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5-03-22 08:13:08

凡来者声势汹汹归去也快。

滚雷排空, 接二连三的霹雳炸开,冰雹哗啦啦地落,仿佛天上下石头。

四起的狂风呜咽, 一阵阵的惨白光亮。

半盏茶功夫老天才息怒, 冰雹停歇, 雷电散去,留下遍地狼藉。

烈焰熊熊燃烧, 木头的断裂声噼啪响起, 梁柱再支撑不住。

哗。

冯家的房子轰然倒塌, 符纸早已烧尽,铁棍落入废墟之中,未留下任何痕迹。

冯家走水啦!有人高声呼喊。

……暖阁内烧着银炭, 丝缕青烟与桌上的汨汨烛火交映。

周寅安静地坐在圆桌前,青丝如瀑垂落在她腰际,称得她分外纤弱。

谢府今日的早食是小笼包。

她认真地用筷子夹起一只, 包子皮薄而透亮,隐约可见汤汁在其中流动。

她面前摆着一应蘸料盘, 但她却没有丝毫取用的意思,一手托起小碟在唇下接着,另一只手将包子送入口中。

她用饭时依旧慢吞吞, 但吃相绝佳, 便是看她用饭都是一种极为赏心悦目的享受。

周寅鲜少发出声响, 连呼吸都是缓慢无声的。

她在一片寂静中用完早食,若不是妙华时而出声, 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房中无人。

她漱了口, 转身到窗下的长桌前看灯。

两盏怪模怪样的烛灯燃着, 火苗脆弱极了。

妙华看她终于闲下来, 与之攀谈:女郎,昨夜可真是骇人,那样大的动静,好在就一会儿。

若是下一整夜今天起来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呢。

周寅貌似心有戚戚地点头,用发钗拨弄得烛火摇曳:好可怕。

软绵绵的。

今日还去大女郎那边吗?妙华又问。

周寅唇角上翘:去的,大表姐需要我。

似乎被人需要会让她感到愉悦,她实在爱帮助人。

然而不必等她去找谢荇,谢荇先过来了。

谢荇来得神色慌张,又矛盾地带着隐隐约约的喜意,让人感到奇怪。

她瞧瞧周寅,又看看妙华。

周寅会意,柔声道:妙华,去为我沏一壶茶好吗?妙华应道,旋即退出门去,并将门带上。

周寅这才看向谢荇,好奇问道:大表姐,发生什么事了吗?谢荇神情有些恍惚,被问了回过神不由吞了吞口水,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周寅,最后颤声道:表妹,因果报应。

周寅轻轻挑眉,疑惑不解:是怎么了?谢荇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回答,失魂落魄:冯郎君他,他死了。

周寅惊得一把捂住嘴,迟迟不能平静下来,声音都微微变了调: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因着抬手的动作玉袖下滑,露出毫不起眼的佛珠手串。

她咬字发音与旁人不太相同,有种些微怪异的动听。

谢荇瞧见她震惊无比的模样,潜意识中那点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郑重同周寅道:昨夜雷鸣电闪,你知道吗?周寅连连点头:声势浩大,我知道的。

冯家昨夜被雷劈,整座房子都给烧了。

谢荇嗓子发涩,冯郎君和他娘不知是被雷劈死的,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周寅双目骤然无距,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色苍白。

她再抬起眼看人时眼眶染了胭脂色的红,很是无措地喃喃道:死掉了……是啊。

谢荇昨日还在为冯郎君之事烦忧,没想到事情陡然得到解决,还被解决得干脆利落没有后患,让她迟迟无法反应过来,总觉得一切并不真实。

表姐。

周寅怯声怯气,那是不是不用担心他会对表姐不利了?谢荇一怔,心头一酸,眼眶发热。

她看出周寅明明怕得要命,却在第一时间想到是她从今往后是不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谢荇心中感动极了,胡乱点头:没错。

冯家付之一炬,家中被烧得什么也不剩。

她甚至不必去费心搜索那些书信,自有上天为她解决一切。

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周寅红着眼含蓄地笑:太好了。

谢荇彻底安心,确定此事基调。

这是一件好事。

无缘无故被雷劈死是件可怕的事,但死的是冯郎君,那就是一件再好不过是事。

他该死。

谢荇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她的手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是痛快。

她痛快极了。

她感叹:原来这世上真是有因果报应的。

不然众多死法,为什么冯郎君偏偏是被雷劈死的?分明就是因为他违背誓言。

周寅似是缓过来些,但或许因为胆子太小,她看上去还是恹恹的:自然。

说到这里她显得十分虔诚。

谢荇好奇:表妹怎会如此信佛?她一直不明白周寅的信仰,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实在不该这样。

周寅抿起嘴微微一笑:是佛渡我。

谢荇听得云里雾里,却跟着道:日后我也要与你一同信佛了,佛也助我。

周寅温顺地点头称好,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

谢荇又寂然道:昨日我去了西街才知道世上竟还有那种地方,活在那里的人当真可怜。

我想帮帮他们,却又觉得只是帮一帮也无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心中不舒服。

周寅慢吞吞地开口:表姐心善,尽己所能,安心便是。

谢荇有些怅然若失,转而想到什么,带了笑在脸上:不过母亲竟然有孕,实在让人惊喜。

周寅配合地跟着笑笑道:生育并未易事,舅母要保重身子。

谢荇跟着正色:我在家也会多多顾看母亲。

周寅摇头,轻颦浅蹙,语声细细:表姐尚且病着,哪里能去照顾人?我只盼着表姐能快些好起来。

谢荇面色一红,声音轻轻:我这是心病。

如今心病已解,很快就能痊愈。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这段日子,当真如梦一样。

若非自己只剩一层皮肉一把骨头,她都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愿表姐早些好起来。

二人都是孝顺之辈,既提到了谢夫人,自是要同去看望她。

一并穿园绕林,到谢夫人院外,从中出来一道清风明月似的身影。

周寅偏着头听谢荇说话,一时不察险些撞在鹿鸣身上。

多亏他眼疾手快,单手撑住她额头。

谢荇目瞪口呆。

周寅惊恐地抬眸望着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他的手掌像是一道定身符咒,将她封印在原地动弹不得。

鹿鸣缓缓收回手,淡淡看她:看路。

周寅面飞红霞,立即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

鹿鸣静静望着她,吐出两字:无碍。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谢荇,问起她服药后的感觉,并嘱咐她几句日常起居需要注意之处。

谢荇一一颇拘谨地答了,仿佛在被夫子提问。

交代完毕,鹿鸣主动提出告辞。

谢荇回头看看他清隽萧疏的背影拍拍胸口,松一口气:鹿郎中好严肃。

周寅叫风吹了一会儿,面色倒不似方才那样涨红。

她想了想,歪着头道:大约郎中总要严肃一些才能叫人信服?谢荇一想是这么回事,病患三教九流,总要肃起脸来才能让人听从,于是赞同地点点头。

在谢家两日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又该入宫了。

宫中照例是派了马车来接,周寅装作不经意到马车前瞧瞧这次来接她车夫的脸,确定不是崔骜后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不远处在拐角打马而立的崔骜脑中系统道:你看周寅怕你怕成什么样。

崔骜沉默不语,见马车缓缓行进,一夹马腹跟上。

系统生怕招他犯病,点到为止。

夕阳西沉,彤光落下,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飞鸟自天边掠过,在天上留下乌沉沉的雁状剪影。

马车里放了精致小巧的炭盆,有厚重的帘子遮挡寒意,车内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

周寅背靠引枕头倚着车壁打盹儿。

妙华无聊地东张西望,在心中数着时辰等车到宫中。

她想今日好太平,不似回来的时候一波三折。

刚这么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与上次戛然而止的停车不同,这次停得很是平稳,看样子并不是出了意外。

周寅睡眼惺忪,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是怎么了?妙华摇头表示不知,探头出了马车问:怎么停了?马车不过行进片刻,显然还不到宫中。

她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前方车流如潮,整条街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车夫站起身向前眺望,回头对妙华道:前面有人的车坏了,后面的人都堵在街上了,大约要等等。

妙华明白,要退回车里,又听见车夫嘟囔:怎么瞧着那车也像是宫里的车?妙华心头一动,回到车内向周寅汇报,一并说了车夫的推测。

周寅沉吟片刻,带了些恳求道:妙华可以帮我瞧瞧是认识的人么?妙华一拍胸口:那是自然,我这就去。

她说着从车上一溜烟儿下去。

不多时,妙华便回来了,面上尴尬之色未退:女郎,那果真是宫里的马车,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是那位林家女郎。

林女郎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同她说了两句话便回来了。

她那马车看上去坏得厉害,是一点也走不了了。

她小声嘀咕:明明是宫里的车,不知道怎么会坏成那样。

周寅脸上顿时显示出为人担忧的神色,难得流露出自己的意志:我想帮一帮她。

她显得很犹豫,却不是犹豫帮不帮人,而是犹豫林诗蕴会不会接受。

妙华讷讷:女郎,我觉得林女郎不大可能答应。

她方才过去时林诗蕴都不看她一眼,在寒风中默默站着,像一株傲骨铮铮的寒梅。

作者有话说:林诗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