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浓茶, 去去嘴里的味道。
傅恒等叶岭洗净出来,看着她心疼不已,马上递上了热茶。
叶岭接过茶捧在手上, 虽然已经努力克制压抑, 胃里那股恶心还是往上顶, 她深深吐出几口气, 放下了茶碗。
我去守着她。
叶岭不想喝了以后再吐,更担心妇人醒来之后会乱动,导尿管是银管太硬,伤口会裂开,哪种都是麻烦。
傅恒没再多劝, 默默跟在了叶岭身后。
他只想陪着她,在她难受时,他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会一直在。
叶岭回过头,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很忙, 与济民堂那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你不用管我, 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傅恒说道:先前我问过了祁宏源, 送来医馆的病人基本都收治完了。
那些人大多是从街边破庙寻来的乞丐, 栖流所里无家可归之人, 身上脏臭加上疮疡等, 清洗之后给他们了一些吃食药膏,如今大多数已经离去。
他们没有银子,加上褴褛恶臭, 其他医馆都会拦着不许进门。
济民堂把他们弄来, 想要吓走广仁堂治病的人。
若是广仁堂驱赶, 加上他们准备了人在旁边起哄,广仁堂的名声就坏了。
至于牛二,则是完全冲着你来,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把你的医术打成奇门邪术,或者是为了猎奇玩乐而杀人。
叶岭很敏锐,立刻问道:想要打击我,随便用一种名声就够了,这么多罪名一并安上来,只怕不会只是为了不让我行医吧?莫非是因为我们的亲事,或者有人看上了你,想要干脆一箭双雕?傅恒无奈笑起来,叶岭越生气越冷静,头脑就越清楚。
只瞧着她此时火光四溅的双眸,就知道她气得不轻。
她最生气之事,应当不是与他的亲事,而是牛二之死。
果然,叶岭说道:杀人放火的,不一定会受到惩罚。
为了钱与权,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如他们所说,朗朗乾坤之下,都没有王法的话,大清那真是烂透了。
傅恒苦笑,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处理,等下我就去步兵巡抚衙门,不管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总要让济民堂付出些代价。
还有,我不会娶别人。
强按牛头不喝水,你当然不会娶他们想要你娶的人了。
叶岭满脸理所当然,斜了眼傅恒。
他们好似真不大聪明,以为没了我,你就会娶他们安排好的姑娘。
这不是结亲,这是在结仇,或者给他人做嫁赏,损人又不利己。
傅恒哭笑不得,说道:你先去忙吧,我.....牛头去顶一顶他们。
叶岭不知道傅恒还有自嘲幽默的一面,被他逗得笑起来,摆摆手说道:记得顶重点,杀人偿命,还有给牛二的娘要些补偿,保证她以后能活下去。
你别管我这边,我估计要在医馆里呆上一段时日,至少要等到妇人的伤口好了才能回家去。
傅恒点头,叮嘱了几句之后,依依不舍离开。
叶岭套上罩衣口罩,走进妇人养伤的屋子,守着的徐大夫站起身,说道:她还没醒,脉象还算平稳。
没事,再等等吧。
叶岭检查着尿罐里流出来的尿液,说道:醒来之后才是她痛苦的开始,多睡一阵能少受些煎熬。
徐大夫叹了口气,说道:李绫姑娘服用了好几剂止痛驱邪的药方,却没什么用处,要是有能止痛良药就好了。
叶岭知道什么药能暂时止痛,她看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已经有记载,早在元朝时已经有人服用阿.芙蓉。
明朝万历年间有贸易进口,并且知晓如何生产制造。
也有大夫懂得其中的危害,比如元朝著名大夫朱震亨就提出: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徐大夫给李绫开的药方叶岭看过,她不懂其他的药,但是没有看到过阿.芙蓉,估计是因为此药机少见到,或者其他的原因没有使用。
在没有律法,以及更好的保证用药安全情况下,叶岭无法控制生理性药物依赖,绝对不会轻易使用。
如朱震亨大夫所说的那样杀人如剑,这是后世天下百姓的苦难,一定要慎重又慎重。
想到这里,叶岭开始琢磨怎么去与傅恒提,先让上面的人开始重视,阻止这种东西落到民间造成巨大的危害。
这时祁宏源来到了门口,探头看了进来,叶岭见他满脸的懊恼,想着孩子让他在看着,以为出了什么事,急着走到门边,问道:孩子怎么了?祁宏源忙答道:孩子没事,我让人去寻了个刚生产的妇人,喂了孩子吃了些奶。
只妇人要喂自己的孩子,奶水不足,若等会孩子饿了的话,就喂她些米汤与蜜水,再熬些牛乳羊乳给她喝。
叶岭松了口气,顿时又深吸了口气。
好家伙!米汤蜜水牛乳羊乳,怪不得这时候的婴儿死亡率那么高!祁宏源察觉到叶岭的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我犯了什么差错?别说现在,后世还有好多人都不懂,喂婴幼儿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蔬菜水,直接把人喂进医院重症监护室的比比皆是。
叶岭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你犯了很多错,不过我不怪你。
犯了错就要改,记住了,刚出生的婴儿,除了母乳之外,其他的都不许喂,包括清水。
什么时候喂清水,需要大夫看过,而且就算喂,一次只能喂丁点。
祁宏源愣在了那里,徐大夫听到叶岭说起了医术,马上凑上前来听,沉吟之后问道:叶大夫,那婴儿长大多大之后,可以用些其他的食物?叶岭说道:婴儿的器官娇弱,肠胃也是,除了母乳之外,其他任何东西,对婴儿来说都是负担。
至少要等到长到半岁之后,才能慢慢加一些辅食。
蜜水则要控制饮用,比如便秘时,可以酌情喝一点。
至于新鲜的牛乳羊乳这些,至少要等到长到两岁之后才能吃一些,而且一定要煮透。
祁宏源忙唤来伙计吩咐道:你快去,再去寻几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咱们出银子,请她们来轮流喂孩子。
叶岭打量着祁宏源,问道:先前我看你一脸郁闷,是不是这次损失很大?倒不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傅九爷说了,医馆里损失的银子,肯定会找补回来。
祁宏源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就是先前没能见到叶大夫给妇人剖腹生孩子,还有抢救孩子,实在是遗憾得很。
嘿嘿,不止是我,林大夫许大夫亦一样,都在那里捶胸顿足呢。
叶岭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手术,不能保证成功。
喏,人都还没醒呢…..醒了!徐大夫突然出声打断了叶岭,跟着飞快奔了过去:哎哎哎,你别动!叶岭来不及搭理祁宏源,转身奔了过去。
妇人睁开眼睛,眼珠子定着不动,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嘴里无意识啊啊乱叫,被徐大夫死死按着,还是挣扎着要试图坐起身。
叶岭握住了妇人的双手,温声说道:别动,我知道你很痛,忍一忍才能好。
妇人紧紧握住了叶岭的手,她的手虽然枯瘦,却很有力,叶岭感到手都快被捏碎了,痛得嘶了声。
外科医生的手宝贵得很,叶岭很想哭,可她又不能甩开妇人,只能咬牙忍着,试图安慰缓和妇人的情绪:我在这里陪着你,痛的话你坚持一下,等过两天就好了。
妇人的眼珠子聚焦到了叶岭身上,定定看了她一会,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喉咙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手上的力道减轻了不少。
叶岭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想了想,温声说道:你生了个闺女,你要不要看看,我让人去抱来你看看好不好?徐大夫闻言,走到门边让人去把婴儿抱来。
叶岭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个孩子来历不明,对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叶岭不清楚,却不能替妇人做选择。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说不定为母则强,看到孩子之后,妇人心里有了牵挂,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
妇人听到叶岭提到孩子,依然毫无反应,身子不断扭动,手试图去抓下面。
叶岭无奈,妇人不比李绫,她口齿不清,如果直接拉在了病床上,给她换洗移动都是麻烦。
看来妇人很不适应导尿管,如果被她乱抓到,导尿管后端是银管,若是戳进去,尿道损伤还是小事,膀胱损伤就麻烦了。
我帮你。
叶岭只能选择了拔导尿管,忙拦住了妇人,吩咐徐大夫:你去拿手套针筒等东西来,我教你如何拔管。
徐大夫有了学插导尿管的经历,这时候脸皮也厚了,拿了叶岭要的东西过来,便站在一旁认真观看。
妇人醒了过来,就没先前那么好操作了,身体蠕动个不停,叶岭只能速战速决。
清洗擦拭过尿道周围之后,提起气囊端,用注射器将气囊内的生理盐水全部抽了出来。
一定要抽干净,不然会拔不出来,拉的时候要轻,拉不动的话不要用蛮力,先安抚病人的情绪,让病人放松。
叶岭强调着要点,心里却没有底,心里召唤着各路神仙,保证妇人不要尿道痉挛。
幸好没有遇到阻力,顺利抽出了导管,叶岭长长松了口气,再次清理了一遍尿道口。
妈的!我一定要把碘伏弄出来,碘酊也行啊。
叶岭扔掉手上的棉签,暗自咬牙狠狠发誓。
碘酊主要成分是碘化钾与酒精,碘化钾怎么来的?叶岭在这里卡壳了。
只可惜她不是生物制药专业,化学一时也捡不起来,得要去仔细回忆推导实验。
现在她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事,拔根汗毛变出无数个她来。
这时伙计抱来了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叶岭用酒精擦拭过手,安顿好妇人,走过去接过襁褓。
襁褓里,小小皱巴巴的婴儿闭上眼睛睡得正沉,嘴角上扬,似乎做了美梦在笑,叶岭跟着心里一暖。
无论如何,新生的生命总令人心生喜悦,只是叶岭还是有些忐忑,不知妇人会不会接受她。
叶岭谨慎地将襁褓递到妇人面前,说道:这就是你的闺女。
妇人突然狂躁起来,啊啊大叫,双手又开始乱挥。
叶岭马上将襁褓交到徐大夫手里,握住了妇人的手,好,不看就不看。
妇人在叶岭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缓。
徐大夫低头看着襁褓,摇头叹息。
叶岭沉思片刻,说道:徐大夫,你让人去找下我额涅,请她来医管一趟。
孩子是救了下来,以后呢?妇人这种情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伤养好之后,同样无家可归,就算她能接受孩子,她要如何养活孩子?孩子还有很大的可能,会遗传到妇人的精神疾病,长大后,再沦落到妇人的命运吗?叶岭当时想给妇人输卵管结扎,只是孩子危急,她来不及做。
结扎了只能让妇人不会再怀孕,并不会彻底改变她的命运。
没办法,叶岭只能找关思柏出面安排,让妇人与孩子能安稳活着,长大。
叶岭很想哭,钱没有赚到,倒贴进去不少,医馆麻烦一大堆,家人跟着被拉下了水。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护士比医生还不如。
护士至少要认字,这个时代认字的家境都不错,谁要来受这份罪!她的刷手巡回护士怎么办?。