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雎与王栩不得不暂时离开, 四方的桌上只剩下崔骜与周寅两人,气氛一下子变得令人窒息。
周寅肉眼可见地食不下咽,最终将勺子放好轻声道:崔郎君, 我用好了。
崔骜挑眉, 静静看她, 很直接问:单独对着我吃不下饭?看样子很有自我认知。
周寅面色涨红,慌乱不已, 却又因为不擅长说谎目光闪烁, 贝齿碾唇碾了半晌, 最终还是道:没有。
崔骜肯定:你有。
周寅无奈,轻轻一叹,和和气气地同他道:真的没有, 我只是……她面色一黯,便引人无限怜惜。
只是什么?崔骜本来可以说是在胡搅蛮缠,却被她三言两语带入自己的节奏中。
只是。
周寅一顿, 我有些怕您。
她眼睫低覆轻颤,是怕极了的样子。
崔骜顿住, 面色随之一僵。
周寅说罢一直微垂螓首,不敢看他。
她脖颈修长纤细,像是天鹅的长颈, 当低下头时露出后颈的一段雪白, 催生出让人扼住它的欲望。
崔骜右手五指不自觉轻张, 望着她一段雪颈微微出神。
周寅认命般低下头去等他发火,迟迟等不到下文, 犹豫着抬起头来, 正巧撞进他出神的眼里。
她被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看得一惊, 慌得瑟缩起来, 又无处可逃。
崔骜问出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怕我?他手指上还套着手里剑一晃一晃,颇有几分骇人。
周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像是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种问题。
她难得带了些薄嗔,一双眼因怒意而亮晶晶闪烁,难得大着胆子开口:您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
她说完将眼一闭,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可怜,便显得更加惧怕他。
崔骜眉头紧锁,看她畏惧自己至此,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燥意,简直想握住她双肩同她将话说得明明白白。
他想让她爱他而不是怕他。
崔骜,冷静。
系统看他牙关紧咬,生怕他气不顺对周寅做什么。
却听他道:周寅,你睁开眼,我不会欺负你。
周寅颤巍巍地将眼睁开,眼眶泛红,不去看他。
我是真不明白,所以请你解惑。
我知道我之前有许多次吓到过你,但我本意并非如此,我想对你好,但每次总阴差阳错地会伤害你,但我绝不想这样。
崔骜态度还算真诚,都不玩手里剑,说到后面懊丧极了。
他鲜少有如此表达自己内心的时刻,若不是为了与周寅把话说开,他绝不会多说一句。
系统分不清他究竟是入戏还是为了攻略,他的情绪向来太不稳定,让人难以分辨他的真实目的。
可是无论你本意如何,结果都是伤害了我呀。
周寅轻声道,所以我害怕你,不应该吗?到后来她有些迷惘,像是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生气。
她声音虽小,崔骜自小练武,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当场顿在原处。
他向来自我,多年来受皇上宠爱,人人让着,是以自己本心是想对周寅好而她却一直逃避让他非常不解。
但他忘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从行为上看,他确实次次都伤害了周寅。
她害怕该是理所当然的。
像是开头难后说出剩下的话便不难,周寅又道:且每次事情后您总会主动离开,我想您一定十分讨厌我才会这么做吧,所以您问出这个问题我很惊讶。
不。
崔骜口比脑快,我并不讨厌你。
只是我每次带来不好的结果后我总是很慌张,怕你看到我会更生气,所以只好暂时离开。
他同样不擅长道歉,所以不去道歉。
她的坦诚似乎感染了崔骜,让他同样推心置腹。
表面上如此,实际上各自有几分真心实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周寅像是惊讶于他的答案,眼眶的红色渐渐变淡。
她喃喃重复:我还以为您讨厌我。
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系统觉得崔骜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他这时候如果说喜欢周寅,周寅一定会被他吓得跑掉。
周寅一下子像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略带羞涩地轻应一声,稍稍低下头。
水到渠成般,崔骜鬼使神差地知道要说什么:对不起。
周寅抬眸,满面诧异,像是丝毫没有想过他会主动道歉。
我从不想伤害你,周女郎,你别怕我。
崔骜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对不起。
周寅似在思考,并不曾因他的道歉就脑袋一热立刻答应下来。
她沉吟半晌,才貌似真诚地实话实说:抱歉,崔郎君。
崔骜顿时失望透顶。
系统也不是帮着周寅说话,只是怕崔骜暴戾将攻略搞砸:你冷静一点,你过去做的那些事确实吓到她了,她一下子没法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我试了一下,没有办法做到立刻不怕您。
周寅满面歉意,像为自己无法当即原谅崔骜而愧疚极了,但如今知道您并不讨厌我,我想我应当可以渐渐不害怕您。
崔骜被先抑后扬,抑的时候有多狠,扬的时候便有多欢喜。
他轻而易举被她拿捏,竟然有通情达理的时刻:不急于一时。
周寅听到他的答案松了口气,看来一时的确难以泯灭骨子里对他的害怕。
她柔柔弱弱道:我与林女郎还有约,现在需要去慕虎馆,便告辞了。
崔骜食指勾着手里剑径直起身,直接宣布:我陪你一起去。
周寅面色一白,在夜色之下格外显眼。
崔骜时时刻刻注意着她,自然发现她神情变化,不明白自己哪里又让她感到不适,直接问道:怎么了?周寅别别扭扭,不肯直说:没什么。
分明就有什么。
崔骜憋闷地抓了把头发,忍着心火道:你不直接告诉我,我下次还会在同样事情上惹你不快,最终还是你不开心。
周寅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崔骜过去见惯她这副模样,此时并不生气。
因今日与她好好谈过,他终于悟到些和她的相处之道。
她不开口,他便有耐心地等着。
周寅要走,他也不拦着,跟在她身后,像是她的影子。
她加快脚步,他便大步跟上。
她走得慢,他便慢悠悠缀在她身后。
周寅无可奈何,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提灯看他。
崔骜本带了些恶作剧的趣味跟着她,没料到她陡然回头,被这么一看,一时间心虚起来。
她拥着斗篷显得毛绒绒的,在绢纱糊的兔子灯的映照下,她眉心红痣分外柔和,像是散发着圣洁的光,有荡涤人心的功效。
崔郎君。
她叫道。
崔骜闷声答应,心想自己大约又惹她不开心。
周寅太敏感,真是好容易生气。
我说了你可以不要不开心吗?周寅轻声问话。
崔骜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要说什么,将手里剑藏进掌中,看上去正经了些道:你说。
即便如此,周寅还是思忖再三才开口:……我不太喜欢您直接为我做主,我希望您做什么与我有关之事时问一问我可以吗?她说起话来软绵绵的,即使是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与人有商有量。
崔骜问:还有么?算是答应她上面的话。
周寅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还没明白过来般下意识懵懂答道:没有了。
崔骜如她一样道:我可能一下子改不过来。
若日后哪里做的惹你不开心,你尽管生气,那样我就知道了。
周寅眨巴着眼望着他,忽然笑起来:没想到您这么好说话,过去是我误会您了,您是个好人。
崔骜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好说话。
周寅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一样接话:啊?崔骜强作镇定看向一旁:或许,你别怕,我是说或许,我只是对你才好说话。
他语气淡定,握着手里剑的手攥得死紧。
……林郎君是喜悦过头,气血滞阻,痰迷心窍,一时疯癫。
鹿鸣耐心地同林大儒说明,没有半分夜里还要出诊的不快。
林大儒捕捉到他的用词,重燃希望:您说一时的意思可是……鹿鸣平静回答:待他气血畅通,将迷了心窍的痰化掉,神智便能渐渐恢复清明。
林大儒欣喜若狂,如见山回路转,简直要对鹿鸣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谢之。
鹿鸣又补充道:只是令郎今日刚疯,心神大损,需让他安神静养两日方可施法。
林大儒根本不在乎这一日两日,只要林诗藏能好,静养两日根本算不上事。
他的的确确松了口气,为不用林诗蕴继承家业而庆幸,配合地附和鹿鸣:您说的是,欲速则不达,该等一等。
鹿鸣又道:这两日不宜再让令郎受惊,他心神能越平稳越好。
令郎如今已认不得人,府上下人对他来说都是生人,极易刺激到他,所以要麻烦您了。
林大儒面色一僵:您的意思是?鹿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为了令郎心神稳定,这两日不宜再让旁人伺候他。
您与他血脉相连,他见到您总会安定一些,要拜托您辛苦一番了。
林大儒有些接受不了,忙问:血脉亲情,他姐姐来照顾他可行?鹿鸣问:今日郎君痴傻后见到第一个有血脉关联的人是谁?林大儒嗫嚅:是我。
鹿鸣一哂,摊手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您能者多劳,千万莫让旁人刺激到令郎,不然到时恢复起来便不易了。
林大儒一听与恢复有关,哪里还敢怠慢,苦着脸答应下来。
鹿鸣安慰他道:不过您也请放心,我已经在房中点了安神的香,令郎一般不会闹腾。
林大儒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鹿鸣又细细叮嘱几句,这才从林府离开。
林诗藏被施针后睡得正熟,林大儒此时并不急着进入房中照看林诗藏。
他想先将事情同林诗蕴交代清楚再全心全意照顾儿子,便对小厮道:将女郎叫来。
小厮诺诺地答:女郎今夜不在府上,去同窗周女郎家中住了。
混账!林大儒关键时刻找不到人,气得脸都绿了,什么周女郎!我怎么没听说过周女郎!谁许她去的!夫人……林大儒便没声了。
他叹一口气,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好好守着,我去房中照顾郎君,若叫你们,你们一定要立刻进来伺候。
是。
林大儒这才入内。
林诗藏难得安静下来躺在大床上熟睡,他一动不动时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林大儒看得心里一疼,不明白儿子怎么就要遭这样一次罪。
安神香袅袅,林大儒嗅着倒也不觉得困,大约是因今日经历太多,难以平静。
他如此想着,在床头坐下,再一转眼,发现床上的林诗藏正睁着眼看他。
作者有话说:虎:果然训狗的关键在于晾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