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25-03-22 08:13:08

表姐, 可以让映红去传饭吗?周寅在一片沉默中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面带不忍之色。

她是世上最心善的人,看不得事情有向糟糕发展的倾向, 鼓起全部勇气做和事佬。

谢荇意识到自己略略失态, 重新端起贵女风范颔首:去吧。

映红低了头称是, 将桶放好,重新出了房门。

周寅讨好似的凑近谢荇, 像只亲人的猫。

她长睫轻扇, 一本正经地劝道:表姐莫气, 冯郎君定然如誓言中一般绝不会辜负表姐。

他若违反誓言,会应誓的。

当日谢荇提出要赠予冯郎君银钱好让他安心念书时他大为感动,曾向她立誓今生今世绝不会辜负于她,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谢荇被她认真的神情打动,微微一笑,笑罢又有了忧愁, 感慨道:若誓言有用,世上便不会有这么多负心人了。

不知怎的, 她忽然伤春悲秋起来。

过去她爱想在一起时的种种好,心里甜蜜,现下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感伤之事。

周寅面上难得浮现出坚决的不赞成之色, 与她平日温吞折中的性子很是不同, 只听她郑重其事道:《璎珞经·有行无行品》中目连白佛言:‘随其缘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 违誓种恶因, 便结恶果, 因果报应, 会有恶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谢荇全然不曾想到她竟从佛学角度引经据典来解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干巴巴地张了张口。

周寅严肃继续道:表姐安心。

谢荇生出一种神圣之感,虽然仍不大信什么因果报应,却顺着周寅点点头:好。

周寅又上下打量她,细细轻叹:表姐这样,冯郎君瞧见定是会心疼的。

谢荇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顿时想起前些日子她与冯郎君相见时他依旧嫌恶的神情,霎时不敢再细想,怕自己动摇。

他会吗?谢荇自言自语。

周寅诚恳地点头:自然,表姐多久没见过冯郎君了?她神情天真,全然纯稚,让人很难对她生出戒心。

谢荇毫不设防地回答:半月多了。

周寅微张大眼,惊讶都是软绵绵的:如此久了。

过去他们是至多一星期便要私下见一次。

谢荇稍偏过头:我原是想着再瘦一些去看他,一拖再拖便这么久了,现在想来,他的银钱也不知够不够花。

到底是心上人,她哪能一下子割舍,下意识便为他着想起来。

周寅像是十分好奇:表姐过去是怎么将银钱给冯郎君的?谢荇答:我顾惜冯郎面子,总觉得亲手将钱给他会让他觉得他在靠我养着,会心中不快……周寅懵懂地诧异:竟不是吗?谢荇哑然,又解释:虽然如今是这样,但他日后念书考取功名了会对我好。

她似是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细思下去她将会觉得冯郎君的形象没有她心目中的那么完美。

过去都是我写了信,将银钱交由映红送去。

谢荇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又突然道,明日我让映红送些钱去好了。

表姐怎不去见冯郎君?周寅语速缓缓。

谢荇看向她:你难得回来。

周寅顿时自责起来,眼眶都红了:表姐,都是我不好。

谢荇忙道:哪里能怪你?何况明日要送钱,我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她十分注意照顾冯郎君的男人尊严。

周寅这才稍微止住泪意,只是瞧上去依旧怏怏不乐,显得很是内疚:都是我的错。

谢荇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摸她发顶。

她原先与周寅在三姐妹中并不是最亲近的,谢苗爱找周寅,谢荷虽然嘴巴厉害,心中却也是很喜欢周寅的。

但今夜一谈,周寅与她亲生妹妹无异,甚至要更交心。

怪不得谢荇与谢苗都很喜欢周寅,天底下谁能不喜欢她?周寅仰起脸,泪眼盈盈的:表姐,我心里难受。

她一旦示弱,叫人心都碎了。

谢荇乱了心神,哄着她道:莫难受,怎么样能好些。

周寅摇摇头,很是黯然,她低声道:我不想表姐为了迁就于我而放弃自己的事。

她巧妙地偷换概念,谢荇原本并未打算去与冯郎君见面,却陷入她的语言陷阱,被她引得以为自己要去见冯郎君。

谢荇果然顺着她话道:没关系。

周寅垂头丧气,忽然想到什么欣喜抬头,却又低下头去重新闷闷不乐。

怎么了?谢荇追问她。

周寅不肯说,羞怯道:没什么,表姐。

我方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又觉得不大好。

谢荇见有办法使她展颜,自然是要问:什么法子,你先说来,我听一听。

周寅迟疑着开口:表姐明日莫若去见冯郎君?这怎么好,你难得回来,我焉能弃你不顾?谢荇微微皱起眉头,并不赞成。

我可以与表姐同去,表姐身子不好,我也不放心表姐一人出门。

周寅恳切,眼中是满满担心。

谢荇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目瞪口呆:表妹与我同去?周寅乖巧点头。

谢荇臊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这种事我怎能带着你去?表姐与冯郎君会面便是,我在外等你。

周寅温驯极了,保证自己不会打扰。

这不成体统,且我怎能让你卷入此事。

谢荇摇头。

周寅并未再提议下去,很顺从地低下了头,没有任何不满:表姐,我错了。

她这么又让谢荇不上不下的:我并非不带着你,只是此事若让旁人知晓,又牵扯到你,我未免太对不住你。

周寅看上去柔柔弱弱,眉眼中满是坚定:表姐,我不放心你。

谢荇踌躇,她自己是一回事,带着表妹则是另一回事。

明日我派映红去送银钱给冯郎君,我不好去。

谢荇说起别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映红先送钱去,我们在后面跟着去,届时冯郎君先从映红那里拿了银钱也不会觉得是表姐施舍,又看到表姐亲自去寻他,一定会感到惊喜万分。

周寅一副天真情态,只是描述自己的设想,说罢又羞涩地笑,似是很不好意思。

谢荇被周寅引导,不由去想象那场景,心动了。

周寅的话极富有语言技巧,将最好的景象描述出来,很能拨动人的一颗少女心。

谢荇到底还是在乎冯郎君的,经这么一说暂时忘记心中烦忧,只一味想着那场面,要被周寅说动。

周寅静静望着谢荇面上浮现挣扎之色,瞳色深深。

房门再度被打开,映红重新入内,低着头道:女郎,已经交代厨房做吃食了。

谢荇被她打断思路,看了周寅一眼道:好。

你明日为我去冯郎君那里走一遭,为我送一封信,再带一笔钱给他。

映红笑了,应道:是,女郎。

女郎再不开口我都要提醒您了。

上次我送银钱去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冯郎君只怕已经捉襟见肘,没钱用了。

谢荇自责:我这段时日只顾着让自己再清减一些,将此事忘了。

映红道:防止女郎下次再忘,您这次多给一些吧。

谢荇咬唇:我只有这月的月钱,所有银钱都已经给了冯郎君。

映红便提议:您不是有许多首饰?周寅轻言细语,为人解困:表姐,我手里还有些钱。

我怎能要你的!谢荇万万不能同意,她自己掏钱贴补冯郎君就罢了,怎么还能再搭表妹的钱进去。

若被人在当铺瞧见表姐的首饰,那就真说不清了。

周寅秀眉颦颦,哝哝道来。

世上不乏有心人,若有有心人发现谢荇的首饰在当铺之中,可说也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映红顿时失了颜色,忙解释起来:我无心害女郎,是我失言,女郎恕罪。

谢荇瞧了瞧她,摇摇头道:我没有怪你,只是这次能给冯郎的只有这些。

映红仍觉得钱少,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闷闷应了一声,去打扫方才谢荇吐过之处。

谢荇耳畔一热,稍稍侧目便是周寅放大的容颜,脸上顿时一热。

只听她低声而柔缓地说道:表姐,惊喜是有惊才有喜。

明日见到冯郎君前表姐可不要同旁人说起此事,是我们的秘密。

谢荇含羞颔首,耳畔犹温。

表姐也可在信上写明你要去见他之事,届时冯郎君一展开信知道你来寻他,自然会四下找你,到时候你再出来,他一定开心坏了。

周寅笑不露齿,很有些女孩子的稚气。

大约是与谢荇亲近了,她并不显得很拘谨,有点活泼可爱,但还是极易羞涩。

谢荇只觉得周寅每一个主意都正说在她心坎儿上,决心按之所说的去做,向着周寅点点头。

冯郎明日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周寅陪着谢荇直到饭菜到了,又同她一道少用了些,与之说了一会儿话后径直她睡下才离开。

从房中出来,周寅自去荇院的下人房里叫妙华一道回去。

天上已经不落雪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

真干净。

周寅的褐色羊皮靴踩在雪上,发出一阵嘎吱声。

她从容走着,月色落满肩头。

女郎,大女郎的病能好吗?妙华懵懂地问,今日瞧见谢荇时可真是将她吓坏了。

周寅伸手拂落枝上雪,一阵飘飘簌簌:明日就能好了。

明日?这么快?妙华惊叹不已。

心病还需心药医。

周寅如是道。

作者有话说:冯郎君:是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