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5-03-22 08:13:08

鹿鸣眉眼低垂, 秀致的眉头微微皱起,抽回手抬眼看向谢荇:女郎,请张口, 我要察看舌苔。

谢荇感到此举不太妥当, 抿着嘴犹豫不决。

鹿鸣神色平常, 不咸不淡道:我是医者,女郎若介怀不必将我当做男子。

他冷淡而疏离, 并不将自己所谓男人的尊严当一回事。

只要能看诊,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他都如此说了, 谢荇不好意思再扭捏,微微张口。

鹿鸣如看死物一样认真检查,这种例行公事的态度让人不会那么尴尬。

他点点头:可以了。

谢荇立刻闭上嘴, 瞧上去有气无力的,仿佛只是张口就会耗费她所有力气。

鹿鸣照例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

书成,他将墨迹略晾了一晾, 交给房中伺候的丫鬟:女郎脾胃虚弱,身体亏空, 需好生调养。

他顿了顿,瞥谢荇一眼,目光宛如穿云破雾的日光, 有着一眼看透人心的能力。

放任下去, 人要垮了。

谢荇听得这话低下头去, 没什么反应。

倒是周寅满心关切,尚有问题要问:大表姐吃下什么人都一样瘦削, 用过药可能好些?鹿鸣发问:吃下什么?清透的琉璃眼看向周寅。

周寅好似并未听懂他在问什么, 懵懂地重复:什么?鹿鸣并未回答, 兀自收拾起药箱, 待整理好后才道:需要注意什么方子上都写了,照着喝七日我再来诊脉。

他说完没有多留的意思,道了一句:告辞。

周寅温吞道:我送一送您。

乖巧而有礼数。

鹿鸣便将脚步放慢了些,虽未置一词,却是默默等她跟来。

二人一壁出了院子,鹿鸣才缓缓开口:你表姐她什么都没吃。

周寅抬眼,一本正经地弱弱同他解释:表哥说了,表姐好好用饭,只是用了依旧日渐消瘦。

鹿鸣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寅:吃了没用,是因为她没吃。

正巧停在树下,园中栽着棵棵绿梅,寒冬时节悄然绽放。

琼花落于枝梢,压得枝头沉沉。

周寅讶异,小声辩驳:可是家里人都瞧见表姐吃了的。

鹿鸣向她靠近,近得能注意到她眼睫或许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

他颇冷淡地开口:吃了不能吐掉么?周寅错愕地望着他,震惊压过羞涩,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您的意思是……她的后半句话被风吞去,风卷过枝头,簌簌的雪和着梅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鹿鸣伸手拈过一片飞舞的梅花瓣握在手心,定定看着她道:她在人前吃过,人后吐出。

周寅无措,泪盈盈的:可为什么?鹿鸣扬去手中梅瓣:你该问她。

我只想说,继续如此,可以等死。

极不客气。

他说罢转身离去,周寅失魂落魄地追了上去。

送走鹿鸣,她折回荇院,忧郁地去寻谢荇。

她连愁绪都是细若游丝的,让人不忍打扰。

见她回来,谢荇重新与她说起话来,多是问些在宫中进学相关的事。

说是说话,两人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怀有心事,一问一答俱是慢吞吞的,半晌也没说上几句。

沉默之际院子里热闹起来,谢苗如小炮弹似的一头钻进来,叫道:表姐!一把扑向她。

周寅从椅子上站起,微笑向其走去,柔声道:表妹。

她被谢苗冲得连连后退,堪堪停下来抱了抱她。

谢荷紧随其后,细长的眉眼里没什么神情,见着周寅回来才将头一偏,轻哼道:回来了?周寅不消人多说,松开谢苗向着谢荷走去,冲着她笑:二表姐。

谢荷一开始还不看她,过不了片刻就转过头来,略嫌弃道:在宫中可还好么?周寅难得露齿笑,却还能带着羞怯:都还好。

谢荷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看上去没缺胳膊少腿儿,还不错。

谢荇坐在最上怔怔望着三人,待她们回过头来她轻轻笑道:都来了。

谢苗年少,尚不大懂得掩饰情绪,一瞧见大姐便忍不住难受起来,脸成了苦瓜:大姐。

她都要流眼泪了,吭吭哧哧地去握谢荇干枯的手。

谢荇见她难受,心中也不由得酸涩起来,一室顷刻满是伤心。

大姐,咱们四个难得凑在一处,今儿就让我们陪你一同用饭吧。

您瞧见表姐秀色可餐,说不定能多用一些饭呢?谢苗提议,眼中满是担忧。

谢荇一顿,神色微不自然,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荷瞪大眼睛,嗔怪:你胡说什么呢?这分明是在调戏周寅!谢苗吐吐舌头,亲近地拱到周寅身边,知道周寅是不会怪罪她的。

四个人在一处则有说不完的话,其中是谢苗总有说不完的话,是要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未说多久天暗下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厨房已经开始按照鹿鸣给的方子做,尽是些好入口易消化的清淡食物。

谢苗戳戳盘中豆腐,豆腐软弹溜滑,很不好夹。

她戳着滑溜溜的豆腐滑来滑去,一旁递过来一只瓷勺。

她抬起脸,眼巴巴地看过去,是周寅递的,不免嘿嘿一笑,放弃与豆腐搏斗:多谢表姐。

周寅眉眼弯弯:客气。

谢苗改用勺子用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谢荷吃相斯文,谢荇亦平静地坐在桌前与她们一道用饭,完全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一场饭平静地用完,四人坐着饮饭后茶。

谢荇略阖了眼,显示出很疲惫的样子。

周寅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见之有了困意,主动提出离开:表姐,您累了先歇息好吗?照例是与人商量的语气,哪怕是为了人好。

谢荇就坡下驴,应承道:也好。

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

三人起身同谢荇道别,一同从房中离开。

谢苗犹缠着周寅问宫中见闻,不过周寅实在是个无趣的人,说的也是宫中有座巨大的藏书楼,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的事,听得谢苗眼冒金星。

三人齐齐说着走了段路,周寅一摸袖子,停下脚步,带着歉意道:我帕子忘在大表姐那儿了。

谢荷瞥她,没好气道:没记性,回去拿吧。

夜里天寒,二表姐与表妹先回去好吗?不然冻病了就是我的罪过。

周寅恳求。

谢荷哼道:你想的美,以为谁会等你。

谢苗,走了。

谢苗怀抱暖炉,笑嘻嘻地看着周寅道:表姐,我们先回去了,明日来找你玩。

周寅应了一声好,与之分别,折身回荇院。

她同妙华一同到了荇院门外,守院子的婆子见着周寅要行礼,被她一把扶住:我的帕子落在表姐这了,我去拿一下,不必通报。

是。

婆子知她在府上地位今非昔比,也喜欢她的软和性子,她与自家女郎关系甚好,不通报这样的小事婆子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周寅带着妙华一同进了院子,轻声细语:你在这里避着风雪等我一等好吗?说着将怀中暖炉交给妙华,好让她抱着温暖。

妙华笑: 好,我就在这等着女郎,哪也不去。

周寅向她羞涩地笑笑,转身向房中去。

房间大门紧闭,在冬日倒也不显得奇怪。

离门近了,她听到房中隐隐约约的声响,眼中毫无情绪,转瞬在声音最烈处一把将门推开。

她开门开得突然,余声未绝。

周寅猝不及防地闯入其中,径直向内室走去,已经准备好了不可置信与痛惜的神情在脸上。

她的每个神情都能被精准切换在脸上,当需要某个神情时脸上就会立刻呈现出这一种神情。

打起内室的珠帘,入眼的是谢荇枯骨一般跪在地上,趴伏在木桶边缘,桶子中皆是呕出的秽物。

见周寅入内,无论是谢荇还是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皆惊慌不已,怎么也想不到周寅杀了个回马枪。

大表姐。

周寅骇然,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谢荇惶惶,被人当场撞破自己一直隐瞒着的事实,后背顷刻间生出一背白毛汗,手脚霎时变得冰凉。

我……用了晚膳胃中不适。

谢荇喃喃,努力找借口。

周寅像是没有嗅觉,轻手轻脚地到谢荇身边跪下,与她平齐对视。

谢荇因着心虚下意识向后缩缩,不敢与周寅相视。

表姐。

周寅轻声唤她,只是谢荇心绪起伏,此时此刻任周寅多温和也难以打动她。

谢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无法面对眼下场景。

表姐。

周寅再度唤她一声,没事的。

没事么?你看看我,没事的。

周寅语声轻柔,很能安抚人心,让人从紧绷的状态下不自觉慢慢平复下来,心情变得舒缓。

谢荇颤抖渐止,仍低着头。

表姐,我不会同任何人说。

周寅很是贴心,立刻捏住谢荇最在乎的事,与她统一战线。

她背地里偷偷催吐便是不想叫人知道这事,此时此刻不用她说,周寅便愿意为她保密,自是她求之不得的。

谢荇抬起头去看周寅,不确定地问:果真吗?周寅看进她眼睛,羞怯地笑:我怎么会骗表姐。

谢荇松一口气,心房乍一卸下便觉得人昏昏沉沉。

今日为表姐诊过脉后郎中私下告诉我表姐是不用东西的,便是用了也会在人后吐出,我原是不信的。

周寅喟叹。

谢荇惭愧无比,想挪开眼却挪不开。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表姐。

周寅看着她问。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有点点忙,明天争取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