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似在做梦啊。
在梦里, 我听到九爷在对我说话，在劝我。
李绫微笑着，小声说了起来, 神色恍然若梦：叶大夫, 多谢您。
还有九爷, 您帮我太多, 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九爷，我不要什么良婿，不想嫁人。
我擅长针线女工，靠着自己一双手也能养活自己与嬷嬷。
叶岭怔了下，很快就笑了起来。
李绫再活了一次, 真好。
叶岭笑着说道：你不是在做梦，还有，你的想法很好，女人就该这样。
傅恒转头看着叶岭，跟着她一起笑。
叶岭见李绫嘴唇已经干燥起皮, 站起身走到长案边，拿干净细布蘸了生理盐水, 温声说道：李姑娘, 你嘴唇有点干, 我给你润一润。
李绫嗯了声, 嘴唇合上, 叶岭拿着湿布温柔地替她略微蘸湿嘴，她不由自主贪恋地抿了抿唇，道了谢。
叶岭说道：你先歇一会, 保持一□□力。
如果饿的话, 你得忍着, 刚动完刀还不能进食，等到你精神好一点，就要下床走动，等排气就是放屁之后，可以吃些清淡流质食物，依着你的身体恢复情况，再酌情吃些别的。
李绫着实没什么力气，而且伤口已经开始疼起来，她说了声好，便闭上双眼休息。
徐大夫看得兴奋不已，说道：叶大夫，李姑娘精神还算不错，恢复得真好。
叶岭笑笑，这一切对她来说，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纵观整个外科史，前后加起来也就两百来年的时间，不算太长。
而且外科发展史，有了微创手术之后，才不那么血腥恐怖。
最开始没有麻药的时候，手术差不多就是活体解剖。
医生只能速战速决，当时对医生好坏的评价，就是开刀的快慢。
著名的外科医生李斯顿，做截肢手术的速度快到从下刀到缝合，前后同时不到三分钟。
然后在一场截肢手术中，李斯顿的快刀，将助手的手指一并切了，病人与助手感染败血症而亡。
因为手术太过血腥，在看台上观看的一名观众当场吓死，最终这场手术以三人死亡告终。
以前的外科手术中，死亡远比救活的多，死才是常态。
那时候的医生，穿着被血渍脓包沾满的衣衫，骄傲地走来走去，这身衣衫可是他们区别与普通人的装扮。
再加上拿着从不清洗的器械，连手都不洗去给病人手术，检查病人，能扛得过手术痛苦的，一般都抗不过术后感染。
在维也纳行医的匈牙利医生塞尔麦维斯医生探寻产褥热的根源，发现洗手与不洗手去检查产妇，医生洗手之后，产妇的产褥热明显降低。
然而他这一发现，被无数人忽视，认为他的发现不过是偶然。
塞尔麦维斯医生受到了来自保守派的打压，最后孤独地死在了精神病院。
后来另一个英国的李斯特医生，偶然发现石碳酸水能避免伤口感染发脓，如同塞尔麦维斯医生一样，照样受到了同行的批评。
不过李斯特医生比较幸运，机缘巧合之下，为爱德华七世成功做了做了阑尾炎手术，从而得到了新国王的支持，他的学说一跃成为了主流的手术方式。
这条漫长的路啊，是多少生命鲜血累积而来。
叶岭惆怅的同时，也深感幸运。
只因她站在了前辈的肩膀上，尽全力采用科学的手术方式，才取得了些小小的成就。
叶岭谨慎说道：现在李姑娘麻药还没全退，术后第一天是关键，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李绫失血过多，恢复需要营养，静脉注射标准太高，叶岭现在没办法解决营养液的问题。
琢磨了一会，叶岭也没想出什么解决办法，只得叮嘱了徐大夫几句，让六妮儿留下一起守着，走出了屋子。
外面天色已晚，风吹来凉意阵阵，叶岭站在廊檐下，情不自禁伸了个懒腰。
回屋歇一会，先用些饭菜吧。
傅恒跟着走出来，侧头看着叶岭，微笑着说道。
叶岭抚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说道：好，我先吃饭，吃完去替换六妮儿与徐大夫。
祁老太爷跟神出鬼没的狐狸一样，捧着紫砂壶很快走了过来，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说道：叶大夫空了，可要摆饭？叶大夫喜欢吃什么？吃甜还是咸？叶大夫可不要与老儿客气，老儿已经订了几桌席面，呵呵，南北口味都有。
叶岭骇笑，说道：我就是能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啊，随便什么口味都可以，我不挑。
祁老太爷笑说道：那老儿就捡几样南北的拿手菜上来。
老姚！他朝外喊一声，上菜！叶岭被祁老太爷中气十足的喊声惹得笑个不停，不由得看向了傅恒。
这个老狐狸这般殷勤，肯定又在打小算盘了。
她脑子在这方面实在算不上灵光，还是推给她的绝佳首助傅恒去对付吧。
傅恒笑着回望了一眼，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与祁老太爷说起了闲话。
叶岭听了几句就不感兴趣了，眼神看向了姚掌柜张罗进来的饭菜。
蜜炙火方红彤彤透亮，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
叶岭目不转睛看了一会，然后脸跟祁老太爷一样，笑成了朵盛放的牡丹。
蜜！蜂蜜！蜂蜜主要成分是葡萄糖与果糖，天然的蜂蜜在一定的温度下会结晶，结晶部分就是葡萄糖啊！叶岭激动地问道：祁老太爷，您这里可有蜂蜜？祁老太爷被叶岭的激动冲得呆了瞬，很快眼睛就眯缝了起来，笑眯眯说道：蜂蜜要多少有多少，叶大夫现在可要？要要要。
叶岭拼命点头，一定不要摇晃，把蜂蜜拿来，里面的沉淀不要去动，唉，动了也没有关系。
傅恒，温度计呢？祁老太爷，我还要冰，空罐子勺子这些。
祁老太爷赶紧吩咐姚掌柜去拿叶岭需要的东西，傅恒则去拿了温度计来。
叶岭与同事们以前在手术太累的时候，经常哐当当喝葡萄糖，现在她不能大批量生产葡萄糖，生产出来了也达不到注射标准。
但是这个时代的蜂蜜好在没有添加任何东西，也没有药物环境污染，李绫可以喝葡萄糖补充些体力了。
祁老太爷把姚掌柜指挥得团团转，姚掌柜亲自领着伙计，很快送来了叶岭要的蜂蜜与冰等东西。
他们来不及用饭，一起在旁边看着叶岭的动作。
叶岭将罐子上面的蜂蜜倒到空罐子里，小心翼翼刮掉结晶上面的一层，像是捧着绝世宝贝般，捧着罐子底下的一层雪白颗粒状的结晶，笑着说道：这个可是好东西，若是人缺血低血糖，拿来兑水喝最好。
将所有罐子里的结晶都刮了出来，放在单独的罐子里，叶岭说道：蜂蜜一般在十三四度的温度下最快结晶，现在天气没那么冷，所以要加些冰块进去快速降温，要用温度计量一下，待温度降到十三四度数时，就不用再加冰块了。
傅恒看了一会，说道：这件事简单，姚掌柜，你拿去与千里一起做，记得要洗手，保证干净。
祁老太爷则亲自捧着那罐葡萄糖，跟捧着传家宝一样，无比郑重地叮嘱姚掌柜：老姚，你要亲自守着，比账本看得还要重要，糖在人在，糖不在了，你且小心你的狗脑袋！姚掌柜捧着罐子跟捧着玉玺一样，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叶岭无语至极，忙笑着安慰他：只要不要弄脏就可以了，蜂蜜有的是，没那么重要。
祁老太爷马上变了张脸，摆手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赶紧去照着叶大夫的吩咐，将那个劳什子葡萄糖做出来。
姚掌柜领命下去了，几人则一起前去用饭。
祁老太爷一定要让叶岭坐在上首，傅恒只袖着手在一旁笑看着，将叶岭推了过去，说道：快坐吧，等下饭菜要凉了。
叶岭不太讲究这些，便随意坐在了上首。
祁老太爷与傅恒分别陪坐两旁，叶岭还要守着李绫，几人都没有喝酒。
实在是太饿，叶岭没有客气，先夹了块早已看中的蜜炙火方吃起来。
蜜炙火方吃起来香甜可口不油腻，叶岭吃了两块之后，发现祁老太爷比她吃得还要欢快，于是笑着说道：老太爷，您可得少吃些，这个东西虽然好吃，却不能吃太多。
祁老太爷拿帕子抹了嘴，笑嘻嘻说道：我就好这一口，叶大夫先前说蜂蜜里的糖可是好东西，这道菜也是蜂蜜做成，吃了正好补身子。
叶岭笑着说道：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啊，过犹不及。
糖分很多种，瓜果中含的糖还好点，其他的糖吃了一点好处都没有。
尤其是糖尿病，就是消渴症的病人，一定不能碰。
祁老太爷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说道：我老伴就是患了消渴症，治了多年也不见好转，后来脚底开始腐烂化脓，最后双腿都烂掉了，最后没了时，那惨状……唉，若是早日遇到叶大夫，说不定她就能活命了。
不一定。
叶岭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消渴症分两种，一种可以靠着控制饮食与平时多动动控制，像您所说尊夫人那种，需要长期服药控制，现在这种药做不出来，所以我毫无办法。
尤其是脚底开始化脓，累及到双腿的话，就是身体内有看不到的病症在扩散开，严重些需要双腿截肢。
且不说双腿截肢的危险，截完肢，消渴症依旧存在。
祁老太爷听得脸色发白，叹息道：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命了，没法子。
傅恒一直静静聆听，此时问道：若是病症较轻的那种，平时的饮食有哪些忌口之处？叶岭指着案几上罐子里的白粥，还有雪白的馒头，说道：就这些玩意儿，一定不能吃。
白粥不养胃，吃了之后，只能让人血糖上升，对消渴症患者差不多等于是毒药。
除了几种特定的糖分好一些，其他糖是一定不能碰，米面等尽可能少吃，最好吃些豆子大麦高粱等杂粮粗食。
至于如何动起来，则要根据人的身体状况来定，一定多动多出汗。
叶岭停顿了下，说道：这样吧，等我吃完饭之后，整理一下思路，将消渴症病人的注意事项，加上大夫动刀之前必须要做的准备全部写出来。
祁老太爷双眼刷一下亮了，傅恒斜了他一眼，温柔地对叶岭说道：好，到时候你说我写。
写完之后印出来，我让千里把册子发到各家医馆药铺去。
叶大夫大义！祁老太爷脸部抽搐了一下，肉眼可见地心疼，到底是老狐狸，马上调整好改了口。
这些不过是蝇头小利而已，叶岭那手出神入化的动刀本事，才是广仁堂谁也偷不走的金字招牌。
祁老太爷笑得很是热情，叶大夫，您看，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儿都给您去寻来。
新鲜尸首。
叶岭笑眯眯说道。
咳咳咳！祁老太爷脸色霎时白了，饶是他再见多识广，都没见过人要尸首的。
傅恒脸色跟着变了变，不过他还算稳得住，勉强定住神，问道：你真要尸首？叶岭点头，认真说道：真的需要啊，今天在手术室的情形你都看到了，解剖是外科医学的基础，没有解剖，无法正确认识人体，只看我动手，基本学不到东西。
傅恒沉吟片刻，说道：好，我尽力去替你寻来。
叶岭却一时没有说话。
解剖最开始，并不是只简单的解剖，而发展成了猎奇表演，公开卖票供人猎奇观看的生意。
到后来，为了拿尸首去卖钱，发展到了各种谋杀，盗墓，抢尸体，因为金钱的引诱，催生出了很多见不得光的行业。
尤其是人体标本骸骨很难得，有些国家出口了上千具儿童骸骨，这些骸骨都来源不明。
到了九十年代，哥伦比亚还有十几个穷人被杀害，卖给了医学院做解剖。
叶岭怕解剖一旦传开，有人跟着效仿不说，有利益就有驱动，若是因此发生谋杀等，她无法过自己伦理那一关。
好难啊！叶岭连肉都吃不香了，放下筷子，撑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所有关于外科发展的资料，都来自《外科两百年》&《玩命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