男孩值钱,周士武威胁恐吓栓子,吓得栓子以为周士武要卖梨花,这才主动要求卖自己,两件事,不管哪一件传出去他们的名声就坏了。
范翠翠不能眼睁睁被威胁什么都不做,她嫁进周家时周士义才十二岁,还是半大的孩子,最爱顺着杆子往上爬,从小到大就不是会隐忍的主,但今日不把话说透彻,莫不是信口开河?若是这样,他们就被骗了,念及此,她抵了抵周士武后背,相公......怎么了,是不是挤着你了?周士义惺忪的应了声,往边上挪了挪。
我越想越不对劲,四弟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他真有把柄会不告诉娘只私下威胁你,我怀疑他故意套你的话,你别上当了。
范翠翠道。
周士武翻过身,面朝着范翠翠,怎么想起说这事了?娘生病,大哥盯得紧,四弟知道栓子是被你糊弄的又怎样,娘还昏迷不可能为栓子做主,哪怕清醒了,左右栓子没被卖,大不了咱一顿就过去了,若咱趁机作乱,敢在这当口做什么你说大哥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觉得别听四弟,他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咱不同,咱还有大哥能靠着。
范翠翠越说越清醒,娘怪罪起来,咱只说梨花卖不了钱,栓子心疼妹妹主动要求卖他的,咱是疼惜栓子才没法的。
周士武沉吟,瞄了眼小床上的桃花,黄菁菁晕倒,桃花哭了场,说舍不得黄菁菁死,孩子性子单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黄菁菁以前重男轻女眼里只有栓子,从粪池捡回一条命后性情变了,男孩女孩一视同仁,对桃花和蔼可亲,家里几个孩子都亲近她。
他道,我们和四弟不同,我们还有桃花,还有你肚里的孩子,娘不会撵我们的,明日你去上房伺候娘,别想着躲清闲,娘大难不死会有后福的,以前娘看不起三弟妹,说话冷冰冰的,如今你瞧着可还是那样?口吻没变,骂人的内容没变,但态度不一样了,每一句训斥皆有护着刘氏的意味,罚刘氏扫地那回不就是最明显的袒护?娘恩怨分明,最不乐意欠人点人情,娘被捞起来,你和四弟妹躲得远远的,是三弟妹不嫌臭不嫌脏的给娘换衣服洗澡,娘心里念着她的好,这么些日子你也该感觉到了,三弟妹轻松很多,,娘不是好糊弄的,你别耍花花肠子。
周士武小声提醒,你对娘好,她会善待你的,你怀着身孕,娘指使你干活的次数是不是少了?范翠翠不假思索的点头,伸手抱着周士武手臂,我记着呢,都说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的人不同凡响,咱娘就是,你瞧她说话办事是不是比以前利索了。
以前的黄菁菁身材胖,像寻常人那样走路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更别论干活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会坐在边上吆喝他们做事,自己享乐,吃好的穿好的,谁都要看着她脸色行事,如今的黄菁菁,脾气一如既往的火爆,一点就着,但勤快了很多,最让人惊愕的她察觉到自己太胖了有意克制,和之前判若两人。
忽然,屋外传来啪的声响,漆黑的夜里,分外惊悚,范翠翠想到鬼门关,不由得身子颤动,有小偷?周士武伸手搂着她,目光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异响后屋外恢复了静谧,约莫是风把墙角的扫帚吹倒了。
范翠翠心头害怕,脑子里不知这么冒出个想法,朝周士武怀里拱了拱,相公,你说娘性情变了,会不会是在鬼门关被阎王勾走了魂啊?周士武失笑,哪来的说法,娘也不算变陌生,娘年轻时便是这种性子,我和四弟夏天去河里洗澡,娘吓得半死,追到河边把我和四弟揪起来,折了根树枝鞭打我们,打得我和四弟全身是伤痕怕,娘明明怕我们淹死却故意说反话,拽着我和四弟的脖子假意要把我们扔到河里淹死,我和四弟连连求饶,发誓以后不再去河边娘才松开了手。
回忆起从前,周士武声音渐低,不愿意再聊,睡吧,明天去上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周士义挑唆他出头,他如何下得去手,那是他的亲娘啊,哪怕有过厌恶她的时候,他也不敢动手。
范翠翠嗯了声,缩在他怀里,既盼着黄菁菁死了才好,又怕黄菁菁真死了周士文就不管一家子人了,心情复杂,直到耳边传来呼呼的打鼾声她才睡意渐浓。
天不亮,灶房就传来了亮光,刘氏提着油灯,揭开水缸盖子,朝门口的周士仁道,水够做早饭,外边黑漆漆的,天亮了你再去挑水吧,你去看看娘,让大哥歇歇。
昨晚周士文在上房守了一夜,估计没睡觉,刘氏让周士仁替替他。
周士仁迟疑了会进了灶房,坐在灶台前,准备生火做饭,娘正睡着,我和大哥说话恐会吵着她,待会再去吧。
大夫说黄菁菁是气血两虚引起的晕倒,好好休息,多吃肉就好了,黄菁菁为了减肥,每顿只喝粥,清汤寡水没有油腥子,最爱的鸡蛋也不吃了,加之天天走来走去活动,能不营气血两虚吗?村里有很多气血血虚的人,以孩子居多,大人倒是少见,家里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孩子常常饿肚子,很多时候,他们晕过去就再没醒来,想到黄菁菁可能也会那样,周士仁鼻子发酸,转身拿柴火,低低道,待会娘醒了给娘煮四个荷包蛋,多加点糖,娘身子虚弱,要好好补补了。
我心里有数着呢。
刘氏舀了三瓢水,添了半锅,刚揭开米缸,上房就传来了说话声。
刘氏放下盖子,忙从另一篮子里挑了四个大的鸡蛋,烧炒菜锅,娘醒了,先给娘煮荷包蛋。
娘,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周士文点亮油灯,满脸疲惫的看着黄菁菁。
黄菁菁脑子有些迷糊,她记得和梨花玩滑雪来着,然后晕倒过去就不省人事了,她撑着身子,老大你一宿没睡?周士文搁下油灯,走到床前,凝视着黄菁菁渐好的脸色,声音略有轻松,睡了的,娘感觉好些没,我让三弟妹给您做荷包蛋。
语声刚落,窗户外有人轻敲了两下,大哥,我给娘煮荷包蛋了。
有劳三弟妹了,娘昨日一天没吃饭,多添点糖。
周士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陪黄菁菁说话,大夫说您气虚两虚,和减肥有关,您常说人胖是福,怎莫名奇妙的又要把福减了?黄菁菁怎么能说她不是原主,忍受不了自己肥胖的身躯?她坐起身,有些无奈道,娘以前啥模样你也看见了,走在村里谁不笑我是头肥猪,我当时反骂回去,装作不在意,心里哪能真不难受?娘一辈子受够流言蜚语,总不能到死了还被人奚落吧,娘素来要强,怎么会认输?是不是谁在您耳朵边说了什么?周士文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是羡慕您日子清闲,故意说来剜您的,您何须计较?黄菁菁想起村里孩子绘声绘色说村里人对她的评价,咬着牙也不能让他们看扁了,世道同情弱者,但有朝一日弱者翻身日子顺遂,世道的风气又变了,不卖孩子说她蠢,送老大念书讽刺她是丑人作怪,家里过好了说她的钱来路不正,不管怎样都有他们的说法,原主在指指点点下活得风生水起,她如何能丢原主的脸。
哼,她们眼高手低看不起人,娘就偏不让她们如意,和她们做对就是娘的乐趣,娘老了,唯一的乐趣就只这个了,你还要反对吗?黄菁菁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脸颊的肉松弛挂着,但明显不如之前臃肿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肚子扁平了许多,冬天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开春就明显了。
周士文哑口无言,顿了片刻,踟蹰道,您也不能不吃东西,您有个好歹,外边人起哄叫好呢,三弟说您和马婆子打架了,她嫉妒您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想想,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最幸灾乐祸的是不是她?黄菁菁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她握紧被子,想看我的笑话也要看我给不给她看,老三媳妇,老三媳妇,别煮荷包蛋,给我端碗温水来,我口渴。
要么瘦要么死,生在这糟心的家里,死了反而是解脱,如此一想,她更是坚定要减肥,老大,你不用劝我了,她们等着看我笑话,我偏要瘦给她们看,哼,我黄氏说到做到。
周士文沉着眉,想说点什么,对上黄菁菁坚定的眼神,舌头一转,岔开了话,三弟妹家里的事我和三弟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照理说我不该拦着,可家里的情形如此,哪能背得起债,待会我和三弟去刘家把这件事说清楚,刘老头自私贪婪,知道三弟性子软好拿捏,我不能看着他受欺负。
刘老头没皮没脸,横起来你一晚辈哪是他的对手,别让老三去,咱当不知道那回事就好了。
三房就是一团泥,谁都能揉搓捏,要不是两口子心善,对她言听计从,她才懒得管他们的事。
周士文考虑一番,还是和刘家知会声,您放心,我不会任由刘老头撒泼的,我打水给您洗脸,您要减肥我不拦着,但饮食上不能节省了,您晕倒就是年轻时受饿留下的病症,要好好养着。
是他不上心,忘记黄菁菁年轻时的事儿了,黄菁菁吃得少说要减肥,他没多想,只要她高兴就够了,没想到黄菁菁气血不足晕了过去,是他的责任。
意识到这件事,自然不能由着黄菁菁,我认识镇上医馆的大夫,得空了我给您抓两副药,吃了会有效果的。
每年春夏,医馆门外便排起了长龙,多是镇上的夫人小姐为减肥而去的。
镇上大夫开的药方比村里大夫厉害,成,抓两副试试。
刘氏前后给她抓了两次,她节食期间看不太出效果,镇上的大夫见识多,估计能成。
但周士文有条件,她每天必须要吃个鸡蛋,黄菁菁觉得可行,点头应下。
和周士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桃花牵着栓子,栓子牵着梨花,三人肩并肩走了进来。
奶,您是不是要死了,您不要离开桃花。
桃花眼眶通红,挣开栓子的手,扑向黄菁菁,蹬掉鞋子上床,在黄菁菁怀里撒娇,栓子是男孩,不好撒娇,牵着梨花站在桌前,声音哑哑的,奶。
黄菁菁被桃花抱了个满怀,心头好笑,她倒是想死,可死不了啊,桃花别怕,奶好好的呢。
桃花抱着不肯松手,先是啜泣,然后变成了大哭,奶,您别离开桃花,桃花知道您骗人的,外公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也这么和桃花说,后来还是离开桃花了,奶......梨花听着桃花哭声,撇着嘴,跟着哭了起来。
黄菁菁心头暖融融的,童言无忌,她们是真心舍不得自己死吧,她顺着桃花后背,感慨道,奶好好的,粪池的水都淹不死奶,奶福气大着呢,桃花别哭了,待会奶带你们去滑雪。
昨日大年初二,村里的小孩都随爹娘走亲戚去了,树林没人,今日怕会热闹些。
桃花摇头,爹说奶不能劳累,要养身体,桃花不让奶出门。
孩子大,表达更强,说的话甚是贴心,黄菁菁揉揉她额前的小碎发,失笑道,桃花懂的真多。
见栓子想上前又不敢,她朝他招手,栓子梨花过来,奶抱抱。
栓子听着这话立即红了眼眶,扑过去,抱着黄菁菁一只手臂开始哭,好像她即将不久于人世似的,她没有骂他们晦气,而是很享受的搂着他们,老二精于算计,老三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三个孩子甚是乖巧懂事,恐怕是她来这里最温暖她的记忆了。
刘氏煮了四个荷包蛋,黄菁菁吃了一个,剩下的分给三个孩子,祖孙四人吃得香喷喷的,梨花打了个饱嗝,仰着小脸满是笑,奶,吃饱了。
吃饱了就不吃了,奶也饱了。
汤里加了许多糖,吃着有些腻,黄菁菁不喜欢,只吃了鸡蛋,汤分给桃花他们喝了。
周士文不让她出门,怕她不小心又晕倒,走前叮嘱桃花看着她,桃花便学着大人,一板一眼搬着凳子坐在门口,隔一会嘴里就嘟囔道,大伯说不让奶出门,奶不准出门。
栓子和梨花一脸认同的附和,黄菁菁面上装作不悦,心里却甜出了蜜,过后又有些复杂,周家虽有周士文拿钱回来,原主精打细算,可也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子人,然而大房没有孩子,如果大房有了孩子,周士文还能分文不少的把工钱拿回家吗?周士文成熟稳重,担得起责任,可有了孩子后恐怕不得不陷入两难的局面,好比孩子生病吃药,他能不管孩子的病情而把钱送回来吗?孩子没衣服穿了也不买吗?她不怀疑周士文的孝心,然养个孩子,开销会大很多,他的所有行为皆迫于无奈,可家里的情形不能没有周士文的银钱。
除非,她能想到办法挣钱。
26.026 打群架后然而她无一技之长, 不懂怎样能挣大钱, 且刚过年, 万物萧条,到处白茫茫的, 去哪儿挣钱, 如何挣钱?她心里没数,也想不到法子,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在床上躺了半日,黄菁菁浑身不舒坦, 抑制不住出门的心思, 但周士文他们好像有事情忙去了, 家里只有三个孩子。
桃花守着, 她不给面子不行, 摩拳擦掌的想着办法, 故意板着脸道,这么好的天不要我出门,是不是要把我关在屋里发霉啊,一群黑心肝的,桃花, 把你大伯叫来, 我倒要问问谁的主意。
桃花惊了一跳, 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随后不住的看向栓子, 后者腰杆挺得笔直, 不吭声。
黄菁菁顺着桃花的视线落在栓子身上,栓子,你说,是不是要我发霉啊。
栓子浑身僵硬,黄菁菁以大欺小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小鬼难缠,不把他们收服了,自己恐怕要在床上躺好几天,因此,她对栓子的紧张视而不见,又板着脸问了遍,把你爹喊来,我看看究竟谁要跟我作对。
奶。
栓子木着脸,眸子尽是严肃和局促,吞吞吐吐道,爹去外公家了。
黄菁菁一怔,周士仁去刘家了,昨天不是去过了吗,你大伯二伯也去了?午饭她在屋里吃的,她专心致志思考着发家致富的法子也没细听隔屋聊了什么,只知道外边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桃花栓子进屋陪她。
栓子一板一眼的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僵,都去了。
黄菁菁蹙了蹙眉,昨日周士文说带着周士仁去刘家罢事情解决了,她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结果,照今天一家子浩浩荡荡去刘家的情形来看,事情估计不妙。
她掀开被子,碎骂道,好你个老三,这种事也不告诉我声,是不是没把我当娘的放在眼里啊。
栓子和桃花被震慑,一句话都不敢说,黄菁菁声音渐软,这会树林人多,你们去树林滑雪,我去刘家看看。
刘老头无赖不要脸,但论起来毕竟是长辈,周士文再正义,周士武再花言巧嘴都没用,和那种泼皮没道理可讲,打一架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院子里静悄悄的,鸡笼里的鸡锁在鸡窝里,不时探出个脑袋咯咯两声,黄菁菁喊了声老二媳妇,桃花站在身后,嗫喏道,我娘也去了。
她去做什么,那么吵的场面不怕伤着肚子,真是一群不省心的,你们去树林玩,多照顾着梨花,奶得给你们不省心的爹们撑场面去。
说完叹了口气,找了根竹竿做拐杖,风风火火走了。
这些日子天天运动,步伐轻盈了许多明显不如上回吃力,刚拐过弯,那边村里就传来闹声,声音嘈杂,繁乱,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骂了句脏话,健步如飞的走向村子。
未走到村口,小径上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不是周士文又是谁?三弟,不是二嫂说你,你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说你,但家里什么情形?去年才把债还清,娘在床上躺着要好生修养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你竟然应下三两债务,是要把娘气疯是不是,大哥每个月给家里的钱不吃不喝也要两年多才还得清,这两年多家里怎么过?范翠翠声音有些尖锐,手抚摸着肚子,难掩气愤。
周士仁低着头,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范翠翠又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刘家再不讲理也不该把事情推到你们身上,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债务一句话应下,想没想过咱一家子怎么过,咬牙挨饿省吃俭用给刘家钱,就为了你一句话?二嫂。
刘氏眼眶红红的,望着范翠翠,脸红道,栓子爹是看在我的份上,二嫂说得没错,追根究底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还有谁的错?黄菁菁挥起手里的竹竿,冷然道,这种事你一句话就还回去了,你呢,一字不吭,还想和刘家往来,怎么样,要你爹再卖你一次是不是?黄菁菁冷哼,周士文见她脸色不太好,忙上前扶着她,娘这么来了,您身子还没恢复,好好在家里养病才是,我走之前不是交代过桃花的吗?说起这个,黄菁菁拿竹竿打了他一下,动作看着大,力道却很轻,你还意思说这件事,怎么,嫌我出门丢人现眼要把我拘在屋里是不是?周士文紧紧皱着眉,示意边上的刘慧梅搀扶黄菁菁,主动说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周士武听着这话,面色变了变,不过当着黄菁菁的面他没说,否则以黄菁菁护短的性子一定会骂他奸诈狡猾,冷漠无情,连亲弟弟都不过问。
娘,您别怪罪大哥,是我们兄弟一起决定的,您身体不好,受不得劳累,今日的事儿我们自己就能摆平,用不着劳烦您。
周士武会说话,三言两语就哄得黄菁菁心下释怀,不过她看惯周士武的把戏了,知道他不过哄自己开心的而已。
周士武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娘,三弟的事儿完了,刘家人不少,欺负三弟老实憨厚,我们当哥的自然要说支持他了,不和您说是怕您操心,加重您的病情,你怨我吧。
黄菁菁不动声色,是,你们兄弟有能耐了,娘管不了吗,是不是什么时候要一起商量把我抬到河边淹死算了。
周士武成诚惶诚恐,陪着笑道,娘说的是哪儿的话,儿子哪能不管您。
多说多错,他索性住嘴不吭声,任由黄菁菁骂。
黄菁菁看成他面露敷衍之色,气不打一处来,挥起竹竿就给了周士武一棍子,瞧瞧你什么表情,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不讲道理,你们几兄弟真不想和我过就分家,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们长大,分家自己过日子,随心所欲多舒服,真以为我年纪大离不得你们了是不是?听黄菁菁越骂越远,周士文忍不住开口,娘,二弟不是那个意思,三弟做错了不说他不长记性,您性子急,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我们是怕您吃亏。
黄菁菁哼哼的别开了脸,不过没追着问题不放,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完事,心里大石落地,刘氏又高兴又难过,跟着插话道,娘,都是我给家里添的麻烦……不等刘氏数落自己,黄菁菁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你添了麻烦就好,往后好好报答这个家里,别整天正事不做只帮倒忙。
黄菁菁问起刘家的事,刘氏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讲的清清楚楚,刘老头不肯白白放过周士仁,又是打滚又是哭闹,范翠翠先一步上前挺着肚子站在前边,范翠翠怀着身子,刘老头不敢推她,相反还离范翠翠远远的,生怕不小心范翠翠喊肚子疼赖在他头上。
黄菁菁没亲眼见也只场面惊心动魄,调转目光,饶有兴味的盯着范翠翠肚子,当娘的比保护肚里的孩子,还挺着肚子冲锋陷阵,她佯装称赞,道,看不出来,挺着肚子你也能出来跟着闹事,行啊,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主见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娘的放在眼里是不是。
黄菁菁情绪有些失控,怒吼道,你怀的是我周家的种,你把他暴露出来给刘老头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生什么生。
范翠翠的脸不禁有些发白,急于解释,娘,不是的,我挺着肚子,他们不敢对我动手的。
因为不小心推攘了老人孕妇的事儿两家打架的比比皆是,谁都不敢打孕妇,被追上门就是杀人造孽的事儿,谁都不敢。
不敢,他就是打你了怎么样,你是能吃他一坨肉还是喝他一口血,当娘的拿孩子挡在前边你还有脸说了是不是,滚滚滚,都给我滚。
黄菁菁就不明白了,今日这种事就得要她一个孕妇跑在最前边?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呢。
人,永远不要抱着侥幸活,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例子可不少。
范翠翠被骂得没了声,黄菁菁掉头就走,春上分家,各过各的轻松些。
她一大把年纪了整日操心这操心那,起码得少活二十年。
桃花说她福气好,央求她别死,黄菁菁觉得她倒是想死恐怕死不了,自杀她是没有勇气的,要别人动手吧,自己求生的本能不可能不反抗,既然活着,那就得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分家,她最强烈的愿望。
周士文和周士武对视了一眼,后者指指黄菁菁,苦笑道,以前娘的口头禅是\\quot;我不要活了,死了算了\\quot;,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改成\\quot;分家了\\quot;,大哥,娘听你的,你劝劝娘。
最懒散最不争气的分出去了,周士武不想分家,不会开口说分家。
大哥,桃花娘肚里怀着孩子,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样卖力干活,如果我有一技傍身还好,我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干活如何养得活一家人,三弟也是,家里的重担全在三弟身上……周士武说到一半,被周士文泠声打断,二弟不用说我都知道,我和娘说。
黄菁菁丢了拐杖,走得又急又快,像是被气得不轻,周士文大步追上前,扶着黄菁菁手臂,提醒,娘,您慢些,小心摔着了,您总想分家,可分了家谁照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